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賣腎窩點內擺了10張上下鋪的架子床
賣腎者在協警的陪同下取回行李
對話供體
他們那么年輕,為何選擇賣腎
山姆哥說,賣腎的人來自五湖四海,什么樣的人都有,除了年輕和急需錢這兩個共同點,每個人都有令人唏噓的故事。對于手術的恐懼是繞不開的話題,很多人擔心做完手術身體出問題,賺來的錢看病都不夠,最后大家都會相互鼓勵,“賭一把! ”而最受歡迎的話題則是拿到錢如何花?有的人既想手術后在醫院里多待幾天,又想拿到3.5萬元過回瀟灑的日子。
■王軍(化名)19歲 來自江西
“信用卡還不起,一則新聞讓我想到賣腎”
我以前覺得賣腎這兩個字很可怕,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其中一員。
來這里之前我考慮了整整一個月,每天上班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想信用卡的錢怎么還,租的房子快到期了,后來把工作也辭了,整天就想辦法弄錢還債。我先去找朋友,實在沒辦法,想過借高利貸,但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我又打電話給銀行,問小額貸款怎么貸,沒有抵押那種,他們告訴我不能貸款,因為我已經欠信用卡錢了。
后來有一天看新聞,有個男的賣腎去買蘋果(手機),我上網查了一個腎的價格,上面說十幾萬、幾十萬,我感覺心里有底了,就按照網上一個號碼打電話過去,沒想到是騙子,態度很兇,還讓我先交200塊錢。我又看了很多網上資料,后來找到一個中介,他告訴我,網上說十幾萬的都是騙子,開價三萬四萬的都是真正的中介,不會收你一分錢,他讓我認真考慮一下。
那天我在小區樓下從上午11點坐到下午5點,抽了三包煙。網上有人說,少一個腎沒什么,只要稍微注意點就好了,我還是有點猶豫。直到來了杭州,我才告訴一個最要好的朋友,他電話里拼命勸我,可我已經決定了,叮囑如果有什么意外就告訴我家里人。
我問中介錢是術前給還是術后給?他說手術前給,他問我要卡還是現金,我說我要卡,他告訴我,會在我上手術臺前半小時確認卡里的金額。
■李曉華(化名)20歲 來自安徽
“父母離異,家里多我一個少我一個,無所謂”
李曉華來自安徽,7歲時父母離異。他說自上學起從來沒人問過作業是否完成,大年初一的生日也從來沒有人記得。他不擔心死在手術臺上,因為“我在乎的人都不在乎我,一點牽掛都沒有”。但他最后仍說,他不欠錢,只是需要錢,讓親人過得好一點兒。
親戚看不起,家人不管我,只能靠自己。我們家族里都是大學生,就我一個初中生。我要是在老家找工作的話,一個月一千多一點,我要多久才能把那幾千塊錢還了。欠錢的滋味不好受,我還要生活,要吃飯,要抽煙,根本攢不下來錢還債。
如果賣腎把命丟了,喪失勞動力了,弄一身病,怎么辦?我現在就一個人,一點牽掛都沒有,無所謂。我要是有牽掛也不會到這里。說到父母,他說沒人管他,都圍著自己的孩子,“多我一個少我一個,無所謂。 ”其實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親情的,只不過是我們這些人沒有。
如果配型不過,怎么辦?我真的不知道該去哪里,讓我回老家,我沒臉回去。我有了錢,希望家里人過得好一點,最起碼我不用去拖累他們。
■楊國(化名)20歲 來自甘肅
“賣腎后,第一件事是幫女朋友買個手機”
楊國,1992年生,甘肅通渭人。高考后的第三天前往蘇州打工,成為手機外殼生產流水線的一員,因今年初酒后在工廠宿舍失手將人推倒,致工友受傷,賠償6000元,加上急于給生病的女友調養身體,滿足她學美發的愿望,他選擇賣腎。他說,剛進廠最艱苦的時候,5塊錢和女友熬過一周,每天只吃一頓,就一包掛面。
“賣腎后,首先想做的一件事是幫我女朋友買個手機。在老家窮的時候,她把她爸爸給的摩托羅拉賣掉換了200塊錢給我,她是特別心疼那個手機。 ”楊國就是覺得對不起女朋友。他想今年回家,去年就是因為沒錢沒敢回去,“我媽一聽到我電話就哭,想我。出來前我跟我媽說,我掙錢養活你們,結果一分錢都沒掙到,出來一年了,自己還欠了一屁股債。 ”這次賣腎,就算給家里人一萬塊錢,也算有個交代,就算少也是我掙的。
■丁洪(化名)23歲 來自安徽
“家里還有1歲多的女兒,不敢回去看她”
丁洪,安徽安慶人,因信用卡欠賬2萬多元,于2012年2月23日在廣東佛山切除一個腎臟,獲得2萬元,償還招商銀行、興業銀行信用卡9000元后,又迅速陷入困境。切掉一個腎的他,終日苦尋卻沒有再找到工作。信用卡滯納金不停上漲,招商銀行月滯納金利息已達550.14元,加上興業銀行,兩張卡的欠賬總額又快接近2萬元,與賣腎前無異。
“那時候我剛和老婆分手,心情很不好,每天和同事去酒吧喝悶酒,信用卡欠下2萬元,加上滯納金,漲到2.3萬元。想最快速度把信用卡的錢還掉,就聯系賣腎的。 ”他說15天就弄好,錢拿到手走人,回老家休息一個禮拜就能上班了。
“我本來想做配型的,有4萬元,后來時間拖久了,拖了3個月。我一個人在漳州過年,老板給買了點菜,還買了點白酒,想給家里打電話但不敢打。聽到人家過年放鞭炮,心里很難受,就跑到廣東做不配型的,拿到2萬元,可還是補不齊這個缺口。 ”
當初中介說休息一個星期就好,現在休息了兩個月了,傷口還是有點影響的。 “我隨身一個包里面有兩件衣服,現在也不敢回去了,飄到哪里算哪里。家里還有一個1歲多的女兒,也不敢回去看她。 ”目前,丁洪仍棲身于廣東佛山北滘鎮附近城中村的昏暗出租屋內,一月房租250元。由于身份證被扣、身體恢復比預想的要長,切掉一個腎的他,終日苦尋卻沒有再找到工作。
2012年5月18日下午,丁洪給山姆哥發來短信說:“兄弟,我身上錢全花沒了,不知道怎么辦了。 ”之后幾天,山窮水盡的他靠出租屋內的一點米下鍋苦熬活命,“等不下去,撐不住了”。
◎對話山姆哥
記者:怎么會想到去臥底賣腎的?最大的擔心是什么?
山姆哥:在四月份接觸了一個賣腎者,他因信用卡欠賬而賣腎,但困境還是沒有改善,窟窿反而更大了,想更深入地了解賣腎者的心態和他們賣腎前的生活狀態。最大的擔心還是身份暴露。
記者:臥底前的過程是什么樣的?多少錢成交的?
山姆哥:找中介的過程異常簡單。賣腎渠道網上觸手可及。我是12號坐飛機先到杭州,13號做了些準備,把所有東西都寄存在朋友那里,14號凌晨離開杭州坐火車到海寧,當早再從海寧坐火車返回杭州,9:40在杭州火車站側邊的銀行門口與中介接頭。經過簡單詢問,查驗車票和證件后,“藍天”讓我們等,11點左右一輛吉利車開來接,車上下來一名前往濟南的賣腎者,此人穿著立領襯衫,戴著耳機,像是獨自去旅游。 “藍天”給他車票,我還以為此賣腎者是大哥或同伙。 “藍天”說,這是去濟南做手術的賣腎者,我非常吃驚。
記者:視頻是如何拍攝的?他們沒有防備嗎?
山姆哥:最初不敢多帶偷拍設備,只有一臺,后讓后方快遞到杭州,由杭州日報的肖向云老師幫忙送往出租屋附近,我們在超市碰頭交接。非常感謝他。暗訪設備他們沒發現,后面用手機拍攝倒引起懷疑,但都成功掩蓋過去。
記者:這些賣腎的人,你覺得他們有哪些共性?
山姆哥:共性都是面臨困境缺錢,并且相信賣腎能夠解決他們的問題。但所有賣腎者都來自其他城市,不管他們出生在哪兒,都是城市居民。
記者:最讓你感覺可惜的是哪個人?
山姆哥:來自甘肅的“楊國”,他年紀最小,稚嫩、善良、聰明、艱難(視頻有說到他賣腎原因)都讓我很動容。他在中學發表過8000字小說,拿到500元稿費,他把錢捐給一家位于上海的“綠色生命”基金會,支持種樹。我一直盡量勸阻他。撤出的頭一天,我和他說明身份,讓他跟我一塊走。
記者:臥底前你想象中的賣腎人是什么樣的? 15天后又感覺他們是什么樣的人?
山姆哥:他們就是一群普通人,有被生活傷害過,被親情拋棄過,對自己極度不負責任的人,但更多是遇到困難而禱告無門的人。我沒有想到賣腎會如此泛濫,理由又會如此隨便。有些人真的并不是真缺錢到走投無路,他們只是幻想通過賣腎給自己一次機會,一次通往更美好生活的機會。比如說“表妹”,他衣著時尚,嗓音優美,并不太缺錢,他在賣腎過程中還被騙了3000塊,他賣腎是希望拿到錢以后去開店,去參加選秀比賽。
記者:據你所知,目前案件偵破進展到什么程度?
山姆哥:據丁橋派出所鄭所長稱,目前刑偵隊已介入。我最擔心的是已發出的供體安全。接下來,需要媒體合力去督促警方辦案,并且妥善安置好這些人。
賣腎中最大的謊言是:人左右腎只有一個腎臟工作,只有三十歲以后才啟用右腎,而左腎是不用的。在手術中你切掉的是用過的腎,留下你沒有用過的腎。賣腎可以解決生活困難;賣腎手術3天可下床,10天蹦跳……大部分供體對此深信不疑。如果可以,我想尋找到更多已賣過腎的人,了解他們的生活狀態,阻止更多人加入賣腎網絡。
記者:臥底過程中,有沒有人懷疑你的身份?
山姆哥:后期有人懷疑我是臥底。最驚險的一次是東哥要求我解開手機密碼,讓他看下手機。
記者:現在讓你對這些朝夕相處過十多天的賣腎人講一些心里話和忠告,你會講什么?
山姆哥:里面像是大學宿舍,我們形如兄弟。這段時間是我這輩子抽煙最多,說謊最多的一次。希望他們能夠諒解我的掩飾,尤其是王龍、陶兩位。也許這幾個月你們生活會更困難,但相信沒有過不去的坎。我也呼吁有社會力量能夠去救助這些人,給他們一次機會,而不是拿買iPhone傳聞去嘲弄這個群體。腎臟切與不切,問題都在那里。賣腎只是一個罌粟陷阱,看著美麗,也有短暫快感,但卻藏著深深的毒,過程不可逆,一旦生病可能就會致命。這一生要懷抱空蕩蕩的左腎過一輩子,對人的尊嚴的傷害也是致命的。
最想說:好好活著,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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