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油價持續下跌，其潛在的政治經濟后果正在逐漸浮現。俄羅斯、委內瑞拉等傳統產油國家咬牙苦撐，“世界工廠”中國受益匪淺;美國當然樂見低油價對俄羅斯的沉重打擊，然而奧巴馬鬢角仍增添白發。

　　在去年12月18日莫斯科舉行的年度記者會上，俄羅斯總統普京鏗鏘有力地表示，熊不能成為毛絨玩具?？墒怯蛢r跳水，盧布匯率劇烈震動，烏克蘭還在流血，太多的壞消息，即使硬漢如普京，也會感到乏力的。筆者上一篇討論油價的文章里，就說過，由于經濟高度依賴石油出口，在2014年，只有當油價穩定在114美元以上時，才能做到財政收支平衡。普京發表演說時，油價尚在60美元以上，而一個月后的今天，北海布倫特油價(North Brent)收于46.59美元(1月13日)。一年的油價預期，也只是60美元而已。

　　讓俄羅斯受傷的根本原因，還是俄國的經濟結構。當年的紅色工業帝國蘇聯早已作古。如今的俄羅斯，本來應該作為實體經濟核心的制造業，已經衰落。根據俄聯邦統計局(Federal State Statistics Service)的數據，2013年，制造業只貢獻了GDP的12.76%。同年，俄國對外貿易出口總額為5264億美元，而礦產產品為3770億美元，占了71.6%;其中石油出口額約為1808.42億美元，占34.35%，貢獻了GDP的8.7%;機器、裝備等制造業產品只有28.3億美元，只占5.4%。如此的經濟結構，是很容易受到油價劇烈波動的影響的。雖然普京在大會上信誓旦旦，表示央行還有外匯4190億美元，可是一邊要保住盧布匯率，一邊要準備對付貿易赤字，壓力也不小，不知道能用到幾時。畢竟，四個月來，盧布跳水達18%，而為了穩定匯率，已經消耗了550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受此影響，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預測，2015年，俄國經濟增長率預期僅為0.5%，而通脹率預期7.3%?？雌饋磉@個年不好過。

　　除了普京之外，另一個表面上自信滿滿的就是美國總統奧巴馬了。至少從今年的宏觀經濟數據來看，奧巴馬是有自信的理由的。根據美國商務部(Department of Commerce)的數據，美國2014年第三季度經濟增長率為5%，而第二季度為4.6%;根據美國勞工部(Department of Labour)的數據，11月份失業率也降到喜人的5.8%，非農業部門就業人數也創下經濟危機以來的新高。這個屬于強勢復蘇，所以美聯儲在去年10月份停止了長達六年的量化寬松(QE)?？删驮谶@經濟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油價崩了。筆者的上一篇評論就說過，油價跳水，中槍還有美國頁巖油企業。根據高盛(Goldman Sacks)的估計，美國頁巖油企業的盈虧平衡點在85美元左右，以如今的油價，投資者們和從業人員只能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果然，新年剛過，德州的頁巖油氣開采商WBH Energy LP就開始申請破產了，為美國頁巖油產業流下第一滴血。根據標普(S&P)的數據，不包括?？松梨?Exxon Mobile)和雪佛龍(Chevron)這樣的大公司，到了去年第四季度，美國油氣企業的債務已經高達1990億美元，增幅達55%，而去年9第四季度營收增幅只有36%。如果今年的油價果然維持在低位，WBH公司的悲劇就會在其他公司上演，因為頁巖油企業的資產負債表太難看了。標準普爾(S&P)就表示，美國的中小頁巖油企業，有四分之三由于高負債率，面臨倒閉的風險。這個產業的衰退，對宏觀經濟的影響是巨大的。自2007年以來，出產頁巖油的州增加了136萬個制造業工作崗位，而非頁巖油州卻減少了42萬個崗位。而算上本產業和相關產業，頁巖油已經為美國增加了930萬個長期工作，僅在2014年一年就產生了1.171304萬億美元的產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6.97%。所以說，頁巖油產業可以說是在數輪量化寬松中少數受益的實體經濟部門之一。一旦這個產業出現衰退，企業破產，失業潮就是可以預期的，而且僅僅一個產業的損失，就會對宏觀經濟造成可觀傷害。想到這些，奧巴馬的也許就不那么自信了吧。

　　讓奧巴馬擔心的，除了油價下跌的經濟影響之外，還有政治影響。畢竟奧巴馬的民主黨政府支持頁巖油產業的。保增長，促就業，多賴之。反過來，頁巖油產業也對民主黨多有支持。而共和黨更傾向于傳統方式采油的企業。去年，共和黨在國會挫敗了民主黨的阻擾，推動解除了對海岸采油的限制，并且表示，民主黨對美國傳統能源工業的限制是不得人心的，注定要失敗的，而且更進一步的斗爭還會繼續。更進一步的斗爭，既是政治勢力廟堂之上的斗爭，也是背后支持他們的經濟勢力的暗戰。油價下跌，頁巖油產業可謂四面楚歌，而傳統石油巨頭們，一方面資金充裕，一方面在世界各國油田多有投資，對沖損失的手段多樣化，抗打擊能力比較強。頁巖油產業低迷，他們做空打擊也好，抄底投資控制也好，都是符合他們的利益的。這樣共和黨就會有更加堅強的后背，民主黨則后援不濟。本來國會已然陷落，又來這一出，奧巴馬和民主黨的日子會更難過了。

　　資本的本性是逐利的，它沒有祖國，不向任何人，任何產業效忠。美國頁巖油產業的蓬勃發展，說到底，還是得到了資本的青睞。在美國這樣一個地方，頁巖油產業的發展從一開始就成為了一場資本的游戲，這和某東方大國踏踏實實發展某一產業，做大做強，有根本區別。去年年中，油價就開始下降，頁巖油企業還是必須卯足勁生產，就是為了得到持續融資;而投資者們也只有鼓勵不斷生產，不斷的賣出石油變現，才有希望收回成本(即使只是部分固定成本)。所以早在2013年，就有一位《福布斯》雜志的雇員Christopher Helman看到了其中的不科學之處，在《福布斯》上撰文指出，頁巖油產業帶給美國的一系列美好愿景，都是海市蜃樓罷了。

　　由于上市的能源企業利潤跌幅平均達4%，1月5日道指(Dow Jones Industrial Average)狂瀉331點，這是行業不景氣在資本市場上的反應。全球最大礦業集團必和必拓1月20日發布公告稱將在本財年末之前關閉40%的美國頁巖油井，就是“撐不下去了”的意思。當然資本的游戲不會就此結束，畢竟做空者獲利頗豐，抄底者磨拳搽掌。國際能源組織(IEA)表示，就連頁巖油的投資者和某些石油生產大戶如沙特也加入了做空者的行列，當然是為了對沖損失。除此之外，更有國家和大型能源企業囤積居奇，畢竟一年之后的石油價格預期是要高于現價的。中石化旗下的石油公司聯合石化就租借超級油輪，囤積了至少2500萬桶石油，希望在油價回升時獲利。

　　此次波動對中國的巨大影響正在逐漸顯現，當然主要是正面的。筆者上次就曾引用《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的計算：油價每下跌一美元，中國一年就能省下21億美元的能源成本。畢竟我國是世界最大工業國，也是世界最大貨物貿易國，經濟運行各處都用到石油，所以有如此可觀的利好也是很正常的。隨著油價下跌，大宗商品價格，如銅、鐵和石油有關化學制品價格，也接連跳水。除了世界經濟不景氣導致需求不足外，其重要原因就是這些大宗商品的生產和物流過程中，多處用到石油。作為重要成本的油價一旦大幅下跌，它們的價格也會跟著跳水。對于身為制造業大國的我國，這是重大利好，因為這意味著工業原材料的價格便宜了。去年，挾降價之勢，我國鐵礦石、原油、銅等進口量均創下歷史新高。

　　而經濟上主要依賴于大宗商品特別是原材料出口的國家，臉色就比較難看了。比如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就在四處奔走求助，訪問了中國、俄羅斯和伊朗。上次就說到，委內瑞拉也是石油出口國，不過經濟不發達，油價下降加重了本來就有的債臺高筑和財政困難，通脹狂奔達60%。委內瑞拉同西方有矛盾，不容易求得援助;雖然委內瑞拉同伊朗的合作談得有聲有色，可是伊朗本身也受到巨大沖擊，且本身盤子就小，不知該如何幫助半個地球那邊的這位朋友;而有意愿有能力有剩余產能能夠幫到他的，也只有中國一家了。所以這些國家會向我國靠攏。其他資源出口大戶國家，比如巴西和出口資源為生的非洲國家們，與我國的合作也增加了一分動力。

　　低油價的利好不僅反應在宏觀經濟上，也被普通民眾感覺。國內成品油價格已然不知十幾連跌，新年伊始，山東省甚至已經進入5元時代。所以每年每人光油費一項又能省下多少錢?

　　當然，“福兮，禍之所倚”，當下的利好也往往隱藏了未來的風險：首先，我國能源結構中，石油只占16%。這次油價大幅跳水，無疑會刺激需求，宏觀上加大對石油的依賴。今天油價低迷，省下不少錢，要是哪天沙特土豪一任性，減產，價格飆升，多花錢還是小事，對某些石油供應者如果有了依賴，其中產生政治經濟杠桿還是很可怕的。其次，低油價帶動了對石油產品，特別是成品油的消費，但這也只是傳統能源而已。國家正在大踏步部署發展清潔能源和新能源，比如對純電動車的推廣，也會受到一定的阻礙。節能減排，降低空氣污染的規劃也會受到影響。所以，油價一下降，我國就加稅，希望做緩沖。大洋彼岸的某個大國也希望通過加稅的方式，一來增加財政收入，投入一直以來缺乏資金的公共設施建設，二來同樣為了避免新能源產業受到過大沖擊，畢竟支持新能源產業的發展是民主黨的一貫政策(相比之下共和黨更依賴傳統油氣產業)。不過無奈遭到國會阻擾，難以通過。第三，不管是俄國，還是美國，經濟出現大的波動，我國也會受到影響，畢竟，根據我國海關總署的數據，2013年，俄國是我國第十大貿易伙伴，而美國是第二大(第一大是歐盟)。所以我國對油價下跌帶來的各項利好要充分利用，但對不利結果要做好充分的防范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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