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頭號嫌犯要角祖貝達在接受水刑后，根本“完全沒反應”且口吐白沫;拉登保鏢里達·納賈爾被禁止睡覺一個月，“精神崩潰”，而后，他被挨餓、銬住受凍、不得上廁所，只能使用成人尿布;涉恐嫌犯古爾·拉赫曼被銬在墻上，只穿一件T恤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過夜，因此而凍死……
以上的情節并不是來自吸引眼球的好萊塢大片，而是來自美國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自家“爆料”。
誰在審訊這些涉恐嫌犯?美國中央情報局(CIA)?美國參議院情報委員會公布的調查報告顯示，除了CIA，還有一個名為“米切爾耶森公司”。該公司拿到了CIA的1.8億美元外包合同，在審訊方面比CIA還CIA。
當然，更多的秘密，參議院無法爆料，他們并非報告寫的那樣僅是一個旁觀者。比如為什么要公布這些注定麻煩的信息?參議院情報委員會與CIA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虐囚報告”的背后，凸顯了什么樣的美國政治生態?
無用的酷刑
6200頁的報告，參議院僅公布了480頁摘要及20頁結論，但已經全面描述了這個反恐監獄的全貌：酷刑很多，線索很少
美國情報界的非法監聽、虐囚等活動早已在美國內外引發巨大爭議。
2006年，英國導演邁克爾·溫特博特姆和馬特·懷特克羅斯就根據真實故事，拍攝《通往關塔那摩之路》紀錄片。片中3名英國穆斯林現身說法，講述了他們如何在“9·11”事件后，啟程前往阿富汗人道救援，卻無故被美軍關押長達兩年，且受到非人虐待。
12月9日，美國參議院情報委員會公布針對CIA虐囚的調查報告，將CIA在古巴關達那摩美軍監獄及其他海外秘密監獄對約百名疑為恐怖分子者的殘酷逼供手段公諸于眾，調查結果比紀錄影片更加令人瞠目結舌。
該報告長達6200頁，不過此次參議院僅公布480頁摘要及20頁結論。據悉，原始報告中詳述了CIA采用的逼供手法，包括讓犯人坐水凳、威脅對犯人動用電鉆、威脅以異物性侵、剝奪犯人睡眠、安排假處決令犯人心生恐懼等。
報告透露，被羈押者最多會遭受長達一周的睡眠剝奪，有時會被告知，他們在被美國當局關押期間會遭到處決。在CIA醫務人員批準的情況下，一些囚犯遭受了不必要的醫療性“直腸進食”或“直腸補水”，但CIA審訊主管稱這是他們用來“完全控制被羈押者”的一種方法。
報告還顯示，雖然CIA承認對3名囚徒實施了水刑，但實際人數更多。該委員會拿到了一張照片，顯示在一座俗稱“鹽坑”的阿富汗監獄里，水刑器具的周圍環繞著水桶。但CIA曾聲稱，從來沒有在這座監獄使用過水刑。
參議院情報委員會列出了20項案例，來支持得出的重要結論——CIA誤導國會議員和白宮，使其相信虐囚有助于獲取情報，但這類“嚴厲偵訊措施”對美國的情報工作并無幫助。
外包的審訊
商業外包好處很多，一是讓CIA有了“替罪羊”，二是高額的承包合同，讓外包公司有了“越軌”的動力。至于囚犯，則在考慮之外
據了解，從2005年至2009年，CIA把大量審訊任務外包給設在華盛頓的“米切爾耶森公司”。公司負責人在報告中被化名“鄧巴”和“斯威格特”。消息人士稱，他們是前空軍心理學家米切爾、耶森。兩人于2005年成立了一家公司，以便為中情局效力。
2006年，該公司拿到了中情局一份估計價值約1.8億美元的承包合同，2009年合同終止時，他們作為承包方收到了8100萬美元的款項。中情局還與該公司及其員工簽訂了一項賠償協議，以保護他們免于因訴訟而遭受損失，并按照該協議支付了110萬美元用于支付其法律費用。
參議院的報告指出：“這兩名心理學家都沒有作為審訊人員的經驗，也沒有對‘基地’、反恐和相關文化、語言方面的特別了解。”
據悉，這兩人的心理學背景都是基于家庭治療，他們的博士論文主要研究了高血壓問題。路透社報道，米切爾和耶森的刑訊逼供手段應該來源于冷戰經驗，當時他們參與的一個訓練項目就是教導美國空軍應對被俘后可能遭遇的刑訊逼供。
Business Insider進一步披露稱，這一公司實際由7人擁有，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參與過上述項目。“米切爾耶森公司”中4名所有人還同時供職于向美國政府提供咨詢的公司，他們中的3人共同服務于Center For Personal Protection & Safety，這家公司為美國國防部和FBI提供支持。
“米切爾耶森公司”為CIA提供的審訊方式堪稱殘酷。參議院的報告說，2003年審訊涉嫌為美國“科爾”號驅逐艦爆炸襲擊事件主謀的阿卜德·拉希姆·納希里時，納希里被迫雙手舉過頭頂站立4小時，甚至雙眼被蒙、頭部接近啟動的電鉆。參與審訊的中情局人員認為，不可能套出重要的反恐情報，但一名心理學家依舊提議，對納希里使用更多酷刑，加劇他的“無助感”。
報告還說，一名中情局審訊主管看到一份審訊方案后，“大吃一驚”。他給同事發郵件說，刑訊逼供將帶來火車失事般的嚴重后果，他再也不想牽涉其中。
這并不是CIA為審訊犯人付出的惟一支出。福布斯報道稱，中情局還向外國政府官員支付了數百萬美元的現金，從而促使外國政府為中情局的秘密關押地點提供場地與支持。
黨爭的產物
公布虐囚報告，并非所謂的價值觀自審，與道德沒關系。真正促使這一報告公布的是美國兩黨黨爭：即通過打擊小布什，進而打擊共和黨
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女主席黛安·范斯坦把CIA的審訊項目稱作美國“在價值觀和歷史上的一個污點”。這份報告正是由這位來自加州的民主黨參議員主導，并由民主黨籍參議員的幕僚執筆。
至此，參議院情報委員會長達5年的調查告一段落。
“9·11”事件后，中情局開始非法拘禁、引渡恐怖嫌犯，并在海外秘密監獄內對其進行嚴刑逼供。近年來，美國國內及國際上不斷有要求美國政府遵守國際公約、禁止虐囚和廢除酷刑的呼聲。
2009年，中情局高層下令銷毀審訊恐怖嫌犯錄像帶一事被公諸于眾，外界懷疑這是在掩蓋該機構的“虐囚”丑聞。在當年，參議院情報委員會開始調查此事。
相關信息顯示，情報委員會去年12月就完成了這份關于審訊和拘留的長達6000頁的報告，但報告沒有被解密，其中一個原因是，委員會與中情局對一些結論存有不同意見。
此外，由于報告爭議過大，是否該公布、何時公布都引發激烈論戰。美國總統奧巴馬、司法部贊成公布，不過CIA及許多共和黨議員堅決反對。范斯坦一直試圖推動公開這份報告，而該委員會最終在4月以壓倒性多數通過投票，解密CIA虐囚材料。
由于參議院情報委員會12月9日公布的這份報告是由民主黨主導的，且將調查對準了小布什時期，因此被認為帶有明顯的黨派色彩。
“9·11”后，時任總統小布什授權CIA以“加強版的審問手段”緝兇，但民主黨的奧巴馬上任后認定是“虐囚”。奧巴馬總統在上任后的第三天發布行政命令 ，禁止美國情報系統在2001年9月11日恐怖主義襲擊事件發生后采取的審訊方式。入主白宮第一年的春天，奧巴馬跟白宮的高官亦曾討論過中情局的審訊和刑囚的惡行。
奧巴馬上臺后還不斷受到國際方面的壓力。此前12名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曾呼吁奧巴馬公開美國使用酷刑的記錄。
盡管參院情報委員會2009年展開調查時雖是民主共和兩黨合作，但共和黨人已跟報告劃清界線。報告于2012年完成后分別送呈白宮、中情局及司法部審查，中情局2013年發表133頁文件反駁，雙方激烈拉鋸后，委員會最終同意作出修訂，今年4月再送交白宮。
還值得注意的是，剛剛結束的中期選舉，已經在眾議院占多數的共和黨將控制參議院的多數席位。明年1月新議會開工后，將由共和黨人“說了算”。而此次報告的公布時間正選擇了在此之前。
許多共和黨人宣稱，這份報告意在同時詆毀CIA和小布什政府，其中有失偏頗地挑選了一類信息，用以支持CIA的關押項目未能獲得有價值信息的說法。一些CIA的前任官員已經開始大張旗鼓地發動輿論攻勢，以駁斥報告的結論。
《洛杉磯時報》稱，民主黨國會議員試圖通過揭小布什政府的丑，從而達到打擊共和黨的目的。小布什的副手切尼也認為，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民主黨籍議員公布報告另有原因。
參議院與CIA暗斗
除了黨派之間的間隙，CIA和負責監督它的參議院情報委員會亦存在斗爭，其實這一份報告出臺的前后，兩家情報機構也在不停“暗斗”
CIA和負責監督它的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仇隙，源于奧巴馬上臺后對小布什時期中情局是否非法審訊恐怖嫌犯的調查，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這份6300頁的報告可能對中情局十分不利，這讓調查報告的產生過程更加曲折復雜。
過去數年內，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調查人員在弗吉尼亞州北部的一處秘密設施工作，查閱中情局相關文件，目的是調查布什政府時期中情局拘捕和審訊項目。在此期間，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獲得了中情局內部關于拘捕和審訊項目的機密文件。
不過今年3月，范斯坦在國會發表近40分鐘的講話，嚴厲地抨擊中情局，譴責其非法搜查參議院情報委員會調查人員的電腦系統，阻擾該委員會對中情局“虐囚”事件的調查。
據范斯坦介紹，參議院情報委員會曾和中情局達成協議，參議院調查人員使用一個獨立的網絡，中情局人員要訪問該網絡需要獲得調查委員會的授權。但后來調查委員會發現，中情局秘密搜查了這個電腦系統。2010年5月，中情局人員在未做任何通報的情況下，從參議院電腦系統中刪除了大約920份文件。一開始，中情局矢口否認，接著將此問題歸罪于IT出錯，之后又說是奉白宮命令刪除了這些文件。最后，中情局道歉并保證不會再犯。結果，在2010年底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范斯坦還指責CIA在今年1月間“不當”搜查了國會的計算機系統。
但幾個小時后，中情局局長布倫南就強有力地反駁了范斯坦的說法，布倫南指責參議院情報委員會調查人員在調查過程中“非法入侵中情局電腦”，還就他們的行為向司法部提交了一份“犯罪報告”。但在司法院審核相關程序后，CIA的請求“不予成立”。
在尋求合法援助失敗的情況下，CIA內部調查竟發現，2名委托律師與3名資訊工程人員利用CIA資安處的監控設備，入侵參議院情報委員會所屬用來存放調查報告的計算機，“不當取得”相關檔案后，利用全文檢索查看調查報告全文、找尋關鍵詞、還非法閱讀調查人員的電子郵件，行徑相當囂張。
CIA員工此舉正好坐實了范斯坦3月的指控，7月31日，CIA終于承認其人員“不當監控”參議院情報委員會計算機中的檔案，CIA局長布倫南也親自向范斯坦說明并致歉。
不過從今年3月開始，范斯坦的公開“宣戰”，已經將美國國會和中情局多年來的“宮斗”從幕后推到了前臺。
范斯坦曾是中情局最堅定的捍衛者之一。她說過，想在私底下體面地與中情局解決爭執。她一度曾拒絕對中情局和她所領導的委員會之間的爭執發表評論。
斯坦福大學研究情報問題的埃米·B·澤加特說，“范斯坦一直在私下里對該機構施壓，在公開場合為它辯護”。但在幾個月前的講話中，范斯坦的確開始公開地批評中情局。在當時45分鐘的演講中，范斯坦講述了她領導的委員會和中情局多年以來的暗中角力，這是迄今為止對雙方矛盾最全面的公開描述。
僅是“歷史定位”
這個事件的收場，可能要讓大多數人失望。CIA還享有“愛國者”的稱號，這就意味著他們根本不為虐囚事件負責，參議院也就是定位了一次失范的歷史
對于這份震驚世界的報告，CIA、美國政府乃至司法界的回應也同樣令人吃驚。
美國政府向來對人權采取雙重標準。固然，美國國內亦有人權組織抨擊政府的做法，中情局為了掩人耳目，往往將黑獄放在國外，但即使這次遭到揭發，中情局仍認為拘押計劃只是在執行上出現錯誤，堅持該計劃有助于他們取得情報。
CIA目前并沒有太多悔改之意。在CIA發布的反駁報告中雖然承認其“偵訊計劃”確有缺失，但否認刻意誤導公眾與政府決策者，并堅稱他們獲取的情報極具價值，有助于遏阻攻擊陰謀、逮捕恐怖分子、拯救人命。
CIA局長布倫南說：“此項計劃獲致的情報，對于我們了解基地組織至關重要，而且時至今日，仍然為我們的反恐工作提供訊息。”
奧巴馬發布聲明亦小心翼翼，一邊力挺參議院民主黨，表示報告顯示CIA的做法令人困擾不安，“強化了我長期以來的觀點：這些嚴厲的方法不僅違背了美國作為一個國家的價值，對我們整體的反恐工作、我們的國家安全利益也沒有幫助。”不過奧巴馬同時還肯定CIA過去13年來大幅削弱了基地組織的勢力，他亦稱贊CIA是愛國者，又稱“希望報告能讓我們把那些手段留在其所屬的位置：過去”。
奧巴馬雖然批評中情局的手法不符合美國價值觀，卻呼吁美國人“向前看”，似乎無意追究。《紐約時報》引述消息人士的話稱，奧巴馬不會在“酷刑是否有效”這個爭議問題上表態。
《華盛頓郵報》稱，雖然CIA和發表報告的參院委員會因此事鬧得不愉快，但國會相信仍會大力支持CIA的秘密計劃。一名美國官員透露，涉事的CIA高層近期仍如常出席國會的閉門簡報會，還收到與會者對他們“反恐成就”的祝賀。該報分析指出，近期如“伊斯蘭國”等外國威脅的崛起，亦增加了對CIA行動的需求。這次丑聞會導致一些管理上的改變或增加監察，僅此而已。
另有分析指出，參議院這份報告的著眼點在于相關議題的“歷史定位”，并不建議政府進行后續調查。至于CIA相關“涉案人員”，奧巴馬政府早在兩年前就豁免其法律責任。
根據《聯合國禁止酷刑公約》，如果證據充分，締約國必須對實施酷刑的行為予以起訴。2012年，美國司法部長小埃里克·H·霍爾德就宣布，關于2002年阿富汗和2003年伊拉克的囚犯死亡事件，政府不會起訴任何人。這也排除了對CIA使用殘酷審訊手段提起刑事訴訟的最后一絲可能性。在當時，他給出的理由是：“法庭可采納的證據，并不足以獲得與維持一個超出合理懷疑范圍的有罪裁決。”
是否起訴虐囚官員，可以戳穿美國公開酷刑報告的公正之心：犯錯可以公布，但犯錯是不能懲罰的。
這次參議院報告公布之后，聯合國反恐與人權事務調查員埃默森要求起訴涉事美國官員，包括美國民權聯盟、國際特赦組織和人權觀察在內的組織亦指摘，CIA審犯的秘密行動一再違反國際法和侵犯基本人權。但美國司法部已表明拒絕起訴任何人，表示報告內容不足以將任何人定罪。司法部表示，沒有計劃對CIA虐囚重啟調查。此外，不少共和黨人出言維護中情局。最終可能沒有人需要為此負刑責。這場“自揭家丑”的行動以“打兩下、摸一摸”的形式出現、結束，未來或許只會在兩黨之爭時當作互攻的口實出現。
但美國注定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一名曾在美軍關塔那摩監獄被囚禁3年的英國男子就直言，美國虐囚的惡劣程度，其實間接促成了恐怖組織伊斯蘭國的誕生。
為了防范這份報告引發伊斯蘭教國家的反美暴動，國務卿克里在報告公布之前就曾經請求范斯坦延后公布，但遭到拒絕。
不過由于憂心報告引發報復性攻擊，美國政府已責令全球外交設施，特別是中東地區國家的使領館與軍事基地提高安全戒備。白宮坦承，報告將對巴基斯坦、也門、埃及、利比亞與伊拉克等國的美國設施與人員構成“嚴重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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