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學者:對當前社會形勢的判斷
劉一峰 左志博
按:最近,成都高校的部分學者以“當前的社會形勢”為題,進行了坦率座談。以下是座談的錄音整理。注:錄音整理未經發言者本人審閱。
●趙磊:
我們今天討論的題目,是對當前社會形勢的判斷。諸位都想有個互相交流的機會,而且想交流大家都很感興趣的問題,主要是當前的形勢。這個形勢不僅包括經濟形勢,還包括整個社會形勢的方方面面,比如說房價、物價、GDP、轉基因、碳排放,等等。這個議題涵蓋面廣,可以從多方面來談。
探討社會形勢,無非是想對現在的局勢作出準確把握。人們用的“危機”這個范疇,是把握形勢的一種理論工具,比如:經濟危機,大家都感受到了,是“正在進行時”;還有生態危機,總體上看正在積累,局部的生態危機也在不斷爆發;再有就是社會危機,怎么判斷,指標就更豐富了;至于政治危機,像最近的吉爾吉斯斯坦的動蕩和泰國的紅衫軍,應該算是政治危機吧?說到這些危機,不僅整個全球的社會形勢都有值得研討的地方,而且類似的危機在目前中國也是客觀在存的。
危機是客觀存在的,關鍵是危機的走向是什么?所以,我們面臨的問題是怎么分析危機:一個是怎么把握,一個是怎么預測。比如房價,人人都很關心,通過交流,大家不一定達成共識,但起碼也是一種互相啟發,所以希望諸位暢所欲言。
●劉一鋒:
我談談房價問題,也是看了趙老師的文章受啟發的一些想法。當前房價過高,是市場經濟促成的。既然是市場經濟產生的果,則必然有其產生的具體的因。我認為可以從住房供求關系來分析。
在需求方面,主要是住房的投機需求和消費需求。先看投機需求,一般認為,在實體經濟生產過剩、無利可圖的情況下,房地產行業可以作為國家的支柱產業進行發展。在此種條件下,房地產行業必然會演化為泡沫行業,在利潤的促使下,大量的資本會進行投機,涌入房地產市場。這樣,就會使住房的投機需求很大。
再看消費需求,主要有兩個方面。一個是城市化的進程使得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到城市,在農民到市民的角色轉化中,就衍生了巨大的對住房的剛性需求。另一個是當前中國人口的年齡結構所形成的中產階級的膨脹。改革開放30年,使中國新一代的新生兒逐步走向社會,并且成為即將結婚的主要部分,他們擁有較高的文化素質,也有一定的地位和資產,官方一般稱之為中產階級。這部分人對住房的需求是“剛性需求”。由于年齡結構的原因,這部分需求量還在進一步增大。
在供給方面,因為政府的供給面比較狹小,而且供給量很少,所以我們一般認為可以忽略不計,我們所說的供給是指商品房的供給。房地產行業既是資本密集型,又是個土地密集型的行業。我們分析商品房的供給,關鍵就是分析土地與資本的供給。
在土地供給上,土地主要由政府提供,政府作為土地的壟斷者,一般通過招牌掛的形式提供。我認為這是一種價格歧視,完全剝奪了消費者剩余。在這種條件下,為了維持價格歧視,必然會對土地的供給進行限制,例如“紅線政策”,或是“配額政策”。
在資本供給上,因為中國的銀行是政府所有,在國內長期面臨通脹預期的壓力下,信貸量一定要有所控制,即使是有所釋放,為了避免金融風險(房地產所需資金量巨大),一般是將資本給予國企或規模較大的私企。
土地供給和資本供給的稀缺性,導致房地產行業正常運行所需的“原料”不足,使得房地產行業進入門檻過高,阻礙了社會資本或者資源的自由流動,也就是說,土地與資本的壟斷導致了房地產行業的壟斷。而壟斷必然會造成供給不足:一方面需求比較旺盛,另一方面供給又不足。結果,在市場經濟的價格機制下,一定是房價的急速高漲。
對于抑制房價過高,趙老師提出的觀點,是開征物業稅。我認為這種政策,至少能夠影響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開征物業稅可以降低住房的投機需求。開征物業稅使得用于投機的閑置住房要付出更大的成本,這使得投機的成本升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抑制投機需求。另一個方面是可以擴大政府的財政收入,通過這種稅收來代替隨機的賣地收入,可以使得政府的財政趨于穩定,此外還可以脫掉“賣地財政”的帽子。
我認為,還應針對供給方面制定對策,主要有兩點建議:一是促進民間融資。就是開放民間金融業務,使得民間資本有更廣的融資渠道,使得資本的供給多元化,且可以促進私人投資,解決房地產行業資金不足的問題。二是促進土地供給多元化。就是加速土地流轉改革,使得農民也能成為土地的供給者。在城市化過程中,農民也能得到經濟起飛的紅利,同時也解決了房地產行業土地不足的問題。
關于預測,我認為趙老師對于房價的預測是很準確的,我也認為房價的高漲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趙磊:
我要糾正一個問題,劉一鋒認為我提的對策是征收物業稅,看來小劉對我的觀點在理解上可能有些誤解。我的意思是說,政府如果真想打壓房價,其手段有N種,而物業稅是其中的一種。但是,我是不會提出這個對策來的,為什么呢?我認為政府不可能這么做,所以,我是不會把它作為什么對策提出來的。
大家都知道一個成語:“與虎謀皮”。老虎的皮很漂亮,都想把它扒下來,就像座山雕一樣,鋪在椅子上多威風。可是你在老虎身上去扒皮,老虎會把你吃了,就是說,你做這件事是不可能的,是“與虎謀皮”嘛。所以,開征物業稅這個辦法,肯定能把房價降下來,但我認為政府目前不會這樣做,這不可能嘛,所以我不會自做多情,去奢談什么物業稅。我估計,至少兩年內,物業稅不會開征。不管是誰提出來的,只要不符合資本的邏輯,不符合資本的根本利益,如果社會矛盾還沒有尖銳到不可調和的地步,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是不會實施的。
我看房價的走勢,不是看哪個牛人在主張什么,在想做什么,而是看決定房價的內在經濟規律。我不是從個人的主觀愿望來講房價的,說應該“怎么怎么樣”。事實上,個人總是受到現實的經濟關系、社會關系制約的。
另外我要說的是,劉一鋒提到從供求角度來講房價問題,值得進一步討論。你講的供給,一個是土地的供給,一個是資金的供給。土地的供給呢,你認為出了問題,就是“招拍掛”不公平。現在我們中國的土地還沒有私有,是國有或是集體所有,因此土地的交易或是征用,都必須經過政府設定的程序來認可。這個程序最早是“批地”,也就是“批條子”,就是說我們兩個關系好,我們倆是哥們,我就給你批一塊地,人際關系很重要。且不說“太腐敗”了,即使按市場經濟的游戲規則來衡量,也“太不公平”了。后來,政府為了避免越來越嚴重的腐敗,就只好“透明化”、“公開化”,也就是“招拍掛”,叫做“出價高者得”,你出的價錢高,你就得到這塊地。
據說“招拍掛”是從香港學來的。問題在于,現在很多人說“招拍掛”不好,因為“招拍掛”導致了地價的上帳,導致了房價的上漲。有個流行的觀點認為,現在房價之所以高,是因為地價太高,所以打壓房價就必須打壓地價。實際上我一年前就說過:不是這么回事。這話應該倒過來說才對:地價之所以高,是因為房價太高。這就好比“子榮母貴”一樣:兒子顯赫了,做了皇帝,所以母親才能做皇太后嘛。房價是“兒子”,地價是“母親”:因為房價漲了,所以反過來,促進了地價的上漲。
如果放棄“招拍掛”,退回去“批條子”,拿計劃指標行不行?在市場經濟背景下,這個顯然是不可能的。既然“招拍掛”不好,劉一鋒提出的辦法,隱含的政策結論是不是要搞“土地私有化”呢?
●劉一鋒:
也不是私有化的意思。私有化不一定就好,只是能不能使得土地的供給多元化呢?農民也應該享有一定的決策權、處置權、收益權,土地不能僅僅讓某個單一的利益集團來控制。
●趙磊:
事實上,現在的土地并不是某個集團控制著的,而是由資本控制的。這種控制非常符合市場經濟的邏輯:你有錢就把地拿走,沒錢你就別嚷嚷。就像住酒店,五星級的有錢你就進去住,總統套房都可以住,沒錢你說你是“高干”也沒人理你,市場經濟的邏輯就是金錢的邏輯。
你說這個邏輯不好,那么換什么樣的邏輯才好呢?比如,按照土地私有化的方法能不能解決高房價問題呢?有很多人拿日本說事,好象只要中國徹底實行了土地私有化,就能解決“招拍掛”的問題。其實,日本雖然是土地私有化“很徹底”的國家,而且私人住房也不能隨便拆遷,但是房價還是很高,甚至高的很離譜!一直到90年代初期,日本的房地產泡沫破了,房價才跌下來了。所以,靠“多元化”的土地供給是不是可以解決問題,值得懷疑。其實“多元化”換個說法,就是“私有化”嘛。
總之,只要資本占統治地位,房價就不可能有違資本的意志。在這種邏輯下,高房價不可能按某種“正義的”、“善良的”愿望降下來。看看歷史吧,只要是市場經濟,沒有哪個國家成功地解決過房地產泡沫問題:日本解決不了,經歷10幾年的蕭條;美國解決不了,“透支”出了一個“次貸危機”;迪拜也解決不了,搞出了一個“主權基金”危機。
●葉勁松:
我認為趙老師說的很對,私有化堅決不能走。劉同學說國家對土地壟斷,我想說的是,國家在土地交易上并沒有壟斷。像美國和日本,土地是私有化的,照樣房價還是高漲。實際上劉同學剛才談的問題,書本的東西比較多,比如“供求關系”、“剛性需求”,當然你也談到“投機”的問題。
我感覺真正造成房價過高的根源,還是資本主義私有制。當然,這里面“投機”起了相當大的作用。劉同學雖然談到了投機,但是沒有較深的闡釋。投機的根源還是在于資本主義生產私有制內在的矛盾。資本投資在生產領域,是看不到前途的,因為現在普遍過剩。不管是日本、美國,都是這個樣子,隔幾年就是生產過剩,所以就通過投機使得房地產價格上漲。事實上我們國家目前也是這個樣子,存在大量的生產過剩。投資搞企業,覺得風險太大,甚至有可能虧損。房地產現在成了資產保值的最好方法。
不管是08年的石油漲價,漲到140美元每桶,還是現在80多美元一桶,實際上投機都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這個投機與房地產投機本質上是一樣的。不光是生產的過剩,資本也在過剩,它總要找一個去處,于是就產生了一個泡沫。
“中產階級”這個說法,我是不同意的,它本身就是一個反馬克思主義的說法。另外,它是一個模糊了勞動者與資產階級關系的概念,因為勞動者和資產者是剝削與被剝削的關系。而“中產階級”這個概念,本身就是模糊關系的概念。實際上,即使是技術人員,也還是被雇傭者。
物業稅的問題,我還看不清楚。美國好像也搞過什么稅,名稱叫什么記不得了,只是房子買了之后還要交稅,通俗點的說法,就是買了房子還要交房租,還要交房產評估價格的1%到1.5%的稅。一直到07年,他們的房地產才開始下跌。事實上,以前他們的房地產價格上漲,要高于通貨膨脹率的。所以,靠這個來打壓房地產,我并不樂觀。因為賣房或是出租的話,房主還是可以把這部分成本轉嫁出去的。而前幾年國家穩定房產,“國八條,國六條”什么的,都搞過,當時以另外一種名義,買房的時候,增加稅收來阻止房價的上漲,反而增加了老百姓買房的負擔。
實際上這個問題,從技術層面上是解決不了的。歸根到底,還是生產資料私有制造成的。在《烏有之鄉》上,我寫了3篇文章,都是關于房地產的。著眼點主要是從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對比來講。我的結論就是:在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條件下,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的。但并不是說它一直都在漲,這個也不可能,它可能還是有所波動,像美國的經濟危機,他的房價也開始下降了。
●劉一鋒:
葉教授說的那個住房所得稅,上海計劃也要征收了,叫做住房保有稅。有人說,叫“變相物業稅”。
●趙磊:
現在都在風傳要開征物業稅了,我估計,“物業稅”至少在兩年內實施不了。記得最近有個城市(好象是北京)搞過一個調查,調查有多套住房的到底是那些人。據說這個調查還是保密的,但就這個調查,還沒有開張,立馬就遭到了封殺。也就是說,這個東西連官方都有顧忌。也就是說,這里邊有個利益關系所在,當然要看是誰的利益了。
資本的本性在于,它不能閑著,它要追逐剩余價值,它不閑著就得要吹泡泡玩。所以,房價必然會成為資本吹起來泡泡糖。現在終于要采取各種手段包括物業稅來打壓房價了,我覺得很有意思。大家都覺得政府“應該這樣”,“應該那樣”,難道政府就那么白癡嗎?為什么政府就想這些個簡單道理呢?我認為,這里面有個經濟規律在起作用,大的趨勢是一種經濟關系決定的,不是誰的個人意志所能隨意決定的。
●葉勁松:
資本總是要尋找代理人的,所以必然會發生腐敗。
●趙磊:
在這之前,我和很多人也討論過“招拍掛”問題,其中也涉及到土地問題、資金問題。實際上,小劉的看法在學界很流行。就技術層面看,從土地和資金這兩個方面進行分析,有助于認識一些問題,但是不是能從根子上把握問題,就像葉老師質疑的那樣,這是值的進一步討論的。
●李節:
我想談的是形勢本身和這次的議題。今天雖然人到得不多,但跨度比較大,談論的主題也比較廣泛,我想這個形勢的問題,今后還會有。因為現在《烏有之鄉》就在關心經濟形勢,在今天春節期間就搞了個經濟形勢座談會。因為剛開始,我認為里面的分析不夠深入,但我感覺這個形式很好。理論和實踐的相結合,會使得大家越來越接近真理。
我最近看了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文章,其中迎春專門講了經濟發展方式,他講了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發展方式的轉變不能解決本質的問題,我贊同這點,因為制度問題不解決,僅僅轉變發展方式,還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第二層意思是“發展方式的轉變”有一定的作用,在大環境不變的情況下,還是有些積極作用。低碳經濟就是一個最近的熱點,但我感覺實施起來比較困難,就以開車為例吧,我覺得身邊的車是越來越多了,油是越用越多,怎么個低碳法,我搞不清楚。
●趙磊:
如何“低碳”?現在他們想出了辦法,也是市場經濟的辦法,叫“碳交易”、“限制排放”,實行“配額制”。他們是想在市場經濟的框架下來解決這個問題。但福斯特認為這解決不了問題,我認為福斯特的懷疑有道理。還是歸結為葉老師的那句話:制度問題不解決,是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的。資本主義是一個不可持續發展的經濟,它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李節:
除了這個熱點,還有一個就是轉基因的問題。轉基因問題當然也是個政治問題,表面看起來是科學之爭,最后也是一個利益驅動。由此可以看出,很多很多的問題集中指向了最后一個東西:制度。所以我覺得趙老這次選擇這個題目,實質上有個總的東西出來了,包括今后我們討論都有一個本質,只要制度在那里,很多問題都只是現象性的問題,這個總的根子就是制度的問題,其中有個經濟規律,是個必然性的東西。
●趙磊:
我今天從“蘇寧電器商店”門口路過,聽到一個巨型喇叭對著大街不停地嚎叫,有一群美男少女頭上包著毛巾,穿著統一的服裝,排著隊,舉著牌子,上面寫著“我要跟你約會”——目的是要推銷什么產品。由此可以看到,生產過剩到了多么嚴重的地步!花那么多的精力,用那么多的人力,耗費那么多物力,來宣傳,來推銷,結果又能賣掉幾件產品?尤其是,那多的人沒事干,整天打著個牌子在那里轉悠加忽悠。我估計那些人都是大學生,其中有沒有學物理學的、理論經濟學的、外國文學的、中國哲學的?反正都扛個牌子,像超男超女似的做秀。毫無疑問,實體經濟已經嚴重過剩了。
●柳成湘:
我講幾個社會現象。西南大學教育學的幾個碩士研究生,全日制的,去年畢業,分的工作是在電子科大附小做小學教師,這個反差很大。因為那位導師一直很為自己的學生自豪,他的學生啊,沒有一個在中學做老師的。這就說明現在的就業已經糟糕到何種的程度。西南大學的教育學在國內是前三名的,以前西南大學的教育學碩士是很緊俏的,現在碩士研究生只能當小學教師。
最近川大在九天之內,連續發生兩次學生兇殺案,這個就屬于極端反常了。還有一個西南大學的博士生,因為某種原因自殺。通過這些事件,我感覺現在的社會形勢很嚴峻。就業使得大學生的壓力很大。有些外企,動輒裁員。
此外,新華社寫了六篇關于房地產的文章,按常理,一旦中央報紙有什么傳言,一定是聞風而動,馬上就令行禁止。作為一個官方媒體,企業竟然不買賬,有些人還傳言,那是私人說的。
現在回過頭去看“輪子功”的問題,實際上是大家沒有信仰了,由于沒有信仰了,所以就很容易陷入邪教。一個社會沒有信仰的話,那就很危險了,現在所謂的信仰也有,錢、拜物教,實際上那也不叫信仰,那是一種物質追求。如果人沒有精神追求,那就不能稱其為人。從社會角度來看,這是很危險的。大家的思想和信仰很混亂,各種各樣的思想流派都在向外涌,包括什么尊孔,這個教,那個教的,花樣很多。我很擔心信仰的缺失,這是個大問題。
●葉勁松:
我認為信仰是意識方面的,但是歸根到底,意識畢竟是由社會存在所決定的,甚至是社會存在造成的。當然,存在變了,意識仍然沒有變的人還是有的,比如說趙教授,但這些人畢竟只是少數。就普遍大眾來講,能改變其意識的還必須是社會存在。像輪子功這種邪教,之所以能迷惑很多人,至少有一個理由:練功就可以不上醫院,不求醫。這實際上反映了社會醫療保障體系不完善,看病難,看病貴。靠市場來解決,就只有讓錢來解決。普通老百姓看不起病,這個社會存在把他們推到了“信邪教”的誤區。
●肖磊:
我最近在研究經濟周期理論,我認為現在的世界經濟正在進入蕭條長波這段周期。經濟增長率、工業產值增長率、出口貿易額長期處于下降的趨勢。與擴張性長波相比,一般來講,下降的有一半以上。按照長周期理論,一個長波大約要持續四十到六十年。在這個長波里面,大概要二十年的時間的指標要高于下降性的長波,也是二十多年,它形成一個循環更替。這在統計上是被印證的了。
從1825年資本主義的第一次危機到現在,很多人都在研究,從統計上證明,長周期是存在的。康德拉基耶夫把經濟分成幾個時期,發現經濟波動有個規律性的東西。熊彼特把經濟周期分為三種,第一種就是長周期,他最早接觸的是康德拉基耶夫周期,所以他把長周期命名為康德拉基耶夫周期。第二種周期大概是持續到20年,這個也是統計資料統計出來了。第三種周期大約持續10年左右,馬克思一般說的周期是這種周期,馬克思認為這個周期的物質基礎是固定資本的更新。
熊彼特比較喜歡綜合,因為他的文獻功課做得比較扎實,所以把周期分為三種,就我個人看,我認為馬克思對長周期關注的是比較少的,基本上很少提到長周期。
●趙磊:
三個周期的劃分是:康德拉基耶夫長周期,朱格拉中周期,還有一個是基欽短周期。馬克思關注的是十年左右的經濟周期,與朱格拉中周期相似。小肖的看法,與中科社科院許建康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許建康也在研究這個“長周期”,最近他寫了這方面的文章。
●肖磊:
目前在經濟周期上,還沒有一個統一的理論,主要有兩派。從熊彼特開始,他認為技術創新,每一個長周期都有一個重大的技術創新,產生一個新的產業部門,比如說最先是紡織產業,然后就是鋼鐵生產,后來鐵路帶動了鋼鐵產業,后來是汽車。
我認為,70年代全球經濟就進入了下降性的長波,無論各個指標,都處于一個比較低的時期。并且在這個時期里,階級斗爭爆發的頻率比較高,也存在一個階級斗爭的周期。這個周期可能一直持續到80年代末,90年代發生的幾件事情,恰恰推動了第五輪的長波擴張時期。這個擴張時期,我認為有三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信息技術的革命,計算機、電腦、電子技術,這個產業部類本身代表一種利潤率的提高。另一方面是蘇聯東歐的解體,以及中國實行的改革開放,它本身擴展了資本主義的市場范圍,特別是中國,這個廉價勞動力本身,對于挽救資本主義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第三個,資本主義本身產生了一種調節的能力,這種能力主要體現在經濟的金融化方面,即通過債務,或者是虛擬經濟的形式來擴大利潤,提高利潤率,三種趨勢交替在一起,推動了擴張性的長波,這種長波可能持續到08年。
當然我這個只是感性的認識,還需要大量的統計資料。那么這次危機是不是意味著,資本主義體系進入到了蕭條型的長波,在這種長波里,是不是各種躁動、各種階級矛盾進一步爆發。因為現在的發達資本主義都爆發過大規模的罷工事件。
●趙磊:
不知你們注意到沒有,現在主流經濟學很喜歡談“后危機”時代的問題。在他們心目中,危機已經過去了。主流們最不愿說的名詞是“危機”,可是一旦加上“后”這個前綴,就很光輝了,所以我經常聽他們大談“后危機”如何如何,好象危機已經不復存在了。且不說經濟危機正在經歷、生態危機正在積累,聽聽老柳剛才談到的各種社會危機和道德危機,越來越嚴重了,那里就“后”了呢?
●李節:
這兩天我注意到一個問題,俄美兩家又在簽銷毀核武器的協議,美國又搞了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諾。有人說“那個是個假東西”,不是無條件的做出承諾的,像中國一樣,口氣很堅定。我認為,美國認為他的核武器夠多了,所以能裁就裁一點,一是省錢,二是在政治姿態上有利。實際上美國從來就不愛好和平,總是槍桿子里面出和平,他總是霸權主義。加之要對付經濟危機,可能就是希望減少些軍費開支,減少財政壓力。
所以我認為,趙老所說的經濟危機還沒有過去,還在延伸,去年倒閉的銀行數還是比較多的,今年上半年還在倒閉,只是沒有大張旗鼓的去公布,中小銀行也一直在倒閉。
●柳成湘:
馬克思認為經濟危機事實上就是生產過剩危機,生產過剩沒有解決,經濟危機就很難渡過。我們過去看生產過剩是靠戰爭解決的,現在我們的生產過剩怎么解決呢?相對購買力不足,沒有解決方法。
●趙磊:
所以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現在有些人總是大談“后危機時代”,面對危機他們沒有辦法,所以就把危機前面加個“后”字,這樣就比較愉快了,完全是在自淫嘛。“后”字的意思就是:“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這次危機當然會過去的,但危機的根子沒有解決,危機還會周期性的爆發。
●肖磊:
90年代后的世界經濟確實出現過一段高漲的時期,其中經濟的金融化尤其出眾。它不僅通過居民的債務來刺激消費,還有國家產生的債務,而在債務的基礎上產生虛擬經濟。
●李節:
就是趙老師曾經所談到的“透支消費”吧!
●肖磊
對,通過經濟的金融化,他不僅掠奪了剩余價值,而且還能將可變資本的一部分也掠奪了。勞動力消耗的價值也在減少,通過金融擴張,進一步提高利潤率。
●葉勁松:
對于70年代經濟走勢的變化,即70年代之后,西方的經濟迅速下滑,我認為是這樣的。在70年代之前,凱恩斯主義盛行,但是凱恩斯主義不是萬能的,他也不能避免經濟危機。1973年石油危機之后,造成了全世界的經濟衰退,于是新自由主義進入歷史舞臺。實際上這段時期經濟發展十分緩慢。國家干預減弱,新自由主義盛行,是一個很大的原因。
當然,凱恩斯主義的國家干預不能夠改變資本主義的經濟困境,但相對于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他還是有進步性的。他起碼承認資本主義有毛病,適當的采取一些改良措施,而新自由主義認為市場經濟很完善,一切都能自我調節。
●肖磊:
在邏輯關系上,凱恩斯主義這個刺激政策時間長了,不起作用的時候,就開始出現各種癥狀,73年大危機,后面78年還有一次。
●趙磊:
老葉說的對,凱恩斯主義相對于新自由主義有優越性。后來凱恩斯主義不管用了,所以新自由主義就出來了。而正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蘇聯解體,蘇東坡事件加上中國的市場化,這就給資本主義世界創造了很大的市場。這個市場對于解決他們的過剩問題,起了很大的作用。新自由主義的后果很清楚了:兩極分化,全球性的兩極分化,現在比凱恩斯主義的時代,是越來越嚴重了。
●肖磊:
新自由主義是從80年代初才搞起的。
●趙磊:
嚴格說,自從1970年代以來,新自由主義在國際的經濟政策上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從70年代末開始,里根、撒切爾在政治上完全采納了這種它,并在實踐中竭盡全力地推行之。
●李節:
我有一個看法:就是凱恩斯主義這個東西究竟實行過沒有。因為大危機是1929年到1933年發生的,而凱恩斯的思想提出來已經是1936年了,緊接著就發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實際上,這樣一個因果關系,你很難講凱恩斯的觀點起了作用。戰爭的作用呢?
●肖磊:
這里面有一個觀點,就是凱恩斯的理論起不了什么作用,其實只不過是裝裝樣子,實際上是二次大戰讓資本主義從30年代的大危機走出來。
●趙磊:
就是通過戰爭來摧毀生產力,來解決生產過剩的問題。
●肖磊:
所以50、60年代,經濟高漲,實際上就是因為死了很多人,很多物資需要重建,包括西歐和日本。那么這個時候,經濟就蒸蒸日上。
●李節:
我算了一下,因為他死了7000萬人,如果這7000萬人健在,他們的吃和喝得是多少?
●葉勁松:
哪里死了7000萬人呢?如果把中國和蘇聯刨出去,哪里死了7000萬人?
●葉勁松:
問題是凱恩斯主義只限于資本主義國家,所以,它的作用就應該把中國和蘇聯死的這一部分人去除掉才客觀。
●李節:
史學界還有這樣的一個說法:不是中國人打敗日本的,是英美在中國戰場上打敗日本的。當時給了國民黨好多物資,就是這個原因嘛。49年之后,我們搞了個封閉的社會主義共同體,和美國之間不交換,另外,他們戰后實行了一個“從搖籃到墳墓”的福利。
●葉勁松:
這只是一種宣傳,實際上根本沒有達到他們所說的那個程度。
●李節:
那個時候可能沒有。但最近,我老婆有個朋友在比利時,在醫院檢查,發現得了癌癥,十幾個醫生在那會診,費用全部由政府管。就從這個例子,用個別的論據,去懷疑凱恩斯主義究竟起沒起作用。今天下午,肖教授提了一個,如果二戰的時候不好說,那么73、74年,這段時間里沒有戰爭,凱恩斯理論的作用并不明顯。
●葉勁松:
我插一句。你說當年“二戰”產生的一個巨大的需求,那么“一戰”有沒有產生這么大的需求呢?實際上,從1919年“一戰”結束,一直到1929年這,就發生了前所未有的世界經濟大危機。“二戰”結束后,一直到73年,73年的危機也比之前的小得多啊。
●柳成湘:
其實剛才葉老師說的,實際上并不是羅斯福遵循了凱恩斯,而是凱恩斯總結了羅斯福。
●趙磊:
凱恩斯主義符合了羅斯福的政策。而且,政策在實施的過程中,和后來的戰爭是重疊的。可能都有作用,但是不能因此否定國家干預的作用。
●葉勁松:
當然,像這些手段,都只能減輕或緩和危機,但不能避免危機。所以戰后,經濟危機還是要周期性爆發。
●柳成湘:
戰爭也是國家干預么!
●趙磊:
說得很好,戰爭是國家干預的另一種形式。當然,這是一種更殘酷的、更不講道理的、更霸道的形式。
●葉勁松:
僅僅依靠凱恩斯主義來解決經濟危機,也是不行的。
●趙磊:
很多人對中國的四萬億投資非常反感,比如葉檀和陳志武。但是從擴大內需、國家宏觀調控的角度看,其實這四萬個億起的作用非常大。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這四萬個億,中國經濟肯定雄不起來。當然,這四萬個億大部分流向“鐵雞公”了,產能過剩的矛盾并沒有根本解決。但是從某種程度上說,它確實緩和了過剩。
●葉勁松:
不說緩和,是推遲了一下。
●趙磊:
看來戰爭的確是緩和危機的一個不得已的辦法。為什么列寧說“帝國主義是戰爭的根源”?列寧抓住了問題的內在規律。也就是說,在越來越嚴重的過剩背景下,資本實在是憋得受不了了,總得找個地方發泄嘛!列寧的說法,在今天看來仍然是正確的。
●葉勁松:
看看美國,戰爭經濟對它的經濟發展起到很大的推動作用。而1950年朝鮮戰爭之前,美國的工業水平還沒有恢復到1944年的水平,1944年是最高的。從1945年開始,工業水平下降,因為它的戰爭需求下降了。朝鮮戰爭一爆發,工業水平就又躥上去了。
●李節:
那越南戰爭呢?
●葉勁松:
實際上美國戰后最長的經濟周期就是60年代。而1969年尼克松上臺后,削減了一點軍費,過剩問題就顯現了,結果馬上就發生了經濟危機。
●趙磊:
要么戰爭、要么干預、要么透支,這些都可以商量,反正你就看著辦吧。但是若要“變性”,也就是要想改變資本主義制度,那是絕不容許滴!
●肖磊:
那么下一次危機,或者說危機過后,我們怎么判斷這個形勢呢?是不是又進入了一個下降時期?
●趙磊:
就看它的過剩產能消減的怎么樣。不管用什么手段,如果它能把過剩產能控制在一定的程度之內,那么它的生產力就可以繼續開動。資本主義經濟就是一個追逐利潤的經濟。主流最喜歡“后危機時代”這個詞,危機還在進行時,就迫不及待要“后”了。過去說“危機時代”很痛苦,發音都不清楚,不知道在說什么,還以為說“無稽之談”;現在是“后——危機時代”了,邏輯重音在“后”這個字上。在危機前面加了個“后”字,就再也不結巴了。
●左志博:
我也談談房價吧。先說說需求,嚴格意義上的需求,不僅僅是你對這個東西有需要,還要能支付得起。那么我們來看商品房,真的是供不應求么?隨著房價的高速增長,增長速度超過了收入、利息的增長速度,支付不起的人會越來越多。而另一方面,許多商品房并沒有實際被賣出,而是在開發商的左手右手之間來回流轉。
真正供不應求的應該是經濟適用房。經濟適用房的需求在哪里?一方面,80后到了結婚年齡,對住房有很大的需求;另一方面,從商品房市場甩出來的人也加入到需求大軍。而經濟適用房的價格,隨著商品房房價的上漲,它也要上漲。這就出現了西方經濟學中的“吉芬商品”,就是:隨著價格的上升,需求量不降反升。這也就折射出,我們國家實行的經濟適用房政策,是有缺陷的,是畸形的。這種畸形的經濟適用房,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商品房價格居高不下的局面。
●柳成湘:
在普通老百姓看來,房地產政策是很失敗的;但對于開發商來說,房地產政策是很成功的!從他們的利益出發,他們就要維持這種政策。所以說,這個不是政策扭不扭曲的問題,而是個利益決定的事情。房地產老板就覺得很公平,勞動者就覺得很不公平。那么按照私有制的市場經濟觀念來講,這是很公平的。這都是由階級利益決定的。避開階級利益,單純從技術層面上分析,是解釋不清這個問題的,反而把自己給繞糊涂了。
●左志博:
資產階級私有制必然要求市場經濟,這是符合其利益的。然而現在卻出現了扭曲了市場經濟的這么個東西,而且短時間內又不會得到解決,這很難理解。
●柳成湘:
理想的市場經濟是沒有的!
●葉勁松:
我看到這樣一個消息:去年美國有400萬個貸款買房的人,最后被攆出來了。像這樣的事情,美國就覺得是很符合市場經濟的。
●趙磊:
任志強說:你買不起房就是買不起房,難道我還白送你一套不成?任志強說的是大實話。都說任志強是“人民公敵”,其實任志強不過是“人格化的資本”,任志強之所以成了“人民公敵”,是因為資本是“人民公敵”。任志強的話代表著資本的邏輯,“沒有免費的午餐”是市場經濟的天經地義,市場經濟就是這樣的,游戲規則就是這樣的。
●肖磊:
最近他又在大放厥詞了。他說,你之所以買不起房,是因為你“對社會沒貢獻”;我們交了那么多稅,我們買得起房,我們在北京住,是因為我們有貢獻。你買不起房你到二線城市買么,何必到北京來混呢。
●趙磊
他的所謂“貢獻”,是從資本的邏輯說的,而不是從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的邏輯說的。
●魯保林:
應該說,他是利用了別人的貢獻。
●趙磊:
所以葉老師剛才講的是對的:左志博他們是從技術層面來分析問題的。技術層面分析有一個好處,就是你對一個具體問題進行分析以后,能夠訓練自己的經濟學思維。但是,看問題不能光從技術層面來看。光從技術層面分析,你為什么會遇到困惑?市場經濟為什么這么黑暗?這與書本上的、理想中的狀態,“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哩”?
主流經濟學告訴你們,理想中的市場經濟決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從書本出發,于是就認為,我們的市場經濟還不夠理想,若要把它變的理想,就要“進一步加大改革的力度”云云。遺憾的是,在所謂的理想的市場經濟國家,比如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這些問題一樣存在。正如柳老師說的:那種理想的市場經濟在這個地球上還沒有存在過!的確如此。
●柳成湘:
就比如說市場經濟要公平競爭,哪里有公平競爭嘛?資本主義就是要讓你不公平競爭。
●趙磊:
一個存在剝削的市場經濟,就談不上公平競爭。
實際上,日本有住房的居民大概只有25%,換句話說,70—80%的人都沒有住房啊。在我們心中,日本已經很富裕了吧,他們的市場經濟是很“標準”的吧?那日本應該做的更好啊。美國也是這樣,大部分人租房住。
當然,需求中的確有“剛性”的部分。比如說,老丈母娘的需求就是剛性的,劉一鋒、左志博要娶老婆,你們的丈母娘就說:“你得給我女兒買房子”!這個需求是很剛性的。當然你講的“經適房”的需求,也是剛性的。但相當一部分人買房子是用來投資,是資本的過剩造成的,他們的需求是一定要賺錢的。
●劉一峰:
我感覺我國的經濟適用房不應該拿出來討論。一是它的供給量小,而且供給面也比較狹小。就是說,我們普通人要買房子的話,經濟適用房肯定沒有我們的份。
●趙磊:
新加坡的經濟適用房叫做“組屋”。新加坡是城市國家,有400多萬人口。在這么小的國家,李光耀采取了這么強硬的手段,但還是干預不了它的市場上的房價。新加坡的商品房的價格也是高的不得了,而絕大多數人的住房只能采取“組屋”的形式。這種房子我見過,里面的結構就像筒子樓那樣。據李光耀說,這是為了讓人們能夠互相之間交流。而有錢老板們,住的是“公寓”;更有錢的富豪,住的是“豪宅”。“組屋”、“公寓”、“豪宅”之間的差別,我只能用天上人間來形容。
“公寓”、“豪宅”相比,住在“組屋”里和住在平民窟一樣,劉一鋒住在里面肯定會想不過。
●劉一峰:
這種情況與茅于軾的說法很像。茅于軾就說,必須把商品房和經濟適用房的檔次拉開,比如,經濟適用房就不能修廁所,就得讓你住在經濟適用房里面難受。因為住經濟適用房是占了國家的便宜,所以不能讓你常住在里面。
●左志博:
北京一位老人不就發明了一種“膠囊公寓”么,一間房間只有一二平米,就很符合這種思想。
●趙磊:
香港就有這種蝸居,他們叫“籠屋”。這還是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或地區呢。
●魯保林:
我認為,中國長期經濟的穩定發展,有兩個問題是需要解決的,但這兩個問題又是有矛盾的。第一個是消費問題,比如購買力不足、人民需求不足等。當然,這個問題的根源在于制度,這個問題,短時間內不可能解決,這個就不多說了。而市場經濟,或者說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發展社會生產力的方面,它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利用這個東西。
第二個問題,就是應對危機的中期措施,是產業結構調整。中國要發展高新技術產業,提高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我們傳統產業的一個問題就是,利潤率趨于下降,而科技含量高的產品,它的利潤率也比較高。另外,發展高新技術產業可以化解虛擬經濟的泡沫。套用趙老師的觀點,現在生產過剩,又沒有新的增長點,他不往房地產投,又能往哪里投呢?
但是,這兩點是很矛盾的。我們要發展高新技術產業,而高新技術又會排斥勞動力,就像機器排斥人一樣。發展高新技術產業的結果,會不會導致消費的進一步萎縮呢?這是我的擔心。
●趙磊:
發展高新技術產業,通常是資本密集型的,而不是勞動密集型。一個矛盾擺在這里:發展資本密集型產業,讓利潤率上升,但是卻排斥更多的人出來,這部分人的消費又被萎縮了。你提出了這個問題:怎么辦?
主流講“市場配置資源”,葉老師講“資本主義制度”,學界、官方講“經濟發展方式”,其實都指的是一個東西。我就按官方的說法吧:“經濟發展方式”。看來這個經濟發展方式不可持續啊!它很難持續。如果高新技術產業一定是我們的發展方向,那么這種高新技術產業一定不是勞動密集型,一定是排斥人力的。
產業中的科技含量越來越多,需要的人力也就越來越少,一定有很多人被篩出來。這些人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如何生存?有一個游戲規則,叫做“沒有免費的午餐”。你被篩出來了,如果你祖上給你留了100萬,那你吃喝嫖賭都可以;如果你是身無分文的勞動人民,那對不起,你就自生自滅吧。這些人越來越多,剩下的人才有高薪,所以高新技術產業的人都是高薪。
剩余那么多的人咋辦?一個可能的出路是社會保障、社會救濟。給你一點點施舍不至于餓死,但你絕對活得沒有尊嚴,否則就不符合資本主義精神了。資本主義精神叫做“優勝劣汰”!照這樣看來,這樣發展下去,我們先不說生態危機,僅經濟危機就一定會反復出現。生產出來的產品是越來越多,而大部分人又被排斥在生產之外,既然沒有生產,那你憑什么消費?這種情況下,財富在堆積,貧窮也在堆積。失業怎么解決,消費怎么解決?還有一條路,老柳說的辦法,就是打一仗(柳成湘:資本主義的辦法)。所以要獲得超額利潤,必然生產出越來越多的過剩人口來。
●柳成湘:
從液晶電視上你就可以看出來。液晶電視在兩三年前,一萬塊錢。現在再看,四千塊錢,并且貨幣這兩年還在貶值。
●趙磊:
因為生產力在提高啊。
●柳成湘:
對啊,消費就跟不上了嘛!
●趙磊:
我插一句。剛才我收到一個短信,這個短信我連續收到好幾次,它是這樣說的:“成都公安溫馨提示:各位市民,凡是接到陌生人來電、短信、電子郵件等,無論任何理由,要求轉賬、匯款、索要賬號密碼,請您切記不聽、不信、不轉帳、不匯款,有疑問,請撥打成都公安熱線……”。這說明現在的閑人越來越多了,要靠欺騙來謀生。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在產能嚴重過剩的背景下,很多人在干這種事。
其實,很多人被排除在生產之外,本來是一種歷史的進步,隨著生產力的提高,人們就有更多的閑暇時間來“全面發展”。但資本主義做不到這一點。按照馬克思說的,人本來是應該全面發展的。人應該只用很少的時間來從事“謀生”的勞動,而用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來研究點學問啊、學點書畫啊、鍛煉身體啊、跟朋友喝兩杯茶啊、提高一下自身的修養啊,等等。但資本主義的剩余價值規律,要求你把大部分時間用在剩余價值的生產上,或者剝削人,或者被人剝削,不然你就得死掉。
所以你看政府在解決就業的報告上,都少不了這一句:發展第三產業,發展家政服務啊。問題是,以后家政服務都過剩了,你又咋辦呢?發展第四產業?第五產業?
●李節:
現在的空置房這么多,缺房的人一家分一間也住不完,但是寧肯空著也不讓需要的人住。汶川大地震的時候,我說我有這個覺悟,讓災民住我家,但是我也只能解決一兩家。全成都空房子多了去,都在那里閑著。
●魯保林:
哪能讓你白住,人家講究“等價交換”!
●趙磊:
市場經濟有其歷史合理性,主流教科書為市場經濟的辯護,已經到了神話的地步。但你不能光看它的歷史合理性,我們恰恰要在合理性之外,看到市場經濟的局限性和歷史暫時性。
●肖磊:
我接著他剛才說的高新技術。在一定時期內,如果有一種重大的技術創新,比如說發明了蒸汽機之后,它通過關聯產業,在一定時期是可以緩和這個矛盾的。但是緩和之后有一個衰減的過程,等到這個衰減過程結束之后,矛盾又一次的暴露出來。你說的要發展高新技術,這種高薪技術是一種基礎的創新,產生一個新的產業部門。
資本主義蕭條的蔓延,在每一個時期之后,都有一個重大的產業部門誕生。比如英國當年的紡織業,隨著蒸汽機的出現,就得到了傳播。比如鋼鐵、鐵路、電氣。90年代恰好趕上個新經濟、信息技術,所以經濟有一個高漲時期。如果2008年的危機在全世界蔓延,是不是會有一個重大的新技術誕生?
●柳成湘:
問題是,這種新技術能不能提高普通老百姓的消費能力?
●肖磊:
新技術能夠產生一個新的產業部門,通過產業鏈拉動各個產業,能使剩余資本有個投資的場所,剩余價值實現成為可能。但在這個過程中,它的作用是衰減的。就像熊彼特說的,創新的作用就像彈鋼琴,“當”,按一下,它的聲音逐漸衰減,直至停止。還有另一種創新,是工藝創新,就是對現有技術、產品生產模式的改良。比如柳教授你說的液晶電視,就屬于工藝創新。
●趙磊:
新的技術革命一定會出現。但是,新技術革命的出現,能解決資本主義與生俱來的缺陷么?不能,而且有些問題還在加重。現在更清楚了,資本主義面臨的還不僅僅是經濟危機,還有生態危機。因為它不僅在制造過剩,還在瘋狂的破壞資源,包括勞動力資源和自然資源。因此它面臨的是雙重危機。
●柳成湘:
還有,它是在破壞消費!
●趙磊:
外國的馬克思主義學者越來越關注生態危機,因為這也是一個制約資本主義的瓶頸。以前是消費與生產之間脫離,現在資本主義又面臨了一個新的問題,就是生產和環境之間的矛盾。這個問題演變的很快,以至于我們還沒等到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引發社會危機,生態危機就已經在敲資本主義制度的喪鐘了。資本主義制度,用市場的辦法,不可能在體制內部解決生態危機。
●肖磊:
那如果技術創新發展到很高的階段,比如說利用原子能呢?原子能不像現在的能源一樣,它如果利用好了的話,是不會造成生態危機的。
●趙磊
核聚變類似于現在的太陽能,再把它轉化為電能,對環境就沒有污染了,這個可以永續利用。但這同樣挽救不了資本主義制度,因為它沒有解決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
●柳成湘:
實際上,原子能發電在40—50年代就有了,在70年代發展的比較快,但是進入90年代發展就慢了下來。因為核廢料現在很不好處理。
●肖磊:
所以隨著技術的進步,資本的消失或資本之否定,是必然的趨勢。
●李節:
你這個變化在技術上用什么來衡量的呢?
●肖磊:
當工業產值只占國民經濟百分之幾的時候。就像工業社會興起的時候,農業只占國民經濟百分之幾。
●葉勁松:
在社會主義國家里,原來是沒有GDP概念的。從改革開放之后,我們才引入了GDP的。對鼓吹第三產業的觀點,我是持反對看法的。西方國家鼓吹第三產業發展,本身就是資產階級腐朽心理的表現。它的絕大部門,實際上是不創造社會財富的。真正創造社會財富的,是工業、農業和建筑業,以及商業中的那些物質勞動環節,后者是工業的一個延伸。
而且第三產業概念,本身就是模糊的。雖然資本家也納稅了,但社會財富不是他們創造的,創造社會財富的是工人、農民。而現在所倡導的第三產業,許多都是寄生性的。比如說澳門,它的人均GDP排在亞洲第一,可實際上它創造了多少財富呢?
●趙磊:
葉老師講的有道理,在資本主義國家那些不生產的、或者說非物質生產部門里,的確有很多腐朽的東西。像成都人的休閑時間,很多都用來打麻將了,我對麻將就比較反感。
但要注意一點,第二產業產值的比重下降,并不代表第二產業創造出的財富下降了,相反,第二產業創造的使用價值的量是上升的。比如農業,在GDP計算當中,我們過去農業產值占40%、20%,現在農業產值只占10%了。但是,農業的產量卻一直是在增加的。它的產量在增加,但它的產值地位在下降。
第三產業確實有很多腐朽的東西。但是,在市場經濟的排位里,沒有使用價值量,只有價值量。因為市場經濟的生產目的,不是人們的需要,不是使用價值,而是價值和剩余價值。這種變化是規律性的:產值所占比重的下降代表著該產業地位在下降,但是該產業創造的使用價值的數量卻在增加。為什么使用價值的數量在增加呢?是因為生產效率提高了。效率提高可能是增加機器造成的,可能就是人手減少了但技術提高了造成的。總之,它是通過“剝削”自然力來實現的。
●肖磊:
這就有一個問題,就是說價值量本身在縮減,但使用價值量會越來越大。
●趙磊:
馬克思早就講過這個問題,這就是著名的:“單位商品的價值量與生產率成反比”。用市場經濟的統計指標來看,也是這個趨勢。
●葉勁松:
現在美國的工業產值,占它的GDP是10%左右,其他發達國家的比重更大。你說還要讓它降到百分之幾,是不是不大可能了?
●肖磊:
我覺得下降是一個必然的趨勢。
●葉勁松:
確實,這是一個趨勢,這說明了資本主義的病態機理。就拿這次金融危機來說,它的虛擬經濟就屬于第三產業。但是否會降到那個量,就不好說了。
●趙磊:
現在流行一種說法,認為實體經濟太薄弱了,虛擬經濟應該壓縮,騰出一部分資本,投入到實體經濟中去。但是,在實體經濟大大過剩的情況下,資本不可能投到實體經濟中去。
●肖磊:
第三產業也并不都是虛擬經濟、投機經濟,比如說“理發”。
●葉勁松:
我也說了,第三產業并不全是虛擬經濟。但是,理發這種行業不是第三產業產值主要來源,第三產業產值更多是由虛擬經濟創造的。
●魯保林:
那你說金融衍生品有沒有價值和使用價值呢?
●肖磊:
金融衍生品,這個應該是不創造價值的。
●葉勁松:
馬克思說,只有勞動創造價值,而且還得是物質生產勞動。創造價值不等于創造物質財富,當然它為創造物質財富提供了條件。
●趙磊:
關于財富的含義,最早,財富只能是一個實體性的概念,比如說大米,看得見摸得著。到了后來,財富或者說使用價值,這個概念的外延在不斷擴大。現在有一種觀點,把一切“效用”都看作是“使用價值”。“效用”就有實體性的和非實體性的。比如說,給你理發、洗腳,你很舒服,這個提供的是“效用”,而且是非實體性的“效用”,這是不是使用價值呢?這個問題,我們可以以后討論。
●柳成湘:
最近美國有了一個新舉動,就是推遲干涉中國匯率問題。那么他們為什么推遲呢?我感覺是為了和中國創造一種良好氣氛。但是這種良好氣氛是暫時的,過段時間他們還是要照樣的拷打中國的。
●趙磊:
最后我說兩句吧。劉一峰談房價,肖磊談周期,左志博也談房價,老柳談了社會上諸多亂象,葉老師從制度上對這些問題進行了分析,保林提出了一個悖論。大家都對當前的經濟形勢發表了高見,我很受啟發。
我想和大家談談“方法”。之所以要談“方法”,是因為我看到,善良的人們并不缺乏正義和激情,但在觀察社會經濟問題時,許多人往往會不自覺地陷入歷史唯心主義的方法論中。比如對房地產業的分析,時下流行的做法,不是從現存的經濟關系、資本邏輯去把握其內在必然性,而是把高房價的根源,歸咎為幾個“壞人”搗蛋。
倘若今天中國的種種亂像,真的就是幾個“壞人”搗蛋的結果,那么很不幸:在抓了那么多“壞人”之后,在搞了那么長時間的“學習”之后,在發表那么多“社評”之后,在高呼了那么多次的“口號”之后,為什么貪官依然前腐后繼?礦難依然頻頻發生?高房價依然我行我素?兩極分化依然昂首前行?
“壞人”究竟是怎樣煉出來的?不改變現存的經濟關系,你就想徹底解決這些“依然”存在的種種問題,這不是“與虎謀皮”,又是什么呢?
我們分析社會經濟問題,目的在于準確把握形勢,并科學預測發展趨勢。“把握”和“預測”當然有很多方法,我歸納一下,無非有兩種基本方法:一種是歷史唯心主義;另一種是歷史唯物主義。雖然“各莊都有各莊的高招”,但這兩種方法的境界不同,實在是判若云泥:(1)歷史唯心主義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歷史唯物主義從實踐出發來解釋觀念。(2)歷史唯心主義認為,人的主觀意志可以為所欲為;歷史唯物主義認為,人的主觀意志要受到客觀環境的制約。(3)歷史唯心主義認為,社會發展趨勢不具有必然性;歷史唯物主義認為,社會經濟發展過程雖然會受到各種偶然變量的影響,但趨勢的基本走向具有客觀必然性。
所以,歷史唯心主義把握形勢的目的,就是要證明主觀意志在社會發展中的決定性作用;而歷史唯物主義把握形勢的目的,則是要找到決定社會發展趨勢的內在客觀規律。
有人說:社會實踐活動的主體不是物,而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人。我說:實踐當然是由人來做的,而人又總是受一定觀念支配的;但是,實踐中的人決不是“抽象的”人,而是一定歷史關系、歷史環境中的人,他的觀念總是歷史關系、歷史環境的產物,他的實踐不能超越他所處于的歷史環境。
歷史唯心主義要人們相信,只要消滅了那幾個左右房價的“壞人”,就能解決高房價的難題;但在歷史唯物主義看來,不改變產生“壞人”的土壤,你怎么能消滅“壞人”呢?要消滅“壞人”,就必須消滅產生“壞人”的“土壤”。
有人反問我:不是都說“思路決定出路”嗎?既然“思路決定出路”,主觀意志就是“第一性”的。我說:在某個具體事件的選擇中,“思路決定出路”這句話是對的。但是,如果要拿它來為歷史唯心主義辯護,就大謬不然了。試問:人的思路難道可以超越歷史給定的各種出路嗎?
比如有A、B、C三條出路,所謂思路的“決定”作用在于:你能在這三條出路中自由選擇——這就是“發揮主觀能動性”;但是,不論怎樣發揮主觀能動性,你都不能超越這三種選擇——這就是“存在決定意識”。
歷史唯物主義并不否認人的主觀能動性,但它決不把主觀能動性的作用神話。這一點正是歷史唯物主義與歷史唯心主義的根本區別所在。這個區別,就好比栓在樹上的一條狗,狗的自由(主觀能動性),取決于繩子的長度。這一點,狗是不知道的,所以它總是左沖右突,以為它能跑出繩子給定的范圍,結果總是以失敗而告終,它的自由超越不了繩子的直徑。歷史唯心主義就是這只栓在樹上的狗,而歷史唯物主義則看見了這根繩子。
有人對我說:歷史唯物主義“太消極”、“太窩囊”了。我說這是誤解。我們認識客觀規律的目的是什么?當然是要“有所作為”,而不是“消極”,不是“無所作為”;但“有所作為”并不是“亂作為”,更不是“為所欲為”,而是要在尊重規律的基礎上“順勢而為”!
“順勢而為”不是“窩囊”,不是“消極”,而是真正的“積極有為”,因為只有“順勢而為”,你才能正確地發揮主觀能動性,你才獲得了自由。恩格斯說:“自由是對必然性的認識”,就是這個意思。
“順勢而為”不是機會主義,不是“有奶便是娘”,而是因勢利導,善于把握和利用機會。比如最近有關“轉基因”的斗爭,作為一個公共事件,“轉基因”的分歧并不是左派能夠憑空“創造”出來的,但左派卻很好地“利用”了這個事件,及時揭露了右派的嘴臉。
我還要強調一點:歷史唯物主義既要“正視”這根繩子,“尊重”這根繩子,同時也要通過實踐,來不斷改變和加長這根繩子。
由于客觀規律不以個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所以往往可能并不符合某個人的主觀意愿,甚至可能傷害某個階級、群體的利益。這種情形,可以說是“階級對立社會”的常態。但是,不能因為與自己的意志相悖,就把這種“傷害”和“相悖”僅僅歸咎于幾個“壞人”,進而回避、甚至忽略其內在的客觀必然性。
毛澤東是一個很強調發揮主觀能動性的偉人,也是一個個人意志非常堅強的革命家。他晚年曾對李吶說:“時來天地皆助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可見他老人家也不主張脫離客觀條件去“為所欲為”。縱觀毛澤東的一生,他不僅堅決反對“亂作為”,而且非常善于“順勢而為”。
總之,我之所以要強調“方法”的重要性,是想說明:必須把握問題的內在邏輯,而不僅僅是把目光聚焦在幾個“壞人”身上。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準確預測社會經濟的發展趨勢,才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正確出路。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呢?無它:徹底擺脫歷史唯心主義的影響,自覺運用歷史唯物主義來觀察問題、分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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