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的“無情”背后，是美國左翼和民主黨內部對希拉里的信心不足。而更能威脅到希拉里選舉成敗的，是她帳下競選團隊可能的自亂陣腳。

　　文∣杜劍峰 發自美國

　　4月12日下午，希拉里·克林頓發布微博和網絡視頻，正式宣布參加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由于在聲望、履歷和選舉資源上有著巨大優勢，且目前民主黨內缺乏有力的挑戰者，媒體普遍認為希拉里能夠在初選階段獲得民主黨的提名，進入普選階段迎戰共和黨對手時，她也會有很多優勢。

　　但總統寶座之于希拉里并非唾手可得。在奧巴馬不肯立即為其“背書”、“郵件門”等新的丑聞不斷發酵、共和黨對手“群起攻之”以及自身高齡、有健康隱憂的背景下，她的重返白宮之路，注定漫長而多舛。

　　前任陰影

　　顯然，希拉里在2008年初選中被奧巴馬擊敗后，并未放棄成為美國首位女總統的夢想，所以當奧巴馬伸出橄欖枝邀請她出任國務卿時，考慮到這一職務對將來大選有所助益，她才一口應承下來。

　　國務卿的職務令希拉里長期活躍在公眾視野中，同時也幫她積累了競選對手難以比肩的外交履歷(美國早期歷史上，國務卿杰斐遜、麥迪遜、門羅、小亞當斯、范布倫、布坎南等，后來都當上了總統)。但隨著2016年大選日趨臨近，國際形勢的變化卻有可能成為她的競選包袱。

　　過去一年，中東局勢日趨緊張，恐怖組織勢力急劇擴散，敘利亞內戰升級，也門內戰開打，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迅速蒸發。外交問題預計會成為2016年大選的中心議題之一。中東目前的亂局既有地緣政治演化的因素，同時也是奧巴馬外交理念的產物，但是競選對手難免會把“中東外交失誤”算在希拉里這位曾經領銜奧巴馬政府外交事務的前國務卿頭上。

　　客觀地說，希拉里在奧巴馬政府的外交政策制定上影響力有限。作為昔日的競選對手，希拉里始終沒有進入奧巴馬政務決策的內部小圈子。在擔任國務卿期間，無論是增兵阿富汗，空襲利比亞，還是決定對敘利亞內戰袖手旁觀，希拉里都積極進言，但是有的意見(如打擊卡扎菲)被采納，有的被拒絕，最后拍板決策的都是奧巴馬及其身邊幕僚。

　　然而在即將到來的選戰中，希拉里雖然可以有限度地同奧巴馬的政策拉開距離，但整體上還是要為現政府的大部分決策背書，否則將被黨內選民視為背叛，同時也是對自己4年國務卿生涯的一種否定。

　　不僅在外交事務上，在經濟、醫療等國內事務中希拉里也需要為奧巴馬的決定背書。在奧巴馬的陰影之下，選舉日之前內政外交上的變化，都直接影響到希拉里在選民中的形象。如何同現政府保持合適的距離，將是對希拉里政治能力的考驗。

　　△如何同現政府保持合適的距離，將是對希拉里政治能力的考驗。

　　歷史包袱

　　芝加哥富商家庭出身，耶魯法學博士，8年阿肯色州第一夫人，8年美國第一夫人，8年聯邦參議員，4年國務卿……尤其是從1979年比爾·克林頓當選阿肯色州州長開始，希拉里同她的夫君就一直是美國政壇明星。一路走來，政績輝煌的同時，希拉里也背上許多包袱。正式參選后，一些陳年舊賬，免不了被媒體和競選對手翻出來反復曝光。

　　除了比爾·克林頓欲蓋彌彰的同白宮實習生萊溫斯基的緋聞外，克林頓夫婦還曾卷入“白水案”、“特赦門”等大大小小的爭議和丑聞，不過這些事在他們2001年搬出白宮前就被炒得毫無新鮮度可言;即便是后來與奧巴馬夫婦不和的傳言也終究是八卦，對希拉里問鼎的沖擊力有限。真正讓她頭痛的，是“班加西恐襲”、“家族基金捐款”和“私設電子郵件”這3樁新的丑聞。

　　2012年10月，美國駐班加西領事館遭到襲擊，包括美駐利比亞大使在內的4名外交人員遇難。事發后，白宮稱一部侮辱伊斯蘭教的網絡視頻引發當地人示威，示威失控導致領館被襲。希拉里掌控的國務院隨即附和白宮的這一說辭。然而2013年多名外交人員在國會作證稱，無論白宮還是希拉里，在襲擊發生后便得知這是一起同網絡視頻無關的恐怖襲擊。作證者還揭露遇難的大使在襲擊發生前曾多次要求加強領館安保，但都被國務院高層拒絕。

　　襲擊事件發生時，正值2012年總統大選的收官階段，謀求連任的奧巴馬為了避免讓對手用“反恐不力導致外交人員遇難”來做文章，所以用“網絡視頻”、“示威失控”來刻意淡化事件的嚴重性。希拉里作為下屬只能同白宮統一口徑。競選對手將來無疑會借此事攻擊她“領導無方”、“誤導公眾”。

　　另一樁會在競選中困擾希拉里的丑聞，是有關克林頓家族基金會收受海外捐款一事。克林頓基金會是比爾·克林頓離開白宮后創建的慈善機構，希拉里在2009年接掌國務院時，曾表態每年都公布基金會捐款人的名單。但是年初路透社記者調查發現，自2010年后，該基金會旗下一些骨干機構就停止向外界發布捐款者的信息。另外《華爾街日報》今年2月刊文指出，希拉里不再擔任國務卿后，其家族基金會開始接受來自一些海外政府的大筆資金，其中阿聯酋政府在2014年就捐贈了上百萬美元。一些政治對手質疑希拉里如果當選總統，在處理同這些捐款國家的外交事務時難免會受到影響。稍早前宣布競選總統的共和黨聯邦參議員蘭德·保羅，就公開要求希拉里退還來自外國政府的捐款。

　　克林頓家族基金會是全球性的公益組織，運營規模達數億美元，一直在接受世界各地的各種組織和個人的捐贈。在希拉里競選過程中，該組織的募捐情況可能會為媒體和她的政治對手貢獻許多“驚喜”。

　　迄今為止，對希拉里聲譽損害最大的是一樁被稱為“郵件門”(email-gate)的丑聞。今年3月2日，《紐約時報》率先報道了希拉里在任國務卿期間一直使用私人電子郵箱處理公務的消息，引起媒體和政界“圍觀”。后續報道顯示，她個人電郵的服務器的注冊地址竟然就在她紐約家中。希拉里私設郵件服務器的行為，被媒體解讀為是想逃避公眾和國會的監管;同時有網絡專家指出，私設的服務器使美國的外交機密置于危險境地。

　　希拉里被迫在3月10日召開記者會回應公眾質疑。她解釋當初只是為了方便才決定使用私人電郵賬號，同時表示已經將所有公務郵件上交國務院備案。但是她的說辭并沒有完全消除公眾的疑慮，“郵件門”導致公眾對她的信任度大幅下降。

　　共和黨主導的眾議院監管委員會已經就“郵件門”和“班加西事件”展開特別調查，在未來的選舉過程中，兩樁調查將對希拉里的競選造成很大干擾。

　　△1993年，希拉里為時任美國總統的克林頓提出的美國醫療保健制度改革方案做宣傳。

　　黨內疑慮

　　在“郵件門”不斷發酵過程中，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主流媒體在此事上的窮追猛打。大部分美國主流媒體在意識形態上不同程度地傾向于民主黨，對奧巴馬等民主黨政客一直“回護有加”，但在“郵件門”事件中，不僅最先爆料的是左翼的《紐約時報》，在接下來長達數周的時間里，其他左翼媒體也一直“不依不饒”。比起丑聞本身，主流媒體的不留情面應該更加令希拉里憂心。

　　媒體的“無情”背后，是美國左翼和民主黨內部對希拉里的信心不足。在大選的預備賽已經拉開帷幕之際，民主黨左翼及許多主流媒體雖然意識到黨內缺乏能夠在初選中對撼希拉里的候選人，但還是在支持希拉里上心有不甘。

　　希拉里及其夫君均屬民主黨內的溫和派。比爾·克林頓的白宮生涯雖然顯赫，卻因一些親共和黨的“右傾”施政而為黨內左翼所不喜;年輕時曾追捧共和黨的希拉里，更難以得到民主黨左翼的認同。在2008年大選中，政壇新秀奧巴馬之所以能夠在初選中擊敗希拉里，很大程度是因為民主黨內泰德·肯尼迪、哈里·里德等左派黨魁對他的傾力扶持和對希拉里的打壓。民主黨人還認為，希拉里同華爾街走得太近，同金融業千絲萬縷的聯系令她難以充分代表底層民眾的利益。

　　過去半年中，民主黨左翼要求馬薩諸塞州聯邦參議員伊麗莎白·沃倫參選的呼聲很高。沃倫是民主黨內的一顆新星，政治立場上極左，她的招牌政策是主張縮小貧富差距、加強對金融業的監管，她也因此被華爾街視為國會中最大的一個敵人。同樣作為女政客，沃倫在捍衛民主黨核心價值觀上顯得更加堅定、更不易妥協。《波士頓環球報》3月22日曾同時刊發3篇文章呼吁沃倫參選，稱“美國需要你”，“民主黨需要你”。這些言論，與其說是對沃倫的支持，不如說是對希拉里的否定。沃倫一直對媒體稱無意加入戰團，但若她突然改變主意，那么希拉里預期中一帆風順的初選將會變成一場惡戰。

　　希拉里難以獲得黨內支持的另一個原因，是一些民主黨人覺得克林頓夫婦混跡政壇幾十年，對權力的渴望超過了對政治理想的追求。在2008年大選中，一些極有影響力的左翼人士認為奧巴馬所倡導的“變革”會為政壇帶來清新的改革之風，希拉里夫婦則熱衷于政治交易和權力游戲。7年之后，這樣的疑慮并未消失。“郵件門”爆發后，莫琳·道鐸在《紐約時報》上發表專欄，批評希拉里在政治上一貫缺乏道德自律，還諷刺她像一個女王一樣把總統的位子當作自己的應得之物。

　　不過，只要希拉里能夠在初選中勝出，在進入普選階段后，無論是民主黨高層還是左傾的媒體，都會捐棄前嫌轉而“一致對外”，幫助希拉里迎戰共和黨候選人。

　　自亂陣腳

　　真正能從根本上威脅到希拉里選舉成敗的，既不是過去的歷史包袱，也不是來自黨內的不信任，而是她帳下競選團隊是否會像上次那樣在競選中自亂陣腳出現主動失誤。

　　2008年希拉里躊躇滿志，選舉開局階段也有很大優勢，然而第一場初選中意外在艾奧瓦州敗給了后生小輩奧巴馬后，希拉里極端憤怒方寸大亂，并把這種情緒帶到接下來的選舉中。接下來面對奧巴馬后來居上的挑戰，希拉里始終沒能將狀態調整到最佳。總統選舉是一場政治馬拉松，除了經驗、實力、外部支持，選手自身的耐力和心理素質對結果影響極大。

　　同時，她手下的競選團隊一直內斗不止，以至于希拉里不得不在選戰關鍵時刻臨陣換將。在競選宣傳中，希拉里團隊不僅沒能有效傳達出她的政策主張，還令部分選民感覺到她自大傲慢。一些了解內幕的人士在接受《華盛頓郵報》采訪時指出，希拉里在決策過程中過于依賴自己的小圈子，過于偏執不愿聽取外界有益的意見，對怎樣使用自己的丈夫比爾·克林頓也猶疑不定，所以才導致初選功敗垂成，錯失了進軍白宮的大好機會。

　　本屆大選開戰前夕，希拉里陣營也有一些“舊病復發”的征兆。在2014年全美巡回簽名售書期間，希拉里口不擇言，稱自己離開白宮時經濟窘迫，結果被媒體熱炒她不夠誠實，令她錯失借簽售《艱難抉擇》宣傳政治主張的好機會;今年2月初，支持希拉里的競選組織內部矛盾升級，一名高級幕僚公開辭職;在回應“郵件門”事件的新聞發布會上，希拉里照本宣科，還被媒體懷疑事先跟記者敲定提問內容。這些“主動失誤”若得不到及時糾正，希拉里將會面臨重蹈2008年大選覆轍的危險。

　　在宣布參選的視頻中，希拉里稱愿意成為普通百姓利益的捍衛者。“我將啟程，去爭取你們的支持，希望你能加入我，與我同行。”距離大選正式投票還有18個月，希拉里的白宮之路能否爭取到足夠的同行者，現在仍是未知數。

　　本文來自《南風窗》2015年第9期(2015年4月22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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