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被鋼水吞沒的父親（外一首）
［黑板報文藝論壇說明］詩人默默，本名朱維國，上海人，1964年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工人家庭。學(xué)校畢業(yè)后，曾在橡膠廠做工，靠自學(xué)閱讀了大量書籍，并寫了大量進步詩歌、小說和隨筆 。默默的詩歌在突破陳舊的語言方面有突出的貢獻，對日常口語富含生命力的部分有敏感的把握。他熟悉勞動人民的生活，真切地為他們寫照、抒情、哀悼、歌唱，并同時對 資本主義市民生活的價值觀進行了犀利無情的鞭笞。默默的詩歌，充分體現(xiàn)了在新中國文化美學(xué)背景上人民文藝的自信，因此他借鑒同時代世界現(xiàn)代語言藝術(shù)的成就時，就 顯得自然其得而又虛懷若谷。早在八十年代，他就作為現(xiàn)代詩歌運動的先驅(qū)活躍在上海，與腐敗的官僚文化和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所謂“現(xiàn)代派”詩人進行了長期艱苦的斗爭。在當(dāng)時文化環(huán)境紛紜復(fù)雜 ，知識分子認識極度混亂的情況下，默默的工作也曾被很多善良的人誤解，身心受到巨大摧殘。今天，問題越來越清楚，主導(dǎo)話語權(quán)利的反動資產(chǎn)階級文藝勾結(jié)帝國主義和腐敗官僚勢力并利用、竊取或消解整合民間有生命力創(chuàng)作成就的企圖已經(jīng)全面破產(chǎn)，而堅持良知 和理想主義的正派知識分子和勞動群眾卻朝著未來人民文藝革命的方向逐步走到了一起。默默的詩歌在新紀元被重新認識，與郭路生在《切》劇舞臺上朗誦《相信未來》，有著同樣的意義：即一切追求真理和匡護正義的聲音，盡管在復(fù)雜的時期曾經(jīng)以含糊的面 目出現(xiàn)，但終究因為崇高的目標攜起手來，在反對奴役和一體化的戰(zhàn)斗中高歌猛進！我們現(xiàn)在選出一部分默默的作品，有對革命的反思，有記錄現(xiàn)代工人階級生活的挽歌，有抨擊揭露封資修沒落文化的檄文……讀者可以當(dāng)做一部簡短的詩史來讀，也可以作為 探索將來新文藝的起點：從中，我們可以看見一個勞動者的子弟為了掌握自己創(chuàng)造的文化的含辛茹苦。——編者
被鋼水吞沒的父親
作者：默默
天天聽
一年四季聽
年復(fù)一年聽
在鋼鐵雄渾的音響里
你一次又一次浮現(xiàn)
自己的歸宿
天天看
一年四季看
年復(fù)一年地看
在鐵叢鋼叢，
一種存在化為另一種存在時
你一次又一次突然浮現(xiàn)
自己的歸宿
天天走
一年四季地走
年復(fù)一年地走
多年了，同樣的一條路
等著你回到歸宿
和鋼鐵難舍難分地緊緊地纏繞
是一種激蕩一種雄壯
一種永遠言不及意的無限神奇
——鋼水的瀑布傾瀉而下
——鋼水的紅龍猛竄而下
——父親呀父親！
那一天，記得
是一個炎熱的端午節(jié)
老式黑拎包里裝著午餐的赤豆棕
你的女兒想到屈原就淚流滿面
她天天寫一頁
天呀地呀愛呀死呀的詩
你永遠讀不懂
走在廠區(qū)如畫的大道上
嫩黃的美人蕉問你早安
鮮紅的雞冠花對你調(diào)皮地招手
你從來不在意這些
心里只有一個日子
領(lǐng)工資，拿獎金
——鋼水的瀑布傾瀉而下
——鋼水的紅龍猛竄而下
——父親呀父親！
走向廠房
你想哼一支什么曲
哼來哼去都哼不象
一生就要結(jié)束
你也沒哼出那支歌
你心里充滿歌聲
徒弟們笑你是著名男走音歌唱家
穿過一團團白鴿彌漫般的晨霧
四周的景象似一幅幅畫面
緩緩地展開
那么親切，那么陌生
多年了，多少年了
——鋼水的瀑布傾瀉而下
——鋼水的紅龍猛竄而下
——父親呀父親！
昨天也一樣
你的日子里從來沒有清越的絲竹聲
沒有肩扛釣魚桿的悠閑
坐著發(fā)呆
一呆可以呆到天亮天黑
跑東跑西忙碌
一忙可以忙到日出日落
你的耳旁永遠響徹老婆
天籟般的埋怨
你的眼前永遠是垂頭喪氣的兒子
他又被胸脯高聳的女友吹掉
因為你呀僅僅是一個鋼鐵工人
天天一樣
——鋼水的瀑布傾瀉而下
——鋼水的紅龍猛竄而下
——父親呀父親！
天天一樣
一樣的車間主任吹胡子瞪眼
一樣的工資單
一樣的油污污的工作衣
一樣地面對以真理名義撒謊的
報紙、電視屏幕
一樣的愚弄
二千年沒有變化
一樣的平均三平方米的小屋
老婆、女兒、兒子和
高高大大的你
中國皮膚一樣的黃酒
天天一瓶
沒有故事，沒有傳說
——鋼水的瀑布傾瀉而下
——鋼水的紅龍猛竄而下
——父親呀父親！
今天是端午節(jié)
一個詩人因為忠君跳河而死
你忠于什么呢？
你高大的身軀一走向高爐
知道嗎，父親
你就是走向一種忠于
什么時侯是主人，父親？
只有回到家里
在蝸居里
你忠于什么
你沒來得及思考
你麻木的臉龐
你表情悠久的臉龐
就是一部一翻就完的中國工人史：
只有剝削，沒有斗爭
只有壓迫，沒有反抗
一個人消失了
一百五十公斤鋼誕生了
父親呀父親！
休息時你也愛吸一支“飛馬”
淡藍色的煙霧圍繞你
象圍繞一座上了年紀的高爐
你也愛與徒弟們插科打諢
話語里充滿機智的浪花、幽默的綠波
脆亮的銅哨瞿瞿響起
你立刻奔向崗位
誰都可以吹響這把銅哨
這把銅哨換過多少神圣的工頭
你已經(jīng)回到工作崗位
一個人就要消失
一百五十斤鋼就要誕生
父親呀父親！
鋼水的瀑布傾瀉而下
鋼水的紅龍猛竄而下
你頭戴藤帽
無面無目地指揮著行車
鋼水吞沒了你
擁抱了你
緊緊地，永遠地
牽著你若有若無的靈魂
一縷輕煙飄飄揚揚
象一陣輕盈的舞蹈
就這樣永遠沒有了你
我的父親
你每日三餐的嘴
你天天走調(diào)的喉
你望兒女深夜才歸的眼
你煽老婆巴掌的手
黨和祖國賦予你的身軀
就這樣永遠沒有了！
腹中來不及消化的棕子
好象汨羅江底沉浮的棕子
永遠等不來復(fù)活的屈原
父親呀父親！
一個事故
僅僅是一個事故
一瞬間
僅僅是一瞬間
這一瞬間執(zhí)著地伸向遠方的鐵軌
從Ａ站到Ｂ站
載著來來往往的物資
載著蜿蜒的相思
你呢？！
豪華的五星級賓館地基全部完工
你呢？！
停泊在異國的萬噸輪船
驕傲地眩耀遙遠的祖國
你呢？！
瀉下的如雨炮彈懲罰了敵軍
出色的勝仗使將軍的胸掌叮叮當(dāng)當(dāng)
你呢？！
啊遍地是鋼
遍地是你
一個一生來無蹤去無影的男人！
父親呀父親！
你消失了
一個人消失了
一百五十公斤鋼誕生了
一個人消失了
一個月產(chǎn)量指標超額完成
超額一百五十斤
一個人消失了
父親呀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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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獎
作者：默默
白雪紛飛的日子
每年我們歡歡喜喜領(lǐng)一份安全獎
擦干黑夜般的機油手
我們每年要點一次三元錢的安全獎
一塊。微笑
二塊。微笑
三塊。微笑
安全獎意味著：
獎勵車床沒有軋斷你創(chuàng)造世界的手
獎勵飛迸的鐵屑沒有彈瞎你炯炯的眼睛
獎勵空中行車掉落的東西沒有砸扁你
你三塊，我三塊
每年大家都三塊錢
僅僅意味著：
鍋爐沒有爆炸
沒有人從煙囪上掉下來
失靈的電梯沒有活活憋死一個人
僅僅意味著：
搖搖欲墜的廠房
今年沒有坍下
安全獎啊三塊錢安全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啊
一年春夏秋冬
我們每天活著回家
摟妻親兒的獎勵
是……
是一分錢
銀光閃閃的國徽
夢里才來照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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