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籠中》這樣的電影,老實說,不是我的菜。因為我一向把自己定位為一個冷靜客觀的觀影者,討厭煽情,也不喜歡勵志,視被感動為缺乏意志的表現。
而要從影像或表演層面去挑剔這部電影,也非常容易。
比如,它一望而知是一部類型片,起承轉合不能不讓人想起《我不是藥神》。從《盲井》開始,王寶強就以單純、執著的“傻根”形象出鏡,這次他飾演的向騰輝,則是一位洞悉人生密辛,有手腕,有擔當的“父親”,盡管王寶強無疑已經盡了很大努力,不過還是欠點火候,缺少一點老辣與深沉。
然而,當我坐在黑暗的電影院里,看到蘇木(史彭元 飾)在最后的格斗大賽中擊敗對手,終于跳出八角鐵籠,張開雙臂接受歡呼時,眼睛居然有點濕潤了,我自己也覺得有點意外。
為什么會這樣呢?是我變得脆弱了嗎?
說到底,是因為這部電影,是當下國內影壇稀缺的現實主義電影,并且是那種首先尊重客觀現實,然后以典型化的方法反映客觀現實的現實主義電影,而不是《隱入塵煙》那樣的“偽現實主義”電影【點擊閱讀】。
影片開頭,正是九十年代末新世紀初,一位失意的前格斗冠軍(向騰輝),開了一家沙石場,但是他遭到了一群野狗般的孩子們的搶劫,由此開始了他們之間二十年相愛相殺的故事。
西南的大山是樸素的,王寶強的鏡頭也是樸素的。是的,這就是一幫野狗般的孩子,沒有人在意他們的存在,甚至“都沒有人愿意騙他們”,生存是他們的唯一目標,向騰輝讓他們吃了一頓飽飯,就再也甩不掉了。
向騰輝是那樣表面看起來無情內心卻很柔軟的人,沙石場入不敷出,根本養活不了這些能夠“吃死爹”的半大孩子,于是發揮特長,當他們的格斗教練,帶他們到酒吧的鐵籠子里表演賺錢,至于后來培養他們成名奪冠軍,是這條路也走不下去后的無奈選擇。
有人把《八角籠中》和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相比,但這兩部電影并不是一回事。
《摔跤》是浪漫主義的、是大團圓的、是中產階級的餐后甜點;而《八角》,則更接近粗糲的現實本身,是凹凸不平的泥濘路面,是荊棘叢生的林中小徑。
正是從九十年代,中國開始傾情加入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接軌”了。對底層來說,也就等于加入了一臺絞肉機,面對咬合嚴密,碾碎一切的齒輪,每個人都別無選擇,只能把自己攪碎,攪成肉醬,然后你才能成為一盤菜,被資本擺在餐桌上。
但很多時候,被攪碎了,也不一定能成一盤菜。蘇木被攪碎了,他成了一盤菜,但馬虎(陳永勝 飾)被攪得更碎,還是不能成為一盤菜。馬虎說,我們的命運,就像拋一塊石片在水面上打水漂,無論飛出多遠,最后還是要沉入水底。
鐵籠,鐵網,是影片里最令人感到觸目驚心的意像。王寶強不斷透過鐵網拍蘇木、拍馬虎、拍那些像野狗一樣有著頑強生命力的少年、拍向騰輝自己……鐵網無遠弗屆,把一切都籠罩其中。
如何突破鐵網?
王寶強也不知道。蘇木打贏了決賽,欣喜若狂,騎跨在鐵網上,但又能如何呢?狂歡之后,他還要回到鐵網之中。
今年以來,凡是現實主義題材的影視作品,如《狂飆》《漫長的季節》,收視都很好,《八角籠中》更是在各個影視網站上的評分都超過了虛偽矯情的《消失的她》。
這意味著,人們還是喜歡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關注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就等于關注自己所處的時代與世界。
王寶強沒有告訴觀眾如何掙脫絞肉機,如何突破鐵網——當然我們也不必這樣要求他——這使得《八角籠中》更像是一部批判現實主義作品,而不是革命現實主義作品。
高爾基說,
“批判的現實主義揭發了社會的惡習,描寫了個人在家庭傳統、宗教教條和法規壓制下的‘生活和冒險’,卻不能夠給人指出一條出路。”
的確如此,但是,當人們意識到了絞肉機和鐵網的存在,他們會在走出電影院后去找出路的,這就是現實主義作品在當下的意義。
中國著名電影評論家鐘惦棐在八十年代就說過,“不搞現實主義,電影就要滅亡。”這句話,今天聽起來尤其振聾發聵。
八十年代后期到九十年代,在反現實主義的“第五代”主導下,中國電影幾乎變成了冰海沉船。
現實主義的作品才有持久生命力,現實主義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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