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慶東：電視是不是經典

·                                 今天是一二·九，并且東博書院也頂著華蓋，生存兩周年了。有學生說，先生還是寫點什么吧，我們愁余樂后，很愛讀先生的文章。這是我所知道的，然而接著便記起，去年分明已經寫過了，那文字尚殘余溫，如在目前。時光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新作既然闕如，再貼舊作也不甚相宜，尤其中國的大小漢奸們，是最害怕人民思舊戀舊的，一定要強迫人民個個承認，以前都跟他們一樣豬狗不如，生活在惡魔地獄里，自從傍上美國之后，才咱老百姓今兒個今兒個真他媽真高興，左手一指是煤礦，右手一指萬人坑。所以為避禍計，還是另起爐灶，閑扯一回經典問題，在階級斗爭的疾風暴雨中做個難得糊涂的逍遙派吧。

電視是不是經典?

    ——答《首播》雜志采訪

尊敬的孔慶東先生：

您好！感謝您對于《首播》雜志給予的關心和支持！

電視是傳播文化的平臺和窗口，如何在電視熒屏上傳播我國的經典文化，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10月份，《首播》雜志策劃了一個專題“重拾經典”，就經典文化資源的電視化問題展開討論。

您曾經在電視媒體上多次講讀經典。因此對于這個問題，我們特別想聆聽您的真知灼見。刊物設計了一份“電視與經典”的采訪提綱，希望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接受我們的書面采訪，不吝智慧，不惜筆墨。您對《首播》的關注和支持是我們繼續前進的動力。

謝謝！

此致

敬禮！

河南電視臺《首播》編輯部

                                     2007年10月

1、孔先生，您好！您曾在《百家講壇》上品評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在不少學者的眼中，武俠小說是難登大雅之堂的。那么在您看來，判定一部作品是否經典的標準是什么？經典作品的精髓在哪里？

答：在我看來，判定一部作品是否經典，大概有四個標準。即看該作品是否流傳時間長，閱讀范圍廣，社會評價高，文化影響深。根據這個標準，古代的武俠小說《水滸傳》和言情小說《紅樓夢》就是經典；現代的魯迅作品和當代的金庸小說也是經典。那些認為“武俠小說不登大雅之堂”的人，所持的是一種愚昧的“文化血統論”，他們基本都屬于“不登大雅之堂”的不學無術之輩，他們的話在他們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根本不用理睬。那么經典作品的精髓在哪里呢？我認為起碼也有四個方面，即原創性，超越性，示范性和再生性。金庸的小說無疑就具有這幾個特點。

2、您曾說過：“我們今天的經典作品在當初都是流行作品，任何經典若沒有流行過都不可能成為經典?！蹦J為電視文化作為一種流行文化，它本身具有經典性嗎？您平時都喜歡看那些電視節目？您心目中的影視經典都有哪些？

答：我說過“任何經典若沒有流行過都不可能成為經典”，但這不等于說“流行過的就一定會成為經典。”電視文化本身不具有天然的經典屬性，但是其中的具體節目，可以在創作者的努力之下，成為經典。我喜歡看的節目很多，例如新聞聯播，天氣預報，動物世界，科技博覽，名段欣賞，流金歲月，曲苑雜壇，紋枰論道等。這些節目都已經成為中國電視的經典欄目。

3、中國四大古典名著將被重拍的事情，最近炒作得沸沸揚揚，由此引發的各種花邊新聞也層出不窮。那么，您如何看待這次四大名著的重拍？

答：名著總是免不了要被一再改編，正如名人總是免不了要被人議論和糟蹋。所以，我不怎么關注這類濫事兒。四大名著和金庸小說一樣，不論誰來拍，不論花多少錢，死多少人，永遠拍不好，但也濫不到哪里去。正如站在垃圾堆里的美女，永遠不怎么好看，但也勉強看得過去。

4、對于經典作品的重拍，人們都習慣于拿新舊版本作對比，是否新作真的總是拍不過舊作？

答：不是這樣。一般新拍的可能更有新意和突破，但是人們已經先入為主，對舊作有了感情。正如毛遂自薦上門來當續弦的，主人總要跟以前的“拙荊”比一比。其實以前的舊作也不好，當年就遭到數不清的臭罵。所以，舊作的編導演人馬應該感謝新作，是再版襯托了初版的英姿。正如劉備要感謝阿斗，秦始皇更要感謝秦二世。

5、假設一下您跳槽了，改行做導演，您最想將哪一部經典作品搬上電視熒屏？為什么？您有什么奇思妙想？

答：假如我跳槽了，改行當導演，那我最想搬上電視熒屏的經典作品是“二經”：一個《易經》，一個《圣經》。我先聲明在此，別人不許剽竊我的創意啊?！兑捉洝反頄|方文化，《圣經》代表西方文化，但是東西方的民眾都沒有幾個人去好好讀，所以應該拍成影像作品來給人民吃頓精美的大餐。具體的思路這里就不公布了，等我退休后，我自己拉點贊助，拍出來給大家看吧。

6、于丹通過電視媒體解讀《論語》，在社會上產生了很大反響，但也引起不少爭議。您曾經說過“于丹是2000年前的孔子”，可見您對于丹的《論語》心得是持肯定態度的，您如何看待于丹引起的爭議？

答：此事我已經多次發表過意見了。于丹講論語，孔丘講周公，都是公德事業，是具有積極意義的大眾文化普及工作。如果她哪里講錯了，大家批評指出就是了，天下沒有不出錯誤的學者，孔孟老莊也都不是上帝。于丹的工作，拉近了《論語》跟民眾的距離，總體上應該肯定。當年孔子講的東西，也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心靈雞湯”的性質，也有很多人嘲諷笑罵他。但那些人現在何處？正如今天罵于丹的人，并不比于丹強。學問比于丹大的學者，我認識很多，他們沒有一個罵于丹的。孔子能罵朱熹和王陽明么？

7、經典在當代如果要取得更大范圍的流傳和推廣，于丹的做法是否可資借鑒？

答：經典的流傳和推廣，主要靠經典自身的力量，好比太陽，是依靠自身的光芒普照于各個行星衛星的。于丹是告訴大家，太陽并不神秘，它也是一顆星，不過比地球大很多而已。但是光像于丹這樣還不夠，我們還需要有人研究太陽跟月亮的關系，跟銀河系的關系以及太陽上面的黑子跟黑社會的關系等等。

8、于丹走紅的媒介是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欄目，您也曾多次在這個欄目中講讀經典，可您今年8月卻宣稱再也不上《百家講壇》了，是什么原因？

答：那是媒體的一個誤傳。我當時說的是，如果“百家講壇”一味追求娛樂化，沒有思想，沒有學術，沒有批判精神，以講故事抖包袱為樂趣，最后演變成一個評書節目，那就干脆直接請袁闊成單田芳田連元劉蘭芳他們去講好了，不但我不會去百家講壇了，于丹易中天馬瑞芳他們，我想都不會去了。幸好，百家講壇很有自知之明，似乎并未往那個方向傾斜過去。

9、您曾經說過：“經典不怕戲說，不怕改編，你越戲說、越改編，就越證明它是經典?！边@是否說明您認同影視媒體對于經典的解構和消費？

答：不能說我的態度是“認同”，只能說是“理解”。好比一群狗瘋狂地爭搶骨頭，越搶就越證明那骨頭是香的，但并不能因此“認同”搶骨頭的行為就多么有價值，只能理解這些可愛的狗狗，誰讓他們沒文化呢。

10、“娛樂是文學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娛樂是偉大的，不容玷污的，娛樂無罪，文學作品娛樂得好就成為經典?！边@是您提出的一個重要觀點。那么，您對于電視的娛樂屬性又怎么看？現在，電視媒體出現了泛娛樂化和某些低俗化傾象，您對于這一現象如何評價？

答：從抽象的形式角度看，娛樂無罪，正像吃飯無罪。但是吃飯也能吃出品位高低來，也能吃出健康或者疾病來。電視本來就是低俗的，電視人不必過分自卑，要正確認識到自己跟農貿市場上賣米面蔬菜的商販，沒多大區別，不要肩膀上扛著個機器，就覺得自己不是人了。去過電視臺的都知道，里面是跟制作假香腸假包子假豆腐的黑作坊一樣的臟亂差。一個電視臺，保持少數幾檔高雅的節目就可以了。其余的節目，要以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低俗精神需求為主。不要妄想自己在從事什么經典工作，要老老實實把自己看成個小商販，在建設和諧社會的時代洪流中，做一顆永不生銹的庸俗的螺絲釘。

11、您認為電視媒體應該如何傳播經典文化？您對此有什么意見和建議？還有哪些經典性的資源適合于電視傳播？

答：所有的影像手段，都可以用于經典文化的傳播。所有的經典,也都是可以開發的傳播資源。但是要注意，不要把傳播本身當成了經典，不要喧賓奪主，傳播的目的是要讓觀眾去讀經典。正如我在北大講孔子也好，講魯迅也好，講金庸也好，不是讓學生接受我孔慶東的思想，而是讓他們踩著我肩起的這座浮橋，走向經典的彼岸。

12、最近五年內，您認為社會上產出的最經典的作品（文學、藝術、影視）是什么？物質生活的豐富是否也促使公眾對經典的要求越來越高？

答：五年之內，是看不出經典的。要三十年以上才能看出來，也就是說，至少需要一代受精卵再產生下一代受精卵的時間。經典與公眾的要求無關，與物質生活更是八竿子打不著。正如地球愛污染就污染，愛變暖就變暖，太陽月亮還是太陽月亮，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說句古話：小樓吹徹玉笙寒，干卿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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