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31日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出席阿富汗問題伊斯坦布爾進程第四次外長會開幕式。會上，當著阿富汗新總統、普什圖人阿什拉夫·加尼(Ashraf Ghani)的面，李克強表示，中方將在四年內向阿富汗提供20億元無償援助。才來了中國3天，上任才一個多月的加尼仿佛便不辱其常青藤學位和前世行官員的光環，給滿目蒼夷的阿富汗捧回了一份中國人送的大禮。一些更樂觀的中國觀察家們表示，阿富汗走中國道路的時代到了。一時間，讓我們這些希望中國在新絲綢之路上越走越好的人們覺得。幸福來得好快!

　　英明神武的美國媒體，似乎也這么想。10月28日，加尼剛剛飛抵北京，美國《外交政策》雜志就發表評論，聲稱此行標志著西方國家在阿富汗影響的衰落。從這里，我們仿佛讀到了某種淡淡的憂傷。確實，在加尼登上前往北京的飛機之前2天，北約正式終結在阿富汗的作戰任務，美軍駐扎在阿富汗境內的最后一支海軍陸戰隊部隊及英國在阿境內的作戰部隊正式結束任務并撤離阿富汗。北約駐阿富汗的美軍和英軍當天舉行了交接儀式，向阿富汗軍方移交美英兩個軍事基地。北約宣布結束阿富汗作戰任務。然而根據加尼上臺次日與北約簽署的安全協定，一支由美軍領導的1.2萬名北約部隊將繼續駐扎至2015年。由此可見，美國遠非結束了在阿富汗的軍事行動。相反，未來美國將通過雙邊安全協議及非政府組織的名義繼續在阿富汗開展軍事和情報活動。

　　再把時間撥回9月23日，在阿富汗前總統卡爾扎伊的告別演說中，這個從部落酋長榮盛上臺的后塔利班時期民選總統痛痛快快地向他的美國盟友們倒了一桶子泔水。他表示：阿富汗戰爭不是我們的戰爭，是一場施加在我們身上的戰爭，我們是受害者。除非美國想要和平，否則阿富汗不會有和平到來。

　　阿富汗新總統阿什拉夫·加尼

　　跟前總統那地方門閥的土豪出身不同，新總統加尼是個標準海歸知識分子。名校畢業生，又在高端的世界銀行任過職。2001年年底受感召毅然回國，2002年年初就當了卡爾扎伊的首席顧問。在卡爾扎伊總統反腐倡廉的浩大聲勢中，哈尼率先公開了個人財產。他又大力倡導拿世行的錢，為建設一個精誠團結的阿富汗國而努力奮斗。2004年當了阿富汗財長的他，又召集了100來個經濟專家，搞出了個7年經濟改革計劃，在歐美奔走，游說他那個278億美元之巨的吸引外資計劃。根正苗紅的常春藤畢業生哈尼堅信，只要搞活了經濟，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那阿富汗廣大的貧困人口就會有糧食吃，眾多支離破碎的鄉村就能成為公民社會。哈尼首先開放了電信行業，成果斐然。一年之內，吸引了超過2億美元的外資，阿富汗的手機持有量突破了100萬。當然，當時作為財長的加尼不用擔心塔利班問題。2006年，阿富汗境內塔利班襲擊數量銳增。在350起襲擊事件中，669名阿富汗人喪生。至2007年，阿富汗塔利班控制的南部省份鴉片種植量也急劇升高，整體提高全阿富汗的鴉片種植總面積至19萬2千多公頃。2013年阿財政收入為1120億阿尼(約合20億美元)，同年財政支出為2800億哈尼，其財政收支缺口基本依靠國際援助填補，嚴重制約了政府執政能力。

　　2009年，一面反腐，一面改革的財長加尼報名參加總統選舉。他不走尋常路，伸手跟廣大移居海外了的阿富汗人要助選金，并花大價錢請來了大名鼎鼎的克林頓競選班子首席智囊，光頭詹姆士·卡衛理先生。私底下，加尼跟小伙伴們說，美國老大哥為其參選大開綠燈。甚至還保證，就算競選不成功，新政府里“首席執行官”的位置還是他的。好幾碗墊底酒下肚，加尼果然不負眾望，在數次的不完全統計報告和最后的計票中，均以百分之二點幾的得票率，蟬聯第四，遙遙落后第三名將近八個百分點。不知加尼知道不知道，美國這個“建豐同志”在背后可是下了盤更大的棋，那長長的候選人名單里，“鐵血救國會”的同志可不止一個兩個。其中有一心一意曾可達，身曹心漢王蒲臣，甚至連打打醬油的孫秘書都一個不差。更何況，候選人里還有軍閥頭目，地方大員，宗族領袖，成功商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本阿富汗政治的黑賬，哪里是布魯金斯研究院研究員“經綸同志”加尼算的清楚的?

　　當然，2014年，加尼逆襲，通過聯合老冤家、前外長、塔吉克-普什圖混血的阿卜杜拉大夫，成功贏得大選。條件則是政府中“首席執行官”的位置交給阿卜杜拉。這位王站長一般的人物后臺也不小，除了美國老大之外，還勾搭著堅決反塔利班的北方聯盟。這位阿卜杜拉軍民基礎也深厚，是當年跟著圣戰者們打擊蘇聯入侵者的大參謀。文韜武略，怎么看都超出加尼不止一點半點。但似乎總是因為背景復雜，難于被扶上總統正位。與他聯手，加尼日后的路恐怕還更艱難。

　　不僅如此，加尼政府還面臨著來自塔利班嚴峻的安全威脅。今年春季阿富汗塔利班(阿塔)利用總統選舉膠著時機連續占領阿富汗中部、東部及南部的數個交通重鎮，并通過占領鄉村將政府軍圍困在幾個大城市之中。需要說明的是，阿塔與巴基斯坦塔利班(巴塔)是并非同一組織。前者是阿富汗最大的反政府武裝，在阿富汗尤其南部地區擁有雄厚的勢力，其目標是重奪阿富汗政權。后者則是巴基斯坦境內的恐怖組織，并曾于2012年及2013年先后殺害3名中國公民。

　　高級知識分子、海歸、經濟學家、世行前官員這一連串頭銜放在加尼面前，但其背后，脫離群眾的問題仍舊是日后加尼執政的另一個難題。來自阿富汗南部的普什圖學生、農民和城市貧民組成的塔利班武裝永遠是北方政府的心腹大患。阿富汗東南、巴基斯坦北部的普什圖人在巴基斯坦前總理哈克將軍的“伊斯蘭化”遺策影響下加速了宗教的意識形態化，這一原本應對伊朗什葉派擴展的方針在1994年促成了“塔利班”學生軍的形成，并在1995年后得到了巴基斯坦的直接支持。掌握了農村的塔利班，與處在城市里的加尼之間的矛盾是根深蒂固的。單靠經濟改革，外部援助，能否真正彌合困擾阿富汗的傷痕?倡導多元化的民主制度，能否統一充滿了部族、宗派、城鄉差異的阿富汗?這些問題不僅加尼需要考慮，現在走在新絲綢之路上的中國，在面對這類情況復雜的國家地區時，也是需要著重考慮，避免引火燒身的。

　　作為阿富汗的鄰國，中國的西部地區安全及穩定與阿富汗當地局勢有著緊密的聯系。同時，阿富汗占據歐亞大陸橋的樞紐位置，其安全局勢對中國發展陸上絲綢之路經濟帶具有重要的地緣戰略意義。資料顯示，于“塔利班”中“進修”的“東突”極端分子可以借道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潛入中國新疆;阿富汗錫斯坦、雷吉斯坦地區(金新月地帶)的鴉片等毒品自2008年后也以年超8,200噸的產量經紅其拉甫等方向涌入中國。

　　隨著美國及北約戰斗部隊撤離，阿富汗政府亟需在周邊國家另求經濟和安全支持;中國作為中亞局勢中愈加重要的國家，在未來與阿富汗的合作將更為深入和廣泛。從經濟層面上看，根據近期加尼出訪中國期間兩國的聯合聲明，中阿兩國將加強雙方在油氣、礦產、基礎設施建設、民生等領域的合作。從戰略層面上看，兩國將推進在在反恐、反分裂、以及國際地區事務中的合作。在10月31日于北京舉行的阿富汗問題伊斯坦布爾進程第四次外長會開幕式上，中方首先強調“阿人治阿”，不干涉內政的原則，以此表明中國與美國對阿富汗安全局勢的不同態度。同時強調“政治和解”，表明了中方對阿政府與阿塔進行談判并達成和解的支持態度。

　　中國的好處在于并未卷入阿富汗內部的矛盾沖突中。在未來的經濟與戰略合作中，也應當避免觸到雷區。從當年抵抗蘇聯的“圣戰者”到今天的塔利班，其基本的意識形態便是反外來壓迫、反西方/資本主義腐朽生活方式侵蝕伊斯蘭傳統。缺乏意識形態與全球戰略支持的單純經濟行動，很容易為阿富汗甚至中東的碎片化火上澆油。中國今天若單純以投資者身份進入，也很容易被解釋成新的經濟壓迫，替代美國，成為被塔利班與地方部族勢力反對的靶子。這20億元的援助，究竟會成為中國被加尼政府綁架的繩索，還是成為加尼政府向中國新絲綢之路戰略交的投名狀，則全要看這筆錢的用法。二戰以來，阿富汗確實像是一個“帝國”的墳場，所以，走向阿富汗的路，絕不能是那種妄想通過扶持代理人而實踐單純的國家利益的帝國道路。中國的新絲綢之路，要走出一條去帝國化，去政治碎片化的新路。

　　(作者：之光、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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