“我們表示最誠摯的歉意”。

　　匯豐銀行正利用一切機會道歉。不僅刊發道歉廣告，當地時間2月25日，主席范智廉、執行總裁歐智華在接受英國議會下院財政委員會質詢時，再次表達歉意。除了道歉，匯豐還理性提醒投資者，“罰金或其他費用可能數額巨大”。

　　這一切源于一則逃稅丑聞。本月早些時候，總部設在美國的國際調研記者同盟(International Consortium of Investigative Journalists，簡稱“ICIJ”)發布報告，2005年到2007年間，匯豐銀行瑞士分行協助10萬名重量級客戶避稅及隱藏高達千億美元資產。

　　金融機構處理這類指控駕輕就熟，道德層面、法律層面、財務層面的應對措施迅速且得體，匯豐也不例外。但是也有些事情不為其所控，英國工黨領袖米利班德正就逃稅事件，頻頻向首相卡梅倫施壓，由于大選即將來臨，每一個細節都可能成為左右大選的砝碼;美國稅務調查部門對匯豐控股業務已展開調查;比利時一名檢控官已正式指控匯豐瑞士私人銀行涉嫌洗錢和欺詐;阿根廷聯邦公共收入管理局(AFIP)則指控當地匯豐銀行協助逾4000名阿根廷人避稅。

　　由于政治因素的加入，匯豐的稅收觀將面臨極大的拷問。

　　盜竊案

　　匯豐銀行瑞士支行多年來通過處理一系列“犯罪者”的秘密賬戶而獲取巨額利潤，其中包括英國、俄羅斯等國的政府和機構官員，并涉嫌血腥的鉆石交易、武器偷運和為恐怖組織融資等非法業務

　　一位前雇員的盜竊行為以及一群記者的不懈努力，揭開了匯豐瑞士私人銀行光環下的陰暗。2月8日，總部位于華盛頓的國際調查記者聯盟發布報告稱，匯豐銀行瑞士支行多年來通過處理一系列“犯罪者”的秘密賬戶而獲取巨額利潤。

　　這份報告稱，該支行的客戶涉及200多個國家10萬余人，資產規模超過1000億美元，其中包括英國、俄羅斯等國的政府和機構官員，部分客戶涉嫌血腥的鉆石交易、武器偷運和為恐怖組織融資等非法業務。在過去多年中，匯豐銀行瑞士支行一直向客戶推銷其“秘密賬戶”，作為有效的逃稅方式。這類秘密賬戶曾為眾多有爭議的人物保管存款，甚至在各國皇室中也很受歡迎。

　　該報告還發現，匯豐銀行多次向它的客戶保證不會向其所在的國家當局披露賬戶細節，即使有證據表明這些賬戶未向母國稅務機關申報。銀行員工還涉嫌與客戶討論一系列措施，最終使客戶避免在本國納稅。

　　此次的匯豐避稅案也或可歸屬于“舊案重審”。根據國際調查記者聯盟披露，這項“瑞士泄密”調查是基于近6萬份文件，提供了超過10萬個匯豐銀行客戶和他們賬戶的細節，大部分客戶和賬戶數據來自于1988年-2007年這段時間。據了解，信息源主要來自匯豐瑞士前雇員Herve Falciani于2007年竊取的瑞士匯豐銀行的檔案資料，后經來自45個國家的記者團隊挖掘分析后披露。

　　“還是那句老話——匯豐不是第一家曝出此類丑聞的銀行，也不會是最后一家。”一位外資銀行人士對記者表示，“金融危機爆發之后，全球金融監管進行了改革，監管更加嚴格，銀行業自身也進行了整頓。但是金融危機爆發之后銀行業的那些違規、違法行為就足夠各國監管機構花上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來細細查了。”

　　匯豐銀行已發布聲明稱瑞士分部做錯了，“我們承認并且為過去的合規及控制失誤負責。”聲明指出，匯豐銀行瑞士分部在1999年被收購之后，并未完全整合至匯豐銀行，導致 “非常低下”的合規及嚴格評估標準一直持續。

　　匯豐瑞士私人銀行首席執行官Franco Morra日前聲明，匯豐瑞士私人銀行于2008年開始進行徹底變革，以防止該行所提供的服務被用于避稅或洗錢。新的高管層已對業務進行全面改革，包括關閉不符合該行高標準的客戶的賬戶，并確保嚴格的合規控制執行到位。

　　灰色地帶

　　在瑞士的任何一家私人銀行開立的“秘密”賬戶賬號并不是匿名的，因為銀行必須知道你是誰，得到你的身份證明，不過他們會使賬戶獲得最高的隱私保護。一旦賬戶開通，你所有的業務都會在賬號或者密碼而非你的姓名之下完成

　　匯豐瑞士私人銀行究竟是如何幫助客戶逃稅的呢?

　　那么，先來聊聊私人銀行。簡單來說，私人銀行是銀行服務的一種，專門面向富有階層，為富豪們提供個人財產投資與管理，尋找更高回報、更有效率的投資方式。但有分析人士稱，私人銀行家并不負責客戶的錢怎么繳稅，交多少，那是會計的事。

　　“私人銀行家的工作是幫客戶進行投資，并盡可能產生更多的回報。銀行并不關心其客戶在祖國是否納稅，那是會計的職責。客戶的繳稅狀況和瑞士的銀行沒有關系……不過這并不意味著，銀行對客戶的繳稅情況并不知情。”多年來一直匿名撰寫有關私人銀行業書籍的作者Jay Vaananen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

　　雖然在瑞士的私人銀行客戶，非富即貴。但在瑞士的商業銀行開設賬戶并不復雜。與所有銀行賬戶一樣，你需要填寫一些表格，并提供身份信息。根據WikiHow網站上提供的信息，通常18歲及以上的成年人都符合開通瑞士銀行賬戶的條件，但是銀行保留拒絕客戶的權利。

　　瑞士自18世紀初便創立了為銀行客戶保密的制度。1713年，日內瓦議會規定，銀行人員應登記客戶信息，但未經市議會批準，不得泄露給儲戶本人以外的任何第三方。這項規定也成為瑞士銀行保密法的前身。

　　儲戶只需在第一次存款時填寫真實姓名，之后便使用數字賬號進行交易。300年來，瑞士也因一直嚴格執行保密制度而聞名。1934年瑞士聯邦銀行與儲蓄銀行法甚至明確規定違反銀行保密規則的行為為犯罪，銀行職員即便離職了，還會被終身追究責任。

　　開立賬戶后，就意味著擁有了全世界保密程度最高的“秘密”賬戶。雖然是“秘密”賬戶，但賬號并不是匿名的，銀行必須知道你是誰，得到你的身份證明。不過他們會使賬戶獲得最高的隱私保護，一旦賬戶開通，你所有的業務都會在賬號或者密碼而非你的姓名之下完成。無論你的賬戶里有多少錢，不經過你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泄露你的信息，即便是銀行的董事會成員也無從得知。

　　“其實，‘合理避稅’不僅是在會計領域一個非常流行的詞，它同樣盛行于銀行業內。富豪們都害怕被征收高額的稅款，因此積極尋求各種避稅方式。作為這些富豪們的財富托管者的私人銀行為客戶提供‘合理避稅’則是必不可少的一項服務內容。”上述人士指出，“為了吸引客戶或者留住客戶，私人銀行的客戶經理往往會為客戶提供一些避稅的建議，甚至介紹一些專業的律師或會計專家給客戶。目前，‘合理避稅’的方式有很多種。但對于‘合理避稅’的界定本身就比較模糊，操作的空間可大可小，往往比較難以把握那條法律的‘紅線’。”

　　一名美國客戶Sanjay Sethi在2013年以欺詐美國稅務機關的罪名被判有罪。他是被判刑的多個匯豐銀行客戶之一。檢方表示，一名匯豐銀行人員承諾“未申報賬戶將會增加(他的)資產而不必交稅，并且瑞士銀行保密法律允許Sethi隱瞞這個賬戶的存在。”

　　國際調查記者聯盟公布的報告顯示，匯豐銀行的經理并沒有因為觸犯法律受到困擾。

　　政壇漩渦

　　英國議會正就匯豐“逃稅門”事件而上演“口水大戰”，由于英國大選即將開始，反對派工黨領袖米利班德正打算好好“審視”一下匯豐逃稅事件，因為曾擔任匯豐集團主席的史蒂芬·格林曾被卡梅倫任命為英國貿易投資國務部長

　　匯豐瑞士私人銀行的“逃稅門”丑聞令匯豐的高管成了眾矢之的。

　　當地時間2月15日，匯豐在英國報紙刊登全版廣告稱，近期媒體對其瑞士業務運營和部分客戶財務事務的報道是一次痛苦的經歷，并稱當前實施的準則在過去“并沒有普遍到位”。

　　匯豐在廣告中發表的公開信稱，“我們表示最誠摯的歉意。”這封致客戶、投資者和員工的公開信，是由行政總裁歐智華(Stuart Gulliver)簽署的。

　　2月25日，匯豐銀行主席范智廉、執行總裁歐智華在英國議會下院財政委員會就“逃稅門”事件接受英國議員們的質詢。匯豐集團的兩名最高層主管就其瑞士私人銀行幫助客戶避稅的不當做法道歉。歐智華說，這損害了對匯豐集團的“信任和信心”。范智廉說，他對此感到慚愧，將為瑞士的私人銀行“承擔涉及他的責任”。

　　不過，英國《衛報》引述外泄機密文件稱，歐智華在2005年到2007年，曾通過一家巴拿馬注冊公司，在匯豐控股瑞士私人銀行開立戶口，到2007年，該戶口有500萬英鎊。這無疑引發了外界更多的質疑。

　　歐智華解釋稱，在匯豐瑞士私人銀行開立戶口，存入以前工作的花紅，是為了保障個人隱私，避免香港的同事知道以前工作的花紅金額，強調自己有交足稅款，有關戶口也不牽涉第三方。他說，20世紀90年代時，基本上每個人都會有一個海外戶口，并非不尋常的做法，他已經繳納英國的最高入息稅率，從來沒有少繳稅款。

　　歐智華的代表律師早前解釋，歐智華把花紅存入瑞士戶口，是想將已經扣稅的花紅分開，不想由香港的同事處理，但如果他使用香港的匯豐銀行戶口的話，便不能這樣做。匯控發言人稱，歐智華1980年來港，后來成為香港永久性居民，1998年開立瑞士私人銀行戶口，用于儲存工作花紅，也有就該筆款項向香港繳稅，多年前已經向英國稅務部門申報。

　　但歐智華用于開立該戶口的是一家在巴拿馬注冊的匿名公司，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匯豐控股發言人稱，不方便透露，但強調，這樣做不涉及稅務好處或其他利益。

　　如今不僅在職的兩位高管深陷危機，就連匯豐前任總裁Stephen Green受到牽連。他曾擔任匯豐銀行的首席執行官，之后擔任集團總裁;2010年，他離開匯豐成為英國首相卡梅隆新政府上議院的貿易部長。而在Stephen Green任職匯豐期間，正是報告揭露的逃稅事件盛行時。

　　英國議會2月11日因匯豐“逃稅門”事件而上演“口水大戰”，曾擔任匯豐集團主席的前英國貿易投資國務部長史蒂芬·格林成為了反對派工黨領袖米利班德與首相卡梅倫的爭論目標。

　　英國工黨領袖米利班德說：“難道首相期望我們相信在史蒂芬·格林三年任期內，首相你從來沒跟他談過匯豐洗黑錢丑聞嗎?”

　　雖然卡梅倫并未直接響應米利班德的質問，但他強調史蒂芬·格林的任命遵循每一步法律程序。卡梅倫反駁稱：“那為什么你們工黨還歡迎史蒂芬·格林擔任貿易國務部長?為甚么2013年還與他開會?我的職責是管理國家稅法，沒有人比我們嚴格。”

　　由于大選在即，米利班德想拿此作為攻擊卡梅倫的工具。米利班德表示，如果工黨在下次大選中勝出，則將就主管機關調查避稅手法進行“徹頭徹尾”改革。

　　多國“圍攻”

　　多個國家相繼表態要對事件展開調查，比利時當局稱可能很快向匯豐在瑞士私人銀行的董事發出國際通緝令，美國國會將要求當局交代早前調查匯豐的過程

　　匯豐瑞士私人銀行“逃稅門”丑聞的曝光，也引來了近年來在打擊逃稅行為方面尤為積極的美國司法部門。2月12日消息，奧巴馬提名的美國總檢察長林奇(Loretta Lynch)近日警告稱，匯豐將因為瑞士子公司幫助美國人逃稅被起訴，盡管兩年前該銀行已經因為類似行為與監管部門達成過和解。林奇稱，如果有足夠證據證明匯豐涉嫌幫助富人逃稅，美國司法部不應該袖手旁觀。林奇在發給共和黨人查克·格拉斯利(Chuck Grassley)主導的參議院司法委員會的信中表示，她與匯豐在2012年達成的和解協議中并未包括任何可免于起訴的條款。

　　這些曝光的資料加劇了美國稅務調查部門對匯豐控股業已展開的調查。美國政府官員對媒體表示，政府的調查是非常積極的。他們強調，監管部門不止是針對匯豐泄露的美國客戶，對匯豐提起刑事指控也是可能的。“我們不排除這種可能。”一位美國官員在被問到是否會對匯豐高管提起刑事指控時表示，“可以確定的是，這些都在考慮之中。”

　　顯然，聞風而動不只有美國政府和司法部門，更多的國家正在加入“討伐”匯豐的陣營中。

　　律師表示，英國監管當局可能會追隨美國的腳步，調查有關匯豐瑞士私人銀行幫助客戶避稅的指控。是否對該行或相關個人提起訴訟，可能取決于匯豐瑞士私人銀行部門是否曾派人前往英國，向客戶提供如何規避英國稅收的建議，以及該行高管是否知道有這種建議。

　　美國為針對這類案件采取法律行動開創了先例。美國當局起訴瑞銀和瑞信等瑞士銀行業者幫助美國客戶避稅，是基于這樣的事實：銀行家不僅在瑞士向客戶提供服務，還前往美國爭取業務。這些銀行最終支付數以十億美元計的和解金以了結訴訟。

　　類似的法律論證在英國可能也適用。“如果曾經有所對話，并促成相關方就實施稅務犯罪達成協議，那么就英國就有權進行司法處置。”專門研究白領犯罪和稅務案件的律師Monty Raphael表示。另外3名稅務專家也同意他的看法。

　　在比利時，一名檢控官已正式指控匯豐瑞士私人銀行涉嫌洗錢和欺詐，因其幫助珠寶商等逾1000名富有投資者，將資金轉移到巴拿馬和英屬維京群島的離岸避稅天堂，從而避稅。

　　阿根廷聯邦公共收入管理局(AFIP)則指控當地匯豐銀行通過把客戶資金存放在瑞士的秘密賬戶，協助逾4000名阿根廷人避稅。阿根廷央行早些時候宣布，匯豐銀行沒有履行承諾糾正其不當做法，因此決定禁止阿根廷匯豐銀行30日內轉移資金或資產至海外的活動。

　　由于匯豐瑞士私人銀行涉及的客戶遍布法國、意大利、美國、英國等多個國家，完全不排除有更多國家加入控告匯豐的行列。

　　資產縮水

　　這幾年匯豐因涉嫌利率操縱和洗錢等，被英美監管部門處以重罰。若不出意外，匯豐在逃稅事件后，將會收到一筆巨額罰單，金額足以進一步削弱集團的股權回報率

　　事發半月后，匯豐發布財報。2月23日，匯豐銀行公布的2014年度財報顯示，其凈利潤為137億美元，低于2013年同期的162億美元，原因是其成本有所上升，并且進行了一系列的司法準備金撥備。稅前利潤為186.8億美元，與2013財年相比下滑17%。財報公布當天，匯豐控股股價大跌3.54%至69.45港元，創近兩年新低。

　　隨著逃稅事件調查的深入，匯豐股價還將面臨更大考驗。

　　近幾年，因操縱匯市、操縱利率以及各種欺騙投資者的行為，所有大型跨國銀行都被處罰過，罰款金額加起來就是天文數字。同樣因為逃稅事件，2014年10月有消息指出，瑞士最大銀行瑞銀正遭法國逃稅調查，最高可能被罰款63億美元。瑞銀(UBS)和瑞士信貸(Credit Suisse)已就此類指控與美國司法部達成和解，分別支付了7.8億美元和26億美元罰款。

　　而這次匯豐又會被罰多少呢?“當前，匯豐的‘逃稅門’事件面臨的不僅僅只是一國或兩國政府的調查，很可能是多國政府接二連三的調查與指控。從匯豐方面的表態來看，顯然是希望積極尋求與各國政府之間的和解。”上述外資銀行人士表示，“即使是和解，也是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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