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同慶：魯鎮又到祝福時　　

作者  蘇  杜　　

日期  　2011-01-23　　　

       （本文大意：集感恩與示順于一身的“順婦”祥林嫂，在福神降臨、普天同慶的時分卻“疑惑”了。雖然祥林嫂“疑惑”的不過是魂靈之有無，地獄之存否，但“疑惑”了鬼與神，離“疑惑”造神弄鬼的人還會遠嗎？）　　

       舊歷的年底真的最像年底。春運，春晚，這年生肖的百姓的各種小玩藝兒，商家的大手筆。而我在這時，卻總是要想起“順婦”祥林嫂。　　

       我之所以冠祥林嫂以“順婦”，主要是因為她具備了順民最重要的品質：感恩與示順。而祥林嫂所具有的感恩與示順，均堪稱模范。　　

夫感恩，回禮，致謝，下跪，送錦旗彰顯功德，求媒體傳播天下，拜認干爹干媽盡孝，承諾來世銜環結草，等等，都是不錯的表達方式，但是，最上上的感恩則是受惠者的心滿，意足，對施惠者的百依百順。大家看，祥林嫂從婆家逃出，走投無路，魯四老爺府上收留了她，讓她當上了女傭，也就是如今的“農民工”，有了落腳之處，有了可以憑力氣掙得飯吃的差事，如今稱為“工作”，祥林嫂是何等的心滿意足！當年見過祥林嫂的魯迅這樣寫道：　　

       “日子很快的過去了，她的做工卻毫沒有懈，食物不論，力氣是不惜的。人們都說魯四老爺家里雇著了女工，實在比勤快的男人還勤快。到年底，掃塵，洗地，殺雞，宰鵝，徹夜的煮福禮，全是一人擔當，竟沒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滿足，口角邊漸漸的有了笑影，臉上也白胖了。”　　

       這才是感恩的最高境界！做工無懈，食物不論，力氣不惜，短工不添，然而祥林嫂卻口角邊漸漸有了笑容，臉上也白胖了！她雖然似乎沒有對魯四老爺和魯四太太說過什么感恩的話，但這就足夠了。魯四老爺和魯四太太雖然對祥林嫂也沒有說過什么滿意的話，但將祝福時節的所有圣差都交付給她一個人來干，足可見他們對她的信任。對一個女傭，也就是一個“農民工”來說，還有什么能比得到老爺太太的信任更值得更進一步感恩的呢？這是實現是祥林嫂的幸福時光，做穩了奴隸的幸福時光。如果不是后來發生了祥林嫂婆婆來劫她離開了魯府，祥林嫂自然會更加做工無懈，食物不論，力氣不惜，短工不添，感恩不盡的。如果當時就有《大宅門》《大染房》《闖關東》《走西口》這樣的電視劇，如果祥林嫂能夠親自看過或聽柳媽敘說過，從而知道老爺、太太也這么不容易，多有磨難，真是好人，她一定會更甘為牛馬，任其驅使的。　　

       再說示順。要做穩奴隸，單是知道并做到感恩還只是一面，示順，將馴服順從用外在形式表達出來，恐怕是更重要的一面。祥林嫂的出逃，的撞香案，以及最后的捐門檻，看來仿佛抗爭似的，其實無一不是嚴格遵守當時社會規范要求的順做。示順而做的最高形式大概就是寧死不逆、視死如歸了。祥林嫂的撞香案，并不是“鬧”，也就是并非如今的“作秀”，只是被人強摁著拜天地，腿腳身子不自由，才沒有如柳媽所希望的那樣“索性撞一個死”，反在額頭上留下了一塊“作秀”的傷疤。但在甭管魯鎮人用什么樣的眼光看她的傷疤，坊間認為她是在讀書人魯四老爺家做過工，才“鬧得這樣出格”的說法，無疑將祥林嫂在奴隸中的地位還是一時提高了不少。如果她的阿毛不是遭了狼，她被大伯掃地出門，母子相依為命，她一定會照著讀書人家的做法，省吃儉用、千方百計也要讓阿毛上私塾學經，以后走出大山，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但是，集最佳感恩與最高示順于一身的順婦祥林嫂，終究沒有因此而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在眾神布施福祉于民間的時刻，她還是“窮死”了。知足感恩、以死示順的祥林嫂最終也沒有得到哪一位福神的恩典，她甚至連個順民的名分也沒有。“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時候，可見是一個謬種！”這是我們都知道的魯四老爺對祥林嫂的最后評論，理性而邏輯，言簡而意賅。然而，忙于虔誠地迎接福神的魯四老爺不知道，他也不會知道，在生命的最后，祥林嫂卻“疑惑”了，“疑惑”魂靈之有無，地獄之存否。雖然，這不過是“疑惑”的鬼與神，但只要“疑惑”了它們，離“疑惑”造神弄鬼的人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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