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增長模式與美國經濟危機　　

劉宏寶　　

自1780年工業革命至20世紀初，美國“生產供給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在100多年的統治時間里，創造的生產力比以前所有時代加起來還要多、還要大。18世紀末開始的以蒸汽化為標志的第一次新科技革命，19世紀末開始的以電氣化為標志的第二次新科技革命，帶來生產力的高度發展。　　

對于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生產力，恩格斯是這樣分析的：“...生產力的空前發展、供過于求、生產過剩、市場盈溢、十年一次的危機、惡性循環：這里是生產資料和產品過剩，那里是沒有工作和沒有生活資料的工人過剩”。（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　　

生產到了“你要多少，我就能生產多少”的地步，生產已不再是經濟增長的瓶頸，工業生產過剩。自從1825年英國第一次爆發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以后，產能過剩就成為市場經濟的常態。“從1825年以來，這種情況我們已經歷了整整五次，目前（1877年）正經歷著第六次。這些危機的性質表現得這樣明顯，以致傅立葉把第一次危機稱為crise pléthorique（多血性危機），即由過剩引起的危機時，就中肯地說明了所有這幾次危機的實質。”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　　

生產驅動型的經濟增長模式制約于以下四大矛盾；1、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生產力與現存生產關系或財產關系的矛盾，2、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矛盾，3、生產和消費的矛盾，4、工人階級的相對貧困化和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最終催生資本主義周期性的生產過剩，這是經濟內生過程的結果。當今仍然被馬克思所揭示的“生產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這一基本矛盾所決定。馬克思從亞當·斯密的“社會分工”說中，看到了“生產社會化”，又從亞當·斯密的“經濟人”中，看到了“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并科學地發現了兩者之間的矛盾關系，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這也是源于古典經濟學的“合理內核”。　　

1929年10月美國爆發了20世紀最駭人聽聞的經濟危機，這是一場生產過剩的危機，生產驅動型的經濟增長模式走到了盡頭。美國經濟為了實現持續復蘇，轉變為“政府投資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　　

1936年前后，美國采取凱恩斯主義，主張國家采用擴張性的經濟政策，通過增加需求促進經濟增長，即擴大政府開支，實行財政赤字，刺激經濟，維持繁榮。從此凱恩斯主義枝茂葉繁，成為當時主流經濟學，開始近四十年鼎盛歷程。二戰以后，美國經濟走出低谷，直到20世紀60年代末長期沒有發生衰退，凱恩斯主義為戰后二十多年的繁榮昌盛作出了貢獻——增加了有效需求，消化了“生產過剩”。，20世紀70年代，凱恩斯主義的正面效應走到了盡頭，負面效應暴露無遺。赤字財政和擴大信貸的長期推行引發了通貨膨脹和經濟停滯，美國從1969年——1973年物價以每年5%的速度上漲，1973年——1975年經濟停滯蕭條。赤字財政和擴大信貸刺激消費和投資需求的不斷膨脹，雖然經過刺激的實際需求會擴大，但是仍然是有限的——不可能是無限的。在刺激有效需求后，被振興的經濟繁榮時代里，在資本利益最大化的貪婪下，致使生產迅速發展，不僅消化了“生產過剩”的存量，而且超過了刺激后的有效需求，新的“生產過剩”出現了。生產過剩積累到一定程度投資逆行發展，投資急劇縮減、生產停止、設備老化、產品積壓、經濟停滯蕭條，20世紀70年代，美國經濟走向“滯脹”。　　

資本主義社會的物資生產能力大大提高，不費吹灰之力即能滿足物質消費需求最終制約經濟增長的不是生產能力不足，也不是投資不足，而是消費需求不足。卡爾·馬克思指出：“一切真正的危機的最根本的原因，總不外乎群眾的貧苦和他們的有限的消費。”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第548頁）消滅貧富兩極的分化，提高勞動群眾的分配收入，分享生產力高度發展的經濟成果，解決經濟增長的消費瓶頸，理應成為經濟持續增長的有效模式。然而，貪婪的資本對勞動成本的壓榨，造成勞動群眾在分配上的貧困化。　　

從20世紀80年代始，美國工人的實際工資幾乎沒有增加，國民收入分配差距持續擴大，基尼系數從1980年的0.4左右上升到2006年的0.47；從1975年到2005年，美國最富有的1%的家庭實際收入增長了175%，最富有的25%的家庭實際收入增長超過70%，而其他家庭實際收入的增長都不足30%。據美國官方報告，2005年總收入增長了近9％，但美國90％社會底層人的平均收入卻比前一年下降了172美元，占0.6％。2000年，美國貧困人口為3160萬人，2001年增加130萬人，2002年又增加170萬人，達到3460萬人。到2007年，已增至3620萬人，其中有2950萬人靠領取食品券過生活。實際工資增長的停頓和家庭實際收入增長的乏力，嚴重制約了作為美國經濟重要推動因素的個人消費的增長，被壓榨的那部分勞動報酬增加了資本家再投資的規模，隨著過度的投資和擴張，源源不斷的產品被制造出來，為防止生產過剩，解決消費瓶頸，今天沒有錢，可以借貸未來的錢，于是“信貸消費驅動型”的經濟增長模式應運而生，成為美國20世紀70年代后的主流。　　

為此，美聯儲大幅度減息。從2 0 01年至2 0 0 4 年聯邦基金利率從6.5%降低到過去近50年來的最低點1%，30年固定按揭貸款利率從2000年底的8.1％下降到2003年的5.8％，1年可調息按揭貸款利率從2001年底的7.0％，下降到2003年的3.8％。美國的儲蓄率一直在下降，從1984年的10.08%到1995年的4.6%，2004年為1.8%，2005年為-0.4%，2006年為-1%，2007年為-1.7%　　

美聯儲寬松的貨幣政策刺激了國內的需求，美國實際工資增長的停頓和家庭實際收入增長的乏力，嚴重制約了作為美國經濟重要推動因素的家庭個人消費的增長，在這種背景下通過透支未來獲得消費現金流來消化過剩，來解決有效需求不足，拉動經濟增長就成了流行的方法。貧困的工人階級可以借貸未來的貨幣購買房屋、購買汽車、購買所需要的一般消費品、奢侈品，于是私人赤字代替了公共赤字。“政府投資驅動型”讓位于“信貸消費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　　

布雷頓森林體系的解體使美圓取得了得天獨厚的霸權地位。為過度信貸刺激，過度消費打下了基礎，產生并發展了衍生金融產品，改變了生產過剩的具體表現，擴大和拉長了經濟繁榮期。2008年隨著次貸危機演化為金融危機，“家庭信貸消費驅動型”的經濟增長模式以失敗而告終，美國經濟進入1929年大蕭條以來的最大衰退期。　2009年11月5日　，美國勞工部公布數據顯示，美國10月減少19萬個非農業領域工作崗位，失業率升至10.2%，為1983年4月以來最高。明年失業率有可能升至10.5%。　　

隨著商品經濟的高度發展，在資本主義幾百年的歷史中，商品的買和賣在時間和空間上分離，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分離，商品的使用價值和價值分離，貨幣和貨幣符號分離，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分離，這就構成了周期性經濟危機的可能性和現實性乃至全面經濟危機的內在成因。　　

“生產供給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帶來社會物質財富的增長和勞動群眾的相對貧困化，社會貧富的兩極分化和生產過剩。　　

“政府投資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通過政府投資和消費，解決有效需求不足，吸納過剩產能，拉動經濟發展，但改變不了社會貧富的兩極分化和勞動群眾的相對貧困化，改變不了生產過剩的周期性。 　　

“信貸消費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用過度信貸刺激家庭過度消費，避免尚未來臨的生產過剩，使美國經濟經歷了歷史上最長的連續的經濟繁榮。但是，金融危機引發的經濟衰退以及工人階級的相對貧困化日益嚴重，（2008年10月，經濟合作發展組織發表報告稱，發達國家貧富差距日漸擴大，美國最為嚴重。）有效需求的不足，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依然困擾美國社會。新自由主義為資本創造了史無前例的自由空間的同時，也為財富的分配創造了空前的不平衡和不平等，最終導致世界范圍內的有效需求嚴重不足。　　

從1929年美國經濟大蕭條開始，到20世紀70年代美國經濟的“滯漲”，再到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間隔約40年左右，呈現出康德拉耶夫長周期的特征。與此相對應的是1929年美國經濟大蕭條前的“生產供給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20世紀70年代前的“政府投資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以及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前的“信貸消費驅動型” 經濟增長模式。今后，美國經濟增長的模式又在哪里？　　

最近，渣打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杰勒德·萊昂斯在接受新華社記者專訪時表示，美國經濟復蘇通常都是由個人消費驅動，而不是由政府驅動，因此，當前的美國經濟復蘇是非典型的復蘇。他說：“這是政府經濟刺激計劃推動的復蘇，而我們需要看到的是個人消費能夠發揮作用，這樣的復蘇才能保持可持續性。”　　

美國亞太理事會主任博斯威克在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時則說，考慮到美國目前的高失業率，美國經濟難以持久保持強勁增長。不管是政府驅動，還是消費驅動，都不是美國經濟復蘇的最佳模式，因為美國傳統上是消費驅動型經濟，但這也導致美國消費過多、舉債過多，這已成為這次國際金融危機的根源之一。“我認為，美國經濟最大的挑戰，就是必須轉變經濟增長高度依賴消費驅動的模式，經濟必須通過出口、通過制造業發展和投資來驅動，這才是可持續的。”（　2009年11月2日　《解放日報》 《美要找“可持續復蘇”新模式》）　　

從資本主義發展的歷史看，周期性發生經濟危機的規律從未改變過。無論是“生產供給驅動型”和“政府投資驅動型”，還是“信貸消費驅動型” 經濟增長模式，都是治理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具體藥方，都不能解決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只能緩解而不能從根本上挽救資本主義的制度危機。生產社會性和生產資料私有性的資本主義基本矛盾，決定了商品經濟內含的生產過剩危機的可能性和必然性。　　

美國經濟增長的漫漫之路又在何方？　　

　2009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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