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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心愿》連載(2)

余建洲 · 2023-03-30 · 來源:烏有之鄉
《心愿》 收藏( 評論() 字體: / /

  余建洲長篇小說“心愿”連載

  此作成稿六年,因難以言明的原因,連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數內容都是以作者親身經歷,親耳所聞的真情實事為素材,將前三十年農村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時期,共產黨帶領農民改造惡劣的自然環境,搞好農業生產的艱辛歷程展示給讀者。

  第二章  多好的一對!

  春節一過,春意就變得濃起來。樹木的梢頭披上了綠色,桃樹、李樹、梨樹的枝條上鼓出了醬紅色的苞蕾。地面上,嫩草的芽尖兒鼓足了勁,鉆出地面后還一天一個樣地往上竄。

  這是土改后的第一個春種。

  李玉山是最忙的人。鄭集街和小李莊是一個村,他管的這個村有二十多戶缺牛少勞力沒法種,鄉里給他的任務是一定要保證的所有戶都按時種下去。他整天忙著組織幫種的事,自己的地也沒法顧,其實就是不讓他去跑,一只胳膊又能干什么?地里的活還不都是妻子許蘭的!

  許蘭是山東臨沂人,解放軍和國民黨軍隊在山里打仗時,她是共產黨員,救護隊隊長。一天從戰場上抬下一個重傷員,胳膊斷了一只,醫生給他截肢時沒有麻藥用,豆粒大的汗珠子從額頭上往下流,他都不吭聲。這個人就是李玉山。許蘭很佩服他這個硬漢子。李玉山傷好后沒能再回部隊,許蘭就跟著他來到小李莊。去年秋生了個男孩。他家沒有牛耕地,自己家的地都靠許蘭用草鉤刨,刨了半個多月才刨了二畝多。

  今天吃過早飯,李玉山到鄉里去開會。許蘭將孩子用被子包起來放到窩簍里揣好,任由孩子哭去,扛起草鉤又向地里去。她發急了,這地哪天能種完呢?他很怨李玉山。照理說,按政府規定,李玉山是殘廢軍人,村里應該安排人幫他種,幾天前村里的幾個黨員要來,卻被李玉山拒絕了,叫他們先參加幫工隊把村里的困難住戶都種完了再來給他種。哪有這種不顧家的男人呢?自己不能干,還不讓別人來干!

  出了莊頭,就看見自家地里有兩張犁耕地,誰呢,還能是那幾個黨員嗎?玉山說有幾天才能來的,怎么今天就來了?走近了才認出是孫有田和吳正懷。

  孫有田和吳正懷各自種完自己家的地,又組成幫工隊幫著劉懷玉家種好后,兩人一商議,都覺得李山玉家也困難,許蘭每天在地里刨地他倆能看不見?一個女人又能刨多少?還累得怪可憐的!干脆兩家的犁去幫她耕了,于是兩個人也不打招呼就來了。

  “哎呀!有田大哥!正懷老哥!你們來給我家耕地啦!是玉山請你們的吧!這個人!請你們也不跟我說一聲!”

  “啊!啊!是的!是的!”吳正懷站在地頭順勢回答。

  孫有田扶著犁把,只顧打號子專心耕地。。

  “我正愁哩!哎!手都起泡了,哪天能刨完哪?到底還是牛好!看!耕得多快!多快!耕一圈都夠我刨半天的!嘿嘿!玉山請人也不說一聲,我連口水都沒有帶來,這下好了,不用我刨了,我回去燒點水去!”

  吳正懷望著她大聲喊:“把大秫種帶來,種子跟犁溝下去,不用點了。”

  開始,吳正懷扶犁梢把,大龍幫牛拉套。耕一會后見地鮮,好耕,大黃犍拉犁不怎么費力,大龍就叫父親不用干了,他去扶犁。孫有田的老牛畢竟是水牛,比黃牛體大力氣大,所以孫有田的牛當然也耕得不費力了。

  “嗷......嘞鳴啊嗷嗷鳴啊......鳴嘞啊鳴嘔嘔嗷嗷嗷嘔啊鳴啊......!大龍的牛號子悅耳動人,高吭嘹亮,在寬闊的田野里回蕩。對于牛來說,拉犁耕地當然是繁重的勞動,這牛號子就是給牛唱的歌,牛使勁拉犁時,有牛號子聽它就會把注意力放在聽牛號子上,就能忘掉疲勞,只顧拉犁耕地的。好的耕地手都會唱出一首好聽的牛號子,牛號子唱得越好聽越響亮,牛干得也就越歡。

  到底是年紀大了,孫有田的牛號子就顯得比大龍的差,雖然聽起來也好聽,但是到了上高音的點上時就顯得氣不足。

  吳正懷很得意,他想有意讓大龍在孫有田跟前顯示顯示。孫有田到地頭轉彎時,他湊了過去:“有田哪!來歇歇吧!”

  “現在還不累哩!等會再歇吧!”孫有田說。

  “你怕什么!他這四畝地不夠耕的!你別耕了,就讓大龍一人耕,你把牛歇下來,等我那大黃犍累了,就讓大龍用你的牛耕,等你的牛累了,再讓大龍用我的牛耕.這樣歇牛不歇人,到中午還怕耕不完這點地。大龍年輕,身體又壯,累不倒他的!”

  聽吳正懷這樣一說,孫有田真的停了下來。

  兩個人坐在地頭的泥地上,點火、吸煙,除去滋啦滋啦的吸煙聲,就是大龍那雄壯嘹亮的號子聲。

  吳正懷在注意孫有田的棉襖的肩頭上那個大補丁。這棉襖是藍洋布的,不用說是鄭福全家穿舊了又把給他穿的。藍色已經淺了很多,幾乎成了灰白色,但布料還是很結實的,只是肩頭磨破了。那補丁很大,從前胸漫到后胸, 成了馬鞍形.但這馬鞍形卻是四邊見線,簡直分不清是后補上去的。外表也很干凈,特別是那領口,穿了一寒天,雖說也有腦油,還只是有點灰黑。而自己身上呢?他昨天叫老婆將前下襟和后背上的空也補了,下田干活了,還能穿露著棉花的破棉襖嗎?伸手甩胳膊干活,還不把棉花甩掉了!補后好讓棉花不露出來。然而,老婆那眼真難,怎么都看不清楚,補丁的邊線不齊不說,那針腳七大八小,東歪西斜,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再說領口,就是不脫下來看,自己也有數,脖子上的皮膚朝上一靠,不但不覺得絨和,還油滑滑、冷冰冰的。此時,吳正懷越發感到女人在他家中的重要。但一向說話留不住茬囗的吳正懷這時竟也知道這事不能急,得慢慢來。等條件差不多了,再把事情點明才行。

  “我看你那南湖的地打了三畝山芋溝子,現在就打了,那要等到麥后才有秧栽啊!”

  孫有田慢慢地說:“要不了的!”他已經將山芋種了,谷雨前就能出,那時早晨就是有霜也不怕,霜前冷雪后寒,頭天晚上發現天變冷就用草將出了的苗子蓋一下就行,小滿前就能栽了。山芋這東西栽得越早,長得越大。

  “你這辦法也好!山芋溝子上栽山芋,溝坡上種大秫,兩樣都能收到!山芋最能填肚子,當干糧吃,不載點山芋哪行?那六畝呢?都種大秫了?”吳正懷又問。

  “嗯!”頓了片刻,孫有田又接著說:“底下還帶黃豆,我家水花手巧,會做豆腐,做出來的豆腐不但嫩,還板正不碎.我想收些黃豆,讓她做豆腐弄到街上賣,能多苦點錢!”這個一貫不愛說話的孫有田,今天也想在吳正懷跟前擺顯一下水花。

  提起水花,吳正懷不由得就上了他今天要說的話題,不過他想顯示一下他家勞力強壯,他說:“南湖我那原來的三畝地種了麥子,麥茬栽山芋,后分的四畝地我打算都種小秫子,小秫收的比大秫多,你看我家都是壯勞力,能吃,不多收糧怎么辦?”他用眼神示意孫有田去看大龍,他見孫有田并不在他的意,又接著說:“你看大龍!號子打的,多精神!“

  “唔!不錯!“孫有田低頭附和了一句。

  “大龍呀!不但有精神,也有勁!一大笆斗糧端起來往上一旋就送到肩頭上了,不用人撮的!不但有勁,活路也好哩!耕地、耙地、拉車、揚場,哪樣都行!撒種才精哩!一畝十五斤就是十五斤!不會少一兩,也不會多一兩,一步一把,交邊接口上不會重一點也不會漏一點的,步子走完,種子也光了,那個均哪!叫人眼紅哩!隨便往地上按一巴掌,那掌印子里正好正好五粒!你看他耕的地, 翻過來的土垡塊蓋得多平多均,那犁底的板層就象大桌面一樣,平哪!”

  這時,大龍來時開墑的那幅地耕完了,又去新開一道墑。吳正懷說得興致正濃,他站起來,將坐在地上的孫有田拉起來,走到大龍新開的墑子跟:“你看!大龍這墑開的!大王莊王木匠彈出來的線又怎樣?還許有一點彎子嗎?”

  孫有田是內行人,一看就知道了,這大龍還真行!耕地第一要講開墑,墑開不直,還耕什么地?彎彎曲曲的不好看不說,那地還能耕成形嗎?直的地方耕掉了,鼓起來的地方還丟下個大肚子,這大肚子的接頭越耕越短,到最后剩點牛轉不過彎子了怎辦,那只好用人挖。所以不會開墑的人就不能耕地。這墑就容易開嗎?犁是牛在前面拉的,牛拉到哪,犁就耕到哪,牛走不直當然就耕不直,可是牛又不是人,就是人又能走直嗎?所以使牛的人就要講功夫了。這功夫就在手里拿的韁繩上,叫牛怎么走,向左還是向右,向左多少,向右多少全靠抖那韁繩。想叫牛向左,就拽著抖,想叫牛向右就向前送著抖,偏大一點或者偏小一點都在乎韁繩抖動的程度,這里面的分寸可不是好掌握的。看到大龍耕的地,開的墑,孫有田就知道大龍是農活的里手。他一邊聽吳正懷嘮叨不休地講話,一邊暗暗點頭。

  “......大龍啊!不光是活干的好,還孝順哩!重活都搶著去干,不讓我干,你看,早早就叫我來地頭歇了,我呀!享福了!......。”

  吳正懷這話實在讓孫有田眼紅,家里的重活都靠自己一人,再怎么累也沒有人能替換一下,難哪!這養老女婿一定要招,還要快一點招,最好今年就把這事定下來,水花十七了,明年就能成親,這大龍行嗎?大龍小時出疹子,眼被風吹壞了,見到風會流淚,眼有毛病,不行!還是二龍。

  正在這時,孫有田發現二龍正向這里走來。他想:二龍來了,還能是吳正誠家大秫點完了嗎?吳正誠家的地就離這半里路,他向吳正誠家的地望去,那邊地里大秫還點著么,二龍怎么就來了呢?那里分明是二對人,都是一個人用豆錛刨窩子,一個跟著丟種子。一對是吳正誠的老婆和他們的兒子吳明坤。另一對中的女孩就是水花,和水花一起那男孩是誰呢?仔細一看,認出來了,是三龍,孫有田頓時覺得很掃興。

  原來昨天在給劉懷玉種時,孫有田的女人王秀英的一個遠房妹夫、也是吳正懷的近房弟弟吳正誠去找吳正懷和孫有田,請他倆今天一家去一個幫他點種大秫子。他家的地幾天前就耕好,只是點下去就行了。吳正懷說他家叫二龍去,孫有田立即就叫水花去,孫有田想,這就是機會,平時兩個小孩很難到一起,自己想叫這二龍招給水花的,讓他們兩在一起接觸,增加感覺嘛,能沒有好處?

  實際上,今天二龍和水花都去了,并且也是在一起干的,是二龍刨窩子,水花丟種子。這二龍雖說也是十九歲了,長這么大還沒有跟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性在一起干,今天和水花一起干,心里就隱隱地生出一種燥動,老走神,手有點不聽使喚,窩子老會刨偏。水花呢?長這么大除去這陣子和三龍一起演戲外,也沒和年輕的男人一起干過活,心里老是咕咚咕咚地跳,老把種子丟到外面去,倆個人干得都很別扭。

  三龍今天是和母親一起在自己家地里理墑子,事不多,很快就干完了。他家的地和吳正誠家的地就隔一條官道。他母親回家,他就到這邊來了。

  “三龍!”水花望著三龍叫起來。

  “水花!歇歇吧!”三龍答應道。

  “不累!歇多了,上午點不完哩!”水花說。

  “不就這點嗎?怎點不完呢?”

  “你能干!那你來!”

  三龍在猶豫。

  “來嗨!怕啦?怕就別來!”水花在急他。

  “我怕什么?刨窩子又怎樣?我還能不敢刨!二哥!你走!讓我來!”說著,三龍跑過來。

  二龍正感到干得別扭,真的讓給三龍刨了。

  二龍到了跟前。吳正懷還在說他自己想說的話,孫有田早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二龍身上,越打量越覺得還是二龍好,講個頭身架都和大龍差不多,關鍵是眼,二龍眼好,不象大龍那樣會流淚,整天不干,淚汪汪的。孫有田想試一下二龍耕地的技術,就對二龍說:“我們歇了,我那張犁閑著,你去耕吧!”

  “嘔嘞雷!嘞雷!;雷鳴啊鳴啊!嘔嘞雷雷嘔唔哎!”二龍的牛號子也響了起來。孫有田聽出來了,勁頭和大龍不相上下,就是沒有大龍的好聽,再看耕的地,犁溝子走得也不怎么直。不過他有數,二龍才學,還不怎么呢!要是到了我家,我再給他調教調教,保險比大龍強。

  吳正懷說了一會,見孫有田叫二龍去耕地,也不說了,跟著孫有田去看二龍耕地,看了一會就自言自語起來:“這二龍!還沒讓他學耕地哩!他也能湊合耕了!“

  這時,許蘭背著種子,提著荼壺來了。

  吳正懷連忙招呼二龍:“二龍!別耕了!讓你大哥一人耕吧,你把種子拿去,跟在你大哥犁后丟種子吧,要隔一犁丟一行啊!“

  二龍停下犁,拿起種子去丟種子。

  許蘭很客氣的要倒荼,孫有田擋住了:“天冷,嗓子不干!用不著喝水!”

  “啊!啊!那就抽煙吧,這是玉山那天在鄉里開會帶回來的!說是鄉里鄉長給的,是從山東買來的炕葉!我們山東那里人會種煙,葉子大黃時摘下來,不用曬,用炕炕的,煙不走味,香哩!太陽曬會跑味!抽抽看!”說著,又把他倆的煙袋拿過來,每人按滿一煙鍋。

  “嗯!真香!”孫有田說。

  “香!是香!吳正懷也說。

  許蘭安排好他倆抽煙,又去幫二龍丟種子了。大龍一人耕地,許蘭二龍倆人丟種子,干得很順,就是大龍有點累,孫有田幾次想去換他一下,都被吳正懷擋下了,都是說:“大龍年輕,身體壯,不怕累,多干點沒事的!”

  快到晌午時,李山玉回來了。他一只胳膊,干活不方便,實際上也用不著他去干,他就和吳正懷、孫有田坐在一起說話。

  “謝謝你兩家來幫我種!這些日子許蘭累苦了!怎辦呢?我又沒空,她不干哪個干!”

  吳正懷說:“你有空又怎樣?你能干!”

  孫有田說:“許蘭人好!人好!”

  “不假哩!從山東老遠的地方跟我來,再苦再累都不說怨話,也虧她這樣的人,要不,我工作能干得安穩!”李玉山說。

  吳正懷接上說;“也不假!你整天在外面跑,家里,地里全指望她,人心要壞,一天能和你吵八架”

  孫有田說:“她是黨員哩!”

  吳正懷又說:“是啊!黨員就是覺悟高!明事理!講道理!和別人不一樣!”

  玉芳屋里忙嫁妝,張郎進屋問玉芳。

  推遲婚期去參軍,不知玉芳何主張。

  玉芳含羞回張郎,全國還沒都解放。

  參軍殺敵最要緊,推遲婚期理應當!

  突然,從吳正誠家地里傳來對唱聲,三人同時抬頭望去,是三龍和水花在唱。

  原來,吳正誠家的地點完了,她倆沒事,就在地里練起嗓子來。

  “多好的一對!”李玉山脫口而出,立即他又意識到自己說走嘴,抱歉地說:“啊呀!你看!你看!我怎能這樣說哩?說錯了!說錯了!”

  孫有田和吳正懷都不約而同地對視片刻,隨即又都若無其事地抽起煙來。

  李玉山又開了個新話題:“今天鄉里開會,上面領導說:我們這里解放了,江南那邊還沒有解放哩!解放軍就要打到長江那邊去。我們這里是后方,但是也不能放松警惕,要提防特務、反革命、壞人搞破壞,鄉里準備在安河橋上設崗,盤查來往行人。縣大隊被派到前方去支援前線了,鄉里民兵不夠用的,要我們村里選派幾個。正懷老哥!你家出一個吧!

  “打不打仗?”吳正懷問。

  “不打仗!就在鄭集不走的,在安河橋站崗。”

  “那行!去就去一個,三龍不是已經去了嗎?”

  “三龍啊!他要演戲哩!他是村戲班子里的!慶祝翻身解放、宣傳黨的政策,主要靠他們的。”

  “那?大龍不行!家里活全靠他哩!叫二龍去吧,什么時候去啊?”

  李山玉說:“行!就是二龍了!等通知吧,鄉里什么時候通知就什么時去。”

  沉默了一會,吳正懷又說:“上午地就能耕完了,就是先耕的這畝把地沒下種,下午叫二龍來幫點種吧!都種下去也就了掉一件大事了!“

  “叫水花也來吧!“孫有田一直沒有話講,這時他聽說下午二龍來幫點大秫,連忙又動了心機。

  吳正懷聽到孫有田叫水花來,馬上想到他家的大龍,立即說:“叫大龍也來,和許蘭四個人,兩對子,正好干!一個下午早早就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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