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李希光 董雨文：探訪絲綢之路核心地帶
2014年3月19日到3月27日，清華大學國際傳播研究中心主任李希光教授率領一支9人遠征隊，深入鮮有外人進入的俾路支沙漠等地——
無人之境俾路支：“未開發的寶藏”
巴基斯坦俾路支省是伊朗高原的一部分，它北靠阿富汗的坎大哈、西鄰伊朗、南瀕阿拉伯海，與阿曼各海相望。戰略深水港瓜達爾港就位于俾省南部，去年已將經營權正式移交給中國。中國“新絲綢之路”最重要的“中巴經濟走廊”，就是從新疆喀什到俾路支港口瓜達爾的公路、鐵路、天然氣和石油管道。
地處俾路支腹地查皮山區的大班釘，其意思是“給野馬上馬掌的大釘子”。
在從卡拉奇飛往大班釘的飛機上，往下看僅僅起伏不斷的高山、丘陵、沙丘和大漠，看不到樹木和河流，只有一些土坯房屋和村落零星點綴在偶爾的綠洲旁。
巴基斯坦參議院國防委員會主席穆沙希德參議員將大班釘稱為“世界上最封閉的角落”，他說，“這里到阿富汗邊境只有80公里，從這兒開車，再往南開兩個小時就是阿富汗了。巴阿邊境沒有人看管，人員自由往來，每天雙方有差不多10萬人進入對方邊境”。參議員開玩笑道，“如果你說塔利班的首領現在就藏匿在俾路支，我也是相信的”。
漫漫黃沙的查皮，留給外來者的印象是孤獨且野性的，這里卻是古絲綢之路迄今仍然使用的秘密走私通道。
去往礦區的越野車在半路上停下來時，酋長阿曼到路邊采了一束綠花給我們看。一簇綠色的葉子，齒輪狀的葉片中，長出來一根根頂端帶著綠色種子的長莖，那些綠色種子里包裹的就是鴉片。阿曼說，“美國入侵阿富汗前，阿富汗毒品走私為零，而今阿富汗每年毒品走私高達100億美元。塔利班、美軍、非政府組織、甚至聯合國機構都有人從這兒走私鴉片”。
俾路支的白天和夜晚一樣，只聽得到蕭蕭的風吹起沙礫和碎石滾動的聲音。每天10個小時的大漠越野，一條橫穿沙漠的鐵路“一個月才開一次”，唯一在路上可以作陪的，似乎就是路邊偶爾出現的幾頭野駱駝、野驢。
“就是這樣一個俾路支，長久以來都是大國博弈的場所。”俾路支省執政黨主席、參議員哈沙爾說。
中巴學者聯合會秘書長穆兆明說，在荒無人煙的沙漠掩蓋下，俾路支省驚人地擁有大量尚未開發的資源。
俾路支省礦產發展局局長巴施爾·馬蘇拓說，“礦產資源是俾路支的巨大寶藏，據估天然氣儲量為29萬億立方，石油儲量為60億桶，銅礦資源更是占到全國的80%”。其中，雷克迪克已被列入世界七大銅礦之一，山達克也是已探明儲量的世界級別的銅金礦，蘇伊天然氣田是世界十大天然氣田之一。
我們的越野車已經行駛了5個小時，開往阿富汗邊境附近一個富含銅、金和鐵的礦脈勘探處時，經過巴基斯坦一個邊防軍營地和哨所。迎面突然出現兩輛大卡車，車上裝著四塊切割好的大理石，用極粗的麻繩捆在車上，大理石仍因地勢顛簸在車上左右晃動。“這些大理石來自阿富汗，將運到卡拉奇港，然后裝船運往中國。”酋長說。
俾省資源在實際產量和潛力產量間有巨大的差異，急需資本投資和先進技術，而中國顯然已經抓住了先機。由中國冶金科工集團有限公司(MCC)投資開發的山達克銅金礦項目，是目前唯一穩定的生產單位。
飛往俾路支的20座小飛機上，除了清華大篷車隊一行八人，剩下的也都是中冶集團的工程師和工人。
中冶集團資源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魏盛遠介紹，中冶支付給俾路支政府25%的收益和5%的礦區使用費。根據目前生產水平，該項目的俾路支年收入估計為13億盧比。“這里的礦品質非常好，大有可為，但人員的安全問題是最難的。”俾路支政府則專門有一支軍隊駐扎在山達克，負責所有中國工人、工程師的安全。
“俾路支仍然是個封閉且落后的封建社會，但這里同時也有大量的機會，它是一座尚未開發的寶藏。我相信，中國的投資將會給這里帶來開放和社會發展。”穆沙希德參議員說。
瓜達爾港：“世界最重要的交通和能源中心”
3月27日上午，在卡拉奇齋月酒店的三層會議室里，大屏幕上的兩張圖是巴基斯坦瓜達爾港的過去和現在。
瓜達爾港是位于俾路支省的一個溫水深海戰略港口，坐落在阿拉伯海西南海域的海岸線上，是45%石油的運輸必經路線。
著名國際記者Robert Kaplan，在他2010年出版的《季風：印度洋和美國權力的未來》一書中寫到，“由于其重要戰略地理位置，瓜達爾港將在未來變成世界最重要的交通和能源中心之一”。
在瓜達爾港的變遷發展中，中國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瓜達爾就像是中國人的一個港口，我們也希望它能變得跟中國的香港一樣成功。”哈沙爾參議員曾率代表團多次考察中國的深圳與香港，并認為瓜達爾可以借鑒這兩個港口的發展模式和策略。
2002至2006年，瓜達爾港第一階段由巴基斯坦政府與中國政府共同開發，中國投資1.98億美元，占投資總額的75%。2013年，瓜達爾港正式交付給中國，中國對其初始建設投資高達7.5億美元。
瓜達爾港對于中國的最大戰略意義，就是能重新點燃中國的能源生命線。
“中國目前80%的原油運輸，都是從波斯灣經過馬六甲海峽到達上海港，再通過鐵路運輸到中國西部，全程距離為16，000千米，耗時為2至3個月。”瓜達爾港港務局局長指著一幅亞洲地圖，介紹中國傳統的海陸能源運輸路線。
這條海路上，除了馬六甲海峽在美國全權控制下，印度還對安達曼海，即馬六甲海峽北邊的入口用了海軍封鎖。“可以說，中國目前的能源海路通道是非常不安全、不經濟的。”曾為中國石油提供過海外咨詢服務的王國鄉說。
而瓜達爾港將可能完全改變國際能源游戲的現狀。“它提供了從波斯灣到中國最短、最有效的油線運輸，將大大節省運輸成本、時間和損失，為中國原油運輸預備安全備選方案。”瓜達爾港發展局官員說。
同時，中國正試圖將戰略重心轉移到陸路油氣管道的建設上。“目前已在建設中或規劃中的5條中亞油氣管道，都必須經過俾路支和瓜達爾港。”瓜達爾發展局局長介紹時，背景圖片是中亞地區一道道用不同顏色標注的油氣管道，地圖上所有顏色交匯到一起的地方，就是瓜達爾港。絲綢之路沿岸國家擁有48%的世界原油產量，以及超過70%的世界原油儲量，這些原油都可通過瓜達爾港安全到達中國。
“這些油氣管道布局實現后，中國就能從伊朗、中亞各國、海灣國家和非洲地區管道運輸原油和天然氣，也能將能源命脈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中國通”商人阿里木說起中國的能源戰略，激昂的言語好似講起自己的國家一般，“只要俾路支好了，中國將來就啥也不怕了。”
地區分離主義：“亂世留給勇敢的人”
凌晨2點，飛機從伊斯蘭堡飛抵阿拉伯海畔的機場，巴基斯坦經濟中心卡拉奇。從機場到我們下榻的齋月酒店非常近，只有5分鐘的車程，但身挎AK47步槍的護衛卻是一點也沒有含糊。
“這個地區比較亂，我們需要武裝護衛，隨時保證你們的安全。”隨行的巴基斯坦中國研究中心行政秘書哈姆沙解釋道。
近年來，俾路支省的民族分離主義武裝不斷襲擊該省重要的基礎建設，甚至襲擊在該省進行援建的外國人。單是2013年，俾路支地區在恐怖襲擊中喪生的人口就上升了15%，一年中共有487起恐怖襲擊，造成727人死亡，1577人受傷。
長期以來，俾路支安全已成為阻礙巴基斯坦國內穩定和經濟發展的問題。酋長阿曼告訴我們，這里有三種人可能會襲擊我們：“一是塔利班;二是俾路支解放軍;三是美軍無人機。”
讓巴基斯坦政府最頭疼的，是前些年一次大規模動亂，從2005年開始持續到2009年，商人阿里木說，“為了引起中央政府的注意，那幾年俾路支武裝分子襲擊不少在俾省援建開發的中國工程師，因而讓中國對俾省投資有了顧慮”。
俾路支省極度貧困的生活境況是俾路支地區沖突的根本原因。“這里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有走出過沙漠，沒有電，沒有自來水，食物都是每半個月才騎著駱駝去好遠的集市馱回來的。”當我們問起這里的人們怎么生活時，越野車司機巴沙哈伊通過旁邊一個會講英語的告訴我們，巴沙哈伊不會英語，也不會烏爾都語，只會講當地的土話。
俾路支省沒有任何支柱產業，其就業率僅有28%。根據2012-2013巴基斯坦社會政策發展中心調查報告顯示，有63%的俾路支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這個比例遠遠高于其他任何省份。
盡管落后和發展滯后是俾路支省叛亂的主要因素，卻不是該地區沖突不斷的唯一解釋。穆沙希德參議員說，“美國公開支持俾路支的分離主義，鼓動分裂活動和恐怖襲擊，希望把俾路支變為第二個阿富汗，就是阻撓中國的新絲綢之路戰略，不讓中巴能源通道順利建成”。
阿里木說，“在有些分離組織，美國中央情報局甚至雇傭了大量當地人，一個月給每人500美元，來造成俾路支的沖突暴亂”。
2012年2月，美國眾議院提出了“俾路支分離主義的權利和自治”的法案，要求給予俾路支人自治。“美國人清楚，一個獨立的俾路支地區將加劇當地治安形勢，進一步導致無政府狀態和地區不穩定。而在混亂的局面中，全球各種權力都會有各種理由繼續留在該區域，俾路支將就此成為區域外力量各種隱蔽和公開活動的‘安全活動場’。”穆沙希德參議員說，“在這樣的情況下，美國面對的將是一個混亂羸弱的地區，整個亞洲的崛起將成為幻滅”。
盡管俾路支的襲擊多發，每年仍有來自中國的公司、工程師、工人源源不斷來到這片土地上，在動亂中尋求機遇。
從俾路支到新疆：“中國夢和伊斯蘭夢的結合”
從現代化的北京首都機場，到俾路支的窄小機場，這趟向西的旅程，經歷4個航班，總飛行時間13個小時。
“中巴之間經濟貿易合作增長的第一步，就是要增加兩國間的航班。”現在巴基斯坦銀行工作，曾在清華大學計算機系學習四年的哈希博說。
哈希博的父親是個外交官，年青時曾在華工作過。哈希博是少有能說中文的巴基斯坦人，現在銀行專門負責中國方面的事務，一年飛三四趟北京。“中國是我的第二個祖國。”帶點巴基斯坦口音的中文，配上熱情的語調，他說得很真誠。
新疆和俾路支，仿佛兩個孿生卻從小被分隔很遠的兄弟，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如今，這兩個省份被一條“中巴經濟走廊”串聯起來，一條線鏈接兩個文明。
“中巴經濟走廊”是2013年5月李克強總理訪問巴基斯坦時提出的，是“絲綢之路經濟帶”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預計會有高達200億美元的資金投入這條走廊。這條走廊出現的大背景，有美國的亞洲戰略，也有中國的第二輪對外開放。
瓜達爾港至喀什的公路鐵路建成后，將使俾路支成為新疆的出?？?，從整體上改善新疆的經濟產業結構，開發新疆的經濟潛力，進而輻射整個南亞和中東地區。現在智庫研究國際關系的左拉說，“中國可以通過‘絲綢之路經濟帶’，幫助阿富汗等國家進行戰后重建，重新打通歐亞大陸，用經濟合作帶動中國在這個地區的政治影響力，與中亞各國形成地緣政治合作體”。實施這樣一個戰略，與阿富汗、伊朗接壤的俾路支省無疑處在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上。
國防法學教授戴旭將這個打通歐亞大陸、重新謀求陸權崛起的機會，稱為“中國的千年機遇，也是伊斯蘭世界的機遇”。位于歐亞大陸板塊邊緣地帶的力量，一旦打破以往的交往障礙，再一次形成財富流、物資流和信息流的統一，前景可觀。
“中巴經濟走廊”、“絲綢之路經濟帶”、“中亞能源通道”等等，這些帶有強大實力的概念，積蓄了巨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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