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從外地趕過來討工資的工人,沒有地方住,在工地宿舍外烤火,辛苦一年的工資沒有著落,大家絕望而憤怒。在工地打工至少需要具備兩門手藝:干活兒的手藝和干活兒之后討薪的手藝。否則,你就真的成了地產資本下的“楊白勞”了。討薪也有講究,單個容易被打,人多了容易被抓,都得掌握火候。
2008年全球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爆發一直持續至今,經濟危機的基本矛盾表現越來越突出,嚴重的生產過剩與消費不足之間的矛盾。尤其是2015年,房價依舊居高不下,普通百姓很難買得起,以至于大量房屋空置積壓,資金極難周轉,從開發商到勞務分包都不愿意再往房地產行業投入資金,這對建筑工人來說是極大的災難。首先是工作難找,工價也是老板說了算,只要工人提出半點不適合資方的條件就有失去工作的可能。再者就是要錢困難,因為這時候工人如果有組織有行動去討薪,往往會被政府的維穩嚴厲打壓或是以踢皮球的方式忽悠拖延,以致使工人無可奈何地“自動”放棄自己的合法權利,更讓工人頭痛的事是被勞動監察部門推到施法程序中,去打那種很難有休止的馬拉松官司。
北京2015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什么時候都來得更早一些,這給了在外漂泊了近一年的建筑工人能夠早早回家與妻兒團聚籌辦年貨——享受天倫之樂的一個最好最適當的借口。有一句唱響東西南北的歌詞:有錢沒錢回家過年!有很多建筑工人能夠靜下心來想:我好不容易找到活兒干,在干的過程中可說是付出了生命和血汗,干了活兒的工錢如果用往常的辦法拿不到,那就要用往常不易用到的方法手段去拿回屬于自己的工錢,絕對不能放棄,不給錢堅決不離開工地。在市場經濟的規則下,農民工出賣自己的勞動力,至少應獲得賣出產品(勞動力)的錢,而現實中,開發商、建筑商、勞務分包商、上層包工頭等一系列的大小食利者卻在白白拿走勞動者“勞動”之后,拒絕給付酬勞,直到勞動者以命相博,真是可悲可嘆啊!
有一位叫聶紹宏的建筑工人說他去年的工錢到年底只給了極少一部分,僅僅夠過年的開銷,大部分工錢至今都不給,要急了的話,老板就叫他去告去打官司。他無計可施就去找勞動監察大隊,勞動監察在得知他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卻忽悠他去仲裁,去申請仲裁時卻拿不出勞動合同或類似這樣的一些有力的證據而打住。今年他已有所警惕,不想再讓今年一年的血汗錢泡湯,忠心希望他的愿望能夠實現。
在眼下建筑行業的這種用工方式的情況下,工作崗位愈少工人愈不敢提出比往常高的,哪怕是一點點高的要求,這樣會丟飯碗。小包工頭為了能夠繼續保持跟上線的承包關系,往往會降低條件或請客送禮,有部分小包工頭會把這筆開銷轉嫁到工人頭上,有部分小包工頭的收入會有所減少。更有像馬永平這樣的包工頭,因拿不到工程款,被工人追討,被高利貸債主追討,無路可走,走上極端。我認識的一位小包工頭,他們班組在2015年11月干完中央直屬機關職工住宅樓的工程后,竟然遭遇欠薪,而且建筑公司雇傭三十多個打手在工地十幾名保安的注目禮下,對工人進行砍殺,導致一名工人代表頭部和身體多處刀傷。黑惡的建筑資本膽敢在中央直屬的工地上對討薪工人大打出手,還有什么可以忌憚的。如果馬永平有錯,那就是他殺錯了人,他傷害了無辜,他沒有殺該殺的人!對在房價只漲不跌,建筑工人的工資只降不漲的情況下(建筑材料也是一路下滑),這碩大的利潤只有建筑商獨享了。
建筑行業,除了建筑公司的管理人員和主要技術人員以及勞務公司的部分固定管理人員享有社保待遇外,其余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建筑工人及其部分管理人員和大小包工頭都享受不到社保待遇,甚至這些人連一份正規的勞動合同都沒有,何來社保呢?有相當多的一部分從農村出來的建筑工人都在老家購買了每年100元、200元、500元、1000元等不同檔次的農村養老保險金。可是我們多年為城市的建設付出心血和青春,得到的是只能維持基本生活的微薄的工資。按照國家法律規定,用人單位不但只付給工人工資,還要負責工人的醫療、工傷、失業、養老、生育和住房補貼。中國的建筑公司幾乎都是各級政府的企業,屬于央企或地方國企,可是,自從改制至今,有哪一家建筑公司給一線的建筑工人購買了社保?又有哪一級政府部門對這些違法用人的央企、國企過問過、處罰過,并督促其改正過呢?所以,這一切的原罪應該由各級政府承擔,如果各級政府還是真正負責的人民的政府,那么,建筑工人將來的養老問題理應由各級政府負責。然而現實卻是: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活兒干完了,工錢都難以要到,去找相關的政府部門協助討要眼下的活命錢都難上加難,更何況依靠政府解決我們建筑工人明天的養老問題呢!
但話又說回來,我們建筑工人今天找工作難,討薪難,養老難,也不能全怪罪政府,我們自己也有責任,我們和所有的弱勢群體一樣,依賴性太強,總希望有一個青天大老爺幫我們主持公道,殊不知這是幾千年封建統治階級的文人們為順應勞苦大眾而虛設的永遠不能實現的愿景,讓億萬勞苦大眾在無為的等待中一代代老去。越是經濟危機,政府為保經濟增長就越是保護資本的利益,被遺棄甚至挨打受氣的也就自然地輪到我們工人了。但是,如果就業無法保障,農民工的收入無法保障,又如何能夠擴大內需,讓經濟走向復蘇呢?
附:部分建筑工人的工作生活狀況
我在北京及其周邊打工十多年結識一些我們同行的工友、基層管理人員和包工頭,最近一年多時間已經有近半數離開北京及其周邊或者是換手機號了。
下面是我們最近幾天得知的部分結識的建筑工人的工作生活狀況:
1.蘇建波,男,40歲上下,河北承德人,木工。今年在三個工地干了五個月,做了100個左右的工,工價是每天160元管吃,工資還沒有結,包工頭承諾春年前直接送到家。自己手里沒有勞動合同。
2.侯玉川,男,50多歲,河北承德人,木工,其他情況跟1同樣。
3.胡科學,男,30多歲,河南人,水電工,今年在一個工地干了九個月,出勤工天230個左右,工價比去年每天少30元,現在已經放假一段時間,但仍然在等工資,大小老板都叫等。工人都簽訂了勞動合同,但自己手里沒有。
4.李守印,男,40多歲,河北人,剛找到一處活兒,才干了一個多月,工資140,比去年少10塊錢。上半年一直都沒聯系到活兒。包工頭是老鄉,不愁拿不到工錢。沒有簽訂勞動合同。
5.李云飛,男,30歲,河北人,泥水工工頭,今年因活源少工價低一直沒敢包活兒,干脆在家種地了。
6.李紅杰,男,30多歲,山西人,今年在北京干了一個工地,要工資在了一個禮拜,工價是150,管吃,比去年少10塊錢。接著就去給別人看庫房打雜了。
7.劉富志,男,40多歲,河北保定人,專干裝修小活兒,今年干了十四個工地,錢有保障,只是工價沒漲,還是去年那個價,麥收的那幾天不回家的每天多50。是跟小老板干,沒有勞動合同。
8.李兵,男,約40歲,四川人,鋼筋工,在北京九個月干了近200個工。綁扎單價還是前年的價格,工資要年底才能結算,錢是否好拿還不知道。只是簽字了,沒合同。
9.劉長河,男,26歲,河北定州人,電工,因活兒難找,便在老家找活兒干,工價很低,比在北京等大城市干要少幾十,且活兒還不好干。只是口頭說說,沒有合同。
10.龍興慶,男,40多歲,重慶人彭水,木工工頭,因近一兩年在北京周邊難找活兒,今年去了新疆喀什,情況比北京及周邊好一點兒,只是工價稍微低一點兒,但工人干一天也能掙到300塊錢。工資是總公司年底給每個人打到卡里。工人都簽訂了勞動合同,全部放在公司的。
11.聶紹紅,男,50多歲,四川儀隴人,水電工,今年在北京九個月干了近200個工,換了三個工地,每個月只能領生活費,工資都是要等年底才結算。目前為等工資已經呆了近20天,這事一直卡在勞動監察部門。只是在合同上簽了名字就收走了。
12.饒志山,男,40多歲河北衡水人,水電工帶班,今年一直在天津一家建筑公司干,整整一年才干了近200個工,工價沒有漲還是前年的價格——220,工資是每個月結60%,其余的年底結清,錢是打到每個人的卡里。簽了合同,但自己手里沒有。
13.向中倫,男,50多歲,四川廣元人,木工,現在改行開工地的升降機今年因活兒不好找,六月份才外出內蒙,后又去廣州,工價仍然是去年的工價,工資能拿到,畢竟只有3000多塊錢嘛!沒有要合同。
14.范中鋒,男,1975年生人,40歲,河南太康縣人,油漆工包工頭。全年有活,二百八十個工左右,日工工資沒漲,二百二十,包工也沒漲,單價不等,四個工地,做不到人走帳清,錢不好拿,房子不好賣,各層都缺錢。
15.姜日富,男,50歲,安徽人,勞務分包公司生產經理。有活干但大多數不正常、我們工地還行,但是整體大環境不行。我們工地工人工日160一200左右、師付180~230元、我是管理年薪15萬、包工單價很少漲、其它管理人年薪10萬左右。兩個工地。目前工人、人走拿路費、個別的走帳清。如有討薪不好要、難在開發商沒錢、總包沒錢、勞務包工頭就沒錢、嚴重的是層層轉包拿回扣多的更沒發要錢。現在好多公司項目經理是掛靠的、一級、二級建造師在職不在崗、有證的管理不了現場,管理好的考不到證的、為什么現在考證的多,掛靠能拿錢、自己不用上班,出證不出人、這是建筑行業通病!
16.李公布,男,39歲,安徽宿州人,木工,2015年有8個月在工地上,做了200個工,先后做了兩個工地,一開始在上海工地,八月份到了北京工地,北京工地工錢已經結清,上海工地工錢已經拖欠了四個月了,去上海討薪已經有一個月,但從總包到勞務分包到包工頭相互推諉,李公布只好臨時找了一份快遞的活路,一邊做著快遞,一邊等工錢。
17.丘占勝,男,53歲,河北張家口蔚縣人,壯工。春節后直到五月底才找到活兒來北京打工,只在工地做了一個月被辭退,之后干過保安、物流、搬運工等四份工作,均遭遇交押金、拖欠工資的事情。五月底外出至八月底回家,三個月工錢累計7000元,但除去押金、被拖欠的工資和自己的日常花銷外,回到家時只帶回了三四百塊錢。
18.麻友軍,男,1974年生,41歲,陜西省漢中市鎮巴縣力壩鎮楊坪村清坪組,聽力殘疾,木工。2015年春節后包工頭聯系他來工地,當初許諾做包工,結果到了北京工地后,持續三個月沒有活兒干,后來有活兒之后,包工頭約定日工資230元,但需要返還包工頭20元/工,自己墊付生活費。他六月底回家后,就再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19.劉彥軍,男,30歲,河北邯鄲人,水工。2015年春節后來北京工地做工,從三月至11月一共有9個月時間,但只做了200個工,活少,包工頭告訴他工錢年底結算,讓他回家等。因為在北京也找不到其他活兒,所以只好回家等著。
20.張四季,男,40歲,河南駐馬店人,木工,工傷殘疾工人。2015年春節后一直沒有聯系到工作,下半年后主動外出找活兒,一連去了幾個工地也沒有找到活兒,原因是包工頭承包的價格低,給工人的工資也低,還有就是干完活兒不好要工錢。原本村里的男人都是要去工地打工,但今年村莊里80%以上的男勞動力都沒有找到活兒。再加上經濟危機,房子不好賣,房地產開發商資金鏈緊張,壓得下面的各級承建商以及包工頭就拖欠工人工資,拿著工人的工資去運作下一個工程。
21.黃文寶,男,27歲,河南信陽人,木工包工頭。今年活兒不好找,以前是有活兒不好找工人,今年是工人多,活兒少。以前都是勞務公司跟我們聯系,讓我們去干,今年是我們跟勞務分包公司聯系,還要請客送禮才有少部分活兒干。工人日工工價比去年低了20塊錢,每一平米的包工價格要比以往低至少五塊錢。活兒也不穩定,今年已經換了三個工地,九個月下來,干活兒最多的工人也干不到200個工,不但沒有辦法做到人走賬清,而且比以前的付款更少了,包工頭墊資嚴重,工人完活兒后一般只領個路費回家。今年都不敢討薪,以前討薪還有底氣,跟上面的公司合作不來大不了不合作,但今年討薪一旦和勞務分包公司產生矛盾,怕以后找不到活兒干。現在建筑業跟以前比更難干了,總包施工企業壓勞務分包企業,勞務分包公司壓我們包工頭,壓得我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有兩個工地已經結束好幾個月了,付款連百分之五十都不到,錢比以前更難要。工人的工錢我也沒法給,只能給個生活費和回家的路費,因為沒辦法痛痛快快給錢,我在工人中的威望也降低了很多。今年包活兒的人,別說掙錢,只要能給工人發下去工資就不錯了。我身邊有幾個包活兒的朋友今年都賠了不少錢,錢墊進去,結果活兒干完了要不到錢。哎!一言難盡!
22.潘進倉,男,28歲,河南駐馬店人,木工。今年活兒少,年后出來每個工只有150元-160元/工,從年后到現在已經干完了三個工地,沒有一個結清的。今年普遍找活兒難找,要錢難要。
23.李玉亮,男,35歲,河南駐馬店人,木工。今年活不好找,活兒也不多,從年后出來打工只做了170多個工,每個工210塊錢,與去年工資持平。今年做了三個工地,之前做完的兩個工地有一個還沒有結清工錢。今年工錢太不好要了,款項下來慢,生活費都緊張。
24.李建廷,男,48歲,山東聊城莘縣朝城鎮前真村。年后來工地做工八個月,做了200多個工。他自己寫的打油詩:“活兒好找,賬不清,拖欠工資很嚴重。日工工資沒漲錢,承包單價同以前,。一年工地換兩個,掙工只有兩百多。民工不怕苦和難,就怕年底不給錢。”
25.何正文,男,53歲,四川閬中人,木工(也是鋼筋工),今年在北京干了兩處活兒。第一個工地是中央黨校的周邊安置房,施工方是北京建工三建,他們又非法將部分工程轉包給河北承德一家建筑公司,這家建筑公司下面又有一家勞務公司,何正文就在河北承德的建筑公司所承建的樓房干木工活。勞務公司叫啥名,工人們一概不知,從管理人員那里也沒有問出個究竟。六月的一天中午午飯時,太陽很火毒,管理人員命令工人要把活兒干完才能回去吃飯,工人們到下班時間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都下班了。工地便借故不再給工人們安排活兒了。工人們便找其論理,找北京建工,找勞動監察,都沒有達成結果。勞動監察又叫海淀區勞動仲裁院副院長調解,副院長告訴工人說:走法律程序維權要工錢,雖然你們簽了一份勞動合同又被收走了,而你們現在自己手里沒有書面的證據能夠證明你們在這個單位干過活,實事求是那是另外一碼子事兒,我們只要書面證據。那么,你們想要錢只能是好好跟單位說說,同意單位答應的錢數,否則······!結果是:工人與單位不存在勞動關系(只有一個“偷”了一份勞動合同的工人認定了勞動關系并裁定了部分賠償),駁回其他仲裁請求。目前工人們又經過了海淀區法院的審判,工人們都在期盼“實事求是”的判決。第二個工地是在鳥巢附近做二次結構,活兒完了結算工錢時,由于中間幾層包工頭都想多拔毛,幾方僵持兩三天,最后是工人做了讓步才結到工錢的——因為工人怕重蹈覆轍。
26.張金龍,男,51歲,河北保定人,電工。一年下來在工地上做了七個月,但是有活兒干的工天只有170多天。日工工資與去年一樣,200元/天,他因為是老師傅,工價還沒有降,其他電工師傅的工資都降到了170元-180元/天。包活賠錢的也多,在北京通州臺湖城包電工活兒的工人在張金龍去之前已經走了六批,承包單價沒有漲錢,而且還墊資,根本掙不到錢。張師傅今年做了兩個工地,但都辦法做到人走賬清。今年討薪很難,張師傅去年的工資也是今年通過集體停工給單位造成壓力才拿到的工錢。很多工地工人被迫簽訂假合同,只讓勞動者簽名,其他涉及工資工時之類的內容都是由公司私下里填寫。如果走程序要工資,公司拿出假合同,結果上面工資減半,白紙黑字,不認帳都難。要么就是公司無限期拖延工人工資,張師傅認識的一撥河北承德的水工,去年在門頭溝的工資今年11月底才要到。一開始去勞動局,勞動局不受理,后來工人爬到自己蓋的樓房的27樓樓頂聲稱要跳樓討薪,這才把建委、公安和勞動局招來,工人才拿到工資。張師傅現在跟的包工頭也說自己沒錢,讓他和工友先回家,春節前把錢打到銀行卡上,對此張師傅心里也沒底。
27.陳貴全,男,四川儀隴人,40多歲,鋼筋工包工頭,專門承包鋼筋后臺加工,自己帶有20號工人,今年干了兩處工地,承包的工價雖然還是前兩年的價格,但內容卻比往常增加一些,相應的工人們就多辛苦點兒,自己也少賺點兒。第一處工地是北安河地鐵站,第二處是在大興亦莊。大多數工人已回家,工錢要等年底結算才給他們打過去。估計今年結工錢的時候要比往年多出點血才行。今年給工人開的工資還跟去年一樣——150~220元每天。勞務公司都給工人簽訂了勞動合同,都是放到公司,沒發給工人。
作者何正文系四川籍建筑工人,建筑業討要未簽勞動合同雙倍工資差額賠償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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