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經濟危機贏了
奧朗德當選法國總統。盡管選票只比薩科奇多了3個百分點,盡管第一輪投票只拿到3成不到的支持率,但勝利就是勝利,現在輪到左翼社會黨上臺、兌現其競選承諾了。
奧朗德和奧巴馬的勝利是同樣的原因——經濟危機。2008年的危機撕碎了美國自由主義繁榮的面紗,給美國帶來了一個偏左翼的黑人總統;同樣一個危機蔓延到歐洲,在把一個個國家推向破產之余,也讓窮人們捧出了奧朗德的社會黨。
經濟危機給左翼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更多的窮人更希望左翼政府進行社會財富的重分配。從法國大選的數據來看:奧朗德占優勢的地區幾乎全部是法國的不發達地區,巴黎周邊、東南沿海的富裕地區都站在薩科奇一邊。
左圖為法國收入分布圖,藍色為高收入地區,紅色為低收入地區右圖為大選結果圖,紅色為奧朗德支持者占優勢的地區
然而,奧朗德能給支持他的千千萬萬底層帶來幸福生活么?
我看夠嗆,因為在復雜的國際局勢和金融環境下,經濟危機的局部解決方案和總體解決方案完全不同。
2 什么樣的危機?
從經濟危機的起因看,經濟危機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貧富不均。商品凈售價-工資=利潤,而社會總利潤>0又是資本主義社會運轉的前提。所以工資怎么買也買不完商品。考慮到拿走利潤的富人不會把錢全消費掉,資本主義時刻都面臨需求不足的威脅。一旦需求不足,企業會減產,會裁員,進一步壓縮需求,帶來更多的失業。如此往復,經濟崩盤會在短時間內發生。
當然,需求不是真的不足,只是窮人想買買不起,富人買得起不需要買那么多,所以均貧富可以解決購買力問題——向富人收重稅,給窮人高福利,需求不足自然緩解。從這個角度說,法國窮人的選擇不僅僅出于眼前利益的,也是一個理性的經濟危機解決方案。我們可以指望奧朗德拯救法國乃至歐洲。
然而,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僅僅從表現上看,這次歐美的危機并不是表現為購買力不足,而是購買力“太足了”。在美國,沒錢的窮人都在國家擔保下買了房子,最后還不起,才扯出了“兩房債券”案,作為美國經濟危機的開始。在歐洲,問題恰恰不在于政府發福利,而在于政府發不起福利了,政府因為開支巨大而大借國債,國債危機才是歐洲危機的表現。
這實際上是經濟危機在現代金融制度下的修正。當代的購買力體現為紙幣而不是金銀,富人們的錢放在銀行而不是家里的地窖。1929年大危機之后,政府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購買力不足把國家拖死,會出手干預,讓購買力轉移到窮人手里。美國政府鼓勵窮人借錢買房子,歐洲政府發福利,都是一樣的道理。
不過呢,這個模式并不解決根本問題——借錢是要還的,而且必須給利息,否則富人和銀行憑什么把錢拿出來放貸?窮人們原來買不起房子,就算有政府擔保,到了房產泡沫破滅的時候也必然還是還不起。窮人們本來消費不起高福利,政府借債給他們消費也是有限度的——借新債還舊債必然越借越多,借多了信用會下降,利息會上升。等到每年的新債全部用來還利息,借債福利時代也就結束了。
歸根結底,借錢并沒有改變貧富差距大的問題,只是暫時地改變了錢的使用模式,而且通過利息,給未來帶來了更大的問題。所以,雖然歐美經濟危機表面上是購買力“太多”,實際上還是需求不足的一個變種,是危機在現代金融影響下的第二發展階段。
奧朗德的上臺就是這個危機第二階段破產的標志,借貸游戲玩不下去了,咋辦?
3 奧朗德的經濟模型
作為社會黨候選人,自詡的馬克思后繼者,奧朗德的辦法比較原教旨——收稅,拿走富人的錢而不是向他們借錢。按照他的方案,高收入者將享受上限為75%的所得稅,大公司的所得稅35%,比中型企業高5%,比小型企業多20%。有了這么多富人的財產,奧朗德可以發更多的福利,給各個社會集團都分更大的蛋糕——薩科奇把退休年齡提高到62,奧朗德可以保證60歲的退休;薩科奇要裁員,奧朗德可以保證公務人員編制不減,教師還要多雇幾萬;至于免費醫療,社會住房等福利,奧朗德的承諾都是多多益善,還說不增加赤字——反正可以加稅,從富人那里拿到錢。
這道理聽起來是不錯的,經濟危機最需要的就是均貧富。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收稅就能解決問題,那歐美各國政府早干啥去了?借債要付利息,收稅沒利息,為啥還要背上這么恐怖的國債呢?我們不能假設前幾任政府都是傻子。
首先是政治資金問題。沒有富人和大企業出錢,西方哪個政黨都很難生存,所以即便是社會黨這個自詡的“革命黨”,也很難真正對自己的金主下手。
當然,危機如果成了滅頂之災,金主的老交情也未必顧得上。但是,資本也好,富人也罷,不僅可以操控政治,還可以自由的移動。稅收壓力大到一定程度,必然會導致大規模的資本和高端人才出逃,讓政府既收不到稅,還糟蹋了經濟。眼下歐美國家之間,資本和人口遷移的壁壘很低,所以奧朗德的設想很荒謬。
當然了,奧朗德也不是只有收稅一招,他也知道高稅收會影響經濟,所以奧朗德還有一個后手——放松銀根。奧朗德早就聲稱,當選后斷然不簽署歐盟公約,要重新修訂歐盟財政公約,并要求歐洲央行放松銀根,盡情印票子降息,借此刺激經濟。
這招數也不新鮮,1929大危機的時候,各國都沒需求,就爭相貶值,好刺激出口,讓別國替自己承擔危機壓力。不過須知奧朗德沒有法郎可貶值,只能貶值歐元,這會同時促進法國和別國的出口——比如德國。而德國現在制造業欣欣向榮,勞動力的性價比遠高于一心要福利的法國人,到時候誰是別人的傾銷地,誰的制造業振興還不一定呢。
更何況印錢必然要通脹,大家都預期你要拼命印錢,通脹可能就止不住。只有把多印的鈔票流通到國界之外才能讓別人分擔通脹壓力。奧巴馬能玩QE印錢,搞醫療改革,底氣就是美元全球通用,通脹也是全世界人民一起分擔。歐元可沒有美元的地位,用歐元結算大部分石油貿易的嘗試已經在利比亞戰爭中被狠狠打臉——離開美國人,600萬人的利比亞都不是好收拾的。所以通脹壓力驟然加大,奧朗德能否在大通脹和大衰退之間找到平衡點,法國人民只能祈禱+聽天由命了。
歸根結底,奧朗德只是個中等國家的弱勢元首(第一輪支持率只有兩成多),他沒法改變資本自由流動的現實,沒法拉上全世界一起加稅搞福利,所以他的競選綱領實際上只是為別國提供緩解危機的市場。奧朗德同時也一個在既有規則下玩金錢政治的改革家,所以最多只能趕走資本和富人,而不能真正剝奪他們的財富、限制他們的自由。從宏觀上說,他應對經濟危機的改良方案是對的,但考慮到這個時代的現實,他的局部改革只會把法國推向更深的危機。
當然我不是說薩科奇能改變整個歐洲經濟危機的大勢,只是必須指出,從來修修補補的改良者還不如最頑固的保守派能熬。在當前的現實下,薩科奇至少能讓法國在發達國家的隊伍里多混一陣子。
4 奧朗德將成為德國再迎盛世的踏板?
類似事件在歷史上曾有先例。當年蘇聯和西方分區占領德國,形成東西德并立的冷戰格局。東德實行社會主義,降低階層差異。結果高端人才紛紛逃亡西德,讓本來就是德國落后地區的東德雪上加霜。這正是東德修建柏林墻,限制東西德人口自由流動的原因之一。東德在落后的基礎上,以西德四分之一的人口(考慮到外勞幾乎是1/5)發展成世界第十大工業國。
奧朗德不可能修柏林墻或是巴黎墻,無法阻止資本和技術人口外流。所以,如果他兌現自己的競選承諾,法國的產業家底恐怕要便宜了那些個更適合接納這些產業的國家——低稅收,勞動力福利更低的國家。具體而言,金融資本會去美國避難,不容易長途搬家的工業多半要去近在咫尺的歐洲產業中心——德國。
德國自19世紀后期以來,一直是歐洲的產業發動機和科技中心,即便因為兩次大戰的失敗大傷元氣,甚至因為冷戰而分裂,卻一直保持著對其他國家的絕對優勢。最近幾十年,雖然德國也在蘇聯壓力下實行了高稅率和高福利政策,卻始終沒有像法國、西班牙、意大利那樣盡情借債買好,而是保持了較低的勞動力成本和福利水平。
2000年,法國每小時的人力成本比德國低8%,2010年德國比法國低12%,這還沒有考慮勞動力生產率差異。此外法國人每年的平均工作時間只有1500小時,比其他發達國家少數百小時。在經濟危機的大背景下,如果奧朗德堅持實施單方面的加稅和高福利政策,恐怕法國會進一步產業空心化,債務繼續高漲,法國也會步西班牙和希臘的后塵,成為又一個失敗國家。
當然,實際上歐元區的支柱只是德法兩國。法國如果真的因為奧朗德實踐選舉承諾而陷入衰退,德國怕是也不能獨善其身,歐元區甚至會因此解體。在奧朗德可能引發的動蕩中,到底德國是獲益更多還是受累更多,還很難預測。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這導致德法競爭的重心不可逆轉地偏向德國。在當前歐洲國家紛紛衰退的現實下,德國將成為歐元區唯一有足夠經濟盈余的國家,無可辯駁地榮任歐洲唯一霸主。德國上一次取得此等地位要追溯到入侵蘇聯之前的1941年了。如果考慮到蘇聯解體和美國戰略中心轉向東亞,甚至可以說這是奧托大帝以來德國人未曾有過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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