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鎮(zhèn)風情:祥林嫂為何不自去打醬油?
作者 蘇 杜
時間 2008-08-16
(本文大意:祥林嫂的悲劇,并非因其“不爭”,恰恰相反,倒是因為她的“爭”。如果有誰還有所哀、有所怒的話,那么就哀其“爭”而怒其之所以“爭”吧。祥林嫂“爭”而致困,“爭”而致貧,貧而致死于大典之際,是因為落進了主流意識、正統(tǒng)綱常給她準備下的,一個個永遠也走不出去的理性怪圈,一個個越掙越陷的普世泥潭。
祥林嫂先之所以先以氣力爭,繼以名聲爭,后以軀體爭,而終于爭而致困,爭而致貧,貧而致死于大典之際,其因由并不是恁誰也“說不清”的一團亂麻,而正是主流意識、正統(tǒng)綱常給她準備下的,一個個永遠也走不出去的理性怪圈,一個個越掙越陷的普世泥潭。
一百多年了,我們別怪祥林嫂不自去“打醬油”,就難怪她不早不遲,偏在國人剛剛立下百年奧運夢之際,在全魯鎮(zhèn)祝福大典那一刻“老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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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鎮(zhèn)風情,祝福總是年終的大典,不過,這只是魯四老爺府上,或咸亨老板店里,或殷實人家院中的慶典,與來自大山,身邊只有一個荸薺式的圓籃、一個小鋪蓋卷、在魯鎮(zhèn)并沒有立錐之地的祥林嫂,本是沒有什么相干的。不幸的是, 她卻偏偏覺得自己也是祝福慶典中的一個,身心十分投入。盡管這是主人的慶典,盡管她所能做的不過是在慶典上分配酒杯筷子,擺放燭臺福禮,伺候主人拜祖宗受福,她卻很滿足,掃塵,洗地,殺雞,宰鵝,徹夜地煮福禮,全是一人擔當,魯四老爺家因她竟沒有添短工。而祥林嫂自己呢,口角邊也漸漸地有了笑影,臉上也白胖了。可惜,這笑影遮住了尾隨著她的魔影,白胖種下了餓飯的根子。當林嫂終于明白,自己再也沒有了在祝福慶典上分配酒杯筷子、擺放燭臺福禮的資格時,悲劇就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
對此,我們后人總是忍不住地問責:你農民工一樣的祥林嫂,攀什么高枝呀,祝福是大戶人家的物事,你不趕快去自“打醬油”,矗在一邊,給人家添什么堵呀!這便是常常聽說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
以前,我也是問責黨的一個,只是近來,立場才稍微有了變化,覺得祥林嫂對慶典上分配酒杯筷子、擺放燭臺福禮的資格那般在意,竟為之丟了性命,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她的悲劇,并非因其“不爭”,恰恰相反,倒是因為她的“爭”。如果有誰還有所哀、有所怒的話,那么就哀其“爭”而怒其之所以“爭”吧。
不是嗎?祥林嫂以為在魯四老爺府上總是順著眼,不開一句口,食物不論,力氣不惜,掃塵,洗地,殺雞,宰鵝,徹夜的煮福禮,不要主人添短工,一個人頂幾個男人,遵循的是做好本職工作的理性,但是,這一切并沒有讓她免于被婆婆綁架也似地“領”了回去,并以“八十千” 的價格賣給了山里的賀老六,給她前婆婆帶來了贏利“十多千”市場價值的命運。她在“讀書人”魯四老爺當了幾個月傭人,近距離地接受了孔孟之道的薰淘,特別出格地抗爭婆婆的將她賣嫁,一路地哭、罵、嚎不說,并一頭撞在拜天地的香案上,誓死以爭,也算是指望以教育改變命運,但“死拒”的結果是落下“自殺秀”、“總是自己愿意”的惡名與恥辱傷疤,更陷進了死后要被兩個死鬼男人鋸分的更為悲慘的境地。她承認自己罪孽非淺,虔誠地哭求廟祝,終于用自己歷來積蓄下的十二元鷹洋在土地廟里捐下了門檻,以為自己的替身被千人跨、萬人騎了,就可以重新獲得在祝福大典上分配酒杯筷子、擺放燭臺福禮的資格,但“捐軀”的結果卻是徹底令她走上了死路。祥林嫂出逃,祥林嫂勤做,祥林嫂被綁,祥林嫂撞案,祥林嫂捐門檻,這些一次比一次升格的抗爭,不過是一只羔羊在屠夫圈中的沖撞,于最后的結局,一無所補。
祥林嫂先之所以先以氣力爭,繼以名聲爭,后以軀體爭,而終于爭而致困,爭而致貧,貧而致死于大典之際,其因由并不是恁誰也“說不清”的一團亂麻,而正是主流意識、正統(tǒng)綱常給她準備下的,一個個永遠也走不出去的理性怪圈,一個個越掙越陷的普世泥潭。她越是按主流意識、正統(tǒng)綱常的理性要求去做,越是做得努力并合乎標準,陷下去的就越深,滅頂之災就越來得快。“從一而終”不是女人“三從四德”之一“從” 嗎?堅守而出逃,是可以樹貞節(jié)牌坊的開始,但她還是被婆婆賣嫁了,衛(wèi)道士的四老爺并且頗以為然。以死守節(jié)不英烈嗎?但由于“男賓”們的拖架,她未能“索性撞個死”,反得了個“自殺秀”的惡名以及額上恥辱的傷疤,全魯鎮(zhèn)人的都認為總是她“自己愿意的”。她訴說自己的“真傻”與阿毛的遭狼,并不有損于官府或財主及路人,當在合法言論之內,但換來的是又尖又冷的譏笑,最念佛的老太太的厭煩,帶孩子媽媽的趕快走開,她成了魯鎮(zhèn)上的喪門星,不和諧因素,攪了祝福大典祥和氣氛的“謬種”。祥林嫂轉而相信輪回,真誠懺悔并“捐軀” 贖罪,不也是主流意識、正統(tǒng)綱常所允許或者說所倡導的理性嗎?但這換來的更是對她罪孽永不可恕的最終判決。主流意識、正統(tǒng)綱常,總在教化祥林嫂去這樣做,去那樣做,她也確實總是順著眼、不開一句口地這樣去做,那樣去做,而結果呢,她也就總是從一個泥潭走向另一個泥潭,一次比一次更深地陷下去,一點點地被耗盡了所有的氣力、精神以及歷年積攢的十二元鷹洋,到她開始懷疑的時候,無常已經等在前面,要將她的存在打掃得干干凈凈了。
我們后人可以問責祥林嫂何以不去自“打醬油”,偏去魯四老爺祝福大典上討生活,這種問責,是地位、身份以及資產性財富終究在祥林嫂之上,心思與話語都難以相通的緣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其實不過是幾句風涼話。祥林嫂的出逃,她的勤做,她的哭罵,她的撞案,她的捐門檻,甚至還有她的“自殺秀”以及“訴說阿毛”,正是她的“打醬油”,除此之外,她還能再去做什么呢?主流意識、正統(tǒng)綱常又能允許她去做些別的什么呢?打譜在魯鎮(zhèn)買一處房產與四老爺抗衡,或新開一片咸亨酒店兼顧短衣幫或長衫客嗎?如果是這樣,那我們還可以勸祥林嫂回大山里的老家去創(chuàng)業(yè),別與四老爺作對,別給咸亨酒店添堵,但是,如果如此,祥林嫂也就不是祥林嫂,而是祥林太太了。
一百多年了,我們別怪祥林嫂還不自去“打醬油”,就難怪她不早不遲,偏在國人剛剛立下百年奧運夢之際,在全魯鎮(zhèn)祝福大典那一刻“老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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