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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少功:革命的逆襲與重續

韓少功 · 2015-05-29 · 來源:烏有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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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消“階級斗爭為綱”,恢復舊秩序,重新討論資本、私有制、個人主義的合理性……這是對革命的逆襲。

   原標題:韓少功:逆襲與重續

  當事人想必記得清楚,從“四五”天安門運動(1976年),到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1978年),整個國家幾乎實現了一種左右會盟和朝野協力,推進了最大公約數的政治轉軌,整個過程低震蕩、小阻力、微成本、零死亡。上海市委常委朱某倡言的“武裝起義”,拿到會議室外就風吹云散,沒有人愿意真去舞槍弄棒。相比之下,1688年的英國“光榮革命”一直被譽為資產階級和平革命的典范,尚有威廉大軍1.4萬人和五百艘船艦遠道西征和兵臨城下,而中國這次歷史大轉折以輕易、快速、整齊、全方位的方式實現,不費一槍一彈更像奇跡。

  然而,這還是革命嗎?

  取消“階級斗爭為綱”,全面恢復舊秩序,重新討論市場、資本、私有制、個人主義的合理性……這幾乎是對革命的全面逆襲。有意思的是,這種逆襲的思想武器、精神能量、斗爭經驗、運動形式、個人風采等卻又無不來自既有記憶,與其說是革命死亡,不如說更像革命變體。上述那些圈子里,人們開口多有馬克思主義語錄,唱得最多的是《國際歌》。文史哲知識大普及,還有全球視野和抱負天下的熾熱能量,顯然也來自“文革”中官方主導的理論訓練,包括中蘇兩國之間長期的筆墨論爭。儉樸生活、暗號接頭,緊緊握手,賦詩言志,秘密制作文章,決然拋家別子,被捕時昂首挺胸,在紅旗、山河、紀念碑、游行隊列前心潮起伏……這些流行形象出自小說和電影,有“赤匪”、CP、青年近衛軍、西班牙“國際縱隊”乃至俄國12月黨人的影子。“資產階級首先生產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馬克思語),現在人們把這種句式送給“文革”再合適不過。

 

  需要提到一篇小說。何士光的《鄉場上》[2] 被中央理論期刊《紅旗》史無前例地轉載,成為一時輿論熱點。故事是這樣:農民馮幺爸要為兩家孩子的一次糾紛提供目擊證言,但不敢得罪肇事一方的羅家,也不敢得罪袒護羅家的曹支書。

  在梨花屯鄉場上,她(羅家--引者注)卻仿佛一個貴婦人了,因為她男人是鄉場上食品購銷站的會計,是一個賣肉的……得罪了這姓羅的一家,就得罪了梨花屯整個的上層……你會發覺商店的老陳也會對你冷冷的,于是你夜里會沒有光亮,也不知道該用些什么來洗你的衣裳;更不要說,在二月里,曹支書還會一筆勾掉該發給你的回銷糧,使你難度春荒……你還要不要在這兒過下去?

  因此,馮幺爸一開始只能嘆氣,搓手,咧嘴假笑,裝傻充愣,支吾搪塞,在屋檐下雙手抱頭久蹲不起。情節的轉折點是,隨著羅、曹兩方的威逼或辱罵,他終于說出一些沒頭沒腦的話:

  “不消哪個說,(我)就像一條狗!……我窮得無法 --- 我沒有辦法呀!……大家是看見的……臉是丟盡了……”

  他這是怎么啦?人們很詫異,都靜下來,望著他。“去年呢,”他接下去說,"……谷子和包谷合在一起,我多分了幾百斤,算來一家人吃得到端陽。有幾十斤糯谷,我女人說今年給娃娃們包幾個粽子耙。那時呢,洋芋也出來了,……那幾塊菜籽,國家要獎售大米,自留地還有一些麥子要收……去年沒有硬喊我們把爛田放了水來種小季,田里的水是滿蕩蕩的,這責任落到人,打田栽秧算來也容易!”

  權勢一方要求他別東扯西拉繞彎子,于是他接下來的一通怒吼更不著邊際:

  “我馮幺爸要吃二兩肉不?”他自己拍著胸膛回答:“要吃!--- 這又怎樣?買!等賣了菜籽,就買幾斤來給娃娃們吃一頓,保證不找你姓羅的就是!反正現在趕場天鄉下人照樣有豬殺,這回就不光包給你食品站一家,敞開的,就多這么一角幾分錢,要肥要瘦垃你選!”……“你又怎樣?……老子前幾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氣算是受夠了!”

  原來他這是給自己打氣。依靠農村承包責任制,他突然發現自己吃飯和吃肉都不用求人,那他還怕什么怕?他終于在權貴階層面前找回了一條挺直的腰桿,說出真實的證言,不僅讓在場的鄉親們瞠目,連自己也暗暗吃驚。

  這一個短篇贏得滿堂彩,顯然是觸碰了一種普遍心結。責任田不僅找回了財富,更重要的是沖破一種壓迫性體制,幫助人們找回了平等和尊嚴。與這篇小說幾乎同期的電影《牧馬人》(張賢亮等)、《天云山傳奇》(魯彥周等)、《太陽和人》(白樺等)、《黃土地》(陳凱歌等)等各有得失,但無不宣示對人民的深情,對公平和正義的渴望----如果這些宣示都出于真誠,是深思熟慮的結果,那么它恰恰是國人所熟悉的革命價值觀,顯然超越了什么西方記者筆下那些重新攻破中國的“家用電器”。

  當我成為恢復高考的受益者走入大學校園,對革命的逆襲和重續正暗中交錯。來不及貧富分化,作為社會主義物質分配的滯后現象,在人們日后的記憶里很像普惠的市場經濟。動不動就貼大字報,是“文革”余習,在人們日后的記憶里很像西方的民主。1979年1月29日鄧小平在美國白宮南草坪,如盟國英雄一般接受歡呼,被電視節目主持人熱情洋溢地介紹,普通中國觀眾從新聞片中看得更多的,是太平洋那邊閃閃發光的車流、立交橋、摩天大廈、航天飛機、自由女神、海邊沖浪與帆船、漂亮的媽媽和孩子。幾乎無人懷疑,中國改革開放的效果圖就該是那樣---美國就是共產主義的夢想成真。

  我們要什么?全要!

  什么時候要?現在!

  法國大學生1968年的口號,差不多就是此時國人的心聲。事實上,在后來數十年里,如果只有西方跨國公司的大舉進入,沒有下崗工人和失地農民的愁苦;如果只有炒樓者們的日進斗金,沒有千萬青年“房奴”的蝸居;如果只有上流人士樂顛顛的性解放,沒有眾多農民工的性饑渴和少女賣身;如果只有汗如雨下的勞動致富,沒有“官二代”和“富二代”的“拼爹”;如果只有舉世矚目的GDP數據,沒有河水發臭、毒霾籠罩、土地沙化、假藥殺人;如果只有出境游客在境外高檔賣場的大舉掃貨和各大城市的中央金融區CBD,沒有河南的“賣血村”和甘肅的“乞丐村”……總之,如果只有市場和資本之利,中國人全心全意學美國趕美國的共識必定毫無爭議。

  知識界日后的分流,其實源自現實的撕裂。我家以前的一位保姆,全家四口同時在一個國營造船廠下崗,頓時陷入了生存恐慌。我所在單位的一個打字員,全家竟有七人同時下崗,以至這個小妹的職位在互聯網出現后無論如何多余,大家也不忍心讓她成為第八個。月薪僅180元的保潔工,居然也有很多人搶著來做(1998年)。我與作家蔣子龍乘車經過南方某城市一條街道,黑壓壓的妓女沿途相逼,堵截出一個長長的車隊。她們又是敲車窗,又是拍車頂,乒乒乓乓響聲四起,好幾只小手伸進車窗縫里抓撓。“老板,半價呵,便宜呵。”“哥哥,有發票呢。”……

  一位女作家說到這些妓女,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那有什么?人家愿意呵,以前想賣身都沒機會呢。”

  另一次,說到大批失業者,一位從國企老總轉型為私商的朋友擠一擠眼皮,笑瞇瞇地開導我:“放心吧,再過一二十年,該病的病死了,該餓的餓死了,中國的現代化就輕裝前進了。”

  還有一次,一個著作眾多頗負盛名的青年思想家,名頭越來越響的公共知識分子,在一封電子郵件里堅稱:“沒有比‘平等’更矯情的概念了。”“弱肉強食的叢林原則從來就是人類正義。”

  ……

  這還是革命嗎?這些人與我有私交,因此說得直白。感謝他們的直白,卸載了話語包裝和學理經營,讓我一睹真心,并獲得某種文字嗅覺。在我此后的經驗里,很多文章就是這樣,需要讀,更需要“嗅”。如果讀者能從口號、知識、修飾語、詳略取舍、句法結構、標點符號中嗅出一個大活人,當然不難“嗅”出一些雅士好談的“身體”,是嫖娼的身體卻不是打工的身體;一些書生好談的“文化”,是老爺的文化卻不是工匠的文化。窺視豪門的讀物到處暢銷。炫耀門第的讀物備受熱捧。廣告上充滿了“VIP”、“富豪”、“皇家”、“御園”、“貴妃”、“領袖”一類金堆玉砌的猛詞。某些社交場合開始流行時裝、名表、豪車、珠寶、古董、高爾夫、列車高包、私家游艇等話題---在這些圈子里,不談最對的,要談最貴的。很多奢侈品哪怕不實用、不值當、買不起,也須提前一步全心向往熱烈討論。有人若在此時說不上道,一定很沒面子。一個人哪怕再窮酸,哪怕還在為兒女的學費發愁,在這里也得抖擻精神,全神貫注,神采飛揚,挽起袖子上陣,擺出一付候補貴族模樣。他們學成有望,每根神經都在預習奢靡,每一絲肌膚都靠攏組織,預支上流社會的陣營感和團結感。

  《鄉場上》引起的舉國喝彩頃刻間被遺忘。

  這里不妨回過頭來稍加比對----

  如果平等只是一個“矯情的概念”,“弱肉強食的叢林原則從來就是人類正義”,那么以曹支書為代表的一伙強人何可指責?

  如果對于中國現代化的一大利好是“該病的病死了,該餓的餓死了”,那么以馮幺爸為代表的一幫窮鬼何須同情?

  如果連一位獻身于女權主義的作家也認為,妓女賣身的自由是社會進步應有之義,甚至是對窮人的一份最新賜福,那么賣肝賣腎的自由,賣兒賣女的自由,賣身為奴的自由,賣身殉葬的自由……是否都應被窮人們感恩戴德?是否理應受到工商局、公安局、法院的全面保護?在這種情況下,一條挺直的腰桿莫非是骨質增生,骨形畸變,草民們可笑的多動癥?

  很多人大義凜然眾志成城埋葬“文革”,一轉眼卻把剛剛找回的平等棄若敝屣,把剛剛迎回來的父老鄉親視若草芥,為“文革”中最不可接受的東西還魂。“所有的動物都是平等的,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等。”《動物農場》里的這一句箴言經過鍍銀鎦金,重新成為流行真理。為此,很多心理障礙需要提前掃除,一些順耳的話語須配套準備。他們開始在報刊上群毆“道德”,[3] 但這并不妨礙他們要求紅衛兵道德懺悔,對當權者大加道德譴責,似乎他們可以無德而那些人必須有德,或那些人不妨無德,但壞就壞在形象造假,相當于打著一面錯誤的旗幟干了一件正確的事情,脫下羊皮的狼才算得上形象可愛。他們開始在公共講壇哄抬“欲望”,但這并不妨礙他們要求一切對手老老實實地禁欲,一旦風傳那些人也領稿費、有存款、離過婚、穿皮大衣、甚至有私生子,便津津樂道或怒火沖天,似乎那些“人性解放”一點也讓他們高興不起來,隱藏很深的盟友和內應倒是壞了他們的好事。更為天雷滾滾的是,他們恨不得揪住每個老百姓的耳朵來聆聽“平等”之惡,稱“人人生而不平等”;“天賦的不平等是不可能消除、也沒有必要消除”[4] ----這類高見一時間遍布各類媒體。但他們為什么要求曹支書那樣的紅色權貴必須講“平等”?嚴格依照他們的邏輯,共產黨不就是在腥風血雨的大亂之世,靠機會平等、自由競爭然后一舉打下江山的“叢林”之王,憑什么要還權于民?飽受了多少苦難,犧牲了多少親人和同志,包括一顆顆人頭被掛在城樓,猶如商戰中一個公司投入巨資,一次次絕處求生,終于把本黨的業務做大做強,憑什么要自棄壟斷權,把股份和市場份額重新分派?

  上述引文的作者不得不稍加補充:“平等限于人權和機會平等,超出這個合理范圍,平等就是非正義的……”好吧,順著他說,不扯什么生存權,我們只說政治人權。問題是,如果這一條可以在列強殖民時無效,在右派軍人政變時無效,在王國君主親美時無效,在所有公司帝國的森嚴管制下無效……如果這諸多無效被很多知識精英默認,甚至辯護和喝彩,[5] 憑什么紅色權貴就得畢恭畢敬地拿它真當一回事?“曹支書”們也是人,就不該與殖民列強、政變軍頭、親美君王、公司帝國等共享一份“機會的平等”?如果“我是流氓我怕誰”不是一句作家戲言,被很多人當作激動人心的精神大赦,那么“曹支書”們流氓一下就不行?去他的,流氓你一下又怎么啦?

  他們太容易被自己的邏輯繞進去,也很像一心把對手教壞---“曹支書”們本來正在犯暈,沒想到喜得“叢林原則”這一偉大理論,終于可大大地松一口氣了。

 

  不用說,對“文革”需要思想清算。對虛夸的“道德”消毒,給合理的“欲望”去污,都有助于人性、人權、人道的合理回歸。但人道不是少數人之道。一種再等級化的狂熱,一種蔑視人民的貪婪和傲慢,構成了來得太快的精神背叛,其實是對“文革”的暗中翻盤,影子“文革”重新入場。這些自我想像中的頭等艙人士,不過是把“文革”資本主義化,把資本主義“文革”化----其精神毒性暫且不說,一次次把自己繞進去的邏輯混亂,如自打自摸,自擦自啐,上半身錯接下半身,至少在智商上令人錯愕。

  這種邏輯上的“半截通”,與他們選擇事實的“半口徑”,總是在意識形態高燒時構成多癥并發。

  美國學者大衛·科茲(David M. Kotz) 稱:1991年5 月由美國操辦的最大一次民意測驗證明,當時在蘇聯的歐洲部分,“僅有17%的民眾贊成自由市場和資本主義,而這個比例在蘇共精英中則是76.7%”,兩者形成了鮮明對比。[6] 說實話,我曾對這一數據不無懷疑,總覺得蘇共精英集團紅皮白心若此,那么全球冷戰就像友軍誤攻,假戲真唱,吃飽了撐的,蒙了別人也蒙了自己。1995年后,因工作關系,我接觸到上上下下一些官員,才發現紅皮白心者在中國同樣多見。走入某些官員私下聚會之處,關于工作、學習、民生疾苦的話題根本沒法談;即便被某位菜鳥提及,也總是換來哈欠連連,心不在焉,有三沒四。相反,只有含金量高的話題才令周圍眼睛發亮。哪些人、哪些工程、哪些職位、哪項報批或配額、哪些享樂消費方式有“戲”,他們一嗅便知,表情隨之活躍,中氣隨之充盈,友誼氣氛隨之濃厚,利益勾兌立即暗中就位。

  礙于官員身份,他們丟不下“革命”、“國家利益”、“黨的方針政策”一類場面話,但只要稍加注意,便可發現那些話都是辦公樓專用。一旦解下領帶,端起酒杯,其眉飛色舞便有了夜總會和王爺府的味道。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也是聯合國采用的數據 [7] 顯示:中國1990年代后貧富分化嚴重,基尼系數一路攀升,整體超過國際公認的警戒線0.4,最高值為0.491(2008年),超過德國的0.283,瑞典的0.250,加拿大的0.326,埃及的0.328,甚至美國的0.450……已接近諸多拉美國家。嗅一嗅這種“拉美化”趨向,人們不難嗅出夜總會和王爺府的隱秘來處。

  這樣,“文革”后的中國既實現了高速的經濟增長,也一頭撞入了懸心的社會分裂,一句流行語“端起飯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道出了大多數國人的糾結。千面中國再次成為世界之謎。這個國家確保了穩定的發展環境,贏得了時間差;卻也一直短缺暢達民意的替代辦法,錯失了治理貪腐的最佳止血期。當時我所供職的雜志忍不住發聲,卻屢遭某部門敲打,其罪名就是對教育、醫療、住房市場化的批評,頂撞了大勢布局;“弱勢群體”、“利益集團”、“階層”、“等級”一類用語更涉嫌給社會抹黑----這些字眼,簡直應從字典里摳掉。

  事情是這樣:共患難易而共富貴難,剩余產品一旦豐富,接下來該如何分蛋糕,必會加劇無序的爭搶。狄更斯的《艱難時世》,雨果的《悲慘世界》,馬克·吐溫的《鍍金時代》……光這些小說名字就不難讓人想像不久前的歐美發生過什么。何況中國正處于“五四”運動以來最嚴重的精神真空和思想混亂,其本土的世俗化失去家國關懷,西來的個人化失去宗教約束,兩種文明的退化疊加,沖垮了很多人的道德底線。長官也是人呵,也是欲望活體。既然私有化普遍有效,既然諸多“第一桶金”的不潔獲得社會輿論和知識新潮的全線綠燈,他們好容易謀下了一個閱文和蓋章的碼頭,為何就不能對手中的權力打打主意?連記者、醫生、和尚、妓女都闊了,為何偏要他們這一伙獨守寒衙?

  較之于歐洲工業化時人口不足一億,眼下近20個“歐洲”同時闖入工業化、城鎮化、信息化,正劇烈地晃動地球。但不少局內人密集的微感覺偏偏是“艱難時世”,“悲慘世界”,“鍍金(虛假)時代”。時值消費主義和享樂主義的宣傳吊高大眾胃口,相當于心理GDP一潰再瀉,情緒緩釋工具盡失,差不多就是看準時機火上澆油。其中最讓人看不下去的,是體制內外的再等級化熱浪兩相呼應,體制內外的腐敗相互推高。據實而言,“內”“外”之別常被熱議,甚至炒作得很像學術,但內外雙方的新貴們其實貌離而神合,又勾結又競爭,精神上僅隔一層紙,一捅就破的。他們有時在政治議題上沖突,但實際上處于又親又防的微妙關系,親如手足卻要爭權奪利,一心更換贏家卻從不愿改變共同的規則。“批判體制”----在他們那里不過是商家有時覺得尋租成本太高,忍不住發一肚子邪火。“捍衛體制”----在他們那里不過是長官有時覺得尋租者胃口太大,竟要乙方兼并甲方,單方面打破默契,用“茉莉花革命”的無恥嘴臉來毀約賴賬,于是忍不住來一通棒喝。但一次次討價還價,并不妨礙他們繼續一次次尋租勾結,各點贓款時杯觥交錯,引類呼朋。

  一些年輕學子也深得其道。他們可以全班一個不漏地遞交入黨申請書,齊刷刷地聽黨課和唱紅歌,私下里又紛紛膺服于華爾街的醒世恒言“貪婪就是好”……這些娃娃率性多了,比很多理論家更明白政治“旋轉門”的游戲,深諳紅白兩道通吃的道理,不像有些長輩那樣裝傻,或那樣真傻----居然焦灼于自己的一個教授身份到底是“體制內”還是“體制外”,居然擔心政治隱私外泄:老婆當上公務員或兒子拿了美國綠卡,會不會被網民揪住拍磚。老同志的曖昧和小心,在娃娃們看來都有“骨灰”級的喜感。

  這些娃娃怎么都行,眼看就要成為一些后現代的利益玩家,視官權只是可能的資源之一,可能的手段之一,可能的投資目標之一,一如他們視“民主”和“專制”、“市場”和“計劃”、“普世價值”和“本土國情”為意識形態的路路通,任何時候都無礙他們左右逢源和借勢發力。因此,他們最能理解冷戰的虛妄,最能理解科茲教授為之驚訝和困惑的76.7%。他們的公共造型,只取決于政治季風如何轉向,取決于命運給他們暫時的利益定位。說到底,公共政治在他們那里已是一個臟兮兮的話題,只剩下透骨的虛無。

  一天,我無意間重看了一場中央芭蕾舞團的《紅色娘子軍》,一個女奴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這一舞劇面世之初的“文革”政治背景記憶猶新。但我在劇場里驚訝地發現,當女奴們用手臂擋住鞭擊從而掩護瓊花逃生,當孤苦無助的女奴被女兵們如林的雙手熱情接納,當女戰士來到戰友就義現場卻找不到身影于是向八方天地一遍遍悲訴……一幕幕生死相依的情境,義重如山的表達,擊中了觀眾們的震驚,竟一次次引爆掌聲,并有一種反常的經久不息。亳無疑問,這一舞劇正在被重新解讀。鼓掌者們在久違的溫暖前猛醒,在一種卑賤者解放的絢麗天地里暈眩和飄飛。

  我身旁的一位男人擦眼睛。我不知道他是一個工人,還是教師、商人、小官吏、刑滿釋放者,不知道他搓過麻將后,賴過賬或逃過稅后,對自己的淚水是否感到驚奇。但他一句“樣板戲就是好”讓我耳熟。我太熟悉“樣板戲”了。我擔心那種造神宣傳和革命圖標化,會再一次收窄觀眾的眼界,拉低觀眾的智商,但我怎能無視劇場里的淚水---在經歷太多現實中的冷漠與惡俗后,這些觀眾突然面對悲愴的樂浪,激越的旗幟,純潔無辜的手足,普天下人人平等的陽光造型,就沒有一次熱淚奪眶的權利?(原載于《經濟導刊》)

  這是1999年。

  [1] 韓少功,作家。本文轉引自《參閱文稿》2014年48期,為長篇隨筆《革命后記》的摘選。

  [2] 注:該小說載《人民文學》雜志,1980年第8期。

  [3] 參見1995-1997年間《文藝報》、《作家報》、《文學自由談》等報刊上出現對“道德”、“道德理想主義”的批判浪潮,有關文章數以百計。

  [4] 如《什么樣的平等才是好東西》,載《領導者》雜志,2012年6月總第46期。

  [5] 一位中國知名批評家認為,中國真正實現歷史變革的條件是“三百年殖民地”,引自香港《解放》雜志,1988年12月號。

  [6] 引自David M. Kotz: RevolutionfromAbove: Demise of the Soviet System, Routledge, 1997年。

  [7] 參見國家統計局官網,以及CIA World Factbook資料、聯合國官網:http://hdrstats.undp.org/en/indicators/6710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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