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廟公園里的老年男性
韓國街頭，行人走過三星手機的廣告牌。經濟高速發展，一些老年人的生活卻難以為繼。
■對韓國那些不惜代價往孩子身上投資的家長來說，弄清“養兒防老”是否真能實現是必要的。
■競爭日益激烈，年輕人養活自己都成了難題。
■為了賺取生活費，一些五六十歲甚至更高齡的韓國女性不得不從事性交易。
首爾公園里的高齡性工作者
韓國首都首爾，71歲的金恩佳坐在鐘路3街地鐵站的臺階上，掃視著來來往往的乘客。鮮艷的唇彩和大紅外套把她飽經風霜的面龐襯托得如同白紙。她把一個大包放到身旁的水泥地上，包內傳出玻璃瓶碰撞發出的叮當聲。
在韓國，金恩佳這樣的女性被稱為“巴克斯女郎”。她們向男性顧客推銷功能飲料巴克斯，以賺取生活費。
這種飲料并非“巴克斯女郎”唯一兜售的東西。在本該受人尊敬的年歲，她們中的一部分人不得不從事性交易。
“你看到站在那邊的‘巴克斯女郎’沒?她們賣的不只是巴克斯。有時她們會和老男人一起出去，從他們身上撈錢。我和她們不一樣。”金恩佳對英國廣播公司記者露西·威廉姆森說，“我賣飲料時，常有男人過來問我陪不陪他們睡覺，我都拒絕了。”
推銷巴克斯每天給金恩佳帶來約5000韓元(約合30元人民幣)的收入，她因此成為警察眼中有賣淫嫌疑的人。
“快點兒喝，警察一直在看著我!”金恩佳對露西催促道。
“巴克斯女郎”的地下性交易據點是距離首爾市中心不遠的宗廟公園。每天都有老年人到這里下棋，聊聊家長里短消磨時間。
在這里做“交易”的女性有50多歲的，也有60多歲甚至70多歲的。她們在公園里轉悠，推銷飲料。賣飲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交易”會在附近廉價的汽車旅館里結束。
和女性相比，宗廟公園里的男人更愿意談論這些事。一群老年男性表示，有一半的人“使用過‘巴克斯女郎’”。60歲的金先生說：“我們是男人啊，對女人很好奇……我們先買飲料，然后趁機把一些錢塞到她們手里，然后，事情就成啦!”說著，金先生笑了起來。“不管多大年紀，也不管有沒有性沖動，男人就是喜歡有女人在身邊。”
一位81歲的老先生興奮地跟露西分享他當天的“預算”。“和朋友們喝一杯的錢，可以在這里找到女伴……就從那邊站著的女人里找。她們會要求我們跟她們‘玩’。每次和她們發生關系要花兩三萬韓元。如果她們認識你，有時就會給你打折。”
一代人“養兒防老”的夢想破滅
這一代老年人年輕時努力打拼，創造了韓國經濟高速發展的奇跡。他們把攢下的錢投資到下一代身上。養育下一代通常意味著為自己存下最為保險的養老金——下一代長大后，會使他們安享晚年。
社會的發展往往出人意料。進入21世紀，韓國的社會競爭越來越激烈，年輕人養活自己已困難重重，更別說贍養父母了。
《紐約時報》稱，韓國有“養兒防老”的傳統，父母可以為孩子的教育花光積蓄，將來子女會給他們養老送終。在這種情況下，人們不需要社會安全福利制度，養老院的數量很少。
如今，越來越多有抱負的年輕人涌向首爾等大城市，成為“房奴”、“孩奴”、“卡奴”……父母首先成為被忽略的對象。韓國上一代人“養兒防老”的夢想破滅了。
韓聯社稱，韓國金融投資業和統計廳今年1月13日公布的調查結果顯示，和5年前相比，如今韓國年輕人工作的穩定性大幅下降，很多年輕人不敢談戀愛，不敢結婚，更不敢生孩子。
關于韓國年輕人的生存狀態，臺灣《遠見》雜志曾刊載《韓國青年：肚子都喂不飽，哪能談理想?》一文。作者引用禹皙熏的研究，剖析了韓國年輕人面臨的困境。
禹皙熏是位經濟學家，曾在韓國政府機構任職。2007年他的著作《88萬韓元世代》出版后引起了轟動。禹皙熏在這本書中提到，韓國20歲左右的年輕人中，只有5%“有機會被錄用為公司正式職員，擁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韓國二三十歲這一世代人的月均收入”為88萬韓元(約合人民幣5364元)。在物價高企的韓國，這樣的收入僅夠維持生活。
64歲的崔振勛住在大邱市郊區，他在接受路透社采訪時說，他的兒子在首爾工作，女兒在大邱市市區工作，“都成了家，每天忙得要命”。“當年為培養他們花了不少錢和精力，現在，我不奢求回報，因為他們背負的壓力都很大。”
韓國年輕人對無力回報父母心懷愧疚。在首爾一家餐館打工的黃秀珍表示，她很清楚父母對她和妹妹的期望，但她每個月的收入僅夠勉強糊口，“實在顧不過來”。“妹妹還在上學，就算她大學畢業，找到一份穩定、體面的工作也很難……她還是先照顧好自己吧。”
“我餓了，我不需要尊嚴，不需要榮譽，只想著一日三餐”
“過去，家庭就是延伸了的自我。”韓國尚志大學社會福利學教授樸智英對《紐約時報》說，“子女原本是父母未來的保障，會為父母提供醫療服務、經濟支持，確保父母有安逸的晚年。子女的成功也是父母的成功。”
現在，子女無法為年邁的父母提供保障。更讓這些老人失望的是，政府雖然在1988年建立了一套公共養老金制度，但在大多數情況下，政府發放的養老金都“難以支撐基本生活所需”。那些在1988年之前退休的老人，根本無法享受這一福利。
在政府拿出有效的福利制度前，那些宗廟公園里的老人，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只能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那些想依靠孩子的人是愚蠢的。”坦言對女人“很好奇”的金先生說，“我們這一代人孝順父母，敬重父母。現在的年輕人受過更多的教育，有更多的經歷，他們不會聽我們的。”
“我已經60歲了，沒有多少錢，但我不能指望孩子們，因為他們的生活也很艱難，他們也要為他們的晚年進行準備。”金先生說。
嚴峻的現實讓一些老人走上絕路。統計數據顯示，2000年，韓國65歲及以上的自殺者為1161人;2010年，這一數字上升至4378人。樸智英說，一些老人選擇自殺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被辜負了，或者害怕拖累子女。
韓國并非沒有救助生活困難老人的制度。如果能夠證明子女不愿或無力幫助他們，老人可以向政府申請補助。但在韓國這樣一個看重面子的國家里，很少有人愿意這樣做。
絕大多數老人選擇依靠自己，比如金恩佳等“巴克斯女郎”。
韓國學者李浩珊教授通過研究發現，約有400名女性在宗廟公園里工作，其中的大多數在晚年才開始賣淫。
在“巴克斯女郎”隨身攜帶的包里，李浩珊發現了注射器。“巴克斯女郎”用注射藥物的方式幫助老年男性勃起。在沒有經過消毒的情況下，注射器的針頭會被再次使用。
李浩珊同情“巴克斯女郎”。她說，人們在小時候就被告知，尊嚴和榮譽比什么都重要，但“一位‘巴克斯女郎’對我說，‘我餓了，我不需要尊嚴，不需要榮譽，只想著一日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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