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刃相割,利鈍乃見;二論相訂,是非乃見。是故韓非之四《難》,桓寬之《鹽鐵》,君山《新論》之類也。(《論衡》之《案書》篇)
王充此言所說的“四《難》”,是韓非子的四篇文章“難一,難二,難三,難四”,如王先慎題注所說,“古人行事,或有不合理,韓子立義以難之。”是韓非子舉出往古事例和成說,針鋒相對發表他的不同看法,所以王充稱之為“兩刃相割,二論相訂”。韓非子所借題發揮的,是他的以“法、術、勢”為主體的君臣之論、“帝王之術”,讀來自有他的道理。從文體形式上說,《論衡》受著“四《難》”較大影響是很顯然的。
岳麓書社出版的《呂氏春秋,淮南子》,有楊堅先生作的“前言”,其中說,《呂氏春秋》成書于秦王政八年,即公元前239年。今看《呂氏春秋》,覺得楊先生此說疏忽籠統些了。其實,該著之成書,要往后推至秦統一天下之初年,而該著之撰寫,則在這之前的若干時日。
1,《呂氏春秋》的《孟秋紀》之《振亂》說:
當今之世,濁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天子既絕,賢者伏世,世主恣行,與民相離,黔首無所告訴。世有賢主秀士,宜察此論也,則其兵為義矣。天下之民,且死者也而生,且辱者也而榮,且苦者也而逸。
這一段文字所說的,正是戰國末期的景象。由此語可知,《呂氏春秋》作時,秦尚未統一天下,而天下渴望“賢主、秀士、義兵”,以掃滅那些“與民相離”的“恣行”的“世主”。
2,《孟冬紀》之《安死》說:
無不亡之國者,是無不掘之墓也。以耳目所聞見,齊、荊、燕嘗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趙、魏、韓皆亡矣,其皆故國矣。
這一段文字,盡管有“嘗亡,已亡,皆亡”三詞的區別,但總以一句“其皆故國矣”,是說這些國都亡了。這些國都亡了,就是說秦統一天下了,而秦統一天下、秦王政稱“皇帝”的時間是秦王政二十六年,前221年。
由此可知,對《呂氏春秋》一書,籠統說其“成書于秦王政八年”,即距離秦王政稱秦始皇還差著十八年,是很不準確的。應該說它寫作并成書于秦國統一天下之前后。
據《史記》之《呂不韋傳》,“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成了這部《呂氏春秋》,記在該《傳》“太子政立為王”這一節之后,“當是時,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趙有平原君,齊有孟嘗君”,都愛好招集賓客,這是呂不韋集賓客撰書的一個文化背景。《史記》沒有具體說此書成于何時。
《呂氏春秋》于《孟春紀》等“十二紀”之后,有一《序意》,開頭一句說,“維秦八年,……良人請問《十二紀》,文信侯曰,……”。
這一句是不是楊先生認為《呂氏春秋》成書于秦王政八年的依據?
從這《序意》下面的文字看,呂不韋回答了一些話,最重要的一句就是“《十二紀》者,所以紀治亂存亡也。”至于那幾百字的其它的話,則顯然出于賓客的發揮,而下面一段講豫讓刺趙襄子的事,又與《序意》在文意上毫不關聯。所以,總的來說,這個《序意》,只有上半段略有“序意”,其稱為《序意》,而不稱為《序》,是很確當的;大約是后來勉強拿這個來做了《序》,而稱為《序意》,卻又沒放在全書之前,而放在《十二紀》之后。
賓客為《十二紀》請示呂不韋,是在“維秦八年”,這時候《十二紀》或只在寫作計劃上,或已經寫成初稿,都可以的,但我們不能憑這個說《呂氏春秋》此時已成書了。《十二紀》后面,還有好多篇章,在這《序意》中一字沒有提到。
從《孟冬紀》“以耳目所聞見,齊、荊、燕嘗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趙、魏、韓皆亡矣,其皆故國矣。”這句話看來,《史記》“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這句話,寫得很準確,書確實是呂不韋的“客”們“著所聞”寫出來的。
因此,“以耳目所聞見,齊、荊、燕嘗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趙、魏、韓皆亡矣,其皆故國矣”這句話對我們就很重要,它不但證明了《呂氏春秋》的成書年代,當在秦國已經掃滅了東方六國之后,是秦王稱“皇帝”的初年(秦王政二十六年,“立為皇帝”),也證明了寫下“維秦八年”的《序意》時,這篇《孟冬紀》篇還沒寫。
說這個成書年代之事,是因為聯想到,韓非子撰寫他的著作,至少其有一半的階段,竟是與呂不韋與賓客們撰寫《呂氏春秋》是同時的,處在同一個大的文化背景下,都在秦統一六國之前這段時間里,而《呂氏春秋》里一些議論,恰好為韓非子的思想作了注腳,說明著他這個激烈的思想家產生的時代社會環境。比如,《孟秋紀》之《禁塞》說:
……以至于今之世,為之愈甚,故暴骸骨無量數,為京丘若山陵。世有興主仁士,深意念此,亦可痛心矣。
讀著這些還帶著當時新鮮氣息的文字,不由得讓人聯想到,秦國統一天下,當時的正義性,人們說得是很不夠的,好像只是秦國強大的原因,以及東方六國不能團結的原因,使得秦王得遂其志,我們讀著《呂氏春秋》中這些文句,卻能體會到東方六國的那些“世主”們,是把他們的國家弄得腐敗無能到了極點,人民水深火熱,而秦國以拯救天下為號召,秦軍成了“義兵”,秦王成了歷史的“興主”,呂不韋、李斯這些人成了歷史的“仁士”,這才能君臣同心,重復湯、武的故事,而得了天下。從《呂氏春秋》這樣的字里行間,能讀出秦國統一天下的客觀的正義性,這應當是它能成功的首要原因。
這就反證了韓非子的激烈的法家思想的產生是十分合理的。我們從“難一,難二,難三,難四”這幾篇《難》中看到,韓非子對當時流行的禍國殃民的謬論“立義以難之”,是十分的尖銳無情,痛快淋漓,他正是要糾正“世主”的腐敗荒亂到正確而求強的路上來,走上“法、術、勢”的“爭于氣力”的新路,成為時代的“賢主、興主”。然而,韓王這樣的“世主”,是韓非子這樣的“秀士、仁士”所說不回頭的,正如王充在《論衡》中所說,他雖有韓非,“不能用之,又不察其書,兵挫軍破,國并于秦”(《論衡》之《效力》篇),成為東方六國中第一個倒下去的諸侯國。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