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你玩”、“蒜你狠”成因及其應對策略

李昌平

去年開始，以大蒜、綠豆為代表的多種農副產品在短時間內輪番成倍漲價，出現了大蒜、綠豆價格超豬肉的經濟異象。此種經濟異象被媒體戲稱為“逗你玩”，“蒜你狠”。

民生無小事。政府著急了，發改委下了很大力氣終于逮住了某些企業“逗你玩”——串通漲價的“把柄”，并分別給予了百萬元的重罰。但被罰者不服發改委的處罰，申請了行政復議。行政復議的結果會怎么樣呢？是判發改委“處罰有據”，還是判“逗你玩”、“蒜你狠”們“漲價無串”、“造反有理”，值得拭目以待。

筆者同千千萬萬的消費者一樣，也主張對哄抬農產品價格者重罰，情感上當然期待行政復議的最后結果判發改委“處罰有據”。但市場上調控與反調控的較量已經有了結果：發改委明顯不是“逗你玩”、“蒜你狠”的對手，市場上的大蒜、綠豆、生姜等多種農產品漲價更兇猛了，超過了前期的最高價。大蒜、綠豆再次漲還帶動了生姜等多種農產品漲價，這價似乎是在向發改委叫板：難道發改委還能抓住“逗你玩”、“蒜你狠”們再次串通漲價的把柄？如果發改委不能再次逮住“逗你玩”、“蒜你狠”們再次串通漲價的把柄，上一次逮住的“把柄”的有效性就大打折扣了，行政復議就對發改委不怎么有利了（當然，行政復議的最終結果也不會很差，至少面子上發改委肯定是不能輸的，“逗你玩”、“蒜你狠”們的罰金也是要出的，但罰金是不會白出的，至少能夠實現“堤內損失堤外補”的）。

閑話少敘，言歸正傳。

一，      “逗你玩”為什么這么逗？“蒜你狠”為什么這么狠？

“逗你玩”這么逗，“蒜你狠”這么狠，這可能出乎了絕大多數人的意料，甚至連發改委也深感意外的。其實，心平氣和的想想，“逗你玩”這么逗，“蒜你狠”這么狠是有道理的。至少有這樣幾點：

第一，相對于“種房子”，“種莊稼”的收益實在是太少了，百分之一都不到。相對于“炒房子”，“炒綠豆”“炒大蒜”的收益也不算高。高房價至少比農產品價格超前了20年以上；

第二，最近25年，一般公務員工資上漲了60倍左右，農產品價格上漲了6倍左右。農產品價格落后公務員工資10年以上；

第三，最近25年，農資的價格漲了20倍以上，農產品的價格上漲只有6倍左右，相對農資漲價，大蒜、綠豆價格飆升到現在水平也不過分；

第四，我國的勞動密集型農產品價格，相比日本、韓國、歐美要低10倍以上，我國農民家庭農業收入不及日本、韓國、歐美農民家庭農業收入的百分之一。我國很多勞動密集型農產品出口日本、歐美的價格實在太低，“逗你玩”、“蒜你狠”導致大蒜、綠豆等農產品價格飆升了數倍，依然還有競爭力，出口并沒有減少；

第五，我國流動性泛濫前所未有，農產品價格是洼地，加上大蒜、綠豆等很多農產品本來就是極好的“囤積居奇”品，資本炒家先從大蒜、綠豆、生姜、花椒等產地集中的小品種炒起，讓大蒜、綠豆等小品種輕而易舉長個5－10倍，當然不費力氣了；

第六，也最關鍵的一條，我國的農產品流通體制存在嚴重缺陷。中間商可以輕而易舉隔開生產者和消費者，獨占定價權，而生產者和消費者不能直接見面，對價格無任何發言權，成為市場的弱勢群體。這種局面的形成源于政府不重視農民生產合作社和城市社區消費合作社的建設，不扶持城鄉生產合作社和消費合作社形成購銷聯盟，卻高度重視“中間商”在流通環節的“龍頭作用”。在我國的農產品市場上，由于供給陣營和需求陣營的權力不對等、力量不均衡，不能形成有效的博弈，畸形的市場機制無法發揮調節價格（價格圍繞價值轉）的作用。市場機制是無形之手，是市場的內因，政府調控是有形之手，是市場的外因，外因要通過內因起作用。如果市場失靈，政府也必然失靈。

有了上述幾條理由，不僅“逗你玩”，“麥你玩”、“奶你玩”……“蒜你狠”、“豬你狠”……甚至“藥你命”也是可能的。

二，      政府要正確理解“逗你玩”、“蒜你狠”釋放出來的經濟信號；

“逗你玩”、“蒜你狠”導致農產品價格暴漲，中間商賺了大錢，消費者感到恐慌了。這個時候，政府千萬不要慌，要正確理解“逗你玩”、“蒜你狠”釋放出來的信息，尋求治本之策。

筆者以為，“逗你玩”、“蒜你狠”釋放出來的經濟信號主要有：

第一，我國農產品價格已經成為價格洼地，很多農產品價格都有補漲的客觀要求，農產品漲價是大趨勢，是符合經濟規律的。農產品價格補漲對我國經濟健康發展是有益的。政府現在首要的是控制房價和生產資料價格上漲，要準許農產品在今后一段時間穩步補漲，決不可繼續做壓制農產品價格上漲、控制農民增收、維持“低價勞動力比較優勢”的蠢事了；

第二，不是農產品價格太高，而是低收入人群工資和社會保障水平太低。不能用壓低農產品價格、犧牲農民利益的辦法關照弱勢群體。

第三，炒家已經由炒作房地產轉向炒作農產品了，很多農產品都有可能像大蒜和綠豆一樣暴漲，如生姜、花椒、五香桂皮、中藥材、百合、蓮子、特種野生菌類、原產地特色農產品……甚至豬牛羊肉、鹿肉驢肉、野鴨野雞、奶制品等。政府應該明白， 用重罰的辦法打擊“哄抬物價”者以達到維護農產品價格穩定之目的是不實現的。

第四，炒家在炒作農產品價格上之所以輕易得手，政府調控無能為力，是因為農產品流通體制不合理、市場供給和需求雙方權利不平等，市場機制不健全。打擊炒作不是重點，完善農產品流通體制（壓縮中間商定價權，擴大生產者和消費者定價權，增強市場調節和政府調控能力）、健全農產品市場機制才是重點，是治本之策；

第五，“逗你玩”“蒜你狠”們導致農產品價格暴漲，無意間使大蒜出口價格也大幅飆升了，促進我國大蒜出口實現了由追求數量增長收益向追求定價權增長收益的轉變，這個轉變對我國對改進外貿易戰略有里程碑意義，這個轉變對增強我國在全球勞動密集型農產品貿易中的定價權、增加農民收入、擴大貿易順差是大有好處的。最近20年，我國勞動密集型農產品出口一直高速增長，以日本為例，60%以上的勞動密集型農產品從我國進口，但定價權日本說了算，出口量雖越來越多，但賺到的錢并沒有同步增長。“蒜你狠”無意間正在改變這一狀況，應該舉一反三，好好總結總結，完善我國農產品對外貿易體制。

三，      要站在經濟工作全局的高度統籌應對“逗你玩”、“蒜你狠”

通過上述的分析，“逗你玩”“蒜你狠”雖然令人討厭，但應該承認“逗你玩”“蒜你狠”有一定的客觀性和“合理”性，反映出了我國經濟居多深層次矛盾，只有站在我國經濟工作全局的高度統籌應對“逗你玩”“蒜你狠”，才能尋求治本之策，促進我國經濟持續健康發展。筆者建議“三要三不要”：

第一，要在完善我國農產品生產經營制度的框架內解決“逗你玩”、“蒜你狠”，不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打擊炒作上。

在農產品生產環節，要重點做好三件事：一要確保主要農產品總量基本自給。糧棉油等主要農產品自給主要靠堅持土地集體所有制和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同時大力加強糧棉油等主要農產品生產基地建設；二要增強農民市場主體性。增強農民市場主體性關鍵要變分散小農為有組織小農，政府要大力協作農戶由分散生產走向合作社生產，并扶持農民生產合作社和集體經濟組織建設“糧食銀行”制度和農產品倉儲體系；三要擴大農民定價權。在生產環節擴大農民定價權關鍵在于加強“一鄉一品”、“一社一品”、“一村一品”的建設力度，要扶持同類農產品的“一鄉一品”“一村一品”“一社一品”形成全省、全國性生產協會，如大蒜生產協會。要通過全省或全國性的專業協會，防止大蒜、綠豆、生姜等產區集中的農產品無序生產和價格的大起大落。

在農產品流通環節上，要重點做好四件事：一是要打破中間商獨占定價權的格局，政府不緊要扶持農村生產合作社建設，還要扶持城市社區消費合作社建設，要重點扶持一大批農民生產合作社和城市社區消費合作社形成產銷聯盟；二是政府要繼續完善糧食、棉花、油料等主要農產品的訂購價收購制度，國家級商品糧、棉、油基地的糧棉油產品要確保國家保護價優先收購權；三是各級政府要控制農產品物流的核心環節，如區域性農產品批發市場，大型農產品倉儲庫等。農產品收購和倉儲不要對外資開放，要優先對農民合作社和政策性骨干企業開放；四是征收農產品流通環節的暴利稅。

第二，要在應對“全球農產品武器化”的框架內解決“逗你玩”、“蒜你狠”，通過內部問題外部化化解“逗你玩”“蒜你狠”，不要“打內戰”。這里首先要解釋什么是“全球農產品武器化”，這要從兩方面來理解。基辛格曾經說：“誰控制了糧食，誰就控制了所有人”，二戰后來，糧食一直是美國控制其他國家的武器之一。2005年8月5日小布什簽署《新能源法案》，該法案授權美國政府財政對生物能源產業化進行高額補貼，玉米等農產品終于與能源劃上了等號，不僅人吃糧食，汽車也吃糧食了，“糧食武器”的威力大增，很多農產品都有可能成為美國等人少地多的發達國家控制人多地少的不發達國家的武器。這是其一；其二，在全球化條件下，發達農業大國追求農產品市場份額收益和定價權收益是國際農產品貿易的主要戰略，如美國追求中國大豆市場份額收益和定價權收益，既獲得了中國大豆市場穩定長久的市場份額收益，其對中國大豆及其加工品的定價權壟斷也直接對中國經濟構成了威脅，大豆其實已經成為美國制約中國的重要武器之一了。

“全球農產品武器化”是大趨勢，追求農產品市場份額收益和定價權收益是未來農產品貿易的核心目標。我國是勞動密集型農產品最大出口國，出口雖多，但無定價權，這對我國國家利益和農民利益都是很不利的。“逗你玩”“蒜你狠”雖然在國內市場上興風作浪對國家和民眾不利，但對擴大中國勞動密集型農產品出口的定價權有利。政府應該對國內過剩民族資本加以利導，扶持他們組建出口貿易艦隊，追求我國勞動密集型農產品的海外市場份額收益和定價權收益，限制他們在國內市場上“囤積居奇”“哄抬物價”，下欺農民、上欺城市消費者。在農產品出口貿易上，最終要形成農產品外貿企業主外、農民合作社主內的“外貿企業+農民合作社+農戶”的合作貿易體制。

當然，我們搞市場經濟，也不排斥民族資本從事國內農產品貿易，但要用國家儲備體制和“農民生產合作社+城市社區消費者合作社”體制對中間商“囤積居奇”“串通漲價”加以制約。

第三，要在擴大內需、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促進產業升級的框架中解決“逗你玩”、“蒜你狠”，不要進口農產品打壓“逗你玩”“蒜你狠”。“逗你玩”“蒜你狠”是過剩流動性進入農產品價格洼地的必然結果，在我國農產品生產和流通體制還不健全之前，“逗你玩”“蒜你狠”帶動更多的農產品暴漲是不可避免的，但大米、小麥、玉米、棉花等主要農產品因為有國家儲備制度，因而不會跟隨大蒜、綠豆暴漲。雖然大米、小麥、玉米、棉花不會暴漲，穩步補漲是必然的，每年漲10－15%、連續漲10年也是很正常的。主要農產品價格每年以10－15%的速度補漲，是有益于增加農民收益和提高農民工工資的，也是有利于促進內需擴大、經濟增長方式轉變和產業升級的，是符合國家經濟發展整體戰略布局的。政府千萬不要對大蒜、綠豆等小宗農產品價格暴漲做出過度反映、甚至錯誤反映，如大量進口玉米。這打壓不了“逗你玩”“蒜你狠”，只會對糧棉油主產區農民造成進一步的傷害。這是在用犧牲大多數農民利益的辦法“改善民生”，不僅改善不了民生，也會使擴大內需、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和促進產業升級的目標落空。我國的主要農產品增長潛力還很大，完全可以通過主要農產品價格正常化調動農民生產積極性，促進各種要素向農業流入，發掘農業增長潛力，實現我國土地密集型主要農產品高度自給和眾多勞動密集型農產品出口份額全球第一的目標。

這里特別要提醒發改委等政府部門：大規模進口主要農產品打壓“逗你玩”、“蒜你狠”是千萬千萬使不得的，這是“外部問題內部化”的愚蠢招！這里也要提醒中糧集團等國有企業，借“逗你玩”“蒜你狠”和局部水災引發的小麥、玉米小幅漲價之機，在國家糧食儲備充足的前提下，大量進口糧食（不管是人吃還是豬吃），本質上是“以犧牲農民利益改善民生”，是只顧企業賺錢、于國家和農民都有害的陰損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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