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希臘債務危機一直是讓全歐洲頭疼不已的難題。由于過度借債發(fā)放福利,又遭受了金融危機的波及,希臘政府難以及時向歐洲其他國家償還債務。而一旦希臘債務違約,其他歐洲國家也將面臨巨大的金融風險。因而在德國等國的主導下,歐盟向希臘推出了一系列援助方案,即以希臘實行財政緊縮為條件,給予希臘一定的金融援助,以防止其債務違約。
然而,要緊的問題在于,許多希臘人民并不愿意接受這樣的方案。因為實行財政緊縮無疑會在一定時期內使得他們的日子更加艱難。因而,在今年一月的大選中,實行財政緊縮的執(zhí)政聯(lián)盟被民眾選下了臺,當選的是抵制財政緊縮的“激進左翼聯(lián)盟”。盡管該黨仍然許諾償還債務,但是輿論普遍懷疑希臘在不實行緊縮政策的同時及時償還債務的可能性。于是,一些輿論也就開始批判希臘是“懶漢耍無賴”,在“坐吃山空”導致債務危機之后,又不顧全歐洲安危拒絕財政緊縮。
那么,希臘真的是在“懶漢耍無賴”嗎?首先,我們來看看希臘人是不是“懶漢”吧。
“格羅寧根增長與發(fā)展中心”2008年公布的一項調查顯示,在1995年和2005年之間,希臘人每年工作時間長達1900小時,位列歐洲之首,其次是西班牙人(平均1800小時/年)。也就是說,在所謂希臘人“坐吃山空”的日子里,希臘人恰恰比大多數(shù)歐洲人都要勤勞。即使到了2011年,它也仍然是經合組織的歐洲國家里平均勞動時間最長的國家,達到了2033小時。
可惜的是,盡管付出的勞動最多,希臘人也并沒有獲得相應的回報。民眾向政府爭取福利的提高,同時,經濟的增長也需要希臘內需的增加,可是政府卻也不愿向每年獲取豐厚利潤的資本征收更多的稅,擔心因此挫傷投資的積極性。于是,政府就開始借債發(fā)放福利,直至自己維持不下去的那一天。這一點,難道是希臘人民的錯么?
在政府提供的高福利下,希臘人民的生活質量得以逐步的提高——盡管這樣的提高建立在泡沫之上。根據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數(shù)據,在2009年,希臘的人均收入(按購買力計算)相當于法國的97.9%,并且大于像韓國、意大利、以色列等國家的人均收入。
可惜,經濟危機毀了這一切。今年1月,央視新聞轉引英國廣播公司的報道稱,目前希臘民眾的月平均工資約為600歐元,約合人民幣4186元。希臘當前的失業(yè)率約為25%,其中一半的年輕人失業(yè)。據希臘統(tǒng)計部門的調查,2013年5月,希臘年輕人的失業(yè)率達到了驚人的64.9%。根據希臘最大的工會GSEE統(tǒng)計,2013年希臘人的購買力下降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水平。
月平均工資約600歐元是什么概念呢?折算成人民幣為4186元。要知道,中國2013年的城鎮(zhèn)非私營單位就業(yè)人員年平均工資51474元,月均4290元,竟然已比希臘高了!
可能有人會說,中國2013年城鎮(zhèn)私營單位就業(yè)人員年平均工資才32706元,月均2725元,還是沒有希臘民眾高嘛。其實,我們還應當考慮到歐元在當?shù)氐馁徺I力。
根據世界銀行的資料(PPPconversion factor (GDP) to market exchange rate ratio):中國的平均物價水平低于希臘。在美國1美元可以買到的東西,在希臘0.9美元就可以買到;同時,在中國0.6美元就可以買到。換句話說,在希臘5.6元人民幣可以買到的東西,在中國3.7元人民幣就可以買到。(當然,這一數(shù)據無法反映出中國城鄉(xiāng)物價的差別,因而推出的結論僅供大家參考。)
假設一包薯片在希臘賣5.6元,在中國賣3.7元,那么希臘人平均每月可以買747.5包薯片。按每包3.7元計算,希臘人的收入在中國也就相當于每個月2766元,只比2013年的中國私營企業(yè)職工月工資高出幾十塊錢而已。到了2014年,中國人的月工資肯定也不止這個數(shù)了。
我們之前說,2009年時希臘人均收入按購買力計算接近于法國,當時法國人中等收入為每月1590歐元(約合人民幣14628元),按購買力計算(法國2009年PPP轉換因子與市場匯率的比率為1.2;中國為0.5),相當于6095元人民幣。
因而,大家也就可以想象一下,假如我們的收入在短短5年內縮水超過一半,原有的福利被接連取消,生活水平從近乎于法國跌落至近乎于中國,我們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我們中國人的平均生活水平雖然不高,但至少在絕對意義上持續(xù)增長,因而也就并沒有大多的怨恨。但是對于希臘人民而言,極其快速的倒退、觸目驚心的失業(yè)、希望渺茫的未來,無疑會使其產生極大的不滿。
況且,自2010年起,希臘已經實行了近5年的緊縮政策。2011年希臘的人均月收入為1200歐元,現(xiàn)在收入已經縮水了一半。一輪接一輪的緊縮過去了,一個接一個的福利被取消了,經濟依然沒有向好的跡象,這讓希臘人如何相信緊縮政策能帶來更好的未來?如果繼續(xù)實行,收入還要再縮水,什么時候是個盡頭?到那個時候,就不是“從法國跌落到中國”了,而是“跌落到東南亞”了。
而且,當年那些推行緊縮政策的政客們是怎么說的呢?“經濟下行很快就會結束,在2011年只會發(fā)生有限的經濟收縮,到2012年希臘經濟就會復蘇。”結果又如何呢?2014年,失業(yè)率已近三成,有90萬人失業(yè)超過兩年,自殺率直線上升。誰知道他們到底是為了解決問題,還是為了盡其所能的壓榨希臘人以確保其資本收益?
在這種情況下,不情愿實行緊縮政策使自己生活進一步變糟,無疑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想法。與其說希臘人民反對財政緊縮是“無賴”,不如說是徹徹底底的“無奈”。
“債主”之一的斯洛伐克總理說:不可能一方面接受希臘的要求,削減債務或者延長貸款,一方面讓希臘國民免費享受住房和能源,用“貧窮”的斯洛伐克民眾的薪金和養(yǎng)老金去補償希臘。這種說法,似乎使他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把矛盾轉換到了兩國民眾之間。然而,這本不是兩國民眾之間的矛盾!
打個不恰當?shù)谋确剑瑮畎讋谌羰蔷芙^還債,使得黃世仁為了節(jié)省開支辭掉了幾個長工,那么這幾個長工被辭的厄運就要由楊白勞來承擔責任么?楊白勞、長工,都是不合理的封建土地制度的受害者。同樣的,希臘民眾、斯洛伐克民眾,不也都是受害者嗎?
一方面,資本為了增殖,需要刺激普通民眾的消費能力、營造安定的社會氛圍,但是資產者又沒有足夠的意愿去實行轉移支付,因而維護資本利益的政府只想通過借貸的方式發(fā)放福利(而且實際上,也有許多債務被直接用來幫助大資本投資,如投資奧運會、金融投機等);而另一方面,各國政府為了提高自身的財政收入,也在不斷地把民眾的賦稅轉換為逐利的資本,投入回報豐厚的地區(qū)。或許他們明知這會存在風險,但他們并不擔憂——如果還不上錢,那就實行緊縮政策把錢榨出來好了——政府之間為了資本逐利所做的交易,成本和風險卻是由雙方的普通民眾買單!
這樣一來,責任應由誰承擔還不清楚嗎?政府通過借債發(fā)福利并且隱瞞風險,騙取了民眾的支持——在被政府欺騙這一點上,其他國家的國民并不比希臘人高明多少。而那些所謂的債主都無視風險,還有什么資格指責希臘民眾“過度借債”呢?
總之,受害者必然是希臘人民或是其他歐洲人民,而真正應當負責任的政客和其背后的大資本卻幾無損傷,甚至有所獲益。
實行緊縮政策以來,希臘政府為了增加財政收入向零售商品加稅,抬高了物價,降低了多數(shù)人的生活水平,也讓小商人吃了大虧。而同時,政府為了保護大資本不受蕭條的沖擊,給海運巨頭和銀行家減稅,向他們追加產業(yè)扶持貸款。很多年來,希臘老板普遍少繳或不繳社保,欠賬很多;2008年后,為了幫助企業(yè)“走出低谷”,政府干脆縮小了社保基金的覆蓋面,減少社保的退休金支出。這無疑都是在劫貧濟富。
那么,問題究竟如何解決呢?首先應當指出的是,當前希臘執(zhí)政黨既不想實行緊縮,又不想債務違約的愿望是很難實現(xiàn)的。希臘現(xiàn)任財政部長瓦魯法克斯說,政府將努力做到以下三點:1、在保證基本財政盈余的同時,避免私營部門破產;2、保持債務結構(承諾在一定時間內償還);3、確保投資高于儲蓄。也就是說,現(xiàn)政府還是要刺激資本投資來還錢。可是,不實行財政緊縮,資本真的能受到足夠的刺激嗎?不削減財政開支,同時還要保證財政盈余,那就只能向資本所有者征更高的稅,這不是與“刺激投資”、“避免破產”相矛盾嗎?左右為難、進退維谷,這就是資本邏輯所固有的矛盾。在這一邏輯下,希臘的矛盾很難解決。若想徹底消除矛盾,則只有否定這一邏輯本身,探索出一種經濟運行模式的新邏輯。
希臘對資本邏輯的否定,也必將帶來受金融危機波及的其他歐洲人民對資本邏輯的否定。在跨越國界的人民團結的基礎上,新的邏輯必然與資本的邏輯不同,它不追求利潤的最大化,它追求人全面而可持續(xù)的發(fā)展,追求發(fā)展機會的平等,追求經濟與政治的雙重民主。
或許,對于問題的解決這篇文章并不能很好的闡釋,但我希望,這篇文章至少能給大家?guī)磉@樣一點啟示:當我們憑著自己片面、主觀的耳聞和感受,嘲諷諸如東南亞、非洲、南歐的民眾“好吃懶做”、“自作自受”時,是不是也應當想一下:事實是否果真如此?如果我們遇到同樣的情境,我們又會怎樣?究竟是人家“好吃懶做”,還是我們的勞動太過廉價,“拉低了整條街的”生活標準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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