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卷廢品”與“白卷英雄”　　

一個應屆高中畢業生“小燕”，在不久前的高考中神經失常了。雖然只在考卷上填了個姓名和考號，真正交了一次白卷，但滿嘴仍在說自己考試發揮得很好，考上了清華大學。這是湖南電視臺都市頻道最近做的一期“尋情”節目的基本內容。昔日范進一時喜極，痰迷心竅，神經失常高叫“中了，中了”的時候，倒是的的確確有官差前來報喜。這位交了白卷仍憧憬“考上了清華大學”的考生，雖然正是如花似玉之際，但無情的事實，讓人不得不無情地承認她是個比范進更與時俱進的“白卷廢品”。　　

節目主持人在尋求“小燕”悲劇的原因時，講到她的父母平時務求她考上清華大學的種種威脅性語言與措施，出示了她一篇題為《誓死不當農民》的日記。然而，上演這出悲劇的演員，難道僅僅只是她的父母和她本人嗎？不，報廢這位少女的真正殺手，是這個社會，是這個社會的教育制度，是這個教育制度的設計師。　　

中國人講究衣缽傳承。文革伊始，一些“八旗子弟”就大肆兜售“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打地洞”?，F在，好象除了毛澤東的后人以外，一個個都成“龍”的成“龍”，當“鳳”的當“鳳”，衣缽傳承無誤。“小燕”的父母本身是農民，為什么不遵此道，非要逼著自己的女兒“誓死不當農民”呢？就是因為這些“龍”“鳳”們把持了這個社會，把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徹底邊緣化了。他們的勞動果實可以被人隨意拿走，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可以被人隨意侵占，他們的居所可以被人隨意拆遷，他們的人格可以被人隨意侮辱，他們的生命甚至也可以被人隨意剝奪。全中國都要“城市化”了，農民，這個中國最古老的階級，似乎已經走到了歷史的盡頭，當農民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和出路。今天的農村，蕭條得只剩下所謂“386199部隊”，不是人們不愿當農民，也不是農民的衣缽不想世代傳承，實在是當農民已經沒有活路，當農民已經沒有什么衣缽可以傳承，你叫“小燕”和她的父母有什么辦法？　　

也不能說“龍”“鳳”們沒有替農民想出路，他們給農民子女指出了一條“金光大道”——讀書。你看，千百年來，中國人都信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只可惜毛澤東把這個千年信條打破了，非要說什么“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還逼著城里老爺的孩子們搞什么上山下鄉，真是誤人子弟，誤人青春??！知識就是財富，學位就是權力，你讀了書，有了知識，有了名牌大學的學位，就有了財富和權力，就能夠跳出彼“農門”，躍入此“龍門”。于是，東海老龍王敖廣在坐了幾年冷板凳后，終于耐不住寂寞，一紙毛遂自薦書，要求出來抓教育。從此，“教育改革”、“尊師重教”的口號滿天飛，一連在中國上空振蕩了三十年，而且還要毫不動搖地繼續振蕩下去；從此，各級財力的一半投入了教育尚嫌不足，又開了個“教育產業化”的路子，高尚的人類靈魂工程師一旦與孔方兄結緣，教育就變得不知是育人還是撈錢；從此，被文革縮短了的學制重新恢復尚不過癮，又大搞什么學前教育甚至胎前教育，碩士、博士、博士后等大學后教育，還有形形色色的補習教育，把人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全都套進了充滿各種偽科學的書本中；從此，被文革廢除了的考試制度死灰復燃尚不解恨，又把本應均衡占有國家教育資源的學校分為三六九等，把學生變成專門應對考試的工具，去拼命攻取那虛無縹緲的金字塔頂。我們可憐的“小燕”正是這一教育制度的犧牲品，而她的父母則成了犧牲自己女兒的幫兇。　　

“小燕”的悲劇使人聯想起近年來流傳甚廣的所謂高考“零分作文”。雖然其中不乏偽托之作，但恐怕并不全是。這些作文不僅觀察深刻、立論大膽、觀點獨到、用筆辛辣，非被正統認可的優秀學生之可及，更可貴的是他們敢于對當今的教育和考試制度以及若干重大社會現象大不敬，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反叛之聲?？上гu卷們偏偏只給了他們一個“0”蛋，寒窗十二載，就被一筆判交了白卷，真與草菅人命無異。如果用真正的“人才”觀點衡量，應當說他們是敢于勇交白卷的英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英雄。這樣的少年英雄，即使考不上大學，可能也比那些一心只想上名門、出人頭、逃國外者強。從這點出發，真希望我們國家每年高考中能多出一些這樣的“白卷英雄”?！　?/p>

歷史前溯到35年前的1973年，中國也出了一位被設計師的門徒們譏諷為 “白卷英雄”的張鐵生。張鐵生是一位插隊知青，一位優秀的生產隊長。當年被推薦上大學時，也正是文革中一段舊教育思想回潮的時候。他在生產繁忙沒有來得及進行任何復習的情況下，被迫接受理化考試。做了3道小題后，他在試卷背面寫了一封信，大膽發表了自己對考試的看法。從此，張鐵生被作為“反潮流英雄”錄取入學并擔任過學校領導職務直至全國人大常委，由此也造成了他被作為“四人幫打手”判決的15年監獄生活。這位“白卷英雄”究竟是不是英雄，也許僅憑一個優秀生產隊長的業績尚不足以證明，但刑滿獲釋后的張鐵生硬是憑著堅強的毅力刻苦自學，奮力拼搏，白手起家，今天已成為一家資產過億的集團公司的重要合伙人，個人資產上千萬。這位“白卷英雄”，即使正而八經地搞資本主義，也堪稱英雄。　　

相比之下，張鐵生這位“白卷英雄”是幸運的，他雖然度過了漫長的15年監獄生活，但他畢竟遇到過慧眼識英才的伯樂。今天高考“零分作文”的“白卷英雄”們則是不幸的，他們雖有滿腹才華，卻不為當今的教育所承認。然而最不幸的還是“小燕”一類的“白卷廢品”，他（她）們已被當今的教育徹底報廢了?！　?/p>

200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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