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這幾句,色性和人性卑劣到極點的羅森上校就愣了,抬眼朝前面的那張桌子瞧了瞧,淫褻的目光馬上嚴肅警惕,抱美女的毛茸茸大手也從女人三角內褲里松出來。上校這一突然詭異的動作,讓人匪夷所思,這說明他此刻的內心不是色膽開張,而是很虛弱,這讓龔劍誠覺得十分詫異。
“三枝君,熟悉嗎?”
三枝放下筷子,用餐巾輕抹油膩的嘴巴,開裂的唇有了不少葷腥,對前面的美國人輕輕一笑。
“都是我的老東家。看三點位置,像頭豬那個,三十六多歲,是橫濱基地的少校羅伊·施耐德,負責對日本軍工企業登記,腰纏萬貫,那工作給他帶來不少油水,這家伙使十三個日本女人懷了孕;不過羅伊這家伙要去南朝鮮了,好運到頭,這可能是最后一次淫樂。十點位置,闊佬大塊頭,對,就是脫小妞內褲那家伙,大名鼎鼎,是第八軍步七師情報處上???middot;羅森,這家伙二戰時期被我俘虜過,后來逃了,麥克阿瑟攻打菲律賓的時候,他受傷獲得過很高榮譽,所以才那么受器重。他喜歡年輕姑娘,有數不清的情人,嫌不夠,瞧,又結新歡了……”
“步七師情報上校。”龔劍誠咀嚼這幾個字,分量很重。剛才羅森突然僵化的動作,在龔劍誠的腦海里回放,都是在情報戰線上混的,他覺得此事蹊蹺。為什么卑賤的日本舞女一句話,就能讓高高在上的情報上校神態僵直了呢?龔劍誠注意到羅森的目光,盯著黑暗的角落。那兒有張古典餐桌。或許龔劍誠沒注意吧,他發現桌邊有四位美軍軍官用餐,四人皆沉默不語,正襟危坐,背對羅森方向。
這是張非常冷清的桌子,四軍人的身影幾乎藏在了暗色的吊燈下,與身后喧鬧張揚的軍人相比,這四個人猶如孤獨的苦行僧,顯得格外特別。四個軍官三男一女,行為簡約,舉止自然。他們沒點什么菜,只每人一盤椒鹽面包加火腿蛋卷。不過,僅為吃頓便餐就來這樣高檔的星級賓館消費,讓人無法揣測其身份。
四人一聲不響,只顧悶吃,偶爾也交談,但余光似乎留意著身后的那桌“混賬”。年長的白人軍官軍銜是上校,約四十四、五歲,偏瘦,骨骼強健,一張白中略黃的臉膛,顴骨處留有美國總統林肯面孔一樣的陰影。他微藍的眼睛,鼻子挺直,前額很高,濃密暗黃的鬢角有淡灰色金發。由于正對身后的羅森上校,他有時也挺直身體,一雙貓頭鷹似的眼睛灼灼放光。如電的藍眸對準羅森的那張桌子,冷酷的視線暗藏殺機。
他的左右各是一名中校,左側的溫文爾雅,個子不高,胖胖的臉笑容可掬;上校右側人身材魁梧,褐色膚色,金發碧眼,脖子很長。這時羅森的下流動作有所收斂,但羅森的冷視已經驚動了他,他用一種神秘的目光瞅了一眼身邊的上校,似請示,似交流。上校依舊若無其事,他只好繃緊雙唇,默默無語。
最吸引龔劍誠的,還是背對自己的漂亮女軍官,她是四人中的亮點。窈窕秀美的身形,不是一般女人穿上件軍裝就挺拔出如此絕妙身材的,那軍裝似乎專門給她定做,合體而富有美感。這個女人氣質高雅,背影清秀,但偶爾抬頭側身,對身后的那張桌上的喧囂格外注意,雖然看不到她的正臉,但從她果斷敏捷的交談時的動作判斷,這位窈窕的美女必不同尋常。龔劍誠的眼睛舍不得離開,這倒不是他喝多了,而是因為這女人不是美國人,也不是歐洲血統的人,十有八九是亞裔,最可能是中國人。
龔劍誠對這龔劍誠碰下三枝。“那邊幾位,是干什么的?”
三枝正行有點撐,肚子填飽,心緒好轉,他戴上眼鏡,閉得很緊的嘴巴倏爾微張,謹慎一笑說:“軍銜可不低,看他們的臂章。”
龔劍誠順著三枝的目視方向定位,見到了這四人的特殊臂章。“老兄,臂章怎是紅的呢?”
三枝想了想,忽然臉色有點莫名的緊張,努了下嘴,悄悄說:“我的天,這幾個爺可惹不起。”
“做什么的?”龔劍誠仔細看,袖章特別,紅色骷髏非常醒目,四周有英文字母縮寫,但看不清寫的是什么。
“至于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三枝回憶了幾秒鐘,“可只有美軍司令部內務部執法憲兵才會佩戴那種紅色臂章。”(注:圖為美國陸軍反情報局臂章之一)
三枝摘下眼鏡,將目光收回,想談正事。“劍誠君,我弄幾份你感興趣的資料。”三枝借此機會談下一單的生意。
“朝鮮的?”
“對。”
“我要。”龔劍誠爽快地一笑。“哪方面?”
“臺灣的,”三枝不露聲色,但見到龔劍誠挑眉,語氣有意加強,“昨天蔣介石的特使顧維鈞來東京,和麥帥商討朝鮮戰爭事宜,這方面的貨,我料定劍誠兄必感興趣。”
龔劍誠望了一眼周圍,低下臉問:“可靠嗎?”
“可靠,我的人在美國駐東京大使館的秘書處當保潔員,也有保安,那些垃圾,還有和廁所的便紙里,可有貨真價實的情報。”
“真有一套!”龔劍誠瞅瞅三枝,覺得他依舊機智過人,心中生出敬意。“不過,聽說美國人有文件粉碎機?”
“那沒用,我的人都能把它們拼湊出來。”三枝自豪地一笑。龔劍誠暗自佩服,看來找對人了。“出價吧,我都要。”
三枝正行喜悅地低頭沉思,但他天生不是做買賣的,為長遠合作,故而謹慎用手比劃兩個指頭,要最低價。龔劍誠微微點頭,揚起手指。“再給你加一成。”
三枝驚愕,感激地說聲“感謝”。龔劍誠輕擺手指,示意小菜一碟。“這一成,是給嫂夫人和孩子們的。不過,我可要獨家。”
“老弟,涉臺情報我能給誰呢?”三枝正行自嘲地一笑,恭敬地遞過煙,給龔劍誠點上。龔劍誠吐了一口煙霧,青灰色的煙云籠罩在略紅的臉膛上,三枝那雙喜悅的胡桃眼因賺到錢而爍爍有光,但三枝不是那種一錘子買賣的人,故而謹慎叮囑:“出了事,我可要掉腦袋的。”
“放心,我們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龔劍誠什么時候言而無信?”
“當然,我還記得昭和二十年,劍誠君在上海……”
“所以你要放心。”龔劍誠挑挑眉毛,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說來那是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前夕,龔劍誠從遠征軍回歸軍統總部,被委派到江蘇,配合第三方面軍對日受降。在與日軍情報人員會晤時,恰遇三枝正行。龔劍誠就拉攏他,給他和另外一個大佐不少好處,包括六根金條,讓其搞了些庫存武器,后來這些武器都轉給了蘇北的新四軍。雖說金條在三枝逃回日本輪船上遭遇轟炸,不知去向,但龔劍誠出手大方、誠實守信的印象讓三枝印象深刻。
“龔老弟重義氣。”三枝道出肺腑之言。
“干杯,為合作!”龔劍誠舉起酒杯。兩人小小慶祝,接下來談情報交貨方式。三枝正要恭敬離開,卻猛地坐下。
“出事了?”龔劍誠醉眼朦朧,感覺三枝目光陡現恐慌,非同小可。
“有事——”三枝用下巴指前面。餐廳里肅靜下來,一件突發事件正在發生。那四位神秘軍官不知何時起身,默契地以扇形朝羅森的餐桌包圍過來。上校用擺頭代替命令,兩個中校和那女少校瞬間掏出M1911式勃朗寧半自動手槍。頓時,整個餐廳的人都怔住。情報官羅伊和羅森都大瞪眼睛,預感不妙。
與所有驚愕的表情相比,龔劍誠面孔更為夸張。當他看清漂亮女少校的正臉時,差一點坐到地上,用嚇丟了魂形容,也不為過,因為那個女少校就是他的未婚妻,犧牲在緬甸的“林湘”。
難以抑制的恐懼感和震驚涌上腦海,他足足精神失常了三秒鐘,才撐起身子,使勁擦眼睛。正在這時,女少校也望向他,持槍警戒的動作稍微遲疑,目光掃到龔劍誠的臉。陡然間,美麗嚴峻的面龐像被無形閃電擊中,任憑她多么自制,都難以掩飾見到龔劍誠后臉色的怔然和無措。
對視僅一秒,龔劍誠的眼睛就蒙上一層水霧。激動、震驚,懷疑,害怕交織在腦海。這個長得極像林湘的女人怎會在美軍陣營,她在東京?她是日思夜想的絕戀情人林湘嗎!
龔劍誠自以為剛強無比,可女少校凝視之后,已無法抑制頑固涌出的淚花,他只好低頭,控制即將涌出的淚,淚水還是阻塞了視線。他不知道對方是否認出自己,可堅信她一定也不好受。二十米開外,日夜思念的戀人,生死與共的未婚妻,一九四三年冬天跳崖殉國的遠征軍司令部翻譯兼情報官林湘……她不僅活著,還活得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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