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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援非政策的革命文化軟實力因素

余偉斌 · 2014-08-26 · 來源:中國石油大學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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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中非合作論壇于2000年成立以來,中非關系的發展不斷邁向新臺階,引起外界的廣泛關注。援助非洲是中國對非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及中非合作的重要內容,同時也是中非關系中備受爭議的主題之一。持積極看法的人認為,中國的對非援助大大改善了非洲的基礎設施,促進了當地經濟的發展。而持消極看法者則認為,中國不附加任何條件的對非援助削弱了西方國家促進非洲實現民主和良治的努力。國外的批評者在分析中國的援非政策時,往往認為中國不附加任何條件的目的在于塑造一個仁慈的合作伙伴形象,以維護其在非洲的投資以及開采非洲的自然資源等經濟利益。這一解讀事實上將中國的對非援助視為戰略機會主義行為,完全忽視了中國外交中的文化因素,因而也就難以正確地理解中國對非援助的性質。國內學者對中國援助非洲的研究已初具規模,但探討文化因素與中國援非政策的關系的成果甚少。在大力倡導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的今天,以這一視角研究中國的援非活動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有助于提升中國在該地區的話語權,消除外界對中非關系發展的誤解。基于此,本文試圖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

  一、文化軟實力的定義及分析框架

  “軟實力”這一概念是美國前助理國防部長、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為了駁斥當時盛行的美國衰敗論,在1990年出版的新書《誰與爭鋒》中首次提出來的。在此后十多年的思考和研究中,奈逐漸對軟實力形成了較為系統的認識。在2004年出版的新著《軟力量:世界政壇成功之道》中奈對軟實力的相關內容作了進一步的闡述,認為軟實力是“通過吸引而非強迫或收買的手段來達己所愿的能力”,主要來源于三種資源,即“文化(在能對他國產生吸引力的地方起作用)、政治價值觀(當它在海內外都能真正實踐這些價值時)及外交政策(當政策被視為具有合法性及道德威信時)”。

  奈的軟實力理論傳入中國之后,引起學界的廣泛討論和政府的重視。學者在批判的基礎上接受了軟實力理論,同時對軟實力的概念和內涵作出不同于奈的詮釋和解讀,認為文化是軟實力的核心,使軟實力研究呈現出中國化的特征。中國政府將軟實力視為國家綜合國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并且在黨的十七大報告中以國家戰略的方式明確指出“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的意義。此后,國內學者對軟實力的研究逐漸轉移到文化軟實力方面。然而,學界對于文化軟實力的概念仍見仁見智,尚未達成一致的看法。作為一個從軟實力概念延伸出來的術語,文化軟實力的定義事實上既與軟實力的含義密不可分,也與文化的概念存在直接的聯系。有研究者將文化軟實力的內在構成分為物質層面、制度層面和精神層面三個部分,此一分法實際上將文化的定義廣義化了,文化軟實力已經等同于軟實力,這顯然很值得商榷。由中宣部組織編寫的《理論熱點面對面:2008》則認為:“軟實力這一概念是相對于硬實力而言的。一般說來,硬實力指經濟、科技、軍事等有形力量,軟實力指文化、意識形態等無形力量。文化軟實力主要是指一個國家或地區基于文化而具有的凝聚力、生命力、創新力和傳播力,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感召力和影響力。”

  在這里,文化軟實力明顯不同于軟實力,是一個中國化的范疇,但遺憾的是書中并未對文化本身作出界說。本文的研究屬于從國家層面探討文化在一國對外活動中的表現形式,因而這里所說的文化是指一個國家或民族在長期的歷史實踐中逐漸形成的價值觀、理念、認同、民族心態、行為規范等以及在此基礎上成型的行為模式。結合這一文化定義以及奈的軟實力概念,我們可以將文化軟實力界定為一個國家或民族基于其價值觀、理念、認同、民族心態、行為規范以及行為模式等而產生的柔性吸引力。

  那么,文化軟實力可分成哪幾種類型或者說其來源主要有哪些呢?這個問題不但涉及文化軟實力的構成要素,而且與本文的分析框架密切相關。其實,文化軟實力的來源是因國家而異的。奈將美國文化分為高雅文化和流行文化兩種類型。但中國的歷史實踐與美國不同,對文化的劃分自然應有所區別。就中國而言,五千年的文明傳承給我們留下了底蘊深厚的傳統文化,近代以來為探求民族獨立不斷興起的愛國運動給我們留下了氣節崇高的革命文化,而1978年以來黨的施政活動則給我們帶來了銳意創新的改革文化。

  因此,在本文的語境中,中國文化軟實力主要來源于三處,即傳統文化、革命文化以及改革文化。本文將從以下三個方面著手探討中國援助非洲活動中具體的文化軟實力因素。

  二、中國援非政策的傳統文化軟實力因素

  中華五千年的文化積淀給后代留下了豐富的遺產。傳統文化中關于個人修養以及國家治理的準則至今仍深刻地影響著國人的行為乃至國家的對外活動。“誠”和“信”是古人著重強調的兩項行為準則,在當今的中國外交中仍具有很強的規范作用,在中國的對非援助活動中更是如此。

  《禮記·中庸》認為,“誠”是一切事物賴以存在的根本,是天的根本屬性,努力追求誠以達到“誠”的境界則是為人之道。孟子認為,反省自我達到“誠”的境界是最大的快樂。荀子不但將“誠”視為個體道德修養的方法和境界,而且還指出“誠”是道德政治的準則。《大學》則強調“誠”是“治國、齊家、修身、正心”之本。在當代,人們早已將誠推廣至國際交往,在幾十年的援非歷程中,中國始終秉持真誠以待的準則。

  在周恩來提出的“經濟合作與技術援助”八項原則中,中國就強調“提供外援的目的是幫助受援國逐步走上自力更生、經濟上獨立發展的道路”;承諾“中國政府提供自己所能生產的最好的設備和物資……如果不合乎商定的規格和質量,中國政府保證退換”;同時還真誠地表示“中國政府對外提供任何一種技術援助的時候,保證做到使受援國的技術人員充分掌握這種技術”。

  在具體的操作層面上,中國幾十年來從未間斷過對非洲的援助,而且總體而言,援助的范圍在不斷擴大、援助金額在不斷增加。新中國成立頭30年,尤其是自身經濟發展面臨非常困難的時期,中國仍勒緊褲帶支持非洲的經濟建設,幫助其建設輕工業基礎以及若干涉及國計民生的重大工程。其中比較著名的有坦贊鐵路、毛里塔尼亞的友誼港以及突尼斯的麥杰爾達—崩角水渠。這些項目對資金和技術的要求都很高,即使是在當時的西方人看來也存在著很大的困難,當非洲國家向他們請求援助時,他們或以經濟原因或以技術原因委婉地予以拒絕。中國考慮到非洲國家的迫切需求欣然接受了他們的請求,并且花耗巨大的人力、物力(據統計,僅建設坦贊鐵路中國就派出各類工程技術人員近5萬人次,提供無息貸款9.88億元人民幣),克服重重困難按時完成工程項目,如果沒有十足的誠意顯然是難以辦到的。當20世紀80年代中國調整援外政策之時,非洲在中國總體的援助布局中仍處于主要的位置。根據著名中非關系問題專家黛博拉·布羅蒂加姆(DeborahBrautigam)的統計:“1986—1995年,中國年均繼續向非洲提供其對外援助總額的57%。在中國逐步降低對其他重要地區,比如亞洲的援助的時候,對非援助卻仍在增加。”

  同樣的誠意在近年來中國的援非中也隨處可見。2008年下半年,受美國次貸危機的影響,全球經濟陷入不景氣,中國自身經濟的發展面臨很大的挑戰。然而,為了減輕非洲國家在危機中所受的沖擊,中國政府除了認真貫徹落實2006年中非合作論壇上承諾的各項援助項目外,還安排多名國家領導人訪問非洲,加強雙方的互動以便了解非洲的實際困難。同時明確地表示“中國不會因為金融危機而減少對非洲的援助。在當前及今后一段時期的困難面前,中國將會在中非合作論壇的框架下,根據自身財力和經濟發展狀況,繼續向非洲國家提供并逐步增加力所能及和不附加政治條件的援助”。在自身經濟增長預期低于往年的情況下,中國政府在2012年7月舉行的中非合作論壇上仍宣布中國將在未來三年內向非洲國家提供包括200億美元貸款額度在內的援助,這一數字甚至略高于非洲人的期望值。

  中國長期的真誠援助博得了非洲人的廣泛好評。諾貝爾和平獎得主肯尼亞著名的環保活動家旺加里·馬塔伊說:“中國一如既往地關注和支持非洲發展是非常值得贊賞的。”[8]258“信”,是中國援非活動中表現出來的另一項傳統道德準則,信在這里主要意思有以下兩層:其一為守信。在儒家的經典之作《論語》中,孔子及其學生多次提到“信”在國家治理和人際交往中的重要作用,認為君主在治理國家時,應嚴肅謹慎地處理政務而又恪守信用(敬事而信);個體與朋友交往時,要“言而有信”。

  在半個多世紀的援非活動中,中國始終做到“言必信,行必果”。坦贊鐵路的修筑便是一個有力的例證。1967年9月,在坦桑尼亞和贊比亞兩國政府的請求之下,中國政府與之簽訂了修筑坦贊鐵路的協議。西方國家對此感到相當驚訝,對中國能否建成鐵路產生了懷疑。因為在此之前,由于工程浩大、施工環境惡劣、技術復雜等原因,他們拒絕了坦、贊兩國領導人的援助請求。但在協議簽訂之后,中國便迅速展開修筑鐵路的前期工作,并于1970年破土動工。為了履行協議,中國從國內運來上百萬噸設備和器材,派出技術人員近5萬人次,在施工高峰期中國員工有1.6萬人,其中有65位工程技術人員獻出了生命。經過五年的奮戰,坦贊鐵路于1975年建成試車,比預期提前一年。

  近幾年來,在中非合作論壇的推動下,中國的對非援助承諾不斷增加,并且如期兌現了諾言。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西方國家普遍出現財政支出困難的狀況,對非洲的實際發展援助額遠低于其承諾的金額。在2005年的八國峰會上,西方國家承諾到2010年增加250億美元用于援助非洲,但實際上援助額只增加了120億美元,尚未達到其承諾金額的一半。

  相比之下,中國則認真履行了在2006年中非合作論壇上對非洲的援助承諾。至2009年底,中國“全面落實北京峰會的承諾,對非援助規模翻了一番,免除33國168筆債務已近尾聲,總計50億美元的優惠性質貸款近期將全部到位,首期10億美元的中非發展基金如期啟動”。

  其二為信任,這是朋友之間交往及合作的基礎。中國在援非過程中始終以一個朋友應有的姿態對非洲的發展未來充滿信任。正如一位英國學者所注意到的,西方援助國用“內戰”、“貧困”、“疾病”、“腐敗”和“欠發達”等貶義詞語描述非洲,中國政府則使用“共同發展”、“互利共贏”等詞語積極評價中非關系。

  西方國家認為非洲是“失敗的大陸”,是最沒有希望實現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的地區,而中國則將非洲視為充滿希望和商機的大陸。因此,當西方于冷戰后對非援助熱情減弱,紛紛撤資或減少對非洲基礎設施和工業領域的援助時,中國政府制定了企業“走出去戰略”,將援助和經濟合作有機地結合起來。中國政府積極鼓勵國內企業前往非洲實地調研,支持國有企業在非洲建立一些貿易、投資和開發中心,同時為它們在海外開拓市場提供貸款。中國在非洲的商業投資行為往往被認為風險意識較差,但實際上這是與其對非洲發展未來的觀感相一致的。或許正因為對非洲的信任使中國在與其他國家的競爭中搶得先機,同時也使得中非合作關系得以存在幾十年并且不斷獲得新的發展。

  三、中國援非政策的革命文化軟實力因素

  1840年的鴉片戰爭后,中國被迫與英國簽訂了不平等的《南京條約》。隨后西方列強紛紛涌入中國,以武力脅迫中國簽訂類似的不平等條約,中國被迫以不平等的身份加入到由西方國家主導的近代國際關系體系之中。在此后近一個世紀里,中國的有志之士為了探索國家獨立富強之路,掀起了一場又一場的革命運動,并在長期的革命實踐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革命文化。由于中國革命所處的年代正好是西方列強邁向全球擴張的時代,因而,中國革命不可避免地成為世界民族獨立解放運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革命的過程中,中國有意識地加強與其他被壓迫民族的團結與合作,逐漸形成了國際主義精神。另一方面,縱觀歷史,無論是孫中山領導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還是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革命,都鮮明地將獲得平等的國際地位作為追求的目標之一。平等成為國人的愿望和價值追求。這兩個文化因素是中國革命文化的重要精髓,在中國的對非援助中也得到了深刻體現。

  在以戰爭與革命為主題的年代里,積極支持非洲國家的民族獨立解放運動是中國國際主義精神的主要表現。毛澤東曾多次強調,已經獲得革命勝利的人民,應該援助正在爭取解放的人民,中國這個新獨立的國家應當對人類有較大的貢獻,這是我們的國際主義義務。

  周恩來也表達了同樣的國際主義精神,他在1956年6月舉行的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上指出:“由于我們認識到,經濟上的獨立對于鞏固政治上的獨立具有重要的意義,我們在自己進行經濟建設的同時,也愿意在可能的范圍內貢獻我們的微薄力量,幫助其他國家的經濟發展。”

  為了打破西方國家對埃及棉花出口的制裁,中國曾多次向埃及購買棉花和棉紗,其中最大的1筆交易價值1億英鎊。1956年蘇伊士運河危機期間,中國向埃及運去了包括鋼材、糧食、礦石等在內的大批急需物資,并且贈予現金2000萬瑞士法郎。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中國的國際主義熱情并未因自身的困難而減弱。當幾內亞因拒絕加入法蘭西共同體受到法國的制裁而向中國求援時,中國至少向幾內亞援助了11500噸糧食。

  20世紀60年代初,中國拒絕了法國希望中國停止支持阿爾及利亞的獨立運動以換取建交的意愿,將阿爾及利亞列為非洲重點的援助對象之一。1962年8月,在阿方的緊急請求下,中國將從意大利購買的9000噸小麥贈送給阿爾及利亞,并在1963年9月與之簽訂經濟合作協定,向其提供2.5億法郎無息貸款。

  所有的這些善舉,中國都承受了很大的外交壓力,也作出了巨大的民族犧牲,這在國際關系史上是極為罕見的。在和平與發展時代,中國援非的國際主義精神主要體現在減災救援方面,醫療衛生援助是其中的典型例子。中國對非洲的醫療衛生援助始于20世紀60年代,但在當時中國對非援助的總體格局中并不占據重要位置。90年代中后期以來,隨著非洲公共衛生危機的日益突出以及中國經濟實力的不斷壯大,中國逐步加大對非洲的醫療衛生援助,使其在中國的援非部署中扮演重要的角色。通過派遣醫療隊、提供藥品及醫療設施、培訓非洲醫療人員、加強中非醫療人員和信息的交流等方式,中國踐行其對非洲的醫療援助承諾,有力地推動非洲醫學技術和醫療基礎設施的持續發展,從而有效地緩解了非洲的公共衛生危機。自第一支醫療隊于1963年到達阿爾及利亞,至2007年,已有超過15000名中國醫務人員為47個非洲國家提供服務,并且至少治療了1.8億件病例。

  對于中國對非醫療衛生援助的動機,國外有學者從現實主義的角度予以解讀,認為中國除了獲取貿易項目和必需的自然資源外,目的還在于塑造一個良好的國際公民形象。事實上,中國醫療援助的背后折射出來更多的是濃厚的國際主義關切。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從歷史上看,中國開始派遣援非醫療隊時,中非經貿關系還很不發達;從現狀看,接受中國醫療隊員最多的非洲國家———無論是歷史總量還是現有人數———皆不是非洲的資源富集國家。”

  平等思想是中國援助非洲時表現出來的另一個中國革命文化軟實力因素。中國與非洲有著相似的歷史,都曾遭受西方殖民主義的長期壓迫,這一共同的經歷促使雙方在處理國際事務時對國家關系的平等格外重視。周恩來在談及中國與亞非國家的關系時指出:“社會主義國家之間的關系完全是一種互相尊重國家主權和民族獨立的關系,是以平等互助和求得共同經濟高漲為基礎的一種新型的國家關系。一個國家控制另一個國家的行為同社會主義國家的制度和政策毫無共同之處。”

  毛澤東將中非關系描述為兄弟關系,鄧小平及其之后的中國領導人則將中非關系視為朋友或者伙伴關系,平等顯然已成為中國領導人處理中非關系的重要原則之一。

  作為非洲的援助者,中國從不以高高在上的姿態與非洲國家往來,也不對非洲的內部事務橫加干涉。這不僅表現在中國的歷屆領導人都以高規格的禮儀接待非洲的政要,而且還體現在中國援助非洲的方式上。為了使援助的項目與非洲旨在重點發展的領域相吻合,在援助計劃確定之前,中國往往會與非洲就具體援助項目以及其他相關事項進行磋商,而在此過程中,非洲國家具有決定權。在援外專家的待遇方面,中國的援外“八項原則”明確規定,“中國援外專家同受援國自己的專家享受同樣的物質待遇”,這一點與西方專家在非洲享受高級待遇形成強烈的對比。

  此外,與西方國家不同的是,中國對非洲的援助并不附加旨在推動其政治民主化或經濟自由化的條件,而是強調合作和共贏,這使得援助項目的效益得以快速地顯現出來。塞內加爾總統阿卜杜拉野·韋德曾指出:“中國對待我們需求的方式比西方投資者、慈善組織以及非政府組織那種遲緩的而且有時高人一等的后殖民方式要適宜得多。”

  對于中非關系的發展而言,“這種非強制性的但卻是互利互惠的關系,消除了非洲的地區力量對中國政治意圖的擔心與懷疑,也因此促進了它們在安全與發展領域的真誠合作。”

  隨著中國在非洲文化軟實力的上升,有西方學者對中國在非洲取得的成功給予更多的積極評價,同時對發達國家的援非政策提出了批評。例如,珍妮弗·G·庫克(JenniferG·Cooke)認為,附加政治經濟條件的人道主義援助盡管是美國樂于為非洲做的事情,但是它們未必是非洲最為需要的東西,美國在非洲軟實力的施展應從中國的經驗中吸取有用的成分。

  四、中國援非政策的改革文化軟實力因素

  在援助非洲政策這一問題上,中西方爭論的焦點在于中國不附加任何政治經濟條件的援助是否會成為貧困而且往往缺乏良治的受援國接受國際援助的替代性選擇,并且增加受援國在援助與受援關系中討價還價的籌碼,從而可能削弱西方援助共同體試圖以援助促進和改善受援國人權狀況、環境問題等方面的努力。

  對于西方從自由、民主和人權等價值觀出發的指責,中國予以堅決的反駁,認為西方附加條件的行為是對非洲內部事務的干涉。實際上,雙方爭論背后體現出來的是兩種關于如何選擇國家發展道路的不同文化。

  近代之后,隨著資本主義制度的確立,西方國家的政治、經濟、軍事、科技等實力處于世界領先地位。強大的綜合國力使西方國家在國際關系格局中一直處于優勢地位,并由此令西方人產生了一種對自身文明的高度認同感和優越感。冷戰結束后,這一優越感表現得更為明顯,當時西方人堅信世界正在進行著一場民主革命,西方的人權觀念和政治民主形式在不久之后將盛行全球。美籍日裔學者福山甚至認為人類歷史將被民主政治和自由市場經濟體制終結。

  對自身文明的優越感與基督教所宣揚的欲將上帝的福音傳播至整個世界的浪漫救世情懷結合在一起,促使西方人將對外輸出自身的國家發展模式作為外交政策的目標之一。在為發展中國家提供援助時附加民主、良治、私有化等條件的“華盛頓共識”正是這一目標的產物。

  中國對如何選擇國家發展道路的觀點顯然不同于西方,這一觀點在歷史實踐中形成并為中國30年的改革經驗所印證。新中國成立之初,由于缺乏國家現代化建設的經驗,中國按照蘇聯模式建立起一套類似的計劃經濟體制。盡管該體制對中國經濟的發展具有一定的貢獻,但總體而言有悖于中國的具體國情。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中國實施改革開放政策,自此踏上了自主探索適合本國國情的國家發展道路的歷程。在幾十年的改革實踐中,中國逐漸走出了一條獨具特色的國家發展道路,即西方學者所謂的“中國模式”。該發展道路可以簡單地概括為接受經驗和避免盲從。縱觀中國的改革歷程,人們會發現中國已經擺脫意識形態的束縛,向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學習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但同時又從自身的具體實際出發拒絕全盤西化,在實踐中“摸著石頭過河”。同樣作為西方援助的受援國,中國始終沒有盲目地接受西方國家或國際金融組織開具的關于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的“處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中國自然也不會在對非援助上附件任何條件。

  在經過30多年的快速發展之后,如今中國的經濟總量已躍居世界第二位,國際地位和國際影響力不斷上升。這些成就的取得無疑令中國領導人充滿信心,更加堅定其自主探索發展道路的信念。事實上,這種源于中國自身發展經驗的改革文化已經深深地影響著中國的外交行為。中國的領導人不斷強調尊重各國自主選擇適合本國國情發展道路的權力,不會把自身的發展經驗視為模式對外推廣,這一點在對非政策方面表現得尤為明顯。在2009年召開的中非合作論壇第四次部長會議的記者會上,溫家寶指出,有很多人都試圖為非洲的發展提供藥方,例如“華盛頓共識”或“北京共識”。但他認為非洲的發展應從非洲的實際出發,走自己的道路,這就是非洲模式。任何國家的發展都需要學習和借鑒別國的經驗,但都必須根據本國實際,走適合自己國情的道路,歸根結底靠自己人民的努力。

  由于非洲國家的經歷以及面臨的問題在很多方面與中國存在著相似之處,中國自主探索國家發展道路的理念引起了它們的共鳴,不附加條件的援助備受稱贊,而西方以民主、良治為附加條件的援助則深受排斥。埃塞俄比亞總理梅萊斯澤納維曾講到:“我覺得西方認為他們可以在非洲購買良治的想法是錯誤的,良治只能從內部產生,無法從外部強加。人們總是產生幻覺,中國所做的就是打破那種幻覺。不管從哪方面來看它都沒有危及非洲的良治和民主改革,因為只有那些土生土長的東西才有成功的機會。”

  從援助非洲的領域來看,中西方的不同之處在于:西方國家認為受援國的政策以及國家機構的行政能力直接影響著發展計劃的實施,于是其援非項目主要是在加強受援國的能力建設,例如做一些非政府組織的培訓,促進民主良政以及公民社會的形成;而中國的援助則集中在基礎設施建設、農業、工業以及教育等傳統援助國不再重視的領域,旨在滿足非洲經濟社會發展的基本需求。有學者因此將西方的援助稱為“民主援助”,將中國的援助稱為“民生援助”。從現實主義的角度上講,中西方援助非洲都有從自身利益出發的一面,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促進非洲的發展也是雙方的出發點之一,只是由于各自的歷史實踐的不同導致所采取的方式不同而已。換言之,援非領域的差異背后蘊含著中西方兩種不同的國家發展哲學。

  西方國家在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的基礎上建立了資本主義制度,隨后,經濟在得到制度保障的前提下獲得飛速的發展。西方學者將這一成功歸咎于制度創新,尤其是政治制度創新。這種國家發展哲學在援非政策上表現為要求非洲實施政治民主化和經濟自由化改革,并以援助的項目以及附加項目實施條件的方式貫徹落實之。西方援非的重要載體世界銀行認為,非洲不發達的根源在于“管理不善:腐敗、贊助、效率低下的國有企業、政府的過度管制,以及貸款支持津貼和赤字開支”,“除非非洲首先邁向包括政治參與和政治穩定的良治,否則根本就無法獲得經濟增長和發展的機會”。簡言之,在西方人的眼中,民主是非洲解決發展問題的最為迫切的任務,也是唯一的途徑。

  中國則持一種截然不同的國家發展哲學。作為一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國信奉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主義認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政治制度屬于上層建筑的范疇,其發展與完善離不開經濟基礎的支撐。根據這一原理,在實現國家現代化的過程中,中國首先著眼于經濟的發展,而后在經濟發展的基礎上推動政治體制的改革。在改革開放之初,中國即確立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基本國策,大力發展工業、農業以及基礎設施建設等。這一原理與中國的具體實際相結合,創造了中國的經濟奇跡,成為中國改革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前中國對非洲的“民生援助”可視為中國這一改革文化的合理延伸,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了內政與外交的統一性。

  中國與西方兩種不同的國家發展哲學是基于各自的經驗形成的,其適用具有相對性而非普遍性。但就非洲地區而言,中國的國家發展哲學似乎更適合非洲,或者說更受非洲統治精英的歡迎。非洲當前面臨的很多問題與改革開放前中國面臨的問題極為相似。多數非洲國家領導人認為,貧困是導致非洲各種沖突與動亂的根源,消除貧困是非洲的第一要務。中國的“民生援助”正好滿足了非洲的這一需求,而西方不顧非洲國家的國情強力實施的“民主援助”有時甚至加劇了當地的動蕩。20世紀90年代由于西方民主水土不服,非洲地區爆發了多宗軍事政變,國內政治由民主走向獨裁,并由此引發持續的動亂。對此,莫桑比克前總統若阿金·希薩諾在參加援非研討會時,對西方國家強迫非洲實施有時會產生破壞性結果的政治改革以及系統地駁回非洲建設基礎設施的要求、一般不理會發展當地私營部門的要求進行譴責,呼吁對援助體系實施改革。

  盧旺達總統卡加梅則表示:“中國人帶來了非洲需要的東西:政府和公司需要的投資和金錢。我寧愿西方世界在非洲投資,而不是提供發展援助。”可以說,目前非洲國家對中國援助表現出來的熱情除了希望獲得更多的援助外,更重要的是出于對中國經濟先行的國家發展哲學的認同,這一改革文化成為中國在非洲軟實力的重要來源之一。

  五、結語

  中國的援非政策是其文化合乎邏輯的外在表現,彰顯了中國在非洲的文化軟實力。由于文化對外交的影響是深刻且復雜的,我們很難全面地概括中國援助非洲活動中的所有文化因素。但是從傳統文化、革命文化以及改革文化三個層面對其進行考察,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中國援助非洲的政策至少包含了“誠”、“信”、國際主義精神、平等思想、自主探索國家發展道路理念、經濟先行的國家發展哲學等六個文化因素。這些文化因素是中國在非洲文化軟實力的重要來源,對于提升中國在非洲的影響力具有重要的意義,促進了非洲國家在國際交往中與中國進行積極的互動。非洲支持中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支持中國的統一以及多次否決西方向聯合國遞交反華提案的善舉便是雙方互動的生動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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