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現代社會,“故鄉”或“鄉愁”也是文人墨客經常吟詠的題材,但這里的“鄉愁”,只是空間或時間意義上的距離所造成的,“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雖然他們也有滄桑感與物是人非的感嘆,但這種疏離感是可以彌合的,在主人公與故鄉之間,并不存在難以逾越的鴻溝。而之所以如此,首先在于主人公和故鄉、故鄉的人們之間,在世界觀、價值觀、倫理觀上是統一的,在以儒家思想為國家意識形態的傳統社會中,在以血緣關系親疏為序組織起來的“差序格局”人際關系網絡中,盡管個人之間也會有差異,但總體上他們之間對人對事判斷的標準是固定的,彼此之間是可以互相容納的,而對于現代知識分子來說卻并不是如此,新的知識使他們有了新的世界觀,同時也使他們與傳統的宗法社會隔離開來,所以在《故鄉》中,魯迅一方面留戀著童年的伙伴與美好時光,同時對現實中的人們卻“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在這方面,他的思想與情感是分裂的。
另一方面,在前現代社會的農村有一個鄉紳階層,在政治上他們作為國家權力的延伸,參與鄉村的治理,在文化上他們作為知識分子,承擔著維護教化與風化的責任,他們與鄉村生活是融洽的,并沒有現代知識分子與鄉村的“隔膜”。但伴隨著1905年科舉制的解體,這一階層也發生了種種分化,鄉村中的文化人紛紛逃離鄉村,他們到大中小各種城市定居,而鄉村也就成了沒有“文化”的地方,或者說是只有舊文化、舊傳統遺留的地方。于是,當現代知識分子回到“故鄉”,會發現他所面對的是一個沒有變化、沒有活力的鄉村,記憶中的美好與現實中的丑陋便難免會發生矛盾。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魯迅的《故鄉》表達了一種普遍的現代情感與經驗,這種經驗不同于古代中國,也不同于當代中國。
如果說對于魯迅來說,他的痛苦在于故鄉是“不變”的而自己已經發生了變化,那么對當代的“離鄉者”來說,痛苦不是來自于故鄉沒有變化,而是變化得太快了,而且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在發生變化:迅速的現代化與市場化不僅改變了農村的面貌,也改變了農村的文化以及人們相處的方式,而外出打工、土地撂荒,以及轉基因食品、全球化市場與中國農村的關系等問題,甚至從根本上動搖了人們對傳統農村的想象。
對于魯迅來說,“故鄉”還處于遠方沒有變化,而對于今天的知識分子來說,不變的“故鄉”只能存在于內心了。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或許可以說“故鄉”已經消失了,與“故鄉”相聯系的一整套知識——祖先崇拜、宗族制度、民間風俗等等,在現代化的沖擊下已經或正在慢慢消失,而這一變化對現代中國人的影響,似乎還未得到充分的重視與表現。對于我們來說,魯迅的《故鄉》是一種永恒的鄉愁,它凝聚了現代知識分子面對故鄉時的復雜情感與內心的分裂,寫出了一個時代的集體無意識,然而在今天,我們所面臨的無疑是更加復雜的情感與精神困境,我們的體驗既有切合于《故鄉》的部分,也有《故鄉》所無法容納的部分,正因為如此,我們需要時時凝望《故鄉》,也需要超越《故鄉》,將我們難以描述的“鄉愁”銘刻在記憶與文字中。
本文來自[左岸文化網] http://www.edu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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