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偉一：狗咬狗的訴訟
2011年01月19日 來源：法治周末  作者：朱偉一

   　　【私募股權基金與銀行的關系是黑吃黑的關系,是狗咬狗的關系,是狼狽為奸的關系,很難分清敵我矛盾和人民內部的矛盾。兩類機構都是為富不仁的豪強。】

　　訴訟是圖窮匕首見,也是黔驢技窮,不到萬不得以,誰也不愿出此狠招。私募股權基金與花旗集團之間的訴訟就是這個意思。

　　金融危機之前,在并購狂潮的峰頂,英國金融家、私募股權基金大梟蓋伊•漢茲(GuyHands)借其私募股權基金出手,收購音樂公司EMI集團(EMIGroup),耗資68億美元。漢茲原想好好賺一筆,沒想到EMI集團成了賠錢的公司。3年內,漢茲的私募股權基金便因購買EMI集團而虧損25億美元。漢茲叫苦不迭,要拉一個墊背的,于是狀告花旗集團,索賠60億美元。理由是當初花旗集團有詐,非說有兩家競購者要購買EMI集團,所以漢茲才買下了EMI集團。
 　　可即便漢茲提出的事實成立,也難以成為其勝訴的理由。漢茲購買EMI集團,顯然是他自己商業判斷失誤,或是說事后情況有變。用被告律師的話來說,就是“買方看走了眼”。投資者出重金請漢茲之流的高手管理資產,相信他們老馬識途,能夠為投資者們打出一片紅彤彤的天下來。出了問題,漢茲如何能夠委過于他人？

　　漢茲的私人股權基金有一個動聽的名字,叫什么“大地資本合伙人”。(TerraFirmaCapitalPartners)。“大地”一詞是拉丁文“Terra”,故作神秘,好像私人股權基金這項買賣源遠流長,萬古常青。資本市場此類名字甚多。有金融衍生產品“算盤”(abacus);“阿爾法”(alpha)則指投資組合回報高于同類標準投資而獲取的溢價;還有風險分析系統“阿拉庭”(Alladdin)———出自《一千零一夜》。好一個古香古色的名字!

　　資本市場的名字如此古樸風雅,與中國青樓的名稱有異曲同工之處。請聽,香云閣、怡情園、暗香閣、天翠樓,還有獨香亭,都是很典雅的名字,那樣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資本市場與色情場所確有相似之處:金錢無眠,紅塵滾滾,一個是情欲,一個是貪欲,都是我們內心的迷魂。金粉世界和紅粉世界就是要化腐朽為神奇,大俗才能大雅。有了黛玉、晴雯這樣的芳名,雖然是劫財、劫色,那也能夠感受大國崛起,感受創新、感受偉大的博弈。“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在資本市場博弈的時候,我們個人也有升華,自認為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

　　牛市的時候,順風順水的時候,私募股權基金與銀行經常狼狽為奸,好得穿一條褲子。私募股權基金之所以能夠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就是因為有大銀行的支持,尤其是有花旗集團這類可以吸收儲蓄存款的大銀行的支持。“中國是越南的可靠后方,7億中國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堅強后盾”。在蜜月期間,私募股權基金與大銀行就是同志加兄弟的關系。在私募股權基金杠桿收購的游戲中,銀行提供了數萬億的美元。

　　在蜜月期間,私募股權基金與銀行之間不僅企業之間關系好,金融家們個人之間的關系也好。EMI集團中,漢茲與花旗集團的銀行家私交戴維•沃姆斯利(DavidWormsley)私交甚好。反目之后又用各種辦法互損。訴訟中,雙方的律師都反復強調,原告和花旗集團的投資銀行家已婚,而且生兒育女。言外之意,生意場上對這樣的父親耍滑于心何忍？以智叟自居的金融家們和律師們,在荒誕的訴訟中也都開始荒誕。法官實在難以忍受,故作驚訝地說,二位“繁殖能力都很強”,但此事與本案無關。

　　三周審判之后,陪審團最后認定漢茲敗訴,賠款分文沒有。事后有位陪審團成員表示,他之所以不肯支持漢茲的主張,主要是因為漢茲提供的證據不足,僅有一些電子郵件和電話,不足以讓人相信。但這位陪審團成員又表示,直到作出決定的最后一刻,他還拿不定主意。確實,私募股權基金與銀行的關系是黑吃黑的關系,是狗咬狗的關系,是狼狽為奸的關系,很難分清敵我矛盾和人民內部的矛盾。兩類機構都是為富不仁的豪強。美國法官知道訴訟的事情難纏,EMI集團這種濫事交由普通民眾組成的陪審團去認定事實。按照美國的法律,法官只管法律,而由陪審團去認定事實。這是美國法官的狡猾之處。

　　“不要向別人借錢,也不要借錢給別人。”這是莎士比亞給我們的忠告。有人說莎士比亞的話過時了。可是,從EMI集團訴訟看,莎士比亞的話并沒有過時。當然,正常房貸還是沒有問題的。學習經典必須領會精神,而不是機械地照搬。如果活到今天,莎士比亞可能不會反對正常房貸,但會反對私募股權基金的杠桿收購。

　　私募股權基金在中國很走俏,與創業板比翼雙飛。很多人以為,私募股權基金是個好東西。但從私募股權基金的發源地看,私募股權基金做了很多壞事、丑事,有很多荒誕的行為。而我們一學就會的東西,大多不是什么好東西。錢鐘書在《圍城》中告訴我們:“海通百年來,只有兩件西洋東西在整個中國社會里長存不滅。一件是鴉片,一件是梅毒。”我覺得還要加上兩件,一件是私家車、一件是資本市場。私募股權基金屬于資本市場。

　　(作者系中國政法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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