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本:[墨]恩里克·克勞澤:《救贖者:拉丁美洲的思想與權力》
Enrique Krauze, Redentores: Ideas y Poder en América Latina (La Ciudad de México:Random House Mondadori, 2011,pp.479-508)
主持人:王鵬 副研究員 中國社科院拉美所
領讀人:譚道明 副研究員 中國社科院拉美所
時間:2021年2月6日下午 15:00-17:00
主持人:今天的讀書會是“真讀書讀書會”的第42期,《救贖者》這本書的第12期,也是最后一期。這一次的題目是“查韋斯:將歷史寫成自傳的英雄崇拜者”,今天的領讀人是來自中國社科院拉美所的譚道明博士。我是主持人,也是道明博士的同事,同樣來自中國社科院拉美所。我工作以來,對查韋斯的相關情況有所介入,有所了解。我雖然力有未逮,但既然道明邀請我,我也要提供應有的幫助,把這次的讀書會也辦好。
《救贖者》這本書,我個人認為是非常好的一本書。它的好的地方在于它是一部人物傳記。我們這些中國人對拉美的了解有限,在這種情況下,閱讀拉美重要人物的傳記,是我們了解拉美的一個非常好的敲門磚。這些傳主都是拉美歷史和當代進程中的經典人物。而且這本書的作者是墨西哥人,雖然他與西方有很多聯系,但他終究還是拉美人的視角。我相信,這本書對我們了解拉美人的內心深處的想法,肯定是特別有幫助的。
道明博士對查韋斯和委內瑞拉這幾年的發展進程有一些觀察和一些評論。由他來領讀查韋斯,我覺得是非常好的人選。接下來就有請道明博士開始這次讀書會的領讀。之后我們再結合他領讀的內容,結合我們對拉美地區、對委內瑞拉、對查韋斯的了解,進行提問和討論。好,下面就請道明開始發言。
領讀人:感謝王鵬老師的介紹。我14年才來拉美所,談不上對委內瑞拉和查韋斯有多么深的研究。下面我就開始我今天的領讀。
克勞澤這一章試圖解構一種神話,關于查韋斯的神話。他的主要觀點是說,查韋斯不是一個真正的玻利瓦爾主義者,盡管他從年輕的時候,就一直是崇拜玻利瓦爾的。他也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盡管他認他稱呼卡斯特羅為“父親”,侍之若父。克勞澤的結論是,查韋斯實際上是一個托馬斯·卡萊爾主義者。
我今天主要講五個部分。第一部分講的是,委內瑞拉的玻利瓦爾崇拜與查韋斯眼中的玻利瓦爾,查韋斯對玻利瓦爾的長期崇拜。第二部分試圖將查韋斯的政治思想歸入某一種政治傳統。他提到了普列漢諾夫對查韋斯的影響,又講到了馬克思筆下的玻利瓦爾的形象,他想說明查韋斯不是一位馬克思主義者。
第三部分,他直接指出查韋斯是托馬斯·卡萊爾的嫡系傳人。他講到以博爾赫斯為代表的拉美知識分子對卡萊爾的評價,卡萊爾對拉美的認識和他對拉美人的影響。第四部分和第五部分就講到了查韋斯英雄崇拜的政治實踐,它的后果,對國家的災難。總體而言,我認為克勞澤的分析是比較有深度的,對認識查韋斯和當前的委內問題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一、查韋斯眼中的玻利瓦爾
與墨西哥、秘魯或者厄瓜多爾不同之處在于,委內瑞拉的天主教的力量沒有那么強大,但是對一個被神化了的人物的世俗崇拜,對玻利瓦爾的崇拜是非同尋常的。
克勞澤說在玻利瓦爾去世僅12年以后,1842年委內瑞拉就產生了一個自發的、持久的大眾對玻利瓦爾的崇拜。但是,克勞澤沒有提到的是,在1830-1840年這十多年間,在委內瑞拉、哥倫比亞、玻利維亞等他解放過的國家,玻利瓦爾曾經一度是一個被禁止提到一個名字。在玻利維亞,他的塑像甚至都被推倒了,還一度想改國名沒有成功。
但是,在1842年以后,南美大陸,特別是委內瑞拉就產生了對玻利瓦爾的崇拜。到1980年代的時候,連教會也開始神圣化玻利瓦爾。當時的紅衣主教就說,委內瑞拉歷史上所有的不幸,獨立后150年間超過了150次的內戰,19世紀、20世紀的獨裁實踐超過其他拉美國家,其中的根源是什么?就源于對玻利瓦爾的背叛,是因為你們背叛了玻利瓦爾所以遭到了他的詛咒。
克勞澤說,玻利瓦爾崇拜成為委內瑞拉人共同的紐帶。早期獨立的英雄米蘭達,將軍蘇克雷,委內瑞拉共和國的締造者帕斯將軍,他們這些人統統都活在玻利瓦爾的陰影里面。克勞澤在這個地方就非常毒舌地說道:我們如何才能讓一個委內瑞拉人把玻利瓦爾從凱撒的寶座上拉下來,拉到地獄里面去,拉到卡里古拉的身邊呢?卡里古拉是羅馬帝國的一個皇帝,一個暴君。
查韋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崇拜英雄,他崇拜的人物名單非常之長,有運動員,有切·格瓦拉,有菲德爾·卡斯特羅,還有19世紀聯邦戰爭時期的一位受歡迎的軍人,甚至還包括了他的曾祖父。在當代人里面,他最崇拜的是誰?當然是卡斯特羅。
1992年未遂政變后入獄,他在獄中向上帝祈禱說,希望能夠見到卡斯特羅。1994年12月,他見到卡斯特羅以后非常激動:我不是在做夢吧?就像是在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里,就像進到魔幻現實主義小說里面。從此以后他就侍卡斯特羅若父,就這樣一個關系。
青年時期,1974年,在軍校期間,查韋斯就認為玻利瓦爾可以與亞歷山大、凱撒、拿破侖相比,甚至是玻利瓦爾締造了祖國。一位歷史學家這么解釋查韋斯對玻利瓦爾崇拜:對年輕的查韋斯來說,玻利瓦爾是圣父,祖國是圣母,解放者的軍隊是什么?就是圣子。而查韋斯所在的軍隊就繼承了玻利瓦爾的這樣一個神圣的傳統。
1983年,12月17號是玻利瓦爾逝世153周年。在這一天,查韋斯干了一件事。他在玻利瓦爾曾經駐足過休息過的一棵老樹面前,在4個朋友的見證下,朗誦了玻利瓦爾1805年在羅馬薩克羅山上的誓言。
在軍校的時候,查韋斯還經常命令他的屬下隨機從玻利瓦爾語錄書中抽取出一段來開始背誦。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背誦玻利瓦爾的語錄。1994年未遂政變以后,他宣稱不是我一個人領導的政變,是玻利瓦爾和我一起領導了這次政變。玻利瓦爾和我都希望國家發生變革。他說這個話的時候是非常真誠的。
后來,他登上了總統寶座后,每次開會的時候,都會在會議中間放一把椅子,誰都不許坐,把椅子留給解放者玻利瓦爾。他經常說,每隔一百年玻利瓦爾就會復活一次。我們國家的貧困,腐敗,種種的問題,這些歷史性錯誤都源于人們背叛了玻利瓦爾這只雄鷹。所以,在170年里面一直受到他的詛咒。我的當選就是一個奇跡,雄鷹回歸了!在玻利瓦爾這座燈塔的照耀下,我們要開啟社會革命。
查韋斯給玻利瓦爾起了很多稱號:我們無限的父親,美洲的天才,閃耀之星,共和國的締造者,我們時代真正的英雄,歷史過程中真正的主人。甚至,在委內瑞拉的名字里面也加入了“玻利瓦爾”這4個字。新憲法是基于全能的、永恒的、永遠正確的玻利瓦爾思想的基礎上的。
很多人認為,查韋斯當選總統的秘訣,長期執政的秘訣,就是善于利用玻利瓦爾的神話,利用了玻利瓦爾神話的魔幻的、神圣的彌賽亞的成分。玻利瓦爾成了圣父,而查韋斯成了什么呢?成了他的大祭司。有人也稱查韋斯叫熱帶的君士坦丁一世。
二、查韋斯讀到的普列漢諾夫
查韋斯在1977年的時候就開始讀一本書,這本書就是普列漢諾夫的《論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后來多次講到,他在深山里面當兵,在星光滿天的夜晚,在群山之中,在帳篷里面用手電讀這本書,而且還做了一個假的封皮,確保上司問到的時候不會被發現。他經常回憶普列漢諾夫的這本書對他的影響。1995年,一次演講他說,歷史是人民集體人格的產物,我自己絕對服從這樣一個集體人格。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自己是集體人格的工具,這是非常普列漢諾夫式的語言。
1995年訪問古巴,受到非常深的觸動,發現卡斯特羅在古巴民眾中巨大的威望,他完全和民眾融為一體。領袖真誠地宣布自己是集體的一個謙遜的主人,而集體真誠地接受卡斯特羅作為領袖,所以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就展開了。
所以,他說,沒有卡斯斯羅,古巴人民將一無所是,他就是全部。他從卡斯特羅身上看到了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克勞澤接下來就介紹了普列漢諾夫和他的思想。
普列漢諾夫是俄國的馬克思主義之父,是最早在俄國傳播馬克思主義思想的人。《論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寫于1898年,當時在寫這本書的時候,他和列寧的關系還非常好。列寧在前期是普列漢諾夫的一個追隨者。普列漢諾夫認為,俄國應該遵循西歐國家同樣的發展道路,從封建主義慢慢的發展成為一個成熟的資本主義國家,然后再走社會主義道路。這是普列漢諾夫的對歷史規律的一個看法,遵循了馬克思的教導。但這個看法與列寧發生了分歧。
1903年,他和列寧的關系破裂。普列漢諾夫批評列寧披著羅伯斯庇爾的外衣,錯將無產階級的專政當成了針對無產階級的專政。他稱列寧是革命的煉金術士,他對列寧的批判是非常嚴厲的,列寧反則反過來批判普列漢諾夫是一個死硬的異議分子,所以我們看到二人的分歧在哪里?
普列漢諾夫是一種原教旨主義的看法,也可以說叫古典的馬克思主義立場。列寧認為是他發展了馬克思的主義,認為在俄國這樣一個落后的國家,完全可以直接進行社會主義的革命。這是列寧的一個認識,但是普列漢諾夫認為這樣是不可以的。并且,普列漢諾夫還援引馬克思對路易波拿巴的批判,認為你這樣搞是一種波拿巴主義。
克勞澤說,查韋斯可能自認為是一個普列漢諾夫主義者,但普列漢諾夫可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查韋斯主義者,這是克勞澤對查韋斯與普列漢諾夫關系的一些看法。
三、馬克思筆下的玻利瓦爾
如何理解查韋斯將玻利瓦爾稱作他的“21世紀社會主義”的先知?克勞德就開始引用馬克思在為美國《新美國百科全書》撰寫的“玻利瓦爾”詞條來講他對玻利瓦爾的評價。馬克思對玻利瓦爾的評價非常負面。我們今天可能都覺得難以接受,非常非常苛刻。
在馬克思的敘述中,玻利瓦爾是鄉巴佬、偽君子、蠢貨、色鬼、叛徒、反復無常的朋友、浪子、披著共和外衣的規則,說謊者,鉆營者。在給恩格斯的信中,他重復了自己的觀點,稱玻利瓦爾是“最懦夫的、最悲慘的和最卑鄙的黑幫分子。”將他比作在海地獨立后1852年稱帝、后被推翻流亡的福斯坦·蘇魯克。還有,“美洲的路易·波拿巴”。
馬克思對玻利瓦爾的批評直接來源自他對路易·波拿巴的批判。他認為玻利瓦爾與波拿巴顯示出相似的威權趨勢。馬克思在批判很多人的時候經常會拿拿破侖三世說事,就說你看你做的這個事就是路易·波拿巴的事干的事。后來的一些拉美馬克思主義者在批判庇隆的時候,也說庇隆主義就是波拿巴主義。所以,克勞澤說,馬克思對玻利瓦爾的批判一直都是拉美左翼的夢魘。
在2007年的時候,加拉加斯出了一本書,叫《馬克思的玻利瓦爾》,兩位比較嚴肅的學者辯論,觀點正好針鋒相對。一個是自由派的歷史學家叫Ines Quintero。他說玻利瓦爾是一個威權主義者,對地區的右翼和意大利、西班牙的法西斯主義都有非常重要的影響。墨索里尼和弗朗哥都贊同玻利瓦爾的凱撒主義。另一位是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家,Vladimir Acosta。他指出,馬克思當年寫詞條的時候,援引的材料不充分,來源有問題,他窩在大英圖書館里看的那些書不夠客觀公允。
另外,馬克思那個時代的歐洲人,都帶有普遍的歐洲中心主義,在看美洲的時候,在看美洲解放者的時候,他們的評價往往是負面的。除了這兩點外,玻利瓦爾強調集權和終身總統是一個戰時的必要,是迫不得已的一種行為。
自由派的歷史學家Quintero批評查韋斯對玻璃瓦的人生和思想的利用是錯誤的和機會主義的,選擇性的,而且這個利用在不斷升級。Acosta則捍衛查韋斯的立場。克勞澤則指出,馬克思終其一生都沒有改變他對玻利瓦爾的看法。在1995年的時候,查韋斯自己承認說我對馬克思主義一無所知,我從未讀過《資本論》,我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也不是一個反馬克思主義者。
四、博爾赫斯等拉美人眼中的卡萊爾
克勞澤認為,無論查韋斯是否意識到,他都不是馬克思或普列漢諾夫的一個繼承人,不是馬克思主義者,而是托馬斯·卡萊爾的嫡系后代。托馬斯·卡萊爾是誰呢?他是蘇格蘭的一個歷史學家,他的代表作就是《英雄和英雄崇拜》。
克勞茲認為,卡萊爾1841年寫的這本書,預見了和合法化了20世紀的克里斯瑪的權力,查韋斯就代表了這樣一個權力。
卡萊爾稱玻利瓦爾是(大)哥倫比亞的華盛頓。戰績如同奧德修斯,未來的荷馬會記述這一切。阿亞庫喬一役,舊西班牙潰敗不復返了!卡萊爾把英雄當作歷史的創造者,這與查韋斯的看法也是一致的。克勞澤認為查韋斯看待歷史不是從階級斗爭的角度,不是從人民群眾的角度,也不是從種族或民族的角度,他是從領導人民的英雄的角度,英雄創造了歷史。他和卡萊爾有這樣一個隱秘的關聯。但是,克勞澤也明確提到,查韋斯沒有讀過卡萊爾的這種書。
與此同時,拉美的一些知識分子,拉美的實證主義者和歷史學派都曾援引過卡萊爾。比如,論證考迪羅的正當性。羅多是新唯心主義者,反實證主義的,也把卡萊爾對英雄創造歷史的這樣看法應用于玻利瓦爾。秘魯的一位歷史學家也在卡萊爾發現了拉美政治歷史中的英雄之謎。在委內瑞拉,一個社會學家在1919年寫的《民主的凱撒主義》也講到委內瑞拉的獨裁者戈麥斯,稱他為“卡萊爾的人”。
拉美的最偉大的一位作家,博爾赫斯。博爾赫斯認為,在克倫威爾為他解散英國議會辯護的時候,就像一位南美的獨裁者。克倫威爾是卡萊爾最崇拜的一位英雄。博爾赫斯從拉美人的眼光來讀卡萊爾。
他說,克倫威爾和拉美的前民主的一些獨裁者,考迪羅們、革命者們,有相似之處。事實上,卡萊爾在1843年也發現了一位拉美的英雄,巴拉圭的終身獨裁者Jose Gaspar Rodriguez de Francia,“他的時代的救世主”,“復活的鳳凰”。
克勞澤得出了一個結論:查韋斯就是卡萊爾血脈的一個后裔,他是一個卡萊爾式的英雄,是他的政權的真正的主人翁,英雄崇拜是他的核心的意志形態。“如果玻利瓦爾是19世紀的英雄,卡斯特羅是二十世紀的英雄,那么查韋斯就努力做21世紀的英雄。”
五、查韋斯主義是否繼承了玻利瓦爾主義?
上面四個部分是我對克勞澤“查韋斯”這一章的綜述。未必十分準確。接下來我對這一章做簡單的評論。關于查韋斯與玻利瓦爾的關系,我想補充和回應一下克勞澤的觀點。
首先,克勞澤認為玻利瓦爾是一個威權主義者,在我看來是有問題的。他本質上還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他是拉美獨立前后的啟蒙運動過程中最偉大的一個思想家。與圣馬丁還不一樣,圣馬丁主要是一個軍人。玻利瓦爾不僅是一個軍事家,他還是一個政治家,一個思想家。他對拉美獨立之后要采取一個什么樣的政體,要怎樣進行一個制度設計,有自己的思考。但是,由于時代的局限,玻利瓦爾在很多方面又帶有很濃厚的保守和威權的色彩。這些保守的和威權的色彩就被很多人批評為反自由主義的威權主義者。
查韋斯和玻利瓦爾有一個最鮮明的區別,玻利瓦爾在經濟上完全是自由主義的,他反對西班牙的重商主義,堅決捍衛自由市場經濟,但這一點恰恰是查韋斯所要反對的。
與此同時,在政治思想上,查韋斯和玻利瓦爾也存在不少重要差異。表面上看,查韋斯繼承了玻利瓦爾主張集權、反對美式民主這樣一些主張。但是,我們仔細一分析,又發現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對于現代民主政治,玻利瓦爾并不反對民主,也不反對美式民主,他反對的是把美式民主政治移植到委內瑞拉,特別是反對移植美式的聯邦制。更重要的是,玻利瓦爾反對移植美式聯邦制的理由,不是因為美式聯邦制非常糟糕,恰恰相反,是因為美式聯邦制太好了,太完美了,以至于完美到只有在美國那樣的國家,那樣一個清教徒為主體的一個國家里面才能夠正常運行。
玻利瓦爾說,我們美洲人被西班牙長期殖民,我們沒有準備好接受這樣一個完美的制度,我們也沒有政治治理的知識,也沒有政治治理的實踐。我們暫時不能夠把移植美式民主和美式聯邦制。他說,我們美洲人就好像一個剛剛打碎了鐐銬的一個人,我們消化不了這么可口的食物。剛剛被從監獄里釋放出來的一個囚犯,手上的疤痕都沒有復原,肚子饑腸轆轆,這時候你給他一些非常可口的食物,他反而會吃壞了肚子,會生病。
查韋斯呢,他也不反對民主,他反對的是代議制民主,理由是代議制民主的代表性不足,已經不再具有正當性了。它太壞了,不是因為它太好了。所以,查韋斯喜歡搞什么?喜歡搞公投,這樣的一個直接民主形式。這是玻利瓦爾與查韋斯關于民主政治、代議制民主的看法的重要差異。
第二點,關于集權和終身制總統(La presidencia vitalicia)。玻利瓦爾有幾個文獻是非常有名的,像1812年的《卡塔赫納宣言》,1815年的《牙買加來信》,1819年的《在安戈斯圖拉國民議會上的演說》,還有1826年的關于玻利維亞憲法的草案。
在1819年《在安戈斯圖拉國民議會上的演說》里面,他是明確反對設置終身制總統的,他是這么講的:“因為沒有任何危險,比把權力長期給予一個公民更危險,人民會習慣服從他,他也習慣發布命令,進而會產生叛亂和暴政。”但是,到了1826年,玻利維亞憲法草案中他又明確建議設立一位終身總統。
這樣就產生了矛盾。在當時就有人對玻利瓦爾提出批判,說你自己看看你前后講的話,有沒有自相矛盾?后世的人,包括今天委內瑞拉反對查韋斯的人,他們也會拿玻利瓦爾1819年的話來去詰問。
但是,玻利瓦爾是這樣自己給自己辯護的。在寫給友人的一封信里面,玻利瓦爾說,為什么我主張設一個終身總統?這是一種臨時的情勢(una situación temporal)。他說:我們的國家有300年沒有民主治理,我們的人民有90%以上是文盲,我們的政治又如此的不穩定。我們的國家很難產生一個高水平的公民文化(unacultura civica)。這里的“公民文化”在我理解,就類似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里講的“民情”。所以,我們迫不得已要采取這種終身總統的設置。而且,根據他的設想,這個終身總統的制度設計是有很多前提和條件的限制的。
第一個條件,我們的政體是一個共和國,不能是一個君主制的。他是斷然拒絕做“美洲的拿破侖”的。第二,這樣一個總統必須接受周期性的選舉。當然,我的疑問就是,周期性選舉與終身制是有矛盾的,如果他選不上怎么辦?第三個條件,總統的權力要受到國會立法權的重要限制。總統的權力不是無限的,雖然它很強大,但它又受到制衡。另外,他還設定,總統的內閣部長們,不僅對總統負責,還要對國會負責,相當于今天的半總統制。國會可以通過不信任投票罷免內閣的部長們。第四點,終身總統是基于臨時的情勢,是非常階段的一個做法。
所以,查韋斯的做法與玻利瓦爾的設想表面相似,實質上也許正相反。
第三點,玻利瓦爾到底想建立一個什么樣的政體?根據他的設想,他希望建立的是一個貴族的民主制(una democracia aristocratica)。因為玻利瓦爾所要設計的國會是英國式的,設有兩院,其中的參議院的席位是終身的,而且是世襲的。一個人做了參議員以后,還要好好培養自己的子女,其中的某一個子女會繼承他的參議員職位。也正因為如此,玻利瓦爾非常重視道德教育。玻利瓦爾意欲建立的政治體制,不是三權分立,除了行政、立法和司法,還有一個道德權,道德權就是負責教育公民,培養公民的道德情操。他在這里借鑒的是羅馬的元老院和英國的上議院。
我們知道,18世紀的孟德斯鳩和19世紀的托克維爾都被稱作貴族自由主義者,但到了托克維爾的時代,他已經認識到貴族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身份平等是大勢所趨,勢所必然。玻利瓦爾要搞的這樣的貴族民主制在當時其實已經落后于時代了,當然他最后也沒有成功。
因此,通過上面的比較,我們可以說,查韋斯是一個英雄崇拜者,他崇拜的是玻利瓦爾這個英雄,但是他并沒有追隨,或者說沒有繼承和發展玻利瓦爾的思想。他的英雄崇拜,從一個棒球明星到他的曾祖父,到格瓦拉,再到卡斯特羅,玻利瓦爾崇拜是一以貫之的,但最后變成了他自己,最后崇拜的是他本人。
正因為如此,克勞澤這一章的題目是“將歷史寫成傳記的英雄崇拜者”。
(問答部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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