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世矚目的蘇格蘭獨立公投,終於有驚無險地結束了。蘇格蘭人以55%比45%的投票結果,選擇繼續留在聯合王國,也就是英國,蘇格蘭獨立功敗垂成。然而,這個結果其實并不太令人意外。在蘇格蘭緊鑼密鼓準備公投的歷次民調當中,除了最後一次之外,主張獨立的比例都沒有超過統派,也就是所謂的“聯合派”。西方在進行這種攸關國家前途大事的民調時,跟中國臺灣不一樣,他們會非常慎重,民調的方法與數字,可信度也相當高,能夠做小動作或是任意曲解的地方非常少。所以,如果務實來看,這次蘇格蘭獨立公投確實是不太可能成功的。但為什么主張獨立的蘇格蘭民族黨,還是堅持要進行這次獨立公投呢?除了因為蘇格蘭獨立是他們的一貫主張,既然他們在蘇格蘭議會中取得了多數席,他們當然要實現自己的政治承諾,而且頗有可能成真之外,另一個較為人所忽視的因素,就是多數的蘇格蘭人,其實都希望藉著這次獨立公投,教訓高傲的保守黨,以及卡梅倫內閣。
蘇格蘭與英格蘭的恩怨情仇,其實不必推得太遠,而且如果蘇格蘭與英格蘭真的如此勢不兩立的話,大可仿效愛爾蘭共和軍搞暴力獨立,而不可能與英格蘭和平共處307年。但為什么蘇格蘭這次獨立公投搞得跟真的一樣呢?原因很簡單,與其說蘇格蘭討厭英格蘭,更精確地說,應該是蘇格蘭討厭保守黨。如果從這個角度看,那么這次蘇格蘭獨立公投的前因後果,也就思過半矣了。
蘇格蘭與保守黨政府素來不睦,因為他們覺得保守黨把他們當二等公民。有分析指出,首次讓蘇格蘭忍無可忍,決定要與英格蘭分道揚鑣,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撒切爾夫人執政時期。蘇格蘭是英國工業重鎮,但撒切爾夫人從實行私有化到徵收人頭稅,幾乎每項政策都沖著蘇格蘭而來。英國的重工業與制造業,多半都集中在蘇格蘭,不過蘇格蘭為英國辛辛苦苦努力的結果,卻是把自己的所得,幾乎全部貢獻給位在英格蘭的所謂中央政府,這叫蘇格蘭怎麼能咽得下這口氣?就是在這個時候,蘇格蘭的分裂意圖,極為高張;而撒切爾夫人正是懾于蘇格蘭的獨立民意,因此才決定同意讓蘇格蘭成立地方議會,釋放更多的權力給蘇格蘭,這才稍稍緩和了蘇格蘭的不滿。不料撒切爾夫人下臺之後,繼任的梅杰卻又反悔,一度拒絕權力下放,讓蘇格蘭大為錯愕,認為保守黨是在對他們玩兩面手法,從此以後雙方心結越來越深。如前所述,蘇格蘭是英國工業重鎮,再加上蘇格蘭對保守黨素來就極為不滿,因此蘇格蘭乃成為英國工黨的大票倉,保守黨在蘇格蘭,幾乎無利可圖。不過反正保守黨一方面認為他們再怎麼努力,在蘇格蘭也打不過工黨;二來他們認為蘇格蘭就算不滿,也只敢嘴上說說,實質上是不會有什么行動的。因此,在2010年,保守黨與英國自民黨共組聯合政府,由保守黨的卡梅倫擔任首相之後,對蘇格蘭議題仍然沒有多大興趣,也仍然視北邊的蘇格蘭為邊陲地帶,蘇格蘭事務從來不在唐寧街十號的急迫日程當中。
卡梅倫是倫敦上流社會培養出來的精英階層,他當然不如工黨一般能貼近群眾,對于全英國社會的趨勢轉變,反應也不夠機敏。2010年,保守黨聯合自民黨,把工黨逼下臺,重新取得政權后,在卡梅倫領導之下的保守黨,自以為能夠逐漸重掌英國;不過沒想到蘇格蘭的情況,卻已經大大出乎卡梅倫的預期。蘇格蘭的本土政黨蘇格蘭民族黨,成為蘇格蘭議會的第一大黨。蘇格蘭民族黨既然本于蘇格蘭,而且又以推動蘇格蘭獨立為創黨目標,因此取得過半席次之後,當然希望能夠積極推動蘇格蘭獨立。然而就算情況已經演變到這種地步了,卡梅倫仍然不覺得蘇格蘭民族黨或是蘇獨,能夠成什么氣候。因此,2012年,卡梅倫與蘇格蘭民族黨黨魁,蘇格蘭首席大臣薩蒙德,大方簽署了所謂的《愛丁堡協定》,同意蘇格蘭在2014年,舉行獨立公投;不僅如此,卡梅倫還在《愛丁堡協定》當中,慷慨同意合格公投選民年齡,由十八歲降低到十六歲,擴大公投的參與面。卡梅倫當時的算盤是:他認為蘇格蘭喊獨立只是喊爽的而已,實際上未必能夠落實;然而蘇格蘭動不動就想鬧獨立,掣肘他施政。與其如此,倒不如讓蘇格蘭進行獨立公投,把這個事情一次解決。卡梅倫那時單純地認為,蘇格蘭獨立公投不可能過關,等解決了蘇獨問題之後,他就可以更大刀闊斧地做他想做的事。
卡梅倫這樣的想法,只是更加印證了他是個溫室里培養出來,不知世情的典型倫敦上流社會公子哥兒。當《愛丁堡協定》簽署之後,蘇格蘭民族黨固然大喜過望,積極準備獨立公投,而蘇格蘭人則是更加氣憤,覺得保守黨就是看低他們不敢獨立。正是如此,獨立的勢力因而更加團結;再加上公投投票年齡,由十八歲降到十六歲,而年輕一代的選民,與其說想當個英國人,不如說想當個蘇格蘭人,因為那樣會讓他們覺得很“酷”。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之下,蘇格蘭獨立公投的情勢,一夕轉變。卡梅倫後來發覺情勢不對,但獨派的支持比例,已經節節攀升,乃至上漲到與聯合派形成五五波拉鋸的局面,他這才知道大事不妙,從今年開始,多次跑到蘇格蘭,希望能夠緩和蘇獨的不滿。然而,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蘇格蘭獨派心意已決,根本不甩他卡梅倫。卡梅倫后來驚覺蘇格蘭獨立不是不可能之後,也慌了手腳,開始亂開政治支票,同意釋放給蘇格蘭更多權力。然而這讓聯合王國的其他部分,包括威爾斯與英格蘭,也都開始眼紅,發現原來會吵的孩子有糖吃,紛紛向中央政府要求比照蘇格蘭辦理,讓保守黨頓時變得左支右絀,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不過蘇格蘭公投問題迫在眉睫,卡梅倫決定還是先處理好蘇獨問題再說。而卡梅倫釋放更多權力的決定,也正中蘇格蘭人下懷。其實這次獨立公投,對蘇格蘭而言,當然是利大于弊。如果成了,聯合王國等於是幾近解體,歐洲將會亂上好一陣子,蘇格蘭就算要忍受一時的混亂,但它們已經是個獨立的國家,他們可以決定自己的未來,不必再受討厭的保守黨牽制。而蘇格蘭人更大的盤算則是:就算獨立公投不過,但可以從中央政府那邊取得更大的自治權,如此一來還是可以更大程度地擺脫保守黨。所以這樣看來,就可以清楚了解,蘇格蘭人鬧獨立,與其說是不喜歡聯合王國,還不如說就是因為厭惡保守黨。這也就是為什么,卡梅倫在蘇格蘭獨立公投之前,到蘇格蘭進行的最後一次演說當中,會提到所謂的“三個永遠”。卡梅倫說:“如果你們不喜歡我,我不會永遠當首相。如果你們不喜歡保守黨,保守黨不可能永遠執政。但如果蘇格蘭一旦脫離了聯合王國,那可就是永永遠遠的事了。”卡梅倫這“三個永遠”說法,就等于是跟蘇格蘭人示弱認輸,而且蘇格蘭也得到了更大更多的自治權。既然如此,蘇格蘭人認為也就不必追打下去了,而從頭到尾灰頭土臉的,正是卡梅倫與他的保守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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