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作者歷時25天,在深圳工廠打工走訪的真實記錄。作者認為中國有必要建立類似英國曾經的工廠視察制度。在這制度建立之前,國內知識界應主動擔起工廠調查的責任。這種調查對于讓人們了解中國的發展從哪里來,以及該向哪里去具有最直接的說服力。
微薄的收入
為社會調查,我當了25天工人。我的住宿地點在深圳市龍華新區觀瀾鎮樟坑徑上圍村,雖稱為“村”,但這里的主要職能是工業生產,大部分是勞動密集型制造業。農民工就聚集在這類工業園,他們有著相似的生活和命運,男男女女都長著一副讓人容易識別的打工仔面孔。上班期間,園區外的行人稀稀落落,一下班,馬路上便川流不息,熱鬧非凡。各種生活垃圾隨處可見,商店里多是些經濟實用的商品,除幾個大型超市,很難在這里看到屬于大都市的各種“高大上”的產品。幾十米一見的派出所報警電話提醒著每個人要隨時注意人身和財產安全。
這里的工廠待遇最后算下來都差不多。一個普工如果加班少,一個月就2000元左右,如果加班時間長,比如一天加班4個小時,就3000-4000元,一般不可能超過4000元。
工廠的底薪大都是1800元左右,這是根據深圳市新調整的最低工資標準設立的。深圳市從2014年2月1日開始執行每月1808元的最低工資標準,這也是全國最高的最低工資標準。所謂最低工資標準在某些私企就是工人的最高工資標準,很多小工廠甚至連最低工資標準也執行不了。
難躲的罰款
2014年2月20日,來深圳的第五天,我成為深圳市樂彩智能卡科技有限公司的一名正式員工。像很多廠一樣,樂彩廠正在大量招人,進這種小廠做普工幾乎沒有門檻。
正式上崗前,公司前臺拿了一份《新進員工協議書》讓我簽字。協議書中有兩類詞出現的頻率很高,一類是帶強制色彩的詞,如“必須”,“必須服從”、“必須由主管或者經理確認”等;一類是處罰性的詞,如處罰、扣、以……論處等。工衣與廠牌必須按要求穿戴,否則每次處罰10元;對擾亂秩序者一律按規定予以處罰;打卡后無故未到崗位者,經發現以曠工論處……協議書的用語無不彰顯著廠方赤裸裸的強勢和專制,但即使面對工廠如此苛刻的紀律和規定,工人也只能選擇服從而無法協商。工廠的這些規定并不是一紙空文,宣傳欄上經常刊登各種罰款公示。這些規定是工廠重要的管理手段。
封閉的勞作
我被分配到沖床車間。沖床車間放著六七臺不同類型的機器,只有一位工人開著其中一臺,他就是我以后的師傅。過了幾天我才知道,原來沖床車間只有兩名員工,兩班倒,每人負責12小時的生產。
樂彩廠是生產各種卡片的,比如會員卡、廣告卡片等。我在工廠的這段時間主要生產會員卡。一張會員卡有11道生產工序:膠印、加膜、磁條、定位、合成、沖切等。正在運轉的沖床機就是對應“沖切”這個工序,它把一張大卡片切成25張小卡片。每切一張卡都會連續發出“噔、噔”的響聲,強大的沖力使這種聲音響徹整層車間。剛聽到這種響聲的時候還不覺得刺耳,但在車間工作幾個小時之后,你就覺得這是種折磨了。
師傅長著一副老成的面孔,和他18歲的年齡極不相稱。他做事勤快、踏實,但性格內向,在廠里少有聊得來的工友,總是一個人一邊吃飯一邊看視頻。后來我才體會到這個崗位對工人性格的禁閉作用。40平方米左右的車間里不停地響著機器的噪音,除了六七臺機器的陪伴,再無一人。車間的門關起來之后,這里猶如一個被隔離的小孤島。一個長期在這種環境下工作的人變得冷淡和沉默實屬正常。
進廠第二天,師傅跟我說前一段時間沖床車間有一個工人受傷了。不久,師傅也發生了工傷,被一臺燙印機壓到了手掌,幸好傷得不算太嚴重,只對兩個手指和掌背進行了縫針和包扎,沒有落下殘疾。整日都在操作機器,工傷并不是小概率事件,它是工人潛在的巨大威脅。
我每天的動作就是把一張大的卡片放到沖床機上切成小卡片。這樣連續工作一個小時后,手依然習慣性地挪動,神志逐漸麻木。看著沒有一點溫情的車間涂墻和地面,看著每天雷打不動立在那個位置的冰冷機器,我覺得自己患上了車間恐懼癥。
困頓的生活
我和其他工人一樣,住在免費宿舍。宿舍的門很破,搖搖欲墜,已經失去了上鎖的功能。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都把錢包和手機放在枕頭底下,有時候半夜醒來還得摸摸,檢查這些東西是否還在。
宿舍如果住滿的話可住8人,其實,我們睡的床鋪很危險,上鋪沒有欄桿,很多床架的螺絲都已松動,用點重力就容易散架。為了讓床架更加結實,我們把其中3個上下鋪的床首尾并在一起,互相靠著牢固一些。
下班之后,宿舍樓里吵鬧非凡。洗澡、洗衣服、打鬧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可見工人從車間解放出來的興奮和粗獷。
6人中有4人沒有錢吃飯。這不是夸張,而是事實。來工廠3天后,我就不敢在錢包里多裝錢了,一般不裝超過20元的錢,不是怕被偷或被搶,是怕被人借。剛進工廠沒幾天,就有3位工友跟我借錢,10元、20元。他們不會問你借很多錢,最多不會超過100元,主要用于吃飯、買生活用品、買煙等。后來我發現借錢的或者潛在借錢的人太多了,帶來的幾百元錢根本應付不過來。所以,第三位工友來借錢的時候,我只能把空空的錢包掏出來給他看。
我原以為工人聚集的地方物價應該比較低,可事實完全相反。這里物價不僅不低,而且高于很多城鎮。我學校所在的北京房山區良鄉鎮,擺在菜市場賣的香蕉經常是一斤3元左右,這里隨便一個水果攤上的香蕉都是一斤4.5元。工人在工廠外消費比較多的是快餐,這里10元錢的快餐是最差的,稍好一點的快餐得15元,一般的也要12元。
一些長期在深圳務工的工人介紹,每次他們工資上漲的時候,工業區的物價都跟著上漲,比如房租。他們實實在在感覺到的是工資不漲反降。好多年前,他們每個月也能拿到2000元左右,而現在物價翻了幾倍之后,他們的工資也只是2500元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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