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2月9日,世界衛生組織宣布:天花滅絕。但這個說法不夠準確,嚴格的說法是:全世界天花病毒已經在野外滅絕。目前世界上只有美國、俄羅斯還保留了兩份天花病毒活體樣本。自上個世紀80年代起,世界衛生組織已召開多次會議,討論何時銷毀這兩個樣本,以實現人類徹底滅絕天花的目標。人類歷史上,天花野外滅絕是件大事,畢竟,這個病毒僅在20世紀就造成3億多人死亡。從古至今,世界上多少人死于天花,沒有準確統計數據。
天花歷史非常久遠,但究竟起于何時、何地?沒有準確答案。有人說起源于古埃及,也有說起源于古代印度。這種說法來源于少量的文字記載,這也可能是一種不公平:有記載的,就說它是源頭;沒記載的,可能更早,卻能“逍遙法外”。畢竟迄今為止,人類歷史上沒有文字的年代,比有文字的年代要長得多。
而天花蔓延到全世界是因為15世紀歐洲人開始的大航海。此后不久,全世界幾乎每一個有人居住的地方都出現了天花。西方歷史學家認為,美洲印第安人大規模種族滅絕的原因之一,就是歐洲人帶去的天花等傳染病。當然,從來沒有人要求歐洲人為此道歉,因為歐洲人也很冤:天花不是歐洲發明的,歐洲也有很多人死于天花。
對于中國來說,有一點非常清楚,天花是外來的。但是,天花何時傳到中國,由什么途徑傳到中國,同樣是一個歷史迷霧。一般認為,天花在漢朝傳入中國。中國人曾經稱天花為“虜瘡”,因此有人認為,是漢朝在對外戰爭中的俘虜將天花病毒帶進了中國。也就是說,天花在中國的肆虐歷史有近2000年。4世紀時東晉醫學家、科學家、道士葛洪在《肘后備急方》中明確記載了天花的癥狀、危害以及藥物治療法。但那時的治療效果顯然不太理想。
葛洪之后約300多年,唐朝名醫孫思邈寫了一部醫書《千金要方》。后人從這本書里推測,孫思邈時代可能已經有了治療天花的種痘術。又過了約300多年,北宋的一則記載說,四川峨眉的一位醫者能種痘,人稱神醫。后來還被請到北宋都城開封,為朝廷大官種痘。現在有人對此表示懷疑,因為沒有更多的記載,彼此之間也沒有關聯,更缺乏后續線索。中國歷史上比較清晰、成熟的種痘技術出現于16世紀的明代。而筆者認為,唐宋時期的這些記載應該可信,而且非常重要。
中國古代的種痘技術又稱“人痘”,即從得了天花的病人身上取得病毒活體,植入人體后,獲得免疫。換句話說,就是以得一次小病的代價,獲得對天花的終身免疫。古代技術條件不如今天,具體來說,在天花沒有流行時,很難保存活體病毒。因此,古代不可能像今天這樣在實驗室里按部就班地試驗。古代人痘技術只能在每次天花流行時進行接種和試驗。一位醫生有一次種痘試驗,下一次不知道何時才會有。然而,經過很多醫生漫長的歷史積累,幾百年后,到了明代,中國的人痘技術終于成熟。中國古代后來也有記載說用玻璃瓶保存病毒并埋入土里,但很難確認這種做法的成功率有多高,也不知道它確切的起源時間。保存活體病毒的方法古人稱之為“養苗”,后來的“疫苗”就來自這個說法。
中國古代的人痘技術有幾種方式,例如,將得了天花的小孩的衣服拿給沒得病的孩子穿。這種做法顯然是沒有“養苗”,只能在天花流行時采用。其他還有“水苗法”,意思是將天花病毒稀釋以后再用。這種做法顯然也不是“養苗”,而是流行時的做法。其他還有“鼻痘法”,就是將少量的活體病毒從鼻腔植入。這些做法都是在沒有實驗室的條件下,在每一次天花流行的時候,由不同的醫生在不同的地點,各自試驗、嘗試。所以才經歷了數百年逐漸成熟的。僅就“稀釋”我們就可以想象,其間經過了多少失敗。因為從病人身上獲得的活體病毒毒性較大,稍有差池就可能讓未得病者喪命。事實上,即便是歐洲后來出現的牛痘技術,也有因接種死亡的(后來出現的青霉素要打皮試,也是因為本來是治病的青霉素,本身也可能致死)。而中國古代認為,接種人痘的死亡率在5%以下才算成功。筆者認為,僅這一概念的確立,就要經歷無數的試驗和漫長的時間。
無論如何,中國到16世紀明朝晚期已經有了較為成熟的人痘技術,使得天花的死亡率大為下降。后來,這一技術傳到了歐洲。有一條記載比較清晰,康熙時期,一位俄羅斯人在北京學會了人痘技術,又將這一技術傳到了土耳其。當時在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爾任公使的英國人蒙塔古夫人,將這一技術帶回了英國,時間大約在1717年以后。法國著名學者伏爾泰講述了蒙塔古夫人的故事,使得它廣為人知。而且,伏爾泰還特地說明:
【“我聽說一百年來,中國人一直有這樣的習慣”。】
后來在英國皇家學會的檔案中人們發現,1700年1月,英國皇家學會會員李斯特醫生收到一封來自中國的信件,寄信人是英國東印度公司在中國經商的一位商人。他在信中,向李斯特醫生介紹了中國的“人痘技術”。差不多在同一時間,英國皇家學會的另一位醫生舉行了一次學術報告,內容就是介紹中國的“人痘技術”。從時間上說,后一位醫生得到中國“人痘技術”的信息應該比李斯特更早,也就是說,結合伏爾泰的說法,按合理推測,英國人至少在17世紀末就已經知道了中國的“人痘技術”。但是,蒙塔古夫人給自己的孩子接種人痘是1718年,那時,她還在土耳其。1721年,倫敦流行天花,蒙塔古夫人已經回到倫敦,便積極推廣人痘接種。當時包括皇家學會會員在內的很多人都不相信這個技術,不得不先找了四名死刑犯當眾試驗,結果成功了。伏爾泰說,蒙塔古夫人救了死刑犯兩條命,一條是絞刑架上的命,一條是天花肆虐下的命。自此以后,人痘技術才在英國得到推廣。那么,英國從1700年(或以前)得知人痘技術到1721年被動接受人痘技術,為何會出現20多年的時間差?
伏爾泰在講述蒙塔古夫人的經歷時已經提示了我們。伏爾泰說,蒙塔古夫人的牧師反對她給自己的孩子接種人痘。牧師說,這不是基督教的做法,即便有效,也只對異教徒有效。所以,我們可以想象,“人痘技術”從字面上傳到英國時,傲慢的英國人不相信異教徒中國人的這種辦法能有效,所以才將其束之高閣。直到天花開始流行,才在蒙塔古夫人的堅持下,用死刑犯死馬當活馬醫地試一下。
人痘技術在英國獲得成功后,將近80年時間,英國人一直使用來自中國的“人痘技術”治療天花,直到1796年,英國醫生詹納發現了牛痘,1798年詹納發表了關于牛痘技術的學術論文。進入19世紀,牛痘技術由英國推廣,在全世界傳播。此后,歷史發生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19世紀以后,全世界的歷史學家都將戰勝天花的功勞歸之于英國的牛痘技術。今天在百度上查“牛痘”或‘天花疫苗’,也都是這個結論。“人痘技術”幾乎不再有人提,人痘技術的歷史功績幾乎被遺忘。即便偶然提到人痘,也只把它當成落后技術。為什么會這樣?
人痘技術是從得了天花的患者身上獲得病毒,牛痘是從牛身上獲得病毒。兩者有幾點區別,首先,人痘技術除非在天花流行時,獲得病毒、保存病毒比較困難。牛痘是牛的傳染病,人類沒有天花流行時,它也存在,使得在技術條件落后的年代隨時有病毒源。其次,人痘由于病毒毒性強,即便要“稀釋”,也具有一定的危險。而牛痘病毒在牛、貓、鼠身上都有,如果傳染給人,癥狀較輕,致死率不高。英國的詹納醫生當時發現擠奶女工很少得天花,最終發現是擠奶女工以及屠夫感染了牛痘,從而獲得了對天花的免疫。也就是說,相對于人痘,牛痘更容易獲得,更安全。
大自然的神奇有時令人費解。比方說在天花蔓延到全球的時候,牛痘并沒有。牛痘作為牛的傳染病大都在歐洲,尤其以英國這個島國為多。對此,我們可以說英國因禍得福。正是因為牛痘病流行,加上天花流行,才使得擠奶女工感染牛痘能獲得天花免疫有了統計意義。
但是,它絲毫不能否認人痘的價值。當人痘技術在西方使用了幾十年后,從根本上說,種痘防疫的概念來自“人痘”;種痘需要稀釋,提高安全性,是中國長期的歷史經驗;疫苗如何存活保存,如何植入人體,中國人也提供了多種實踐。換句話說,如果沒有中國“人痘技術”一千多年的歷史積累,牛痘技術根本不可能這么快成功。英國的牛痘技術其實就是站在中國這一巨人的肩膀上,才獲得了成功。那么,為何發明人痘技術的中國巨人被遺忘了?歷史只是記住了向前多走了一小步的英國牛痘技術?這又要說到西方傳教士。
牛痘技術進入中國比較可靠的實證是在1805年。當時在英國東印度公司澳門公司任職的英國醫生皮爾遜,為在澳門的外國人和中國人成功地接種了牛痘。在此之前似乎也有,但可能失敗了。為什么?今天因為有冷藏技術,疫苗保持活性比較容易。前面說過,人痘技術保存活疫苗較難,其實,最初的牛痘技術也一樣。只不過由于牛痘毒性較小,可以在患者身上保存。所謂“接種”,就是一個一個地人傳人,如果時間間隔太長,人體保存的牛痘活疫苗便失效。再一個,如果哪位接種了牛痘疫苗的人,不愿意被醫生采痘、采苗,或者人離開了,找不到了,牛痘疫苗人傳人“接種”的鏈條就斷了。以澳門的皮爾遜醫生來說,他的牛痘疫苗來自菲律賓的馬尼拉。筆者沒有查詢到英國如何將疫苗續接到馬尼拉,猜測可能是通過印度、馬六甲的接力棒傳遞。從馬尼拉到澳門,是通過一條船上載了很多孩子,航行過程中,孩子挨個接種,最終到澳門,疫苗在人體內依然有活性,再繼續接種。
皮爾遜在澳門首次成功地接種牛痘疫苗并不是為了中國人。在英國人殖民香港之前,澳門是中國境內外國人最集中、最多的地方,當時大約有幾千外國人。葡萄牙最初要壟斷與中國的貿易,不愿其他外國人進入澳門,中國又不愿給外國人再開第二個澳門,西班牙人、荷蘭人、英國人等駕船來到中國,要么隨到隨走,不能長期停留,要么就在澳門之外另找地方。但外國人在澳門以外建立的據點后來都被中國政府驅逐了,包括占據臺灣的荷蘭人,也被鄭成功驅逐了。澳門葡萄牙人排斥其他西方人的做法,也導致他們經濟利益受損。在中國政府、其他西方國家以及澳門自身利益的多方影響下,澳門最終同意對其他外國人開放,如此,即便不干活,至少可以通過做“二房東收房租”賺錢(大房東是中國政府,澳門葡萄牙人每年要向中國政府交地租)。因此,鴉片戰爭割讓香港以前的一段時間,西方各國商人如要在中國長期居留,一般只能在澳門。英國東印度公司為此專門設立了澳門公司。所以,皮爾遜醫生受雇于東印度公司常駐澳門,主要是給東印度公司澳門公司的職員和家屬看病。就接種牛痘疫苗而言,給英國人以外的西方人接種,也是情理之中。之所以也給當地的中國人接種,實際上是為了保證疫苗不斷種。
1816年,皮爾遜醫生向英國匯報時說,牛痘首次進中國后十年間,已經有兩次失傳,原因是中國人不信任。每次失傳后,都不得不從菲律賓再次引種。皮爾遜說,他在澳門總共給數千人接種牛痘疫苗,詳細數字缺乏,但筆者認為主要是在澳門的外國人,當時澳門的外國人總數約5000左右。皮爾遜所稱的數千人,可能包括一部分中國人,他們很可能是受洗之后為外國人打工的中國雇員。真正使牛痘技術在中國人中間廣為傳播的,其實是中國人。
當時有所謂十三行,即中國政府授權指定與外國人做貿易的中國商人,其中一位行商名叫鄭崇謙,他認為牛痘技術可以在中國普及,便招募了幾個中國人,跟著皮爾遜學習牛痘技術。其中有一個叫邱熺。邱熺原先是商人,不懂醫術,但跟著皮爾遜學習牛痘技術后,開始鉆研醫術,尤其是中醫。皮爾遜曾經說,中國人對洋醫不信任,這既有文化原因,也有政治原因。例如,第二次鴉片戰爭后,憤怒的中國人,出于對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憤慨,曾經搗毀了在廣東的教會醫院。邱熺通過將牛痘技術與傳統的人痘技術的結合,并用中醫理論加以解釋,同時配備防止牛痘接種并發癥的中藥,使得中醫界和中國民眾增強了對牛痘的信任,也確實改變了人痘技術不方便的局面,使得更簡便的牛痘技術得以推廣。邱熺還帶了不少學生,其中之一是他的兒子邱昶。牛痘技術傳到北京,就是邱昶所為。
邱熺父子以及其他中國人在國內推廣牛痘技術的成功,還有一個被忽略的角色。皮爾遜曾提到牛痘疫苗進入澳門后兩次失傳,原因其實就是接種的人不多,不能做到廣泛的“人傳人”。自邱熺等人學會接種牛痘后,十三行的中國行商們籌集了一大筆資金,其中相當一部分是支付給接種者的。在“人傳人”的接種鏈條中,從被接種者身上采苗、采漿,是往后續接的關鍵。洋醫主要給洋人接種,澳門的洋人接種后,是否愿意被采漿,幫助他人,很難說。澳門由洋醫接種的中國人也不多。而且,皮爾遜拿的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薪水,沒義務也沒興趣為更多的中國人接種。因此,十三行籌集的資金,給予每個接種后愿意被采苗、采漿的中國人以酬金獎勵,使得疫苗“人傳人”的鏈條得以延續不斷。對于十三行的歷史評價,一般來說不是太好,尤其是按照西方的看法,十三行就是官商一體的對外貿易壟斷。但是,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站在中國立場,僅就牛痘技術推廣而言,十三行的做法其實是為國家做貢獻。1805年,皮爾遜在澳門首次接種牛痘疫苗成功,30年后,在邱熺等人以及十三行的大力推動下,中國接種牛痘疫苗的人數達到約100萬。順便說一下,在這里我們是否看到英國人最近說的60%以上感染以獲得“群體免疫”的由來?
人痘技術、牛痘技術的評價和歷史沉浮,在那時就帶來一個問題,并延續至今,即中醫和西醫的關系。粗略地分,人痘技術似乎可以算中醫,牛痘技術似乎可以算西醫。但從種痘免疫的角度說,免疫學究竟算中醫還是西醫,就很難說。而且筆者認為,將人痘、牛痘區分為中醫、西醫,其實太武斷了。如果我們說牛痘是中醫的繼承與發展,在筆者看來也毫無問題。歷史的發展摻雜了文明沖突和政治對抗,使得這個問題從那時起就有了一個復雜的背景。
英國醫生皮爾遜1832年離開了中國。在此期間,另一位英國醫生李文斯頓也受雇于東印度公司,于1808年來到中國。李文斯頓在中國的活動,與英國加爾文宗傳教士馬禮遜,有較為密切的關系。1807年,馬禮遜受倫敦傳教會派遣來到中國,其使命除了傳教,還有收集中國的各種資料、信息、情報,為英國進一步獲得在中國的利益而服務。由于東印度公司當時嚴重缺乏中文翻譯,1809年,馬禮遜又兼職做了東印度公司在廣東的中文翻譯,多賺了一份工資。馬禮遜的名聲主要是因為他編撰了一部《華英字典》,整個篇幅將近5000頁。名為字典,實際上是一部關于中國的百科全書。例如,其中關于中國科舉制度、教育制度的介紹,篇幅之大,遠遠不是字典性質,幾乎可以單獨成書出版。由于馬禮遜的特殊使命,加上他在馬六甲辦了一份英文報紙,專門向英國國內介紹東方,很快有了名聲。英國國內很多機構,例如大學、專業協會等,紛紛委托馬禮遜收集中國專門領域的資料。其中包括園藝、醫學等領域。馬禮遜一個人承擔不了那么多的情報收集工作,便將收集中國野生植物、醫藥、疾病等內容的任務,分包給了李文斯頓醫生。
為了這項工作,馬禮遜和李文斯頓購置了很多中醫藥書籍,最終由李文斯頓完成了報告。此后,1820年,馬禮遜、李文斯頓在澳門開辦了一家診所。但是合伙開診所的目的各不相同,馬禮遜的目的是向病人傳教,李文斯頓的目的之一是在以前廣泛調查的基礎上,更深入地了解中醫。因此,李文斯頓醫生具體負責的這家診所里聘請了當地著名的老中醫,還有中醫藥房的藥劑師。事實上,這家診所最初看病主要是中醫,李文斯頓給人看病反倒成了次要,由此他能在各種病癥醫治過程中觀察、請教中醫治病的方法和療效。一段時間后,李文斯頓充分肯定了中醫,認為中西醫各有長處,中醫有些方法是西醫所不及的。這一態度恰似同一時期皮爾遜醫生的牛痘技術與邱熺的人痘、牛痘相結合。后來有人將李文斯頓稱為中西醫合作的第一人。但是,李文斯頓于1825年去世后,這個短暫的中西醫合作階段便徹底結束了。
皮爾遜、李文斯頓是單純的醫生,馬禮遜是單純的傳教士。由于中國人對于西方人缺乏好印象,加上馬禮遜所代表的耶穌教當時在中國實力薄弱,急于同更強大的天主教爭奪地盤,因此,在與皮爾遜、李文斯頓等人合作后,馬禮遜認為,利用醫藥是最有效、最快捷的傳教辦法。耶穌教系統的英美傳教士便不斷向母國呼吁,多派遣醫藥傳教士。此后,西方的確派遣了一些集傳教士和醫生于一身的醫藥傳教士,其中有兩個人比較特別。一是普魯士人郭實獵(又譯郭士力),他是懂醫術的傳教士。早期在佛教強大的暹羅(泰國)傳教時,差點被暹羅國王趕走,但因其會看病,國王又留下了他,還請他給王室成員看病。由此使得郭實獵大為推崇將醫藥和傳教結合在一起。由于德國崛起較后,當時在中國沒多少勢力,郭實獵在眾多西方傳教士中顯得尤其急不可耐,他后來積極投入鴉片戰爭,隨英國軍隊到處實施侵略,對中國犯下很多罪行。事實上,郭實獵在醫藥傳教士的背后還有一個身份就是間諜。只不過郭實獵因為太迫不及待,使得他的間諜身份比較公開。幾年后,當“中國醫藥傳教會”成立時,成立宣言里明明白白地寫著:醫藥傳教士的“第二個益處是通過這種方式獲得的信息……因為病人通常對醫生是坦誠的”,也就是說,醫藥傳教士獲得情報更方便。神職人員充當間諜、收集情報,在歐洲有久遠的歷史傳統。另一位是伯駕。他是美國派往中國的第一位醫藥傳教士,曾經給林則徐看過病。鴉片戰爭后,1855年任美國駐華全權公使,是美國侵略中國的急先鋒之一。
馬禮遜去世后,1838年,耶穌教系統的多國傳教士在廣州集會,成立了“中國醫藥傳教會”。其首要目的就是傳教。醫藥傳教士最初來華時,主要是兼顧在華洋人的信仰和健康,當時對于向中國人傳教,并不是醫藥傳教士的首要目的。然而,1838年以后,這個首要目的變了。它同時帶來一個新問題。皮爾遜、李文斯頓等只是單純的醫生,不承擔傳教的責任,當醫藥傳教士承擔向中國人傳教的責任時,如何處理與中醫的關系,就是很現實的問題。在中西方歷史上,醫藥都與宗教有密切的關系。中醫很長時間與道教密不可分,所謂西醫也一樣。因此,在傳統的中醫和西醫里,都有不少與宗教相關的迷信,中西方沒有例外。西方經啟蒙運動后,西醫與宗教的關系有所剝離,似乎成為與宗教沒什么關系的科學。對此,治病方式暫且不論,僅就靠治病來傳教,就可以從耶穌那里找到源頭。于是,我們就能理解,當西方耶穌教確立了醫藥傳教的方針后,西醫與中醫的關系,在西方人那里實際上就變成了宗教與異教徒的關系。如果像李文斯頓的診所那樣中醫、西醫都能治好病,病人該信什么教?所以,從醫藥傳教的角度說,必須排斥中醫,必須顯示只有西醫才能治好病,從而導致病人只能信奉耶穌教。由此我們發現醫藥傳教士回到了一個世紀前,伏爾泰描述蒙塔古夫人時的情形,牧師反對蒙塔古夫人用非基督教的方式治病。對于牧師來說,能否治病不重要,宗教信仰才是第一位。
這一原則首先體現在“中國醫藥傳教會”的宣言中。這一宣言提到要“導致中國醫學的科學化”。這個說法比較曖昧。但是,只要我們理解西方人認為科學只是屬于他們,而不屬于別人,那么就很容易理解“中國醫學的科學化”就是指西醫,而不包括中醫。其次,“中國醫藥傳教會”首任會長,英國人郭雷樞當年年底到美國費城為募資而發表演講時說:“中醫的醫療充滿了兒戲般的迷信;……因為他們不懂得如何外科手術”。很顯然,這些傳教士對中醫的態度暴露無遺。第三,從此以后,西方醫生尤其是醫藥傳教士,再也沒有像李文斯頓那樣“中西醫結合”,而是徹底排除中醫。其表現之一是,醫藥傳教士最初開辦的診所、醫院,最多的治療方向是眼科。因為白內障等眼睛疾病是伴隨年齡增長而出現的,在中國此類眼疾患者不少,而中醫的藥物治療的確對此成效不大,但西醫的手術治療效果好得多。這不是巧合,而是在事先調查的基礎上精心選擇的一個揚長避短的傳教突破口。同時我們也就能理解,當西方剛剛研制出青霉素時,醫藥傳教士就能大批獲得中國政府都弄不到的盤尼西林,目的就是凸顯西醫的神奇療效,促使更多人入教。
“中國醫藥傳教會”最初規定醫藥傳教看病治病不收費,目的是為了更好的傳教效果。這會導致傳教成本很高。后來,有些醫藥傳教士也收費,但不以盈利為目的,只收成本價。有些傳教士甚至調查病人的家庭狀況,真沒錢,也就不收了。但不管怎么說,醫療成本高無法避免。實際上,如果采用李文斯頓當年的辦法,不管是人員還是藥材,成本都能降低。然而,為了保持傳教的首要性,醫藥傳教士以及教會醫院堅決拒絕降低成本的中西醫結合的方式,寧愿向國內募捐,當然也包括在中國募捐。
2001年《華爾街日報》發布了一個統計,1000年來全世界最富有的50人。有6名中國人入榜,分別是成吉思汗、忽必烈、劉瑾、和珅、宋子文,這5位大都比較熟悉,還有一位名叫伍秉鑒,很多人都沒聽說過。《華爾街日報》還說,伍秉鑒是19世紀前半葉的世界首富。這一點也讓不少人驚訝。為何伍秉鑒會成為那時的世界首富?為何過了一個半世紀,美國人又將這份往事挖出來大聲宣傳?伍秉鑒就是十三行的行商之一,也稱伍浩官。前面我們提到,為了推廣牛痘,十三行籌集了一大筆錢,伍秉鑒也參與了。但伍秉鑒還有一個行為比較特別,他經常大手筆地贊助西醫。現有資料中,筆者沒有查到伍秉鑒是否信了洋教。但是,1838年“中國醫藥傳教會”在廣州成立時,伍秉鑒是42名終身會員之一。這42名終身會員中,有一個就是引發第一次鴉片戰爭的英國人義律,并在鴉片戰爭后迅速派兵占領了香港。當然,終身會員的條件之一是交固定會費,但是同樣包含了為傳教而支付捐助。因此,伍秉鑒還有一個頭銜是慈善家。
伍秉鑒為西方醫藥傳教士捐助了多少錢,我沒有詳細數據。然而,分析伍秉鑒現象我們發現,伍秉鑒雖然向清政府捐了三品頂戴,也為清政府在鴉片戰爭前后出了不少錢,但媒體常常把伍秉鑒的這些行為說成是被迫、無奈,還說他最終被清政府拋棄。有意思的是,媒體還說,伍秉鑒的大量財產其實已經轉移到了美國,臨終前伍秉鑒還對美國友人說,如果不是年紀大了,他真想移民去美國。由此我們看到,21世紀以來,中外媒體大力宣傳伍秉鑒,實際上與近年來富人移民的話題緊密相關,無非是利用伍秉鑒這個事例說明,在中國賺錢不安全,為國家出力也沒用,還是把錢轉到美國最好。伍秉鑒的身份在今天可能可以類比BAT大佬。給伍秉鑒冠以世界首富、慈善家,暗帶富人移民的話題,顯然不是一個正常的學術話題,而是政治話題,甚至已游離于歷史真相之外。其中的關鍵,就是伍秉鑒當年確實為西方在中國傳教做出了貢獻,這也是他能夠成為“首富”的交換條件。對于西方來說,是不是自己人,一個很重要的標志就是,信不信我的教,或者是否支持我傳教。伍秉鑒常年支持西醫,并大力支持西方在中國傳教,顯然屬于西方自己人。
我們不能否定醫藥傳教士在中國開辦醫院,為一些中國人治療了疾病,但我們必須指出,它的根本目的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傳教。1838年“中國醫藥傳教會”成立后不久,鴉片戰爭就爆發了,兩者之間并非毫無關系。很多醫藥傳教士像郭實獵一樣,積極投身于對中國的侵略。例如前文提到的美國醫藥傳教士伯駕,現在很多人還在紀念他是廣州博濟醫院的創始人,事實上,伯駕積極參與了中美不平等條約《望廈條約》的簽訂,還在甲午戰爭之前,就提出美國人要占領臺灣。
與此同時,醫藥傳教士對中國文化的另一個重錘打擊就是竭力貶低中醫。前文提到,在防治天花的重大歷史實踐中,輿論只剩下西方的牛痘,而忽視中國的人痘,就是一個必然的典型。牛痘、人痘其實有非常近的血緣關系,說牛痘是繼承了中醫,在筆者看來不過分。這就好比有了先進的發動機,依然不能忘記瓦特。有了先進的波音飛機,依然還在紀念萊特兄弟。但是,瓦特和萊特都是西方自己人。為了傳教,為了打擊異端,揚西醫、貶中醫已經成為西方的長期戰略,而中國的人痘是廣義的異教徒。因此,與人痘徹底切割,將防治天花的功績完全歸于西醫范疇的牛痘技術,就是具體的戰術。站在歷史的長河岸邊,如果要為人類滅絕天花而樹碑立傳,中國的人痘技術絕對應該是彪炳史冊的首功。但是,話語權的喪失,我們失去了這項光榮。此后,醫藥傳教士的這一方針也傳入日本。明治維新后,日本完全遵照西方醫藥傳教士的原則,徹底拋棄中醫(漢醫),將漢醫定為非法,從而以最具體的實際行動脫亞入歐,投入西方懷抱。日本的這一做法后來又經中國大批赴日留學生再帶回中國,中醫的命運從此一蹶不振。如今,面對新冠肺炎,中西醫之爭再次洶涌。本文不再展開,僅此以為前傳。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