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而已,敘利亞變天。
少數族裔統治(阿拉維派)和家族化統治失敗的又一案例,也許巴沙爾應該早一些讀讀晚清滿族貴族陷落的歷史。
實話說,如果不是2015年前后俄羅斯親自下場(保衛塔爾圖斯海軍基地,俄海軍唯一地中海補給點)+特朗普上臺(反對美軍投入巨資在敘戰場),巴沙爾家族可能早就消失了。
這一次的內戰是真正的「內戰」,連美國、以色列普遍都沒反應過來,更無需白頭盔這樣的鬧劇輔佐,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沙姆解放是一個親哈馬斯、敵視以色列的極端伊斯蘭抵抗組織,部分組別信奉瓦哈比主義。
CNN專訪反對派領袖祖拉尼(由巴格達迪扶植,后與ISIS分家),女記者被要求必須戴頭巾才能與之共處一室
本次行動中沙姆解放組織還打出“復仇1982”的旗幟,兵鋒所指1982年哈菲茲·阿薩德曾對極端宗教保守的哈馬地區實行過“世俗化改革”的焦土政策(造成過人權災難)。而當年拒絕執行任務的敘利亞空軍Al-Tatari少校,被關進監獄,直至今日被反對派從監獄放出,已經70歲了……
因而,這一輪的反政府進攻最恐懼的人除了巴沙爾,還有內塔尼亞胡。
無論如何,就個人觀感來說,巴沙爾不應該把妻兒家人提前送到國外,這對于政府軍和依舊支持現政府的民眾而言是巨大的意志消解。
尤其是在之前因經濟困境而大搞裁軍的背景下,這幾乎是把政權、民心、輿論統統拱手相讓,連作為“親軍”的第四裝甲師都直接撂挑子逃去伊拉克了。
當然,這番話的前提是建立于巴沙爾本身具備抵抗意圖,然而從較為平靜和順利的進程來看,似乎巴沙爾從未有過戰斗準備……甚至持續一年多的阿以沖突,作為什葉之弧樞紐的敘利亞也從未與伊朗等國進行過戰略配合。
這不得不讓人懷疑巴沙爾家族內部對國家前途的傾力程度。
目前,依舊沒有人知道最后那架從已經秩序癱瘓的大馬士革機場悄然起飛又“從雷達上消失”的伊爾76上面到底乘坐的是誰……
不過顯然易見的是,那些最底層的無家可歸的、且在政權更迭的炮火中不知所措的敘利亞民眾們,是沒有資格登上這班俄羅斯飛機的。
拋開這般神秘的飛機不談,巴沙爾此刻已經安全降落在俄羅斯,入住進莫斯科豪華的住所里。
無需爭論,這些行為也使得巴沙爾永遠成不了那些歷史上在拉美、在亞洲、在非洲留下過千古盛譽的梟雄。
他只是一個政治過客。
并且,不幸地重復了史書上常見的“二代而亡”的熟悉戲碼。
敘利亞因其特殊又關鍵的地理位置,由地緣價值決定,在被遜尼力量奪權、撕破什葉之弧后,這里今后注定依然是地區焦點,但是巴沙爾家族應該是謝幕了。
相比于父親哈菲茲·阿薩德主政三十年面對美西方集團日復一日的攻擊抹黑而孑然一身(哈菲茲沒有任何海外賬戶或資產,且是在敘利亞大幅吸納外資投資、經濟跨步飛躍的進程中),兒子巴沙爾顯然辜負了父親苦心鑄造的家族形象……
1986年7月美國中情局文件
哈菲茲作為信仰阿拉維教派的少數派人士,坐擁歷史的進程(戰后法國殖民體系瓦解+社會主義風潮涌動+埃及納賽爾式微),從小鎮做題家一路走到軍政高位,期間在陸地上斗過奧斯曼的征兵隊,也在天空中大戰過英國空軍的戰機,聲望節節走高。
結合阿拉伯復興黨帶有一定程度的世俗化與社會主義化色彩,哈菲茲任內大修幼發拉底河大壩,成立全國性的農村合作社,大面積鋪開掃盲運動,取消伊斯蘭教“國教”地位,將極端宗教內容踢出課本,女性獲得入學受教權力,大力發展文化產業——敘利亞電視劇一度風靡阿拉伯世界,最出名的《鄰里之門》曾創阿世界收視之最。
父親哈菲茲以一個少數派領導人的姿態成為了敘利亞最大多數人的政治公約數,解決了敘利亞20世紀上半葉“隔三差五就政變”的歷史循環,給予了敘社會一個在阿拉伯腹地罕見的超級穩定時期,這也為兒子巴沙爾在世紀之交建立了接班基礎——即使巴沙爾本無意接班,他立志從醫,這是一個家境優渥的子女常見的人生規劃。但長兄巴西勒于1994年意外去世,他不得不被父親授予權杖。
平心而論,相比于父親執政時適逢冷戰、面對蘇美兩大帝國的輪番拉攏,巴沙爾的執政環境是相對惡劣的。
首先是國際主義退潮,阿拉伯世界自身陷入孤立和失序,美國《凱撒法案》直接規定“誰給敘利亞注資,我就制裁誰”,這和美蘇爭霸時期“到處撒幣爭奪小弟”的光景已是云泥之別;其次就是西方次貸危機下的危機轉嫁,間接導致了持續十余年之久的中東顏色革命,這擊穿了巴沙爾治下的敘利亞經濟。
如今敘鎊兌美元大幅貶值141%,GDP從2011年的675億美元已下跌到2021年的89.8億美元。此外,2021年到2023年,敘利亞連續三年的通脹率都在50%以上,物價連年飛漲。2022年和2023年,敘經濟更是進一步萎縮了約10%。
很多國內的學者、智庫將“阿拉伯之春”的鋒芒止步于敘利亞歸功于巴沙爾的“英明領導”,其實不然。
敘利亞能抗住十年之久,最關鍵的因素就是兩條:
① 俄羅斯下場。俄羅斯在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之后被西方制裁,北約“新東擴”步步為營,普京不能再失去中東和地中海的影響力,尤其是敘利亞北部的死敵土耳其恰是北約重要成員國,也與俄羅斯存在南高加索勢力抗衡,因而援助敘利亞就可以打造出一枚“俄羅斯嵌入中東腹地的戰略錨點”,同時也將敘利亞打造為反恐前線,將俄羅斯國內的反恐壓力推至敘境內;
② 沙特阿拉伯轉向。2019年小薩勒曼上臺,主張“外交收縮、內政擴張”,主體思想就是不再向敘利亞反對派投資(因為打來打去,伊朗和俄羅斯的影響力反而越來越大),這也是和特朗普的收縮中東投資對齊了表。去年沙特不但派人去敘利亞進行地震救災,還在5月重新接納敘利亞進入阿拉伯聯盟峰會(這背后有我們的布局指揮,在那兩個月前的3月份我們在北京主持了沙伊和解)。沙特一轉向,阿聯酋、巴林等遜尼派小跟班也紛紛表示“不反巴沙爾”了……
凡此種種,讓巴沙爾政權續命至今。
只不過,這種續命是短期主義的。
一方面,巴沙爾從未真正控制過全國,他沒有像當年父親那樣以強有力的軍事下滲實現掌控力,而是與各方勢力“妥協共治”。
這就導致了本次內亂諸如塞萊米耶這樣的“沙姆解放一到,立刻宣布中立+開閘放行”的悲劇……
更別提還有俄軍、伊軍、美軍、庫爾德人,各國駐敘軍事基地和據點多達830個……這個國家近十年來究竟算不算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本身就值得考究。
所以,當那些“靠山”們紛紛因為各自泥潭(俄烏戰爭、伊以沖突)而無暇顧及敘利亞時(兩年時間俄軍在敘境內基地減少三十個,曾在敘參戰的俄軍部隊也被調往烏克蘭戰場),面對自2020年3月伊德利卜停火協議之后就一直在暗地里擴充軍備(連無人機都搞來了)的反對派武裝洶涌來襲,巴沙爾敗局實在無力回天。
另一方面,巴沙爾的威望從來就沒有達到過父親執政時的萬眾信服。
其實我個人一直是對巴沙爾妻子阿斯瑪的所謂“東方戴安娜”、“沙漠玫瑰”之優雅華貴人設不太感冒。
她本人包括抗癌、抗白血病等人生經歷已足夠勵志,已足夠去進行政治宣傳,但不知為何總喜歡搞一些“華貴”人設……
阿斯瑪出身阿克拉斯家族,敘利亞國內望族后代,自幼留洋英倫,畢業于盛產名媛的倫敦女校皇后學院,擁有英國國籍……
時尚雜志《世界時裝之苑》曾撰文:
她的時尚品位甚至超過了美國總統夫人米歇爾·奧巴馬和法國總統夫人布呂尼。
還有反對土耳其加入歐盟的法國媒體曾在2008年開過一個玩笑
如果你必須以每個國家的第一夫人作為基礎,來衡量哪個國家更有資格成為歐盟成員國的話,敘利亞會比土耳其更有機會。
也許生長環境不同而無法苛求,但作為一個經濟一路走低、通脹率不斷攀升、底層民不聊生甚至基本食物供給早已瀕臨崩潰的戰時國家的第一夫人,她或許應該讓自己海外豪購奢侈品、琳瑯滿目的化妝品和高定大衣以及展示“高奢生活品味”的營銷性新聞通稿少一些,如香奈爾皮包、Louboutin鞋子、Jimmy Choo太陽鏡等貴物或許也應該少一些出現在鏡頭里。
論營銷層面的抗衡,我們不難看到,反對派們的營銷手段個個“出彩”。
前文提及的“反巴沙爾頭目”祖拉尼,大學學歷,傳媒專業出身,打進大馬士革的戰斗過程也是其一路宣傳造勢的過程——堪比大陸另一端的李在明直播翻墻了。
祖拉尼團隊拍攝的“帝王照”
敢于調動民意的執行基礎,是深諳民意的真實動向。
李在明的信心在于韓國民眾對尹錫悅妻子種種黑金丑聞的不滿,而祖拉尼們的信心同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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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妻子的顯赫貴婦標簽,巴沙爾家族的其他成員同樣非富即貴,包括巴沙爾的親叔、那位昔日身家六十億美金(海外財富過百億美金)的“敘利亞首富”馬赫魯夫。
盡管后來因政見不合,馬赫魯夫的家產被巴沙爾以其“偷稅漏稅”為由全部收回國有,但他的地產、電信、農田、銀行全部又被巴沙爾“贈予”了自己的姑父沙利什家族……
根據英媒和俄媒的揭露,在莫斯科的“首都之城”社區內,至少有十八套豪華公寓是由巴沙爾家族成員所購買,目的是將數千萬美元的資金保留在敘利亞境外,特別是在國內爆發戰爭的情況下。
從2013年開始,由彼時未“破產”的馬赫魯夫出資,巴沙爾的多名侄子及其他部分親戚通過一系列復雜的操作,在莫斯科購買了多處公寓,總價值近四千萬美元。
據國際反腐敗監督機構“全球見證”獲得的文件表示,這部分人通常會使用包括黎巴嫩離岸公司在內的貸款工具來完成相關交易……
頗為諷刺的是,除了父親血統威望之外并無軍政根基的巴沙爾,當年能夠得到民眾信任,正是依靠反腐。
1995年,在巴沙爾的直接指揮下,從事奔馳車走私活動的軍隊情報局局長的兒子被捕,巴沙爾威信大振;此后,敘利亞前情報部門負責人納賈爾也因涉嫌腐敗被巴沙爾下令捕。
2000年3月的一次內閣改組中,執政十多年的敘利亞前總理組阿比也被巴沙爾“拉下神壇”,因腐敗而被解職;兩個月后,組阿比畏罪自殺。
在那場反腐風暴中,初登大位的巴沙爾贏得了“反腐英雄”的美稱和許多敘利亞人的尊重。
同年,在哈菲茲·阿薩德逝世的幾小時后,敘利亞人民議會就舉行特別會議,決定修改敘憲法第83條關于總統年齡的規定,把總統候選人的最低年齡從40歲改為34歲,這樣巴沙爾才能滿足當選條件。
翌日,執政的復興黨又召開緊急會議,推選巴沙爾為唯一總統候選人,并任命他為武裝部隊總司令。
一系列操作下,2000年7月,巴沙爾在總統選舉中以超過97%的支持率當選敘利亞總統。
敘利亞民眾之所以對此并無異議,正是因為巴沙爾在反腐運動中體現出的某種“家族氣質”,這為其日后長期主政奠定民意基礎。
然而縱觀長史,二十余年的變遷,或許也是造成本次亂局爆發時,當巴沙爾在一片混亂的大馬士革悄無聲息的消失后,大部分民眾幾乎毫無動作、平靜注目著反政府軍大搖大擺進入首都的原因。
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不論發達還是落后,文明還是蒙昧,封建還是開化,保守還是現代,可能都是如此圖景。
還記得三年前的阿富汗亂局嗎?混亂不堪、炮火連天、人人躍身扒美軍飛機而不得的國內政權交接時刻,90后富商蘇丹·加尼在阿富汗政府軍即將垮臺之際,優雅地登上自己的私人飛機逃往迪拜。
臨行之前,他還不忘在社交平臺炫耀自己的“從容不迫”。
蘇丹·加尼何人?他的加尼集團本身是美資在阿富汗資助的買辦企業,前身是1927年成立的艾哈邁德扎伊運輸公司,在阿國內吃盡了民脂民膏…
更重要的是,他是阿富汗前總統(早已出逃,輾轉去往美國)加尼的親侄子…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
祝福敘利亞人民吧。
最后,還有一點與我們自身利益格外關切的:除了在敘“一帶一路”投資的安全,更直接的就是中國和俄羅斯反恐壓力可能會驟增,特別是我國新疆地區。土耳其在取得土敘邊境通道的控制權后,極端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分子會不會向中亞地帶回流,這需要進行嚴密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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