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想到身為一縣之長的老同學丁友鵬，馬垃不禁
替他捏了一把汗。
按照“高峰論壇”的議程，馬垃的發言安排在今天下午。縣政府辦公室本來通知他前一天就到河口賓館報到的，但合作社兩家農戶發生了一點糾紛，他和谷雨昨天從下午一直到晚上，都在做這兩家農戶的工作，所以今天一早才匆匆趕往沿河縣城。在車上，他想到這次終于能見到慕容秋了，心里不禁有些激動……
短途班車剛從輪渡上岸，馬垃就看見碼頭上有不少人在一起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大家嘴里都不約而同地傳遞著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有人把縣委縣政府堵了！
當然，更為具體的說法是：昨天有人抬著一具棺材，圍在楚風集團大門口，把所有的進出通道都堵住了，公司行政樓和生產區幾乎全部陷入了癱瘓狀態。傍晚時分，縣公安局派出警察，強制驅散了聚集在楚風集團門口的人群，還用卡車把那具棺材拉到火葬場，限令家屬必須當晚將死者遺體火化，楚風集團還作出承諾，如果家屬當天晚上將死者火化，可以得到一筆數額不小的賠償，逾期分文不賠。誰知公安局和楚風集團的最后“通牒”，不僅沒能將事態控制住，反而把人們深深激怒了。第二天一早，他們就把目標轉向了沿河縣委縣政府。這一次，聚集的人抬的不是一具棺材，而是好幾具，人數比昨天在楚風集團門口的人更多，不僅堵住了縣委大院的大門，還把整條馬路都堵塞了，而且由于縣委大院位于縣城中心，信息擴散快，不僅很快引來了大半個縣城的人，就連縣城附近農村的村民也爭先恐后地蜂擁而來，短短半天的工夫，聚集人群就擴展到縣城的好幾條主要街道……
班車剛駛過江堤，再往前就開不動了。車上的乘客只好下車步行進城。馬垃隨著其他乘客往前走。越往前走，人群越密集，擁擠得邁不開步。人群中不時傳來一條條令人不安的消息：
“有人把縣委大院門口的一輛小車掀翻了！”
“百貨大樓的一家商鋪被搶了！”
“政府出動警察了，還拿了槍！”
“聽說省里還要調武警來，直升飛機都出動啦！”
……
每聽到一條類似的消息，馬垃心里就猛然一跳。關于楚風集團的空氣污染問題，他早就有所耳聞。但他沒料到矛盾會激化到今天這樣嚴重的程度。想到身為一縣之長的老同學丁友鵬，馬垃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
馬垃不知道，面對失控的局面，丁友鵬已經向正在沿河出席高峰論壇的省人大副主任韓鵬作了匯報，由韓副主任直接向省委書記和省長報告和求助，同時向遠在北京學習的縣委書記老魏作了通報。事已至此，老魏大概也不好再說什么。一切都只能這場突發的騷亂平息以后再說了……
快到建設路口時，馬垃抬頭望去，不由嚇了一跳：從縣委大院到影劇院、百貨大樓門口，整條街都擠滿了人，聚集的人群黑壓壓的，像烏云一樣延伸開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輪胎和衣物被燒的焦糊味兒。喧鬧聲、口號聲、汽車喇叭聲和各種噪音混合在一起，幾乎把人的耳膜都要震破了。
“還我親人，還我健康！”
“還我潔凈的空氣！”
“楚風集團滾出沿河！”
“再不行動，下一個死的就可能是你！”
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不斷有人舉著相機噼里啪啦地拍照。許多人像逛廟會一樣亢奮地在人群中穿來穿去，一邊旁若無人地大聲議論：
“這幫當官的只曉得靠洋人賺錢，不顧老百姓的死活，早就該給他們點顏色了！”
“楚風集團一天不搬出縣城，咱們說不定哪天也會得那種怪病……”
“可不，只要刮西北風，就能聞到那股嗆人的氣味。今天刮的也是西北風，你聞聞，是不是聞到了？”
馬垃吸了吸鼻子，果然聞到了一股嗆人的氣味。他下意識用手捂住了鼻子。
這時已近中午。馬垃想起下午自己還要在高峰論壇上發言，便扒開人群，試圖往沿河賓館方向走。但他發現，一部分聚集者也開始向賓館方向移動。他隱約地聽見有人用高音喇叭喊：“走，大家跟我一起去沿河賓館。那兒正在開高峰論壇，參加會的都是來自全國的教授學者，咱們去向他們揭露楚風集團污染環境，草菅人命的事實真相……”
于是，人群仿佛一條洶涌澎湃的河流那樣，開始徐徐向沿河賓館方向涌動起來。
馬垃像一片浮萍那樣，被湍急的波濤裹挾著、簇擁著、推搡著。突然，前面有人驚呼起來：“警察來了，見人就打，有人被打得頭破血流，快跑啊！”
人群一下子亂了，一個個像沒頭的蒼蠅東喘西跑起來。但馬垃沒有跑，而是逆著人流，繼續向河口賓館方向走。沒走幾步，手機響了。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剛要接聽，便看見前面有幾個人在馬路上倉皇地奔跑，一邊跑，一邊撿起地上的磚塊向后面扔。幾個戴著防爆頭盔的警察在后面窮追不舍，手里的電警棍吱吱作響，發出令人恐懼的電光。突然，一個額頭上汩汩冒著鮮血的年輕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被什么東西拌倒在地。馬垃遲疑了一下，想伸手去扶，但剛伸出手，就有個警察追了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地將電警棍朝他輪過來。他來不及躲閃，頭上就挨了重重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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