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岳聰坐在杭州救助站的救助車里

　　謝岳聰，30歲，他的夢想很簡單，以一名成功人士的身份開著車“榮歸故里”，接受父老鄉親的歡迎。

　　只是2016年的這個春節，這位離家6年音訊全無的農村青年卻沒能風光地回到老家。

　　從2003年初中畢業后，和老人留守農村的謝岳聰前往廣東投靠父母，隨后輾轉山西、江西和浙江等多地，沒有一技傍身，只能在工地打短工，迷戀于買彩票致富，期間三次不告而別離開家人，三次因為沒錢“被迫”回家。

　　1月19日，澎湃新聞記者在杭州見到了謝岳聰，杭州救助站的工作人員會將其護送回到位于湖南常寧的老家。

　　2015 年，杭州市救助管理站共計救助9133人次，其中救助殘疾人、精神病、危重病人等特殊受助對象1800人次，未成年人378人次；離站共計9148人次， 其中提供返鄉車票5295人次，護送當地政府540人次，家人及單位接回等339人次，安置8人，其中護送和安置未成年人43人。

　　【1月19日 杭州】杭州救助站的工作人員帶著謝岳聰到派出所進行信息核對，辦理相關手續。

　　不愿留守在農村，卻不得不流浪于城市。澎湃新聞記者全程跟隨記錄謝岳聰的回鄉之旅，也試圖講述這位揣著“致富夢”的流浪者13年來的經歷。

　　【1月19日 杭州】謝岳聰一直惦記著放在工棚里的200塊錢和一些衣物，等他回到住的地方發現整個工棚都被拆了。工棚的墻上還寫著“買彩票，中大獎，回老家。”

　　2016年1月19日，今年最大的寒潮即將席卷杭州。在杭州市第七人民醫院，杭州救助站的工作人員問謝岳聰，是否愿意回家。一直沉默的他點了點頭，低聲說了一句：“好的，我回去。”

　　從2003年初中畢業后，謝岳聰三次不告而別離開家人，三次“被迫”回家。這次回家距離他出走已經6年了。

　　【1月19日 杭州】到達杭州救助站后，謝岳聰被安排到浴室洗澡。將近175cm高的謝岳聰顯得很瘦，他說在醫院已經胖了點，以前更瘦。

　　2015年12月29日凌晨1點，謝岳聰在街頭被巡邏的警察發現，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警察把他送到醫院后，醫生開了一張診斷說明，上面寫著“精神異常”。經過20多天的治療，謝岳聰的狀況已經好了很多。

　　謝岳聰的老家在湖南常寧市陽泉鎮東山村，1986年出生的他是家里的獨生子，岳字輩，取名“聰”，岳聰寓意越聰，越來越聰明。

　　【1月19日 杭州】晚上8點，謝岳聰在祈禱著自己能夠平安回家，他說晚上要好好休息，明天回家的路會很辛苦。

　　1998年，謝岳聰的父母外出打工。11歲的謝岳聰成為一名留守兒童，跟著外公外婆生活。因為父母都是隔個兩三年才回家，謝岳聰看到打工回來的父母，他也愛理不理，不會主動叫他們。

　　從小和謝岳聰一起玩耍的表哥說，謝岳聰小時候喜歡一個人玩，不太敢和陌生人說話。“印象中，他有次一個人到田里抓泥鰍，從早抓到晚，很晚了還沒有回家，全家人都出來找他。他說沒抓到泥鰍就不回家了“

　　2003年7月，謝岳聰初中畢業，那個時候他已經17歲，比正常上學的孩子晚了3年時間畢業。母親說，他有點貪玩，成績很一般，還是帶到身邊比較放心。

　　【1月20日 杭州】上午7點，杭州救助站的工作人員送謝岳聰到杭州東站。早高峰的時候交通比較擁擠，很久沒有坐車的謝岳聰有些不適。

　　父親幫謝岳聰在廣州的一家化妝品公司找到了一份搬運工的工作。謝岳聰每天早上8點工作到晚上8點。每月1000元收入。

　　對于謝岳聰來說，在廣州，一切都是那么新鮮。他第一次去了網吧，第一次照相，第一次穿上西服，也第一次被搶劫了。

　　母親說，那天是2004年末發工資的一個周五。謝岳聰拿著剛剛發的錢準備回家。一群流氓圍著他，問他要錢。謝岳聰搖頭說不給，喊著“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那幫流氓把他手腳綁了起來，放到附近的河道里，準備用水淹他。

　　路過的一名工友趕緊跑到謝岳聰家里，謝岳聰的母親邊報警邊趕到河道里，當他趕到的時候，流氓已經搶了錢逃跑了。謝岳聰閉著眼睛，嘴里還一直還在說“沒有錢，沒有錢”。

　　【1月20日 杭州】上午10點，謝岳聰坐上了杭州東前往長沙南的高鐵，這是他第一次坐高鐵。

　　母親擔心謝岳聰被欺負，讓他只要一下班就呆著家里。謝岳聰喜歡看電視劇。他拿著積攢的錢，買了《水滸傳》的光碟，看了一遍又一遍。謝岳聰說那個時候他就很佩服電視劇里的宋江、武松等英雄好漢，可以風風火火闖九州。

　　2006年8月，20歲的謝岳聰第一次離家出走。他覺得每天上班沒什么意思，他應該是和梁山好漢一樣闖蕩江湖。他說他只是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懷揣著剛發的1000多塊工資，他從廣東一路來到了江西。

　　【1月20日 長沙】下午2點，謝岳聰被長沙救助站的工作人員接到長沙救助站。謝岳聰一直盯著服務欄上的尋人啟事。從2010年離開到現在6年多的時間，謝岳聰沒有給家里打過一個電話。他的父母也曾經在老家貼過尋人啟事找他。

　　謝岳聰在江西呆了10天，最后到了井岡山。他說小時候課本里提到過，井岡山是革命圣地，想過來看看。父親說，那個時候謝岳聰是花光了錢，到了井岡山沒有辦法，向他打電話希望接他回去。謝岳聰的父親接到他的時候，沒有責備他，只是讓他以后不要亂跑了。

　　回到廣東后，謝岳聰到了一家夾板廠上班，每個月的收入仍然是1000多塊。

　　這個時候的謝岳聰迷戀上了網吧，更加的安靜。每天下班后，他就去泡吧。不過他不是為了玩游戲，而是看電影，他說他網吧里的那些法國、伊朗電影都看了個遍，最喜歡的電影是伊朗的《風吹柳樹靜》，講述一個盲人老師突然可以看到東西后發生的一系列故事。

　　【1月20日 長沙】下午2點半，長沙救助站的工作人員對謝岳聰進行身份登記。謝岳聰不敢直視鏡頭，頭像拍了好幾次才成功。

　　謝岳聰說看了這么多電影，讓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成功人士。他覺得成功的人起碼要有10多萬的存款，有個車子，哪里都可以去玩。

　　2007年的秋天，工廠的老板請謝岳聰和他母親幫忙摘栗子，每天按工時算錢。摘栗子的第一天，謝岳聰在山上呆了不到半小時，沒有打招呼就偷偷回去了。

　　母親喊謝岳聰的時候突然發現沒有了聲響。當時大家都很著急，采摘的山路比較偏僻，很容易迷路。廠里幾十號員工都被老板派出來到在山上找人。

　　【1月20日 衡陽】衡陽火車站，謝岳聰等衡陽的工作人員接送他回到常寧市。謝岳聰一路上總在念叨沒有把工棚里的衣服拿出來，現在就這么回去很丟臉。

　　沒想到，回到家里后，謝岳聰的母親發現他已經在家里睡覺了。母親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哭。

　　第二天清晨，謝岳聰再次離開了廣州，一路到了山西。他覺得是自己不應該去摘栗子，這樣沒法賺大錢。他要遠離家人，去外面賺大錢。

　　在山西的第五天，身上沒有錢的他找了一份在工地做外幕墻的工作。謝岳聰說他都是做短工，他覺得總是在一個地方很枯燥，而且還是賺不到什么錢。謝岳聰沒有銀行卡，賺一天就拿現金在身上。

　　【1月20日 常寧】常寧救助站，謝岳聰到了之后情緒有些激動，他說沒想到一天就可以到家了，以前都是要好幾天。

　　2008年的春節，也是一個非常寒冷的春節。謝岳聰身上只剩下200多塊。他買了一張回家的硬座票。

　　回到家里，謝岳聰發現母親已經因為心臟病臥床很久了，父親也老了很多。他說當時覺得挺對不起家人的。

　　在接下來的兩年時間里，謝岳聰一直跟在父母身邊。一家三口再次去了廣東打工。

　　【1月20日 常寧】從市區到謝岳聰的老家陽泉鎮東山村大概需要開半個小時的山路。

　　2010年5月份，謝岳聰馬上就要24歲了。他的父親托人幫他在村子里找了一個對象。謝岳聰一口就回絕了，說不喜歡。謝岳聰的母親邊哭邊罵，說他不孝順，老婆也不要，年紀也不小了，總是這里跑，那里跑。隔壁鄰居都已經抱上兩個孫子了。

　　2010年農歷7月15日，謝岳聰回到湖南老家補辦二代身份證。那天是當地趕集的日子。他花了200多塊到集市里買了一袋蘋果、一袋梨、一個西瓜，還買了一條草魚，一只雞。謝岳聰拿著這些東西到外公外婆家。謝岳聰的外婆說當時很高興，覺得這個外孫終于長大了。

　　【1月20日 常寧】在回家的車上，謝岳聰總是搖搖頭，說自己沒有賺到錢，回家實在不好意思。

　　謝岳聰在外婆家睡了一晚，然后第二天就離開了。這是他第三次離家出走。他還是想出去闖蕩下，賺大錢了再回來。謝岳聰說：“沒有錢哪里好意思娶老婆?我自己都養不活自己，到時候還要看人家臉上，我要盡快賺到錢才行!”

　　謝岳聰這次來到了杭州，他說杭州很有名氣，宣傳語就是東方品質之城，也是休閑之都，一定可以有機會賺到錢，而且生活應該不會太差。

　　【1月20日 常寧】謝岳聰的家人在車子一到之后就點起了鞭炮，歡迎他回家。

　　謝岳聰剛開始住在一家名字叫做“飛鳥”的旅店，他說看到這個旅店的名字就很不錯。旅店每天的房費是30元。住了十多天，謝岳聰還沒有找到工作，他只能帶著背包離開。

　　謝岳聰說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外面居無定所，他一定要找一個固定的地方。他說要有一個家的樣子才好。于是他又去工地里做短工，住到了錢江新城附近的工棚里。

　　【1月20日 常寧】村里的親朋好友都到了謝岳聰家里，希望能夠看看這個6年沒有回家的孩子。

　　2015年初，謝岳聰發現了一個可以徹底翻身，一夜暴富的機會。他的一個朋友買彩票中了79萬。謝岳聰說當時陪著朋友去買了一輛K5，然后他的朋友開著車風風光光地回了老家，父老鄉親都到村口迎接。“那個場面真是壯觀啊。很有面子。我也要這樣回家才好。”謝岳聰的語氣里充滿著羨慕。

　　【1月20日 常寧】鎮上的干部給了謝岳聰一筆慰問金，謝岳聰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只要打工賺到一點錢，謝岳聰就會去買彩票，多則100塊，少則2塊。2015年，他買彩票就差不多花了5000塊。最多一次他中了3500塊。他說他也知道中獎的概率很低，但是這起碼是一個希望，一個可以賺到錢，風光回家的希望。

　　此時謝岳聰的父母是徹底死心了，當這個兒子已經不會回來了。他們用打工賺的錢把家里的泥瓦房子重新擴建了一下。

　　【1月20日 常寧】晚上11點，客人都走了，謝岳聰一家三口坐在桌子前，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謝岳聰的母親說，六年的時間里，她沒有一點兒子的音訊。眼睛都快哭瞎了。她心里想了無數次兒子回來，但是覺得可能以后過世了都不會回來送終了。

　　【1月20日 常寧】晚上12點，母親摸著謝岳聰的臉，謝岳聰不知道如何和家人進行溝通。

　　2016年1月21日晚上9點多，謝岳聰時隔六年再次回到了家里。家里擠滿了村里的親朋好友。大家都想看看這六年來他過著怎么樣了。

　　【1月21日 常寧】早上7點，父親給謝岳聰做了早飯。客廳的電視機是新買的，也是這個家里唯一的一件大家電。

　　謝岳聰的父親忙著給來的人遞香煙，母親忙著倒茶水。謝岳聰沒有開口叫爸媽。

　　【1月21日 常寧】母親望著謝岳聰離家出走時留下的照片，她說她一直珍藏著這個照片，日夜盼望著兒子能夠回來。

　　【1月21日 常寧】謝岳聰的母親希望能夠拍一張一家三口的合影，她很擔心謝岳聰現在的狀態。

　　【1月21日 常寧】謝岳聰說會在家過完年，過年以后暫時沒有其他打算，他說總是要想辦法賺大錢。

　　謝岳聰望著這個已經翻新的家，一臉茫然。謝岳聰看到從小玩到大的表哥來了，稍微緩解了下情緒，小聲問他，“表哥，村里哪里可以買彩票，你知道嗎?”

×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