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明代“泰州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思想家王艮
第二幕
[幕啟。蘆葦蒼蒼，搖曳有姿，遠(yuǎn)方大海，天上星空，一間不大的草屋在舞臺正面靠后的地方，門有題匾，上書“心齋”。草屋外面一側(cè)有簡陋一桌二座，磚砌土堆的樣子。四周十分空曠。草屋壁洞里一盞油燈亮著，里面簡陋一座一幾，幾上有琴。時有一兩聲夜鶯鳴叫。
[衣著樸素的艮妻從葦間小道走出，送茶水衣物上，在外面桌上放下水壺茶碗與衣包，四處關(guān)心地看看。
艮妻 這間小草屋，還給取了個名稱，叫住心齋。
王艮（著家常短衣，上）好，多謝，你回去吧。
艮妻 時候不早了，心齋的功課不要做得太苦。
王艮 哈哈，心齋的功課，說得好。
艮妻 我說得不對嗎？
王艮 說得對，這間小屋，叫做心齋，也是我的號，王艮，字汝止，號心齋。
艮妻 你一個人，就有三個名字。
王艮 這也是尊身立本之意吧。
艮妻 女人也有這樣取幾個名字的嗎？
王艮 很少。宋朝有個女子李清照，號易安居士。
艮妻 你的心大，要把天下的事情都想透，能想透嗎？
王艮 能。想透了，我的心就放下了。你們安穩(wěn)睡覺，不要來打擾我。
艮妻 好吧。（下）
[王艮站著靜氣片刻，提起茶具與衣包，轉(zhuǎn)身入內(nèi)，放下手中東西，坐下?lián)崆贁?shù)聲，靜坐片刻，夜鶯鳴聲漸繁，又漸小去，王艮起，打開衣包，穿起深衣，戴起五常冠，執(zhí)起笏版，當(dāng)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時，已經(jīng)儼然是一位周文王時代的古人了，他走到心齋外面，靜立，頭微仰起望天。
王艮 父母生我，身心俱全。身者形也，心者氣也。形屬乎地，氣本于天。人天朗朗，萬理森然。動則俱動，靜則同息。一有所昧，自暴棄也。惟念人天，勿昧勿遷。外全形氣，內(nèi)保其天。茍不得已，殺身成天。前有古賢，殷三仁焉。斷發(fā)紋身，泰伯之天。采薇餓死，夷齊之天。不逃待烹，申生之天。全手全足，曾子之天。敬身為大，孔子之天。我天何天，我天人天！天一切我，我一切天。都說蒼蒼者是天，其實(shí)天就在身邊。若能記得這句話，無處無時不是天?。ň従忁D(zhuǎn)身，放下笏版，撩衣上榻，盤腿靜坐，閉目入定）
[一股白氣騰起彌漫，進(jìn)入夢幻境界，王艮走向左側(cè)，又一股白氣騰起，右側(cè)上來另一位王艮，同樣身著古人衣冠，他倆對話。
右艮 啊，仁兄，你這趟山東之行，見識一定不小啊？
王艮 這一趟山東之行，生意做好之后，我仰拜了孔子、顏?zhàn)印⒃?，子思、孟子，諸位圣賢，雖然是泥塑木雕，卻有如心心相證。
右艮 啊，心心相證？這話說大了吧？
王艮 就算是六經(jīng)證我，我證六經(jīng)吧。
右艮 你也想做圣賢嗎？
王艮 他們是人，難道你我不是人嗎？我們先要給自己立起個“人”字來，然后才能立起個“能”字來，要說：他們能，我們也能！要不然，什么叫做下學(xué)而上達(dá)呢？上達(dá)難道是有限止的嗎？心中若無志，萬事都不成，這就叫做自暴自棄，凡是生而為人者，都不應(yīng)該自暴自棄。
右艮 好，痛快痛快。
王艮 以往我的心中，像門前小河，雖然也會迎風(fēng)起浪，但畢竟比較平靜，終日緩緩流淌，直到不知所終；在山東仰拜這幾位圣賢，我的心中，就像忽然幾塊巨石從高山落下，砸進(jìn)一潭靜水，砰然巨響，水浪沖天，兜底震動。
右艮 哈，幾塊巨石砸下，水浪沖天，到底是圣賢砸了你，還是你砸了圣賢啊？
王艮 還是六經(jīng)證我，我證六經(jīng)。正如讀書，有死讀活讀、死解活解之分。
右艮 對，要活讀活解，但也不要離開本意，信口開河。
王艮 對的，多承指教。
右艮 不客氣。請講。
王艮 孔子孟子，不必說了，他們汲汲皇皇，奔走天下，宣仁講愛，希望春秋戰(zhàn)國的天下能夠結(jié)束紛爭，讓人民過上好日子，而君主們的國度也能長治久安。他們的主張不為當(dāng)時在位的人們接受，反而說他們迂腐，真是滔滔者天下皆是，而誰以易之？他們是無能為力了，乃全身而退，或述或作，并且傳授弟子，于是有《易經(jīng)》、《春秋經(jīng)》、《詩經(jīng)》、《禮經(jīng)》這些古代經(jīng)典整理和保存下來，還有《論語》、《孟子》這些記載他們言行的書籍留給后人。顏?zhàn)与m然不幸短命死矣，但他一言一行，都得到孔子肯定，后人認(rèn)為他距離圣人只在毫發(fā)之間，就連孟子也還差著他一肩。至于曾子和子思，不但得到孔子真?zhèn)?，而且還有自己的發(fā)揮，曾子把孔子所傳《大學(xué)》之經(jīng)記載下來，并且作出解說，子思發(fā)揮獨(dú)見，寫出《中庸》，自從宋朝朱熹把《論語、孟子、大學(xué)、中庸》列為四書，編為一冊，加以注解，叫做《四書集注》，更成為天下讀書人日夜學(xué)習(xí)鉆研的課本。從孔子曾子到子思孟子，他們無論自己有位無位，都以天下為己任，時時刻刻替天下著想，這是何等的明德，何等的頂天立地，多么算得上是一個人，且盡其所能！難道我們就因?yàn)槌錾淼臀ⅲ幒I荒灘，而自輕自賤，只做一個糊口過日子的自了漢嗎？難道我們就不能像他們一樣為天下動一點(diǎn)腦筋、乃至做一點(diǎn)事情嗎？
右艮 嘿，聽起來道理是不錯，但我懷疑現(xiàn)在你還認(rèn)得你自己嗎？不要去了一趟山東，都認(rèn)不得自己了。
王艮 仁兄放心，現(xiàn)在我更明白地認(rèn)得了我自己！以上所言，就是我在山東仰拜諸位圣賢之后的感想。天天捧著他們的經(jīng)書去死讀，這樣的人太多了，我們不必再成為其中的一個，我們最要緊的是要明白圣賢怎樣做人，怎樣盡能，他們都不是自了漢，他們不論自己處境如何，都心正身正，以身為本，身尊道尊，以身證道，以身行道，所以圣賢才稱之為圣賢，盡管時移世易，他們的這點(diǎn)精神，浩氣長存，該是天下人永遠(yuǎn)的榜樣。
右艮 我們一般人只把圣賢當(dāng)作高山仰止，沒有去想跟我們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甚至，我們還把他們看作用來騙人嚇人的泥塑木雕呢。
王艮 誤會誤會，可悲可悲，這責(zé)任要由歷代的大人先生們承擔(dān)。其實(shí)，圣賢的道理，就在百姓日用之中，百姓日用而不知，圣賢道理如果跟天下國家百姓日用無關(guān)，乃至有害，也就談不上是什么圣賢道理，乃至可稱異端，他們也就把圣賢遺像變成了嚇人騙人的泥塑木雕。圣賢會被弄得跟天下百姓疏遠(yuǎn)起來，這件事情要好好深究，要回頭想想?，F(xiàn)在太需要上上下下所有的人真解圣賢，真學(xué)圣賢，太需要有人啟發(fā)愚蒙，真是任重而道遠(yuǎn)啊。
右艮 哈，仁兄已經(jīng)慨然而有以道自任的意思了。我們把自己看大了不是有點(diǎn)好笑嗎？俗話說，不要畫虎不成反類犬呀。
王艮 我不是把自己看大了，也不是想畫出老虎，而是好像是頭一回看明白了自己。我多么想穿著這樣的古衣、戴著這樣的古冠，坐一掛驢車，車上寫著“天下一個，萬物一體，入山林求會隱逸，過市井啟發(fā)愚蒙”，去對天下人宣講我在山東仰拜諸位圣賢、格物致知的這番體會，同時也就能聽到別人的見解，這一來一去之間，豈不也是以身證道，以身行道？
右艮 哈哈哈，狂人，狂人！
王艮 此乃孔子之狂，無乃不可乎！不是要學(xué)孔圣人嗎，那首先就應(yīng)該把這個狂字學(xué)到手！要敢狂，能狂，一狂到底。其實(shí)就是以道自任，就是對自己對天下國家，敢于負(fù)起責(zé)任來，而不管在上在下、是官是民、有位無位！身安而天下國家可安，身正而天下國家可正。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
右艮 倒是義正辭嚴(yán)，但也是從老生常談里化來！
王艮 化是化來的，但不是憑空而來、隨口而謅，卻是有感而發(fā)。
右艮 倒要請教。
王艮 你可知我在山東，得知朝廷發(fā)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嗎？
[隱隱傳來如巨鼓的雷聲，雖然低沉，卻是撼動人心。
右艮 啊？天大的事情？窮鄉(xiāng)僻壤，不知不知。
王艮 你可聽說劉瑾？
右艮 劉……（不覺左右一看，略低聲），這名字是不能隨便提到的呀。
王艮 哈哈哈，皇上將他處以磔刑了！
右艮 磔刑？
王艮 就是綁赴街市、凌遲處死，當(dāng)眾活剮、肢解、梟首。
右艮 啊，這樣一手遮天的人，竟然是這個結(jié)果！
王艮 他早就不能算是人了，他枉有一張人皮，他是獸。
右艮 此話怎講？
王艮 人有明德，而他的心里卻沒有。
右艮 此話又怎講？
王艮 他的心已經(jīng)被金銀財(cái)寶塞滿，明德全被擠出來，一點(diǎn)兒也沒有了。
右艮 你再說得明白點(diǎn)。
王艮 從他家里抄出的黃金有250萬兩，白銀5000萬兩，珍寶細(xì)軟不計(jì)其數(shù)，而朝廷國庫一年所入，不過一百五十萬兩，另外，他還擁有成千上萬畝土地以及在天津等地的大莊園，真是富可敵國。
右艮 貪，貪！
王艮 身為太監(jiān)，身已殘，心可正，本當(dāng)在宮內(nèi)好好伏侍皇上，他卻把持朝廷，他只要開口說某人授予某官，吏部兵部就不敢不奉行，反之他說要罷誰的官，那也是一句話的事情。凡是官員到京述職，或出京外放，都要對他獻(xiàn)禮厚重，想避開他一關(guān)，簡直就是不想活了。給事中周鑰到京外辦事，不忍搜刮，回來沒有金銀財(cái)寶奉獻(xiàn)給他，于是不敢到朝廷述職，干脆就在家里上吊，一死了之。浙江鹽運(yùn)使楊奇，是個清官，沒錢孝敬劉瑾，也只好自殺，家人窮得把他的孫女賣掉安葬他。官員安奎、潘希曾，趙時中、阮吉等人，都這樣被找岔兒投進(jìn)監(jiān)獄，在獄中被折磨致死。他要抄誰的家，一聲令下，立馬就抄，什么御史、侍郎、尚書，就這樣被抄家破產(chǎn)。凡是劉瑾下令逮捕的人，一家犯法，左右鄰居都有罪，河這邊的人犯法，河那邊的人也連坐，像這樣的冤案，數(shù)都數(shù)不清。
右艮 啊，一個太監(jiān)能鬧成這樣啊？
王艮 他自有他的勢力，光是大太監(jiān)，就有八虎之稱，哪個人不是金銀滿家、良田遍野、奴仆成群。
右艮 唉，一畝官田七斗收，先將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來糊口，愁得小民白了頭。這就是我們老百姓過的日子。
王艮 你說得對。皇上這回拿下劉瑾，真是從潛龍勿用，到飛龍?jiān)谔?！但愿天下否極泰來吧！
右艮 劉瑾的事情，漁樵聽來，真是好玩得很啊。
王艮 有一天京城御道街上出現(xiàn)一張匿名帖子，上面寫著劉瑾幾條罪惡，劉瑾就假傳圣旨，讓朝廷百官跪在奉天門前揭發(fā)交待，酷暑烈日之下，活活曬死了三個官員，到天黑，他下令五品以下官員全部押進(jìn)監(jiān)獄。當(dāng)晚，劉瑾得知那張匿名帖子是宮里一個小太監(jiān)所為，第二天百官才沒有繼續(xù)被罰跪曬太陽。那個小太監(jiān)，當(dāng)然是沒命了。
右艮 真正是一手遮天啊！修身為本這句話，對這種人，有什么用？
王艮 對這種人，已經(jīng)沒有用了，但他的所作所為和結(jié)果，就是不修身的緣故。
右艮 這能說得通。
王艮 劉瑾平時索賄受賄，全不在話下，如果不順?biāo)男囊?，輕則丟官，重則抄家、坐牢，然后被折磨致死。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幾天幾夜說不完。
右艮 讀書人好不容易考中舉人進(jìn)士，又好不容易做到大官，到臨了竟然這么不值錢？還不如在家做個小民。就沒有人向皇上告發(fā)他嗎？
王艮 在人們私下的談?wù)撝校瑒㈣环Q為站著的皇帝，皇上被稱為坐著的皇帝，站著的發(fā)號施令，坐著的只不過是擺個樣子。
王艮 啊，難道滿朝的官員，說起來都是飽讀圣賢書的人，就真的沒有一個敢向皇上揭發(fā)這個奸人的嗎？
右艮 雖然向皇上進(jìn)言很難，能見到皇上也很難，但冒著風(fēng)險勸諫之人，有還是有的，可是皇上不聽。
右艮 皇上怎么就不聽的呢？
王艮 經(jīng)書上說，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天子他一旦不修身了，也就失本了，失本就遺末，遺末就是忘記了天下，這樣的本末俱失，也就識不透劉瑾是壞人。劉瑾在皇上面前口口聲聲自稱奴才，無比恭敬，把皇上安排得也很享受，想方設(shè)法讓皇上吃喝玩樂、花樣翻新，而不是治國，更談不上修身，該皇上考慮和發(fā)號施令的事，就都讓劉瑾代勞了。
右艮 啊，不是說皇上天生圣明嗎？
王艮 皇上并不天生圣明，雖然稱他為天子，但他生而為人，也要學(xué)而時習(xí)之，以修身為本，一時不學(xué)習(xí)，就會一時德不明，一時不修身，就會一時失本末。古代英明的君主商湯，在金盤上刻寫了一句話以告誡后人，叫做“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右艮 什么狗日新貓日新，吃喝玩樂，花樣翻新。
王艮 茍，寫為茍且的茍，“茍日新”，依朱子的注解，就是誠心誠意地日新，每天學(xué)而時習(xí)之，反省自己有哪里做得還不夠?qū)Γ瑧?yīng)當(dāng)怎么做得更好，比起昨天的我算得上是一個新人。
右艮 劉瑾伏侍的皇上，跟這種要求比，那就差遠(yuǎn)啦，大臣們怎么辦呢？
王艮 大臣們也沒辦法了，就讓管天象的人對皇上說，天象不好，上天在警示皇上?；噬暇陀悬c(diǎn)怕了，折衷了一下，打算把劉瑾貶出京城，大臣們暗中聯(lián)合多人，準(zhǔn)備第二天在京城殺掉劉瑾，為天下除害，不料，出了一個叛徒……
右艮 ??！
王艮 他跑去向劉瑾告密，結(jié)果劉瑾連夜召集他的親信，主要是大小太監(jiān)，一齊跪在皇上面前，說服皇上改變了主意，反而給了劉瑾更大的權(quán)力，什么東廠、西廠、內(nèi)廠、錦衣衛(wèi)，都在他掌握之下。他立即就對告發(fā)他的大臣們實(shí)施報復(fù)，向皇上言說天象的官員楊源，被錦衣衛(wèi)活活用杖打死，有的官員被一百五十斤重的大枷在監(jiān)牢里活活戴死，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他把向他賣身投靠的人安排到內(nèi)閣和六部掌握權(quán)柄，朝廷就進(jìn)一步處在他的嚴(yán)密控制之下。他竟然下令讓大臣們都跪到金水橋前，聽他宣布所謂奸黨名單，多少蜚聲海內(nèi)的名臣，都被列為奸黨，接下來就是嚴(yán)重的打擊報復(fù)。從此以后，劉瑾更大肆受賄索賄，有一個叫劉寶的官員，走馬上任巡撫，向劉瑾行賄一萬兩銀子，到任之后搜刮民財(cái)，又向劉瑾行賄幾萬兩，結(jié)果被提拔為兵部尚書。反之，官員如果不給他行賄，立馬就被削職回家。劉瑾的黑手還伸向邊關(guān)、科舉、各地藩王。
右艮 啊，所謂罄竹難書??！
王艮 皇上親自在劉瑾家里查抄到私制的玉璽、玉帶、宮牌，還有衣甲、兵器，乃至日常不離手中的扇子里竟然藏有匕首，這下子才定下了謀反大罪。
右艮 劉瑾他真敢謀反嗎？
王艮 我說了，他的明德之心早就失去，他已經(jīng)不是人了，是禽獸，披了一張人皮，很難說他還有什么不敢。人的這顆心，如果不是一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他就一日壞、日日壞、又日壞，膽子越試越大。
右艮 嗯，你真是能把事情說透。那么，現(xiàn)在劉瑾，已經(jīng)死了？
王艮 死了。他被活剮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當(dāng)場一個銅錢一塊肉，有的人買下立刻送進(jìn)嘴里吃掉，有的人買去喂了狗，一塊肉也沒有給他剩下。
右艮 啊，確實(shí)是驚天大事，我們普通百姓，窮鄉(xiāng)僻壤，海角灘涂，簡直還一點(diǎn)不曉得呢。這一世，白活了，真是白活了！
[王守庵與族長急上
守庵 銀兒，銀兒，王艮，王艮！
[一陣白煙，右艮消失，王艮頭戴五常帽、身著深衣，靜坐著。
族長 王艮！
王艮（驚醒）??？爹爹？族長？什么事情？
族長 劉六劉七的義軍打到了通州狼山，離我們不遠(yuǎn)啦！
王艮 劉六劉七？
族長 他們的傳檄告示都有人飛送到了（遞上傳檄）
王艮（念）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龍飛九五，重開混沌之天！啊，非同小可，非同小可啊！
守庵 當(dāng)然是驚天動地的事情了。
族長 你在山東的時候，一點(diǎn)兒沒有聽說嗎？怎么你回來沒有談到過呢？
王艮 族長，我在山東的時候，除了聽到劉瑾的事情，另外就聽說到這件事了，也皆因劉瑾專權(quán)，官不聊政，民不聊生，義軍就是從河北而起，一路打過山東河南，連破九十余城，往南殺奔而來的。兩湖、兩廣、江西、陜西、四川，早就都有民變，如同野火春風(fēng)，到處都有一些騷動。這件事我不能輕易談?wù)摗?/span>
族長 這倒也是。傳檄的人說，義軍攻下漢口，一路順流而東，千里長江，無人抵擋??！
王艮 傳檄之人呢？
族長 他騎著快馬，向北一路傳檄而去，并未停留。
王艮 他還留下什么話沒有？
族長 叫我們備好軍糧，到時響應(yīng)。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王艮（看檄文）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這是說他們揭竿而起乃在河北一帶；龍飛九五，重開混沌之天，這是說他們要改朝換代。
族長 改朝換代？
守庵 啊？這？
族長 這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守庵 銀兒，這件事情大如天，你怎么想的？
王艮 族長，爹爹，幾千年來，這是一件最不好說的事情。
族長 是的是的，但你說說，書上是怎么寫的？圣人是怎么說的？
王艮 孔子論過夏商周這三朝，夏傳四百年，商湯起來奪了夏的天下，殺了夏王桀，建立了商朝，商傳七百年，周武起來奪了商的天下，殺了商王紂，建立了周朝，這兩件事到底對不對？孔子說，這叫做“湯、武革命”，是“順乎天、應(yīng)乎人”，是“代天下討之”的，殺了夏王桀和商王紂，不過是“如誅匹夫”，
族長 噢！
王艮 可是孔子又贊揚(yáng)商朝的臣子伯夷叔齊寧可餓死也不食周粟，講這樣的骨氣。所以，這事情到底該怎么看？并不簡單。孟子依據(jù)古代《禮經(jīng)》，說，“君有大過則諫，反復(fù)之而不聽，則易位”，但孟子認(rèn)為，只有“貴戚之卿”有這個易位國君之權(quán)，至于一般的臣子和百姓，則不可參予。雖然孟子對于解釋《禮經(jīng)》做了這個界說，但我大明太祖皇上，對孟子說的這一類話，仍然并不怎么喜歡，曾經(jīng)要把孟子逐出孔廟。
守庵 唉，你不說我還有點(diǎn)清楚，你越說我倒越糊涂了。
王艮 夏商周這事情，比較遠(yuǎn)，幾千年來是有點(diǎn)說不清。不過，靠近的事情是很清楚的，我們大明朝，是奪了元朝的天下，才有的，元朝，是奪了宋朝的天下，才有的。古往今來大體就是這樣。
族長 現(xiàn)在這劉六劉七又來了，竟然說他們要龍飛九五，眼面前我們該怎么辦？
守庵 是啊，怎么辦？
王艮 我們只有鎮(zhèn)定不慌。
守庵 不慌，不慌。
族長 唉，我大明朝的天下怎么弄成了這樣！
王艮 秦始皇死后，秦二世和趙高李斯亂國，陳勝吳廣大澤鄉(xiāng)揭竿而起，四面八方響應(yīng)，其中包括劉邦項(xiàng)羽，那時候就連孔子的九世孫孔甲，也和許多儒生一起，帶著經(jīng)書和禮器投奔了義軍，孔甲做了陳勝的幕僚，給陳勝說古談今?！妒酚洝泛汀犊讌沧印穬蓵加杏涊d。
守庵 孔子的孫子？竟然有這樣的事情！
王艮 我大明朝自從成祖以來，除了洪熙僅有一年，其余宣德、正統(tǒng)、景泰、天順、成化、弘治，都享國有年，但可以說是一代比一代越來越揮霍無度驕奢淫逸，皇上往往不理朝政，宦官專權(quán)，言路堵塞，官場風(fēng)氣日下，吏治日壞，而今到了正德年間，皇上即位已有六載，光是皇上成婚的開支，就用掉黃金八千五百多兩，白銀五十二萬三千八百多兩，劉瑾倒臺，其家富可敵國，豈不都是民脂民膏？百姓負(fù)擔(dān)重租之外，還有徭役，一里之中，民無一戶之閑，十年之內(nèi)，人無一歲之息，我們眼睛都能看到，真是民不堪命矣！如此等等，天下怎能太平？所以劉六劉七，官府稱為盜寇，百姓稱為義軍。
守庵 唉！
族長 我們怎么辦呢？難道……？
守庵 險，險……
王艮 幸而皇上由潛龍勿用而有所振作，誅殺了奸人劉瑾，朝廷正氣上升，劉瑾所貪巨億金銀，補(bǔ)充國庫，也能一時救急，雖然各省民變四起，但大明根基仍在。劉六劉七義軍，雖從河北一路南下，又從漢口順江東下，但一路所破，只有小州小縣，對于中等以上州府，都只有在堅(jiān)城之下繞道而去，沒有站得住腳，已成一支流寇，現(xiàn)在企圖沿著海邊北上，這是窮途末路，一旦官軍圍來，無處可逃，唉，可以預(yù)料，其運(yùn)不會長久了。
族長 啊，是的，是的！
守庵 可憐，這要死多少人啊！
族長 好，你這樣一說，我心里有數(shù)了。
王艮 一切全在族長里緊外松，安定鄉(xiāng)民，把握分寸。
族長 明白，明白。啊，銀兒，噢，以后我們該稱你為王艮先生才是，你的書真是沒有白念啊！我看多少入了仕做了官的，談吐見識都遠(yuǎn)遠(yuǎn)不如你。
王艮 不敢當(dāng)！
族長 我們走了，不打擾你。
[族長作揖而退，守庵跟下
王艮（仰天長嘯）天哪！
[燈暗，遠(yuǎn)方閃電，沉雷隆隆，王艮屹立，伴唱聲起：若要人間積雪融，須從臘底轉(zhuǎn)東風(fēng)。三陽到處聞啼鳥，一氣周流見遠(yuǎn)鴻?？偸敲坊ㄓ╅_，燕子飛來桃柳中。生生不盡無窮在，雨霽云收見太空。
[幕落。
「 支持烏有之鄉(xiāng)！」
烏有之鄉(xiāng)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wǎng)站日常運(yùn)行與維護(hù)。
幫助我們辦好網(wǎng)站，宣傳紅色文化！
注：配圖來自網(wǎng)絡(luò)無版權(quán)標(biāo)志圖像，侵刪！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diǎn)，不代表本站觀點(diǎn)——烏有之鄉(xiāng)
責(zé)任編輯：執(zhí)中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xiāng)網(wǎng)刊微信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