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太干旱了,冬天沒下幾場好雪,春天又沒下幾場透雨。與去年相比,這里的沙塵暴來得更頻繁更猛烈,像發了瘋的妖怪,揮舞著長槍短棒襲擊著北方各地。黃沙漫漫,塵土飛揚,北風呼號。鄉村陷落,城市投降,河流枯竭,草木干渴。無邊的土地、曠野、村莊、房屋被掩埋在這春天里,掩埋在荒涼春天的塵埃沙暴中。夜晚很黑,可沙塵暴是不怕黑的,用他巨大的手掌拍打著千家萬戶的門和窗子。人們似乎已習慣了這難熬的日子,依然在沉沉地坐著屬于自己的夢,美夢或者惡夢!
半夜一點鐘左右,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把全家四口從睡夢中驚醒。妻子蘭蘭拿起她的手機,里面傳來她妹妹花花暴怒的吆喝聲:“你讓嫖客日的王紅接電話!”妻子把手機給了她丈夫王紅。王紅從床上坐起來接住手機,便和妻妹在電話里對罵開來——
“深更半夜,你神經病犯了嗎?吵得我們全家連覺都睡不安寧。狗咬石匠——尋著挨錘子哩!”今天,王紅上班回來吃晚飯時,花花一反常態竟然在電話上罵王紅:“你死不要臉,一個大男人說話等于放屁,答應給張浩當貸款擔保人,怎么突然變卦了?說話不算話,你還是男人嗎?我媽看病住院你出了兩千元還給人說哩,羞死去!”王紅當時被氣得一口米飯噙在嘴里半晌咽不下去,窩在肚子里的這股怨恨之氣一直找不到出口,心里特別難受。此刻,他抓住機會,勇敢還擊,要罵個夠!
電話中,花花劈頭蓋臉逼問王紅:“你給我說清楚——下午你給張浩發的是啥短信?你消閑得死不了嗎?”蘭蘭聽到妹子的發問,一把抓過王紅放在被子上的西服上衣,從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機,快速查閱起來。“早刪了,沒有!”
“你說啥短信?你男人沒告訴你嗎?你男人死了嗎?我在短信上告訴他死了讓我做擔保人的心吧!本來想給你們做個擔保人,你不說感謝反倒打電話罵我!你罵吧,這個擔保人我死也不當!你罵我說話不算數,你男人說話算數嗎?一會兒說貸款30萬,一會兒說貸款5萬,一會兒說貸款想買車一會兒說貸款想開飯店,你們到底想干啥?我和你姐,我老婆吵架,罵死罵活,關你屁事。你攙和進來不勸說反而罵我這個當姐夫的。你說,你做得對嗎?下午冷不丁把我罵了,撿了個便宜,今晚半夜又打電話來罵我,我這個人好欺侮嗎?你罵得好,去罵你男人;罵我,你隔一層!給你男人發個短信難道我把王法違反了?難道我是小姐在破壞你兩口子的婚姻關系嗎?”
花花像發怒的刺猬,嘴像刀子,句句刺進王紅的要害處:“人生路長著哩,誰不用誰?你還是個讀書人,國家工作人員,其實連狗都不如!小氣、自私、懦弱;假男人,連個女人都比不上。我姐說得沒錯,從你身上要錢比登天還難,求你辦件事等于對牛彈琴、對墻放屁!我媽幫你們照看大兒子,小兒子時又伺候我姐坐月子。你買房時我爸、我弟合力給你借了一萬五千元。你給別人點好處常掛在嘴邊,別人對你的好處你一字不提,你的良心全叫狗吃了。國家干部的名字都被你污染了,像你這種人早應該死掉,死得越多越好!還有臉活在世上,虧先人哩!”
花花在電話那頭罵,王紅在電話這頭罵,硝煙彌漫,火氣萬丈,應和著外面呼呼刮著的沙塵暴聲,夾雜著兩邊孩子的哭叫聲,整整持續了三十多分鐘。那邊,五歲的大女兒、一歲的小女兒被她媽的叫罵聲嚇得哇哇直哭;這邊,10歲的大兒子被吵得翻來覆去、睡意全消;兩歲的小兒子被爸爸變了腔的可怕的怪罵聲嚇得嚎啕大哭,在寂靜的夜晚格外響亮,整座公寓樓仿佛被孩子的哭聲震得搖搖晃晃,左鄰右舍似乎全被吵醒了,豎起耳朵在聽,這家究竟發生了什么?蘭蘭摟著小兒子既不罵丈夫也不罵妹妹,任他倆在電話上吵鬧亂罵。突然,電話斷了,吵罵聲戛然而止,夜更黑,風更大。兒子的哭聲漸漸平息,仿佛做了一場噩夢,一家人又開始悄無聲息地睡覺了。王紅罵后忽然感到一絲后怕,兩腿蜷縮在被窩里“突突突”地發抖,花花兩口子是不是吵了,打了,出意外了?
王紅忘不了前天張浩第一次給他打電話時那近乎哀求、幾乎要哭出聲來可憐巴巴的語調:“姐夫,你幫幫我們吧!我把所有的親戚、朋友、熟人都找遍了,除了我姑父,沒有一個人愿意給我擔保,我把最后的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我一個人在外面打工一個月就三千多元,扣掉吃住一年也落不下幾個錢,不比你這個吃國家飯的城里人。我打算在信合貸款30萬賣輛水泥罐車。”王紅問:“我剛買了房,銀行還有16萬貸款,不能當擔保人吧?”“這情況我問銀行了,他們說不受影響。”“那讓我考慮考慮!”王紅不好意思拒絕,只能先拖一拖。
王紅是一個古板、死腦筋的小職員,是否給娃他姨夫當貸款擔保人,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下午上班后在辦公室先上網查看有關擔保人的消息、知識和法律條文,然后請教了單位幾個要好的同事,大家一致認為他不能當擔保人,哪怕是自己最親的親戚。因為教訓就在眼前擺著:去年,單位聘入的侯姓同事在地下錢莊貸款20萬又在同事朋友跟前借款20萬,等40萬元現款到手后他人間蒸發,突然失蹤了,至今杳無音訊。那人的貸款只能由三個擔保人平攤償還,十幾位給借款的人只能自認倒霉,后悔死了。這起民間借貸糾紛使那么多人深受其害,身心俱傷。你說,人與人之間誰還能相信誰,誰還敢相信誰?這方土地上的信用大廈發生了地震,真正地坍塌了。王紅很慶幸,他這個老實人沒有卷入去年的借貸漩渦;現在他一下子清醒了,妹夫的這個擔保人他絕對不能當!萬一出了意外,他是要負擔保責任的。
昨天,張浩的電話又來了。他甜言蜜語,說話很客氣:“姐夫,你給我擔保能行吧?你不要擔心,水泥罐車買下后我一年至少能收入10萬元,三年時間就能把貸款還清。我有個親戚在水泥廠是個領導,不愁沒有貨源。這次,你拉我一把,我會重重謝你,你要吃要喝要玩要游我全包!”“不行!你讓我擔保的數額太大了。去年我們單位的同事就因為擔保借貸而受災了,而且我也兩個孩子因為買房經濟很緊張。” “我保證即使出事了也不連累你,要不咱們在公證處做個公證。你就答應我吧,姐夫!人一輩子能發財也就幾年時間,機會抓住了便衣食無憂。我這前半輩子活得很背,現在好運來臨,你能眼睜睜看著讓我錯過這次機會嗎?”張浩還在乞求著,他不禮貌地掛斷了電話。張浩鍥而不舍,繼續打來電話:“姐夫,看在咱親姊妹的份上,你就幫我一下嗎?”王紅無法推辭找借口說:“你讓我擔保的數額太大,我絕對不行;如果數目小一點比如五萬元,我可以給你擔保!咱們就說這里吧,再見!”張浩還想解釋糾纏,王紅煩躁地把手機關了!
王紅以為張浩打退堂鼓了,沒想到張浩并不罷休讓他媳婦花花給她姐蘭蘭做工作,三人達成一致意見。為了雙方都好,做生意的風險小一些,張浩換了想法,準備在縣城租一間門面房賣關中搟面皮,貸款五萬元由王紅這個姐夫一人擔保。今天中午王紅下班一回到家里,張浩的電話就來了,“姐夫,自從春節我從北京打工回來直到現在啥事都沒干,一分錢沒掙,心慌得很。花花整天在家里嘮嘮叨叨,我心煩得要死。我姐也同意了,你就答應給我做五萬元貸款的擔保人,小吃生意它怎么也虧不了!”一想到張浩、花花一家四口過的艱難日子,王紅的心軟了。再說他每月四千元的工資,旱澇保收。即使讓他還這五萬元貸款,他也基本上有這個經濟能力。畢竟是妻子的親妹妹家,王紅爽快地答應了:“張浩,能行,我答應你!貸款下來你就好好干吧。其實,你兩個女娃,眼前有困難,從長遠來看沒啥經濟負擔。不像我兩個男孩長大后既要愁買房又要愁娶媳婦!”張浩“嘿嘿”地笑著說:“老天很公平,我是農民你是干部呀!”他們約好讓蘭蘭帶上戶口本、身份證、結婚證連夜坐火車回到300里之外的老家,第二天就跟張浩到鄉上信用社辦理貸款手續。然而,事情并不是他們想的那么順暢。吃午飯,王紅和蘭蘭發生口角,兩人扭搭在一起,蘭蘭撕掉了王紅的西服扣子和一只袖子。原來王紅說話不小心揭了蘭蘭的傷疤戳到她娘家的短處。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王紅恰在這里激怒了蘭蘭。“你娘家的事就多,就麻煩。先是你家修房子,接著你弟訂婚,而后你媽患了肝病花錢像倒土,至今還在吃藥耗錢,現在又是你妹家要貸款。你先人把啥缺德事干下了,這么折騰人!”蘭蘭暴跳如雷嘴快得像刀削面,邊罵邊沖上來抓住王紅的衣領。你氣我氣,下的一鍋面條,誰都沒吃,涼在鍋里、碗里。就在他倆吵架的當兒,張浩的電話來了:“姐夫,我還是想貸款買車,雖然風險大些但收益高。你還是和我姑父兩人擔保我買車吧!”“我不是你姐夫,找別人去!”王紅氣在頭上,頂了一句。他手機一關,飯沒吃就去上班了。王紅走后蘭蘭立即給花花打電話哭著訴說她的委屈,王紅如何看她家笑話、揭她家短、甚至還咒罵她媽。晚飯前花花要替姐姐報仇出氣,王紅一回家她的電話如影隨形,不分青紅皂白張口就罵王紅,王紅被罵得不知所措,像泥塑一樣半天反應不過來。電話停了后,王紅怨氣難消,心痛難忍給張浩發了這樣一條短信:張浩,吃晚飯時,花花打電話罵我說話等于放屁,不是人不要臉。因為你們的事我心寒而又心傷,現在我已鐵定決不當你貸款的擔保人!望你改變想法,另做打算!
晚上十點,張浩從外面跑關系回來,發現了王紅的短信,氣得哇哇直叫:“花花,你這個臭娘們,壞了我的大事!我已經把信用社的關系疏通好了,就等你姐回來拍照簽字哩!你姐夫卻給我發短信說他不當擔保人了。你嘴勁大,說——我該怎么辦?你給我說清楚啊!”很少發脾氣的張浩像憤怒的獅子,抓起花花就像扔小雞一樣從床上扔到地下,狠勁地用腳踢著她的屁股,邊踢邊咆哮:“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娶了你這個害人精!老天啊,我的日子該怎么過啊 ?我當農民的出路在哪里呀 ?連自己的親姐夫都不幫我們,我們還能指望誰呢?天塌了吧,地裂了吧,我活著還有什么盼頭?”他突然停止了打罵,像狼一樣突然嚎哭起來,他的發財夢一下子破滅了,本想兩三年打個翻身仗過上有錢人的好生活的美夢像只紅紅的氣球突然爆炸了,他生活的支柱倒了,他不想活了,轉身沖出家門,朝村后的水庫跑去——花花被踢愣了、踢木了,糊里糊涂地條件反射似地吼罵:“你死去,立馬去死!誰還怕死啊?”
花花哭著哄著兩個女兒,已是半夜,左等右等不見張浩回來。到底發生了什么?張浩去了哪里?反正是王紅的短信惹的禍,她首先撥通了姐家的電話------
王紅很害怕,萬一張浩有個三長兩短他豈能脫離干系?他很后悔,不就十五萬元擔保嗎?又不是借款,他不該聽同事的建議,相信張浩能干成事!他很悲傷,孤女寡母,花花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將怎么生活呢?唉——,別杞人憂天了!即使張浩真出事了,與他沒有任何關系,憑一條短信難道就給他定罪?現在這世界,每天都在死人,死個人就像踩死只螞蟻,誰顧得了誰呢?死了還不是白死了,花花帶著兩個女孩說不定還能找個比張浩更有本事、家境更好的男人呢?從后半夜到天明,王紅怎么也睡不著,一直在恐懼、焦躁、恍惚不安中掙扎。他衣食無憂,工作穩定,卻無端陷入不盡的痛苦之中。窗外的沙塵暴依然在瘋狂地吹刮著,侵城掠地,無惡不作。世界變色,人心沙化,一切被埋在這變化無常的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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