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美國學者貝克特(Sven Beckert)的《棉花帝國》一書最近紅遍網絡。這本書精彩地以棉花種植園經濟為線索,揭露了西方資本主義在全世界的血腥統治,堪稱全球史研究的杰出著作。
不過需要指出,貝克特的敘述重點是在美洲,美洲的棉花種植園始終跟棉紡織工業的變遷休戚相關。從某種程度上說,北美奴隸的慘狀也關聯到亞洲人民的疾苦。遺憾的是,在《棉花帝國》一書中,亞洲只扮演相對次要的角色。
這不是貝克特的失誤。事實上,沒有一本著作可以窮盡英國棉紡織工業的骯臟與丑陋,再詳盡的研究也只能揭露西方殖民主義罪惡的冰山一角。
深入學習殖民主義歷史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我一直強烈地認為,高校馬院的公共課應該增開西方殖民史。不了解其過程就不能真正理解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更難以讓人體會為什么反帝反封建理應是中國近代史的主題。
本文的目的是談談棉紡織帝國的興起及其在亞洲的所作所為,以期對《棉花帝國》稍作補充。
一、逃往印度
1600年,英格蘭女王(注意當時只是英格蘭女王,而不是整個不列顛的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簽發了一份“倫敦商人在東印度的監管者兼公司”(The Governor and Company of Merchants of London Trading into the East Indies)的皇家特許狀。這份特許狀標志了后來大名鼎鼎的英格蘭東印度公司正式成立。
去年上映過一部從頭到尾都在胡說八道的五集紀錄片《通往北京的道路》。它把西方殖民入侵說成是為了追求平等商業往來的進步舉動,這只能說明主創團隊的世界史知識貧乏到了不堪入目的境地。如果這部紀錄片的邏輯能成立,那么東印度公司顯然也可以是人畜無害的和平天使,畢竟它名義上只是一個商業特許公司。誰都知道,這個結論是極其荒謬的。
成立之初的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瞄準的是東南亞的香料。不幸的是,他們來晚了一步。荷蘭人和葡萄牙人已經壟斷了以奴隸制為基礎的香料貿易,又豈能容許其他歐洲人染指?
在1622年,英格蘭東印度公司僅僅成立了二十余年,他們就在荷蘭人的排擠下步履維艱,不得不考慮從印度尼西亞東北部的香料產地摩鹿加群島(Moluccas Islands)撤退了。但荷蘭人連這個機會都沒給他們。就在英格蘭商人猶豫不決時,荷蘭人的軍刀就已經加到了他們的脖子上。這就是1623年初載入歐洲殖民史的“安汶島屠殺案”(the Amboina massacre)。
限于篇幅,我無法詳述這一事件,它只不過是西方殖民者在亞洲爾虞我詐的縮影,并成為后來英荷戰爭的重要導火索之一。當時的英格蘭人還不是海上馬車夫的對手。以安汶島事件為轉折點,最終英國僅在東南亞地區勉強守住了位于爪哇島西端的萬丹的地盤。打不過荷蘭人,又不甘心退出亞洲,這些倒霉的英格蘭“商人”該何去何從?
南亞次大陸!也許印度和孟加拉能成為通向印度尼西亞的后門呢?也許印度和孟加拉能夠貢獻更好的香料種植園呢?逃往印度成為了英格蘭東印度公司起死回生的轉折點,并徹底改變了亞洲歷史的走向。
起初,英格蘭人仍打算印度等地開展香料種植業,比如查爾德爵士在1681年發表的《關于東印度貿易的考察》中宣稱,英格蘭東印度公司在對抗荷蘭的壟斷經營過程中,通過進口胡椒等香料成功打壓了荷蘭的壟斷價格,從而幫助英格蘭王國節省了50萬鎊。
但查爾德的精神勝利法并沒有改變這一基本事實:無論從品質還是產量上看,印度、孟加拉等地的香料都沒有辦法跟印度尼西亞相比。畢竟東南亞的自然環境對于肉豆蔻、胡椒等農作物而言得天獨厚。英格蘭人想要廣開財源,就必須選擇另一種歐洲奢侈品市場喜歡的亞洲產品。
在此背景下,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發現了棉布。印度的手工棉紡織業具有千年傳統,這是印度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那里生產的棉布質地柔軟,做工精美,不僅品質遠遠勝過歐洲人日常穿著的亞麻織物,成本也僅為亞麻織物的三分之一。更重要的是,其他地方也可以種植香料,但印度的棉紡織品卻是無法替代的。
印度的棉布一進入歐洲宮廷,就受到了各路貴婦的大家追捧。用日本學者淺田實的話說,“那些過去滿足于堅硬厚重而又單調的毛織物的婦人們,如今一個個都化身為用色彩斑斕的印度棉織物裝扮自己的優雅淑女。”
棉布貿易的繁榮改變了歐洲從亞洲進口商品的結構,根據學者的估算,“1620年前后,胡椒和香料在進口商品中所占的比例為75%,但在1670年時則降至41%,1700年時則僅占23%。”與香料進口比例下降同步,紡織品進口比例迅速上升,“從占進口商品的比例來看,紡織品在1670年占36%,1700年占55%。”
二、棉布禁令
苦惱的事情發生了。歐洲本土沒有香料產業,從東南亞大規模進口香料不會損害歐洲同行的利益,但歐洲本土卻有紡織業,從印度大規模進口棉布每一天都會給英格蘭本土的毛紡織業和麻紡織業造成巨大的損失。
一方面是東印度公司的棉布生意日趨紅火,另一方面是英格蘭國內的毛紡織和麻制品產業對印度棉布的批判日趨激烈。后者的理由不外乎兩條:第一,大量進口棉紡織品會導致英格蘭的金銀流入印度;第二,這些印度棉紡織品大部分都在英格蘭國內消費掉,而不是轉口歐洲大陸,這使得英格蘭沒有辦法從歐洲大陸套取金銀,以彌補金銀流向印度的損失。
總之,棉紡織貿易肥了東印度公司,卻瘦了英格蘭。
至17世紀末18世紀初,對棉布的批判達到了一個高潮。為此,1700年,下議院通過了《威廉三世第十一年及第十二年(1699—1700)獎勵王國各制造業以提高貧民雇傭率的法律》,簡稱《禁止進口棉織物法》,其大綱如下:
自1701年9月29日起,嚴禁在英格蘭王國、威爾士以及特威德河河口的貝里克市內穿著或使用波斯、中國、東印度出產的任何絹制品、孟加拉織布和含有生絲、草本原料的紡織物,以及在這些地區經過彩染、單染、印染、著色,目前已輸入或即將輸入本王國的所有棉制品。
為了保障《禁止進口棉織物法》的執行,1720年,英國議會又通過了《禁止使用棉織物法》,對棉織物的進口和使用范圍都做出了嚴格的限制。后來,德國國民經濟學家李斯特(Friedrich List)這樣評價此事:
這個禁令是絕對的,毫無伸縮余地的。印度制造的哪怕是一根線,英國人也不許動用。這些制造品物美價廉,但英國自己棄而不顧,它寧可使用質量較差、代價較昂的它自己的東西。但是它卻十分樂意把這些印度產的精美得多的織物在較低價格下供應歐洲大陸各國,情愿把這個廉價的利益讓給它們,而自己卻一無沾染。
為了持續盈利,開拓收入渠道,英國東印度公司又將目光瞄向了另外一件國際貿易大宗奢侈商品——茶葉!
淺田實指出,“茶葉在17世紀時還是微不足道的商品種類,進口額僅占整體的1%,但在1720年前后突然增長到10%,1747年達到20%,1760年更增長到40%以上。”毫不夸張地說,西方殖民者每一次改變自己轉運的主要商品,都意味著他們要改變對外擴張的主要方向。
香料的主要原產地是印度尼西亞,棉紡織品的主要原產地是印度和孟加拉,而茶葉的主要原產地則是中國,從東印度公司瞄上茶葉的那一刻起,中國就成為了他們下一個擴張的方向。
一方面禁止進口和消費印度棉織物,另一方面英國(18世紀初,英格蘭和蘇格蘭已經完成了合并)本土的棉紡織業迅速崛起了。
1765,哈格里夫斯(James Hargreaves)發明珍妮紡紗機。三年以后,1768年,阿克萊特(Richard Arkwright)發明水力紡織機。1779年,克隆普頓(Samuel Crompton)又結合了珍妮紡紗機和水力紡織機的優點,發明了騾機(繆爾精紡機)。1782年,瓦特改良了聯動式蒸汽機,并于1784年對其進行改進,次年,聯動式蒸汽機就首先在紡織部門投入使用,受到廣泛歡迎。1785年,卡特萊特(Edmund Cartwright)又發明了動力織布機,并于1791年建造了世界上第一座動力織布機工廠。……
這一系列發明創造不僅大大節約了人力成本,也提升了英國棉織物的品質。英國人終于可以生產出足以抗衡印度產品的高級布料——平紋細布了。
不過僅憑這點,仍然遠不足以使英國棉紡織工業戰勝印度手工紡織機,畢竟印度的勞動力規模太龐大了。
三、格子狀社會
1853年,馬克思曾在名文《不列顛在印度統治的未來結果》的開篇便反問道:
英國在印度的統治是怎樣建立起來的呢?大莫臥兒的無上權力被他的總督們摧毀,總督們的權力被馬拉塔人摧毀,馬拉塔人的權力被阿富汗人摧毀;而在大家這樣混戰的時候,不列顛人闖了進來,把他們全都征服了。這是一個不僅存在著伊斯蘭教徒和印度教徒的對立,而且存在著部落與部落、種姓與種姓的對立的國家,這是一個建立在所有成員之間普遍的相互排斥和與生俱來的排他思想所造成的均勢上面的社會。這樣一個國家,這樣一個社會,難道不是注定要做征服者的戰利品嗎?就算我們對印度斯坦過去的歷史一點都不知道,那么,甚至現在英國還在用印度出錢供養的印度人軍隊來奴役印度,這難道不是一個重大的、不容爭辯的事實嗎?
對照當前印度精英對于英美的態度和當年西方殖民者對于印度人民犯下的累累罪行,總會讓人感到印度真是個奇葩得不能再奇葩的國度。不,也許馬克思的說法更準確些——印度只是個偽裝成國家的部族種姓集合體。
美國學者理查茲(John F. Richards)便對比了印度和中國、日本對于外來殖民者的截然相反態度。中國和日本都想盡可能地把殖民者擋在國門之外,與之相反,“莫臥兒印度對外國造訪者完全開放”。“歐洲人能夠在莫臥兒印度暢行無阻,是因為國家和社會明顯地對此漠不關心。……與其說是國家,不如說是社會對闖入印度格子狀社會的人設置了障礙。”
東亞民族具有統一穩定的政治結構,尤其是中國,任何外來侵入都可能破壞其中精妙復雜的平衡關系。南亞地區卻是一堆政治碎片,其間充斥著各種縫隙,留給了歐洲殖民者施展權謀的充分空間,使他們可以游刃有余地分而治之,拉一派,打一派。對于冒險家來說,這真是一片樂園。
與非洲殖民的經歷類似,西方殖民者最初也是印度土著王公貴族的雇員,替這些王公貴族打仗,從這些王公貴族手里獲得特權。1757年,英國流氓克萊武(Robert Clive)就利用為孟加拉王公打仗的機會,為東印度公司騙取了24個縣的封地,東印度公司有權在這片土地上征稅和征兵。一個商業壟斷公司開始轉型充當封建統治政權。
隨著時間的推移,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地盤越來越大,特權越來越多。更重要的是,這些英國佬在名義上是印度王公的雇員或臣仆。雇著雇著,雇員就成為了主人,而雇主則淪為了奴隸。
四、越饑荒越征收
1760—1770年代,孟加拉發生了罕見的大饑荒,僅1770年一年就奪去了約三分之一人的生命。此時距離東印度公司建立其殖民統治僅僅十余年。
毫不令人意外,這些英國殖民者非但對此不聞不問,反而借機發了一筆橫財。美國學者沃爾波特(Stanley Albert Wolpert)說道:“公司貯存了足夠的糧食用以供給它的職員和士兵,投機商則利用人民的饑餓和恐慌大發橫財,他們用金銀財寶購買成把的稻米,最后只能(使當地人)同類相食。”
孟加拉大饑荒沒有引起東印度公司的關注,倒是引起了遠在歐洲西北角的英國議會的關注。只不過英國議會關心的不是孟加拉勞動者的死活(他們連英國勞動者的死活都不關心),“而是公司在1767年竟然不能向國庫支付承諾的每年40萬英鎊的稅收。”
為了解決征稅難的問題,英國政府于1772年任命哈斯丁斯(Warren Hastings,又譯為黑斯廷斯、哈斯汀斯或哈斯廷斯)為孟加拉威廉要塞長官,行使省督的權力。這是印度歷史上第一位由英國官方正式任命的總督,也是英國歷史上第一位正式的印度總督。
對于此公的人品,云南大學的呂昭義教授有一段恰如其分的評價:
無疑哈斯丁斯屬于那些到印度實現黃金夢的人物,他從一般職員爬到英屬印度最高統治者的經歷,使他熟悉公司職員的濫用職權、敲詐勒索、行賄受賄、貪污走私的慣用伎倆。他辦事心狠手辣,果斷堅決,善于審時度勢,計謀多端,在不同的情況下使用不同的手段達到目的。在印度,在英國,哈斯丁斯都以貪婪殘忍而惡名昭著,英國的輿論揭露他為了掩蓋其受賄罪行,竟然制造冤案,對舉告人進行“司法謀殺”;為了掠取財物,不惜背信棄義,對寡婦弱女施行強暴。英國政治家比特彈劾哈斯丁斯是“殘忍的、不公到的和橫暴的”。
撒謊行騙、敲詐勒索、貪污走私、強暴婦女,殺人越貨,可謂無惡不作、無所不能。哈斯丁斯的統治為后來歷任印度總督樹立了杰出的榜樣。順帶提一句,此公的到任標志著近代英國人覬覦中國西藏的開始。
孟加拉大饑荒給了哈斯丁斯展現自己能力的大好機會,他可以憑借自己的鐵石心腸做好兩件大事:保住公司利潤、為英國本土繳稅。
1772年11月3日,他在給公司董事會的信中十分得意地寫道:“雖然本省居民至少減少了1/3,可是1771年的凈稅收甚至超過了1768年。……大災之后,賦稅由于種種影響,相應地減少,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賦稅并沒有減少。其所以如此,是由于用暴力強行保持以前水平的結果。”
對于這種土匪行徑,就連老牌殖民主義權棍溫斯頓·丘吉爾也不得不承認,“嫉妒、愚昧、感情用事匯成一股熱潮,強烈要求改革。怨言并非空穴來風。九年來,公司職員從孟加拉民眾手中搜刮了近300萬英鎊,統統落入了個人的腰包。”
必須強調,丘吉爾這人一貫認為印度人(包括孟加拉人)就像兔子一樣善于繁殖,死掉幾千萬根本無足輕重。他這么說顯然不是因為可憐孟加拉民眾,而是要解釋為何隨后英國政府會強化對于東印度公司的管理。
講到此人,我總忍不住要多說幾句。1917年7月,他出任軍需大臣,任內最大的政績是推動英國大規模生產化學武器。1920年,庫爾德人起義,英軍便大量噴射芥子氣。次年即1921年,丘吉爾剛剛調任殖民地事務大臣不久,就公開向媒體表示:“我不理解使用毒氣為何如此令人厭惡。我強烈支持使用毒氣來抵制不文明的部落,要不然,他們會迅速擴展為一場恐怖活動。”然后呢?今天美國人、英國人還在各路媒體上宣揚庫爾德人如此一貫地親善西方。
提醒大家一句,1770年代正好處于英國工業革命時期。一邊是英國本土棉紡織工業獲得巨大突破,另一邊是英國殖民者在孟加拉厲行慘無人道的滅絕政策。一邊大力發展本土棉紡織品,另一邊竭力摧毀南亞的手工紡織業。英國近代的工業地位不僅取決于技術革命,更取決于它在亞洲的血腥統治。
對于這場變革,馬克思說道:
不列顛入侵者打碎了印度的手織機,毀掉了它的手紡車。英國起先是把印度的棉織品擠出了歐洲市場,然后是向印度斯坦輸入棉紗,最后就使英國棉織品泛濫于這個棉織品的故鄉。從1818年到1836年,大不列顛向印度輸出的棉紗增長的比例是1∶5200。在1824年,輸入印度的不列顛細棉布不過100萬碼,而到1837年就超過了6400萬碼。但是在同一時期,達卡的人口卻從15萬人減少到2萬人。然而,曾以紡織品聞名于世的印度城市的這種衰敗決不是不列顛統治的最壞的結果。不列顛的蒸汽機和科學在印度斯坦全境徹底摧毀了農業和制造業的結合。
印度棉紡織手工業的破產是西方殖民史上一次具有轉折意義的歷史事件。自此以后,亞洲在國際貿易體系中的地位開始從出口奢侈品的產地,變成了進口廉價工業品的市場;歐洲則從消費奢侈品的市場,變成了傾銷廉價工業品的產地。
之前,英國東印度公司夢寐以求的事情是壟斷從亞洲進口奢侈品的渠道,以便在歐洲轉銷這些產品時,盡可能地賺取中間差價;現在,英國東印度公司則想要盡量打開龐大的亞洲市場,以便傾銷歐洲的過剩商品。一言以蔽之,英國的紡織工業革命和孟加拉手工紡織作坊的破產,根本顛倒了英印之間的國際貿易地位。
在這場轉變下,一種新的學說興起了。1776年,亞當·斯密出版了他打磨多年的專著《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二三十年后,這種鼓吹“放任市場”的學說,開始影響英國決策層。根據此學說,英國政府收回了東印度公司的壟斷權。
到1813年,英國出臺《印度貿易壟斷廢止法》,它規定:“除‘中國皇帝的疆域’以外,包括印度在內,東印度公司所有貿易區域、港口的貿易權、交易權、投資權都必須向所有國民開放。”也就是說,“東印度公司可享有貿易壟斷權的區域便僅剩中國了。”因為自歐洲引入香料作物和孟加拉棉紡織業破產以后,亞洲仍然保持向歐洲出口巨額奢侈品(茶葉、大黃)的地方大概就只剩下中國及其朝貢國了。
亞當·斯密的發跡和《印度貿易壟斷廢止法》的出臺再清楚不過地說明了什么“大憲章、自由貿易印入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骨髓,淌在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血液”,純屬胡扯淡!所謂“自由貿易”只不過是英國殖民者維護其工業大國特權的手段。在他們不能染指的領域,比如曾經的棉紡織業與后來的茶葉生產,就從來沒有什么自由貿易!
以下的事實大家都知道:英國殖民者既想壟斷中國的茶葉出口,又不愿意白銀流入中國,于是就在茶葉之外又發明了一款大宗貿易品——鴉片!鴉片貿易不僅掏空了中國的國庫,毒害了中國人的健康,更改變了印度地區的產業結構。英國人廢去了印度人的手工業,又把他們趕進了鴉片種植園,從而扭曲了亞洲社會的產業結構。
五、目標:中亞
1853年,沙皇俄國與英國、法國、土耳其爆發了克里米亞戰爭。戰爭的結果眾所周知。這里需要強調的是,戰敗給俄國的刺激不僅僅是亞歷山大二世改革,更是俄國向中亞的大規模擴張。
還在1854年,沙皇與英法聯軍激戰正酣,俄國奧倫堡總督彼羅夫斯基就控制了中亞希瓦汗國的外交權,并制定了首先消滅浩罕汗國,控制從帕米爾高原到咸海之間大片領土的戰略方針。1858年,俄國戰敗后不久,就派遣外交官尼古拉·伊格納季耶夫奉命出使浩罕、布哈拉兩個中亞汗國,并于當年10月11日完成了簽約任務,取得了阿姆河上的航行權。
伊格納季耶夫甫一簽完條約便馬不停蹄地趕赴中國“調停”第二次鴉片戰爭。這位后來以“撒謊之父”美名享譽歐洲的俄國外交官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就從清政府那里刮走了一百多萬平方公里土地,并使俄國獲得了大量貿易特權。恩格斯形容此事件,“俄國由于自己在塞瓦斯托波爾城外遭到軍事失敗而要對法國和英國進行的報復,現在剛剛實現。”
如果說此時俄國在亞洲的擴張還主要出于國際政治的考慮,那么隨后到來的事件就使其具有了經濟動力。這個動力還是棉花!
1861年4月,美國南北戰爭爆發,其南部棉花出口中斷。這給后來的世界經濟格局造成了不小影響。比如上海的棉花股票價格一時之間高出天際,幾年以后,中國人將迎來歷史上第一次股災。
更重要的是,歐洲列強都在迫切地尋找新的棉花產地,以恢復供給。霍普柯克說道:“俄國人比大多數人要幸運,他們早已得知中亞的浩罕地區適宜生長棉花,特別是肥沃的費爾干納谷地更具備大規模種植的潛力。”亞歷山大二世下定決心要搶在英國人之前“奪取中亞的產棉區,或者至少是那里的棉花”。
正當俄國人磨刀霍霍,準備殺向中亞長絨棉產地時,他們的老對手英國人又在干嘛?
克里米亞戰爭的勝利并沒有讓英國人輕松多少,1856年,剛剛獲勝的英國人便發動了入侵波斯的戰爭。1857年,英波戰爭剛結束,他們又馬不停蹄地前往平定印度反英大起義。
這場起義最令人感到諷刺的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最大主子,也就是莫臥兒帝國的末代皇帝巴哈杜爾·沙二世(Bahadur Shah II),居然跟當地群眾聯合起來造英國雇員或臣仆的反了!
于是乎英國人選擇撕掉所有法律和商業的外衣,視法律原則如糞土:臣仆破天荒地開始審判君主,雇員破天荒地開始審判雇主。真是狠狠打了今天中國一幫“法學家”的臉!
1858年,英國人把巴哈杜爾·沙二世流放到了緬甸,隨后又撤銷了東印度公司,大搖大擺地扯掉雇員和臣仆的外衣,搖身一變成為印度的主人。
用西方學者的話說:“雖然英國人不能合法地審訊國王的叛國罪,因為他是國王而英國人是臣屬,然而,這次審訊以及后來巴哈杜爾·沙向緬甸的流放使得英國人最終能以無可爭議的印度統治者身份來代表自己。新的秩序開始了。”其實我們倒應該借此好好看看什么才是所謂“西方契約精神”。
印度反英起義還沒有平定,英國人忙不迭地擴大了第二次鴉片戰爭。一團亂麻的境況讓英國政客和文痞們感到,之所以會出現波斯(巴布教起義)、印度、中國(太平天國運動)的一系列事件,根本是因為亞洲民族野蠻好戰。把野蠻的中亞交給俄國人管理,興許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到1870年代俄國基本控制中亞三汗國,此時的英國人倏然發現俄國軍隊竟然逼近印度的北大門了。
六、土耳其蘇丹的冊封
1874年英國議會選舉,保守黨拿中亞問題大做文章,嚴厲譴責自由黨政府無所作為,放任俄國威脅印度。前者最終取得了選舉的勝利,由老牌政客迪斯累利出任首相。1876年,保守黨鷹派政客羅伯特·李頓(Robert Lytton)出任印度總督。
此人一到印度就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在1932年曾率團調查過九一八事變。除此之外,李頓更改之前的對俄政策,提出了強硬的前進政策,并悍然發動了第二次入侵阿富汗的戰爭。不過所有這些舉動都絲毫沒能遏制俄國人進一步控制中亞,倒是給阿富汗和中國人民帶來了一堆麻煩。
此時的新疆淪陷于阿古柏的鐵蹄之下。英國人倏然感到,要是俄國人控制了阿古柏,借到他的地盤從南疆翻越喀喇昆侖山脈南下印度怎么辦?趕緊把阿古柏拉過來!
因此,在英國人的牽線搭橋下,正苦惱于合法性缺失的阿古柏傍上了奧斯曼土耳其帝國。1874年,土耳其蘇丹阿卜杜勒·阿齊茲一世(Abdül-Aziz Ⅰ)給阿古柏下了一道詔令,正式冊封他為“阿古柏可汗”,這是“泛突厥主義”和“泛伊斯蘭主義”滲入新疆的開始。
可見許多人把“泛突厥主義”的起源溯及至沙俄末期的民族獨立運動,是不正確的。“泛突厥主義”從一開始就是帝國主義的工具,沒有任何促進民族解放的進步意義。
英俄兩國在中亞大博弈的過程當中,逐漸形成了一條起于波斯南部的勢力范圍線,這條勢力范圍線經由阿富汗北部邊界一直延伸到天山山脈。中國新疆就被英俄兩個最惡劣帝國主義國家劃分成了兩半。時至20世紀,英國和蘇聯分別在新疆的天山南北兩路扶持過打著“東突厥斯坦”旗號的極端主義分裂政權。
比如1933年11月12日,“東突厥斯坦伊斯蘭共和國”就在英印政府的扶持下,成立于喀什噶爾。其中有個骨干成員穆罕默德·伊敏在該分裂政權覆亡后,曾一度流亡海外。1940年,他居然被國民黨政權“邀請”回國,并于1946年出任新疆聯合省政府委員兼建設廳長。
此人留下了一本題為《東突厥斯坦歷史》的書,宣稱突厥是人類歷史的開端,距今1.1萬年,在9000年前就創立了自己的文字;又編造“東突厥斯坦自古即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是世界上最古老、最有名、文化最早發展的一個國家”,“中國原是東突厥斯坦民族三千年的敵國”等謬論。1987年,該書在土耳其首都安卡拉重新增補出版,又秘密流回新疆,至今遺毒未清。
七、其余的思考
在1860年代俄國向大規模擴張之際,美國駐俄大使館秘書斯凱勒曾給俄國當局獻過一條妙計,讓他們“采用英國的方式”對待浩罕等中亞民族,這種方式“不聲不響而又體面”。他妙計如下:
向浩罕派遣俄國駐扎官,并有哥薩克負責警衛,其經費由俄國政府或者浩罕政府承擔。這樣,俄國商人便會自然而然地聚集在駐扎官的周圍,浩罕人熟悉了俄國人,就再也不敢欺負和排擠他們了。浩罕政府本身也會通過總督代表慢慢地養成服從總督意志的習慣。這樣的政策執行若干年以后,當汗王去世(或者更早一些),一旦情況需要,便能順利地使浩罕并入帝國。
還是美國人了解他們的撒克遜表親!
縱觀英國殖民史,可以發現他們真的很善于派駐代表或充當亞非國家的雇員、臣仆、顧問。對待孟加拉王公是如此,對待莫臥兒帝國是如此,對待錫克王國是如此,對待西亞阿拉伯民族是如此,對待埃及是如此,他們難道就不會這樣對待中國人嗎?
但凡了解一點大英帝國擴張的歷程,我們還會像某些不學無術的“近代史專家”那樣,為赫德、威妥瑪之流大唱贊歌嗎?
又,今天的美國人豈不把這套學得像模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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