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書信集》即將付梓,浩然的小兒子秋川來電話,讓我為這書信集寫一篇序。我對此事義不容辭,便欣然答應。
我和浩然從1957年上半年相識(當時我19歲,浩然23歲)。相識之后,很快我們就成了知心的朋友。此后這些年來,無論是在順境中,還是在逆境中,我們始終保持了親密的友誼。從1957年成為摯友,到2008年他不幸逝世,我們之間的兄弟情誼長達半個多世紀(在他重病不起之后,我還曾幾次赴京到醫院去看望他)。從青年直至老年,我們之間,總是書信往來不斷。他寫給我的信,收入本書信集中的就有157封,時間的跨度是從1957年10月到2001年8月他重病之前,長達40余年之久。
書信,是一種特殊的文學作品形式。如果歸類,可以歸入散文之中。因為書信是朋友之間互相交流,寫信的時候,并不是想要拿出來公開發表的。所以寫起來就更加自由,更加沒有顧慮,因此也就可以直抒胸臆,掏心窩子說話。
眾所周知,浩然一生待人誠懇,性情直率,說話從不拐彎抹角。在生活中,他和朋友們相處時是如此;他給朋友們寫信,亦是如此。因此,讀這些他寫給朋友們的信,能深切地感到他捧給朋友的一顆真誠的心。
此次出版的《浩然書信集》共兩卷,收入書信1000余封,近70萬字。這些信,有寫給文學界朋友的;有寫給出版社編輯、文學雜志編輯和影視編導的;有寫給組織的;有寫給社會上其他各界人士和朋友的;有寫給青年業余作者的;有寫給青年文學愛好者的;有寫給社會上普通讀者的;也有寫給妻子、兒女和其他親屬的(家書)……等等。書信的內容,有的是和文學界朋友探討文學創作問題,交流對作品看法的;有的是和編輯交換對書稿、文稿的意見,談論稿件如何修改、刊發、出版的;有的是指導青年業余作者和青年文學愛好者如何寫作、如何讀書的;有的是回答普通讀者關于作品和其他方面問題的;有的是向組織上匯報和反映自己的創作、生活情況和其他方面問題的;有的則是他外出創作不在家人身邊時,關心家中事務和子女學習、工作情況的……等等。
在這些信中,真切而翔實地記下了浩然從青年時代直至老年這幾十年來,他的所見、所思、所為。記錄了他這一生中生活、工作、思想、觀念、文學創作的經歷。記錄了他一個從農村出來的、只上過三年小學、半年私塾的青年文學愛好者,靠著自己艱難刻苦的努力,靠著自己百折不撓的頑強奮斗精神,成長為一個享譽中外著名作家的輝煌而曲折的歷程。同時也從側面映照了這幾十年來我國社會生活、政治經濟、思想觀念、文學藝術等諸多方面的狀況。也可以說是時代面貌的真實記錄。
浩然與之通信的這些朋友中,有不少也是我的朋友。他和這些朋友說到的一些人和一些事,也有很多是我知道和熟悉的。因而,我讀起這些信來,就感到格外的親切。讀著這些信,會引起我許多的聯想。一些往事,會一幕幕地又歷歷映現在我的眼前。
浩然在寫給朋友的許多信中,常常談到他自己的創作情況。比如,在寫給我的信中,就敘述了他的《喜鵲登枝》、《蘋果要熟了》、《新春曲》、《珍珠》、《蜜月》等幾個短篇小說集的編選誕生的過程;敘述了他對短篇小說《蜜月》是如何反復修改以至重寫的;敘述了他的短篇小說《送菜籽》、《一擔水》、《月照東墻》等,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寫出來的;敘述了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如何從最初寫《真金不怕火煉》,到后來寫《云火錄》,到最后寫出《艷陽天》的;也敘述了《金光大道》是如何在上世紀50年代末就寫過大綱,并在文化大革命前夕寫出了第一部的初稿,因文化大革命開始而停筆,1971年根據周總理指示召開全國出版工作會議后,又獲得重新拿起筆的機會,正要開始接著寫《金光大道》時,卻接受了寫《王國福》傳記的任務,于是便全身心地投入關于《王國福》傳記的寫作,在寫作的過程中,是如何的艱苦,如何的廢寢忘食,當把《王國福》傳記的第一部寫到一多半的時候(他自己對寫出的部分很是滿意),突然,《人民日報》發表的一篇不許寫“真人真事”的文章,使他付出的寶貴心血化為泡影。于是,他只好把寫真人真事的《王國福》傳記和原來搭起的《金光大道》的架子揉在一起,合二為一,從頭開始了《金光大道》的寫作……這樣一些通過書信對自己創作情況的敘述(在寫給其他朋友、尤其是寫給編輯同志的信中,也不乏這類的敘述),對了解浩然的作品,研究浩然的創作,都是十分難得的資料。
浩然在寫給文學界朋友和青年業余作者的信中,有不少都闡述了他對文學創作的主張,對某些作品的看法,以及他自己創作的體會、經驗和教訓。這其中,有奮斗的艱辛,有成功的歡樂,也有遭遇挫折和磨難的苦悶。這些,對讀者,尤其是對搞文學創作的人,會有著寶貴的借鑒意義。
浩然在寫給家人或寫給知己朋友的信中,說到妻子、兒女乃至孫輩(還有那從小和他相依為命的姐姐一家人),總是那樣的關懷備至,牽掛不已。字里行間,流露出他深深的情,濃濃的愛,對他們的生活、學習、工作、病患……常常是放心不下。尤其是到了晚年的時候,對有病的老妻,浩然更是時刻牽腸掛肚。其中不少發自內心的深情話語,讓人讀了不禁為之動容。他不但對家人如此,對朋友(尤其是遇到困難的朋友)亦是如此。
對社會上的不正之風,文學界的不正之風,他深惡痛絕。對社會上的好人,弱者,他總是盡力予以幫助,為其仗義執言。對那些品質高尚的人,如蕭永順(《艷陽天》中蕭長春的原型)、王國福等,他則由衷的欽佩,熱情地贊頌。在他的作品中是如此,在真實的生活中,亦是如此。尤其是偉大的周恩來總理,更是他一生敬仰、崇拜和學習的榜樣。1976年周總理逝世后的第五天(1月13日),他寫給我的那封信中,對總理的逝世,他是那樣深沉的悲痛,是那樣因失去了周總理而為祖國的前途命運擔憂……其中的一些話,在當時來說是很“犯忌”的。把這樣的一封信寄給遠方的朋友,也是冒著很大風險的。
浩然寫給友人的信中,經常說到自己的身體狀況:“近幾天血壓又高了。頭暈……”“這幾天又犯了感冒……”然而,他一面這樣說,一面卻仍是在緊張地工作著。他的很多作品,就是這樣在病痛的折磨中寫出來的。在我給他的信中,幾乎每次都提醒他:“注意保重身體”,“千萬不要拼之太過”;其他朋友給他的信中,不少人也都在這樣勸他。然而,他的這一習慣,卻一直也沒有改變,直到他最后重病不起……
他的一生,對培養青年作者,一直十分關心。尤其是到了晚年的時候,他在河北三河、廊坊一帶和北京郊區等地,實施他倡導的“文藝綠化工程”,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精力。他親自主編了《蒼生文學》雜志,并主編了7套《泥土文學叢書》和《文藝綠化叢書》。刊物上發表的作品,和叢書中編入的作品,他對每一篇都要親自過目,親自動筆修改。在他的汗水心血澆灌下,這些地方一批又一批的文學作者成長了起來,有的已成為有了一定名氣的青年作家;一批又一批的作品(其中不乏很好的作品)發表了,出版了。可以說已是綠林成蔭,碩果累累。在他編輯這些作品的過程中,他給這些青年作者,寫了一封又一封飽蘸真情的信。這里收集到的,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顯然,編入這兩本集子中的,只是浩然一生中所寫書信的一部分。就以他給我的信來說,也是丟失了不少的。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曾經留下印象很深的一些信,在現存的這157封信中,卻是沒有的。丟失的原因,有的可能是讀過之后,沒有及時和他給我的其他信放在一起,而是放在了另外的地方; 還有些信,是我認為格外重要,格外有意義,故而單獨存放,若干年過后,竟然想不起藏在了什么地方;有的則是別的說不清的原因而找不到了。畢竟是40余年漫長的歲月,這樣那樣說不清的原因是很多的。另外,除了收到的信之外,還有的信,是在郵遞的路途中就丟失了。就是現有的這些信,留存下來也是不容易的。兩年多前,浩然的女兒春水給我來電話,說是他們想收集她父親寫給朋友的信,準備整理后出版。于是,我翻箱倒柜地四處尋找,結果只找到了60來封,都是上世紀70年代以后的,70年代以前的,竟然一封也沒有。我感到奇怪, 70年代以前的信,怎么會一封也沒有呢?不久,春水給我來電話,高興地告訴我,在她家里,找到了她父親寫給我的近百封信,都是上世紀70年代以前的。她父親寫給我的信,怎么會到了她的家里呢?我這才想起來,文化大革命中,我的處境一度不大好,擔心被抄家。我怕浩然寫給我的這些信被抄家抄去,就在一次去北京的時候,把這些信帶到浩然那里,讓他去保存了(當時,他那里相對比較安全)。
我想,其他朋友的情況大概也是這樣。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未能把浩然寫給他們的信保存下來。另外,有的朋友已經作古,有的朋友雖還健在,但已經失去了聯系。所以,現在收集到的信,也就只有這些了。如果今后再能陸續收集到的話,那就再編續集吧。
我認為,這些書信,和浩然的作品,可以相輔相成,讓讀者看到和認識到一個更加真實的有愛有恨、有情有義的浩然。
值此浩然誕辰80周年之際,三河市領導和有關同志,對出版“紀念浩然80周年誕辰叢書”(包括《浩然書信集》兩集、《浩然年譜》和圖片集《大地之子》),熱心地予以鼎力支持;具體工作的同志,不辭辛勞地予以操辦;從而使其得以順利地奉獻給廣大讀者。我作為浩然的摯友,對此表示由衷地感謝。
在整理編輯這套“叢書”有關資料的過程中,浩然的兒女們,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對文稿、圖片加以收集、整理、編排、校勘,把書稿、圖片弄得有條有理,這既是對他們的父親盡了一番孝心,也是為讀者做出了可貴的貢獻。浩然在天有靈,應該為有這樣的好兒女而感到欣慰。
是為序。
2012年2月15日于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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