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人!(小說)
范正美/ 2010-3-10
我有個壞習慣,在臨睡前,或讀一兩頁小說,或讀幾首詩歌,趁小說或詩歌生成的審美之愉,把自己引入夢鄉。今天,忽然想起魯迅的小說《狂人日記》,捧起來讀。讀著讀著,我的神經越繃越緊。這樣一段話,漸次膨脹,刺激我的眼球:“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我思索著,放下小說本,深深佩服 魯迅 先生的睿智、創作藝術和硬骨頭精神,不禁聯想翩翩,不能自已。大智大勇者的眼力、筆力啊!歷史果真如此。可想想現實世界,忽然聯系最近的輿論界、思想界、學術界,還有一些政府官員,一些名人名嘴,就轉基因討論,各陳其詞,不禁黯然失笑。越想,越覺得人們,不,人類的飲食之狀,各種新產品,假冒偽劣,虛實莫辨,穿著鮮艷的高科技外衣,已經到了謀財害命、危害人類整體的境況,而且屢批不敗,似乎愈來愈糟,不堪作深入之想。這覺橫豎也睡不成了。后悔不該看這篇小說,明天還要起早領一位大師去看望一位高朋呢。然而,已經激起聯翩思絮的腦海,此時已經巨浪萬丈了。揮之不去,棄之復來;剪不斷,理更亂。腦子一鍋粥似的,有一種神經錯亂的震感,頓生害怕。覺得血壓升騰,靈魂震顫,情志躁動,良知不安,再也按捺不住寫作沖動,便躍身而起,更衣坐在電腦桌旁,操起鼠標,點擊鍵,打下了這樣三個字:人啊,人。
啊,我竟也發起狂人之慨來了,一發而不可收拾。
萬籟俱寂,世界進入沉睡狀態。臺燈把桌前照得雪亮,可總覺得一種迷團籠罩在桌前。我揉了揉眼請,敲敲有點兒沉重的頭顱,按按兩頰的太陽穴,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手隨思動,熒屏上于是出現了這樣的語句:
在高科技的幌子之下,人類正在加速摧毀世界,正在加速摧毀人類自身。且不論嗜血殺人的戰場,也不言環境慘遭破壞,單以商場上的食品謀財害命,耳聞政府官員利用公共權力和輿論工具,同奸商結合,變成買辦,便知這世界到了何等黑暗的境界。人類之間“相吃”,又在朦朧中集體慢性自殺!
忽覺熒屏晃動,目前出現許多人,其中多半是穿著時髦的理論家、政府官員、企業高管、電視臺主持人。有些是老朋友、老熟人,有些則似曾相識,在電視屏幕上時常露臉的大人物。一個個橫面胖身,矮墩墩的,怒氣滿臉,沖著我跳起來,直指我的鼻子,紛紛厲聲怒吼:
“你真是瘋癲了!”
“人們不屑思忖,睜開眼睛就會看到:人類正在走向文明、走向科學、走向民主、走向法治。到處歌舞升平,和和睦睦,人們生活自由自在,幸福極了。就是你庸人自擾,杞人憂天,一派瘋話、胡言。”
“怎么不讓你們這些人閉嘴!”
一人竟舉起大巴掌猛猛地朝我打來。
我從容以對,并不理睬。我知道這些人,其實色厲內荏。
熒屏恢復常態,我的心情極為平靜,思緒也異常清晰,又打下了這樣幾行字:
文明與科技進步、民主與法治、歌舞升平、幸福,和和睦睦,從來是把雙刃劍。文明總是與假惡丑同行,科技進步從來與愚昧倒退并立,民主不免與專制獨裁相連,法治常常與犯罪相形,歌舞升平每每與政治腐敗共存,幸福永遠與苦難搭伴,和和睦睦歷來與明爭暗斗相盈。
室內靜靜地,只有敲打鍵盤的聲音,與我胸腔的心跳不合拍的應著。鍵子隨著我的手快速跳躍,一行行漢字在熒屏上不斷伸展:
是呀,從淺表面上看,這世界溢彩紛呈,多么富麗堂皇,是一幅幅越來越新的風景畫卷,無可厚非。舉目四望,高速公路交相飛旋,航空航海自由如泳,電燈電話城鄉普及,電視網絡如織,電腦熒屏輝映。世界多奇妙,竟然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沒有人不能去或去不了的地方,時空縮減,地球變小了;城鄉處處樓房巨廈拔地而起,彩旗招展,招牌閃耀。四處是超級市場,滿街為商埠排列,人如海,聲如潮,商品應有盡有,任爾選取;水上、陸上、海上,任人轉換,短信聯系,紅綠燈變換,電子眼管制,秩序井然;人們可以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在家里看巴黎劇院或紐約戲院演出,不動腿就可以遠走高飛,去天涯海角。行有余,還可以通過電腦玩麻將、耍撲克、下棋、吟詩作畫,或者看戲聽音樂。人們的穿著,因為材料技術日新月異,更是一天天漂亮,可謂夏涼薄透,冬暖棉輕,越來越時尚;吃的也很隨心,想吃什么,只要有錢就可以一個電話,送貨到家,如此等等。人們在會堂上、在街上,到處見到豪壯、激勵人心的宣傳畫和各種橫幅:以人為本,崇尚科學。高科技產品。綠色世界,人間天堂。享受生活,添福增壽。鐘愛生命,回歸自然。全球一體化,資源共享。和諧中國,和諧世界。
然而,還有另一幅高懸的圖畫,也是十分顯目:這社會的背后有一個魔鬼,高舉一面私字旗,以其為中心,形成一個個圈子,一宗宗體系,一塊塊獨立王國,一處處黑窩領地。這是一些利欲之心被金錢浸泡,只想個人發財致富,不講良心,不計后果,只要自己好的“極端利己主義”者。為了滿足他們貪婪如淵的種種嗜欲,不斷變著心眼兒,干著謀財害命的勾當。他們欺世盜名,玩弄高科技字眼,利用政治黑暗和人們的無知、盲目,上串下跳,左右逢迎,使小錢,略施小恩小惠,便可打通關節,調擺官場,實行瞞天過海,暗度陳倉,移花接木,抽薪換底之術,套取各種程序、印記和必要的各色憑據、證件,又在生產領域,使假、摻假,甚至使用毒品、違禁有害物質,繼而高價雇傭名人,通過國家公共媒體,濫施廣告,大造煙幕,欺騙民眾。他們還頻繁在重要媒體或國家、國際性會議的講壇上露面,大唱高調,宣揚其產品的獨創性、高科技特性、專利性、對人體的高效性,尤其注重宣揚它們的原料、技術、設備,來自西方某國,什么美國、德國、法國、日本,這些發達國家的名字,印在食品包裝上。令你不得不景仰十分,動心動情,舍得為此花高價、進批貨,唯恐失機……
我的話語還沒有打完,又有一個橫臉粗脖之人,非男非女地,大笑我是書呆子:“社會就是社會,什么烏七八糟不有?你看看,五個手指齊嗎?”
屏幕忽然形影切換,變幻莫測,但圖景似乎還是一幕幕地,給我的印象深深,令我不能忘懷:
一位年輕者,分不明是白天還是夜晚,看不清是男的還是女的,翻著大嘴唇吐白沫,瞪著雙眼卻氣力不接,對白衣大夫喃喃地說:我方才,吃了K……,最有營養價值,忒好吃……
某地,說不清是南是北,難辨是城是鄉,還是什么居所,,是學生還是農民工,反正飯桌旁,說大批為夸大,講數十人,難以計數,總之,男女公民,是倒下了,旁邊是一堆堆吐物。從立者掩鼻,可知氣味不佳。
某處,還有,我不忍賭,也就沒看清,大約也是因為了什么吃的,一個老嫗奄奄待斃,人們在罵媽咧咧……
某縣醫院門診部候診室,兩排座椅上,坐滿了候診的男女病人。一位中年婦女的病態令人可怕:雙眼比金魚眼還高凸,眼圈周圍通紅,布滿血絲,還長著成盤狀分布的小血紅點點,有些紅點已經變成膿瘡斑點,人們不敢正視她。旁邊靠她坐著照顧她的一位英俊小伙,低聲對他身 邊的老 太太,講述著這怪病的來歷:“這才是幾天的事,我們夫婦從南方打工回來,在火車餐廳里,吃了點螃蟹,我當時是好心,要她多吃一點,把蟹黃都給了她,沒想到回家的第三天,先是眼圈紅腫,一天比一天腫的厲害。”
“嗨,準是蟹子有毛病。唉,現在的蟹子都是養殖的,喂的全是飼料,誰知道是什么,人吃了還有不得病的。”
老太太這句話成了點火器,呼啦一下子,把人們內心的火點燃起來。整個候診室頓時成了有害食品的控訴場。
那邊,肯定不是這食堂旁邊,也不是老嫗低矮的屋宇附近。似乎很近,好像不遠,高聳入云的豪華賓館,不對,也可能是別墅,或是度假村,一些身著時裝、袒胸露臂,打扮艷麗出奇的女人,還有一些文質彬彬、頗為洋氣打扮而滿嘴粗話的闊少,分明中間顯要處,立著一個肥頭大耳之彪漢,在獰笑,一臉橫肉,兩腮肉巴,顯得這笑倍加狂放,足以說明他的能耐。不,或許是他在炫耀辦審評、送質檢的功勞那不凡的經歷。要不然,就是因為獲利之大,難以勝算。否則,怎么那么狂喜,那么得意,那么神氣。
……
我的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什么也不見了。我感到后悔,為什么不搶拍這些鏡頭,沒有把它們錄下來,讓它們都見見我的讀者。
天人感應,人物相通。說時遲,那時快,我家櫥柜、冰箱竟怦怦作響,我驚奇地把眼球轉向這些現代高科技設備。我驚呆了,櫥柜、冰箱里面的食物竟然開口說起話來了。更令我驚奇地是,它們還會耍嘴皮子呢,叫我目瞪口呆。
純凈水瓶開口言:“我哪里那么純凈,我就是自來水,就是瓶子裝模作樣,真格的。不過,榮幸之至,我這瓶子到他們家也并不是頭一回啊!”
紅蘋果咧嘴:“我來自M國,怕我們到中國來不合水土,在臨行前,特意給我們打了一針,說是給我們增強免疫力,進中國免得麻煩病,唯恐我們針眼感染,又授意在針眼口貼上了五顏六色綠色食品的標簽,使我們人見人愛。”
來福油說:“我來自X國,我們是集裝箱入境,到中國以后分瓶組裝的,瓶子上的包裝裝潢,令我們色感極美。什么純天然,唉,我可不好意思。”
在地下站著不嫌累的康福寶奶油急忙插嘴:“你這有什么稀奇,不好意思的。我們主人,比你們老板精明多了,我們送質檢的,搞明白了其中的潛規則,以后一律免檢。條件很簡單:樣品變成禮品;小的換成大的。”
康福寶奶油旁邊、今天進屋的半箱草莓也不甘寂寞,竟聲淚俱下,訴起它們的一段苦旅:“為了達到色味香形的效果,我們的主人,給了我們一種新營養品,味道好極了,我們吃了一次,就離不開她。可是,不久,我發現我們一個個發福,小小的烏袍,竟變成了熠熠發光的新草莓了。但是,這以后,我們的族譜親情卻給攪亂了,我們的性狀也完全變了,我找不到媽媽了。從一露頭,我們渾身感到有一種什么東西從里面往外拽、往外面拉,皮膚肌肉痛極了。人們不知道,這就是我們新鮮可愛的貓膩。”
草莓泣不成聲、傷心極了。
我聽著,哪有這號子事,綠色標志不是隨便貼上去的。怎么也不能說,這些我買的綠色食品,都成了有問題產品。信人己誠,是不是我過于輕信人間許諾和那些信誓旦旦的保證。
正在我深感懊惱之時,柜門橫格上的那瓶果汁,對周圍擠眉弄眼,還打著“噓”:“別說了,這是人們講究色味香形……”
它捅捅它的友鄰,向我這邊努嘴,示意它的聽眾,這主人就是一位。它接著說:“還不是投其所好,哪怪你們老板。說真格的,我倒認為,應該特別感謝我們的主人,要不是他們施詭計、弄手段,咱們有什么能耐登如此大雅之堂?!周游列國,看世界。”
食品們的談話,還在繼續。全都是些不敢相信的故事,天方夜譚。
這時,米箱里傳出來聲音:“我是L鄉的鄰居。講出來你們肯定不信。如果我欺騙你們,我是三孫子。”我莞爾一笑:“大米還敢發如此毒誓,足見古人萬物一體之言。”
米箱的聲音更大了:“我們那兒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哪有那么多香米,人們也不算算實際面積和產量。唉,人怎么這么好糊弄。我這次出煉獄之災,就聽我的堂弟說,政府的大官已經秘密決定,要在我們山那邊三廂之平原地帶,大力發展轉基因稻米。其實,我告訴你們各位兄弟,對我們大米來說,所謂轉基因,就是要徹底改變我們的族譜宗親關系,改變我們的性狀,重組新的基因,我們的兄弟姐妹沒有不擔心、不害怕的。我們的品質和性狀全變了,對人類就沒有影響?我們生物正在經歷一場劫難啊。天啦,一想就害怕極了。”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我真沒想到,我這個極為仔細的人,竟成了綠色食品的上當受騙者,而且對轉基因產品看得那么糊涂和世俗。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異常低沉而深遠:
“動植物順從生物規律,合乎四時之序和陰陽轉換之道,這是生命之根。個體順之者生,逆之者死;整體順之者榮,逆之者亡。”我尋聲望去,聲音是從我們祖宗的經卷里發出來的。
我寫不下去了。
我家的物品一個個躍躍欲試,要各陳己見,參與這場大討論。我情知是我的這篇文章引發的。我駕馭不了啦。這是一種要出事的不祥之兆,便趕緊關閉我的電腦,免得不可收拾。
第二天,我對我的那位高朋,講了我昨晚的經歷和我這篇要寫的作品,共同感慨了一番。
我說:“我以為,那些黑商、黑販固然可恨。然而,最可恨的還是那些打著共產黨為人民服務的旗號、占著高位、拿著高薪的公務員們,特別是那些掌握人的生命健康審批大權的機關領導人或者有權的具體辦事人,徒然披著人皮,竟然為了一己私利,置廣大人民群眾的生命于不顧,幫著過節通關,糊弄輿論。那些質檢機關官和員,明知其害,卻喬裝不知,甚至到問題敗露而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者,才是最最不能寬恕者。還有那些只罰不禁的法律、法規,還有那些為食品犯罪,濫釋法律、法規者,也是人類的敵人、人奸。”
誰知他受我的蠱惑,比我更瘋:“老百姓如果知情不舉,也是有罪的:這就好像一群動物,看著別的兄弟姐妹被屠殺,還在一旁無動于衷、平平靜靜地忙著自己的吃呢!”他沉吟片刻,補充道:“作為政府官員,接受同類產品的‘無污染’”特殊贈品,這本身就是讓有害的污染食品存在和發展,自己不吃,讓老百姓吃,一經發現,應該查辦才對。太可惡了。這是同謀者、假手殺人者!”
我倆站起來,幾乎同時揮動勁拳,共同仰天而呼:“人啊,人!助紂為虐者,比紂更可恨!容忍人欺人,也是欺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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