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不是說哈耶克的書,只是借書名一用,講一部美國電影《命運變奏曲》(Manderlay)。嚴格來說這不是一部故事片電影,更像是一個舞臺劇。導演是《白癡》、《破浪》、《黑暗中的舞者》的丹麥著名導演拉斯馮提爾。女主演是布萊絲-達拉斯-霍華德(Bryce Dallas Howard),男主演之一是威廉-達福(William Dafoe)。影片拍攝于西歷2005年。原片名Manderlay是一個地名。
影片雖然拍攝于西歷2005年,但假設的年代是西歷1933年,正是美國黑社會猖獗的時候。一隊黑社會開著車周游美國,來到美國南部阿拉巴馬州一個叫曼德雷的地方,發現這里在林肯廢除奴隸制70年以后,居然依舊保留著奴隸制莊園。這個奴隸制莊園一直由一位白人老夫人及其家人管理,黑社會到達這里時,老夫人剛巧死了。臨死前,老夫人要求黑社會老大(達福飾)的女兒格蕾絲(布萊絲飾)接手管理這個莊園。格蕾絲有滿腔的民主自由熱情,她決定留下來,解放這里的黑奴。她說一年以后,等黑奴都自由了,都能夠自立了,她再走。黑老大父親說:你小時候將籠子里的鳥放出去,要給它自由,結果幾天后,鳥餓死在窗臺上。格蕾絲說自己已經長大了。黑老大父親犟不過女兒,只好同意。他說自己沒有固定的居所,一年后再來這里,到那時再帶格蕾絲走。
黑老大父親臨走之前,為了女兒的安全和便于她實現崇高的自由民主理想,決定給女兒留一點人手。格蕾絲點名要父親的律師。黑老大父親開始不同意,說他自己要用律師,但是女兒堅持要依法解放奴隸、建立法制社會,父親只好將律師留給女兒。此外,父親還留了一批黑道打手,個個帶著沖鋒槍。這個情節很有意思。首先,美國黑道既胡亂行使暴力,又需要法律的保護,律師經常是黑道保護自己的工具。這一現象在當今中國也已經出現了。重慶打黑時,我們看到某些律師挺身而出、不惜違法為黑社會服務,結果還受到國內法律權威的支持。按照一切向美國學習、美國的今天就是中國未來這一邏輯,律師聽命于黑道的現實,的確正在中國出現。
其次,格蕾絲充滿理想地要建立民主自由的新世界,既需要法制,也需要黑道的暴力。因此,這個民主自由是被賜予的。格蕾絲就像女神一樣,用手中的權力賜予那些黑奴們自由和民主的權力。她讓律師與每個前黑奴簽約。我認為黑人未必知道合同的內容,契約社會靠暴力建立在無知的基礎上,而一切解釋權、話語權都在格蕾絲一人手中,并且依靠暴力保護。她的權力來自哪里?與民主自由毫無關系,來自黑道的沖鋒槍。例如,原先主人白人老夫人的家人,因為屬于奴隸主階層,被格蕾絲端著沖鋒槍的手下關了禁閉,好在沒有槍斃。這個細節很像美國的建國,或者一切所謂民主國家的建國,都是以不民主的方式獲得暴力,在非法暴力的保護下推進所謂民主和自由。就好比華盛頓自建軍隊叛亂,打勝仗后才給別人民主自由,然后在所謂民主自由基礎上當了總統。
黑老大父親帶著一部分手下走后,格蕾絲開始了她的民主進程。她與黑人簽約,把原先屬于白人老夫人的土地分給黑人,原先的黑奴都成為這個莊園的股東,結果,沒人想干活了,不干活的民主也許對他們來說很好。格蕾絲又開始民主實踐,每天給他們開會,讓他們發揚民主精神,各抒己見,討論各種問題。例如,黑人山姆喜歡講笑話,但大家都覺得不好笑,山姆自己卻笑得很大聲,結果,民主投票決定:以后山姆不能笑得太大聲。再如,某一個農具該歸誰,也投票決定。莊園里只有一個鐘,再沒有其他鐘表。為了統一,一切要準時。但是,一位有經驗的老黑人說,鐘的時間不對,好像慢了10分鐘。老黑人說的對不對呢?大家沒有參照,再次民主投票。由于老黑人原先是白人老夫人奴隸主的親信,大家投票反對他,老黑人的意見被否決。
每天開會民主討論,討論到了一個具體的問題:黑人住的的房子太差,都是以前白人奴隸主造的孽。大家投票決定把白人老夫人以前花園里的樹砍了,蓋房子用。結果,由于討論太多并且為自己蓋房子,誤了農時。大家一想到不工作以后沒收入,終于開始像以前一樣勞動。原來,民主自由了還是要勞動的。等莊稼長出來,結果遭遇了沙塵暴。老夫人花園里原先的樹可以抵擋沙塵暴,現在砍了蓋個人的房子,沙塵暴肆虐嚴重,危害大家的土地。黑人都自由了,莊園原先的存糧都分了,大家放開了吃,結果糧食不夠了。只好分配糧食,大家省著吃,但格蕾絲的黑道兄弟不答應了。黑道兄弟說:我們干的就是搶東西的營生,現在為了他們的民主自由,我們天天沒事,沖鋒槍都快生銹了,還要省著吃,不如去搶。格蕾絲借助父親的權威,制止了他們。
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有一個小女孩病了,大家希望小女孩吃的好點,能有抵抗力早日康復,便殺了一頭可以干活的驢,寧愿自己干活苦點,讓病中的小女孩能夠吃肉。這應該是格蕾絲主張的自由民主感人的一面。但小女孩還是死了。正當人們悲痛的時候,有人揭發,本該給小女孩吃的驢肉,被一個黑人老婦偷吃了。大家都很憤怒,小女孩的父親要求處死老婦,說她因為偷了食物而成為殺人犯。格蕾絲覺得不該處死她,小女孩的父親要求投票。格蕾絲沒辦法,投票的結果是,老婦人必須死。老婦人說:她實在是太餓了。格蕾絲為自己沒能救她而難受。
格蕾絲在曼德雷莊園推行自由民主的過程中,不時遇到麻煩,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影片中的一個細節為后面的結局鋪設了一個線索。由于格蕾絲出生于黑道家庭,一些黑道人物也來找她。其中一個是在賭場里呼風喚雨的老千。當老千得知曼德雷已經自由民主的時候,便來找格蕾絲,希望與格蕾絲聯手開賭場,由此,既能賺錢,又能控制那些原先的奴隸。我正在寫作的一本書是關于黑社會的。其中一個觀點指出,在等級社會中,由于低等級者沒有權利、沒有財產,黑社會不容易產生。反而在等級社會廢除后,大家都“自由”了,黑社會卻容易產生。賭博是黑社會最重要的活動領域之一,當人人都是奴隸時,想賭博都不可能。當人人自由后,當道德失效,賭博便成為巨大的市場,能夠孕育黑社會。這個情節還有一個寓意是,現代金融讓人人都負債的方式,其實就是變相的奴隸制。然而,格蕾絲秉持她純潔的、理想化的自由民主理想,拒絕了老千的提議。說實話,我認為,如果格蕾絲沒有那些手持沖鋒槍的打手,沒有她強硬的黑老大父親做靠山,她也難以拒絕。
格蕾絲第一天到這個莊園時,正好見到白人奴隸主在鞭打一個名叫提姆西的年輕黑人,這也是她后來答應留下來解放黑人的重要原因。在推進自由民主過程中,提姆西顯得很有個性,受到很多人擁護,還受到很多年輕姑娘的青睞。格蕾絲對他也產生了好感。一年后,莊園的棉花終于有了好收成,把棉花送到城里去賣掉并把錢帶回來的任務就交給了提姆西。英俊的提姆西是一個好騎手,駕著裝滿棉花的馬車去城里。賣掉棉花、帶著錢回來的那天晚上,白人姑娘格蕾絲女神投入了黑人青年提姆西的懷抱。這像是一個自由民主社會消除差異、消除歧視的美好故事。
等兩人恩愛完之后,提姆西發現——錢沒了!誰偷走了錢?開始大家以為是格蕾絲,一個白人姑娘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舉動,還投身黑人的懷抱,其動機實在讓人懷疑。這一情節就仿佛今天在中國出現的贊美真小人、譴責偽君子的輿論。誰能相信格蕾絲是真君子呢?在自由民主的社會里,人人都保護自己的利益,難道格蕾絲女神就是高尚的例外?格蕾絲有口難辯。但是,人們發現,格蕾絲父親留給她的那些黑道手下不見了。前面說過,最艱難的日子里黑道手下就抱怨過,他們就是靠違法、搶劫過日子的,怎么可能義務地為他人維護高尚的自由民主制度?于是,一些對格蕾絲心懷善意的人認為,即便不是格蕾絲偷走了錢,也是她手下偷走了錢,這一判斷也使格蕾絲痛苦不堪。
這一天正是格蕾絲與父親說好一年到期的日子,格蕾絲真想等父親來了便同父親一起離開。但是,前面提到的那個想同格蕾絲一起開賭場的老千來了。老千告訴格蕾絲:他帶來了一包錢。他在城里賭場的時候,發現一個黑人青年來賭錢,老千認出他是曼德雷莊園的人。老千不相信曼德雷的黑人青年有那么多錢,他認為這個黑人青年的錢一定來路不正。老千便與黑人青年對賭,結果,黑人青年把錢輸光了。老千還想著與格蕾絲同開賭場的計劃和約定,便帶著錢來找格蕾絲,把錢還給格蕾絲,希望格蕾絲能回心轉意,同意與他同開賭場。格蕾絲收下了錢,老千認出去賭場賭博的正是英俊的提姆西。格蕾絲再次拒絕了老千。老千走后,格蕾絲把提姆西綁起來,告訴大家真相,并親自持鞭痛打提姆西。格蕾絲決定,痛打完提姆西后,等父親來,就同父親一起走。
但是,其他黑人不愿讓她走,格蕾絲堅持要走,黑人們說:我們投票決定不讓你走。格蕾絲說,你們攔不住我。黑人們說:我們可以把你軟禁起來,我們擁護你擔任一年前死去的白人老夫人的角色。等于黑人投票擁護格蕾絲當白人奴隸主。連被打的提姆西也說:我是賭博了,但我們有今天,都是你教的。提姆西本來就有賭博的習慣,當年老夫人把他管得死死的,讓他沒有賭博的機會。如今格蕾絲來了,給了大家自由,也給了提姆西賭博的機會,所以提姆西說,這一切都怪格蕾絲自己。要想挽救,格蕾絲只有接受民主投票的結果,留下來當新的奴隸主。
格蕾絲當然不同意,她在懲罰了提姆西后,來到莊園外等父親。但是,父親以及父親的黑道車隊沒有出現,格蕾絲能怎么辦?影片最后是一個小倒敘。格蕾絲的黑道父親其實來了,來了之后沒等與格蕾絲會面,又走了。為什么?前面交代過,莊園只有一個鐘,為了鐘的準確時間,大家投票否決了老黑人的經驗時間。其實老黑人的時間是對的,民主投票的時間結果是錯的。它比標準時間晚了10分鐘。格蕾絲的父親其實是準時到了,他看到女兒像一年前別人痛打提姆西一樣,正在親自痛打提姆西。黑道父親覺得女兒已經成功地管理了這個莊園,不像要走的樣子。而且,說好的時間已經過了,黑道父親便帶著手下走了。這個細節觀眾知道,格蕾絲自己不知道。她能怎么辦?走還是留?如果留,是繼續推行自由民主,還是接受民主意愿,成為新的奴隸主?影片到此結束。
這一影片拍攝于西歷2005年,我認為拉斯馮提爾并不是想真正反映林肯之前的美國奴隸制。在影片最后的字幕畫面中,出現了馬丁-路德-金、小布什等人物。我認為,拉斯馮提爾是想借這個虛構的故事表達他對現代社會的一種理解。雖然法律上硬性的奴隸制已經被廢除了,但是,資本主義社會軟性的、自愿的、愚民的奴隸制依然存在,并且隨時可能倒退回真正的法律制度的奴隸制。在這部影片完成6年后,華爾街爆發了反對1%的大規模抗議,某種程度上證明了拉斯馮提爾的這種認識和擔心并非沒有道理。即便他有所夸張,也是基于當今資本主義的現實而發出的警告。自由民主,那些聽起來美好的詞匯,那些像格蕾絲一樣對自由民主抱有天真理想的青年,往往要碰壁。這既是人的素質問題,也是自由民主本身的制度問題。這部電影是拉斯馮提爾“新命運三部曲”的第二部,我期待他的第三部。而且,我認為,中國電影進出口公司應該引進這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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