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魯迅的《祝福》,討論最多的可能就是祥林嫂的悲慘一生。
在聽到四叔的抱怨之后,小說的主人公從來沖茶的短工口中得知,祥林嫂已經死了,在問及怎么死的,短工回答:“怎么死的?——還不是窮死的?”由此,主人公開始了他對祥林嫂的回憶。
簡單地說祥林嫂是窮死的也完全沒有錯,只是,這一個“窮”字背后是多少人的無奈命運?這一個“窮”字背后是多么令人憎惡的封建思想和封建禮教?
書中有三次描寫祥林嫂的肖像,這三次描寫也分別代表了祥林嫂的三次精神狀態。魯迅先生通過這三次描寫,用細膩的筆觸揭示了那個“吃人”的真相。
01
第一次的滿懷希望
先來看年輕時候的祥林嫂是怎樣的狀態:
【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換女工,做中人的衛老婆子帶她進來了,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年紀大約二十六七,臉色青黃,但兩頰卻還是紅的。衛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說是自己母家的鄰舍,死了當家人,所以出來做工了。】
從魯迅簡潔有力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出這時的祥林嫂還是對生活富有希望的,這時的她還是一個很有活力的樸素、善良的底層人民。
她對生活沒有什么所謂的非分要求,哪怕真的只是被當作“勞動工具”而已。甚至可以說,這時候的祥林嫂也是一個維護封建等級制度的可憐婦女。在她做童養媳的時候,她就接受了身為一個婦女的命運——被父權、夫權所奴役。
不幸的是,在婆家失去青春自由的祥林嫂,又在春天里失去了丈夫。
在當時的中國的農村,女人失去丈夫就意味著更要聽從婆婆的呵斥,祥林嫂失去的不僅僅是比她小十歲的丈夫,更是她做一般婦女的權利。
可能,正是為了躲避婆婆難堪的虐待,她逃到魯家做短工。這時的她,肯定以為終于可以鼓起勇氣擺脫自己的悲慘生活了,她肯定是希望開始一段新生活的。
只不過,沒料到的是,她沒能擺脫被人奴役的命運。
婆婆為榨取祥林嫂最后的一點價值,用賣她到賀家坳的錢給小叔子說親,所以,婆婆明目張膽地五花大綁把她劫走了。硬逼著她磕頭以至于額頭上留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疤。
也許,我們會厭惡這個惡婆婆和這個蠻橫丈夫,但是什么讓婆婆家湊不出給小叔子的彩禮錢呢?又是什么讓大山里的精壯漢子找不到老婆呢?
嫁到賀家坳之后,盡管祥林嫂沒有逃脫被賣的命運,但是她卻有了一個有力氣、會干活的丈夫,有了個白胖的兒子,日子可以說舒心了不少。可惜“天有不測風云”,壯如牛的丈夫因傷寒而死,兒子也不幸夭折。
再度失去自己親人的祥林嫂,終于在賀家本家來收房子的時候一無所有了。夫權背后還有族權,一個弱女子除了厚著臉皮來求曾經的主人之外,還有什么辦法呢?
02
第二次的面無血色
再次來到魯鎮,祥林嫂已經變了一個模樣:
【她仍然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祆,月白背心,臉色青黃,只是兩頰上已經消失了血色,順著眼,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
生活的幾次重擊,似乎已經讓祥林嫂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她的模樣再也不像第一次來魯鎮那般充滿活力了。
而這次,魯鎮上其他人物的表現也被魯迅刻畫得淋漓盡致。在已經充滿了悲情色彩的祥林嫂身上,第二次在陸四老爺家的做工經歷徹底把她推向了深淵。
四嬸作為四叔家里的女主人,確實也受著封建禮教的約束,但更多的,封建禮教在她手里是用來顯示仁慈或是約束他人的工具。兩次決定留下祥林嫂的是她,不讓祥林嫂碰禮器,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的也是她!
衛老婆子只是一個中人(掮客),她和祥林嫂算是同鄉,在祥林嫂的整出悲劇中,她只是一個走馬燈似的,穿針引線的線索人物,旁白似的介紹一下祥林嫂初到魯鎮的情況,被抓后的遭遇以及再到魯鎮的原因。最后在魯家把祥林嫂趕出去的時候,衛老婆子有沒有收留她呢,我們便不得而知了。
柳媽的地位其實和祥林嫂是最相似的,和祥林嫂的關系也是最親近的。但恰恰,這些吃人的封建禮教是假借柳媽之口,誅了祥林嫂的心。
告知祥林嫂“陰司”概念的是她,讓祥林嫂去捐門檻、點燃祥林嫂最后一絲希望的也是她。不過,這也只能說明這些封建禮教是多么地“深入人心”,柳媽也只是一個受害者,她的初心也真的是為了祥林嫂“好”……
魯四老爺則把對祥林嫂的厭惡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以至于有人說,正是魯四老爺害死了祥林嫂,從某個角度說,這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從聽到祥林嫂是一個寡婦開始,他就開始“皺眉”,這是赤裸裸的封建夫權思想。再次回到魯四老爺家里,他已經開始認為她“敗壞風俗”、“不干不凈”。這一次,祥林嫂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在祭祀時干這干那,擔當一切了。她已經失去了主人對她的信任,祭祀時不讓她沾手。
因為封建禮教的歧視,她想通過自己誠實勞動得到主人信任的希望破滅了,這無疑對她是沉重一擊。
根據封建的宗教觀念,一個再嫁女人死后閻王爺也要把她鋸成兩半,分給兩個丈夫。這對林嫂來說,比她在現實生活所受的喪夫失子的痛苦還要使她感到悲哀和恐懼,但她并沒有因此感到絕望。
她聽從柳媽的建議,去求捐門檻。祥林嫂為了擺脫這個來自陰間的懲罰,她忍著別人的譏諷和嘲笑,整日緊閉著嘴,誠實的勞動著,最后,把一年積聚起來的工錢用到捐門檻上,為的是找替身,給“千人踏,萬人跨”來贖罪,當她從鎮的西頭回來的時候,她“神氣很舒暢,眼光也分外有神”。好像她已經拿到了赦免證一樣。
馬克思曾說“宗教是勞動人民的鴉片”,這一度成了很多人打擊宗教的有力武器。我的理解是,宗教實際上是在勞動人民面對生活的無助時的一種精神選擇,而這恰恰更加麻痹了人民群眾,讓我們失去了對于實際苦難的反抗,其作用無異于可以鎮痛的鴉片。
在某種程度上,馬克思和魯迅是互通的。
同馬克思直白地指出“資產階級撕下了罩在家庭關系上的溫情脈脈的面紗”一樣,魯迅沒有給祥林嫂留一點精神慰藉,而是選擇揭開封建宗教的蓋子,哪怕已經捐了門檻,等到祭祖的時候,祥林嫂再次遭到拒絕。
“你放著,祥林嫂!”四嫂慌忙大聲說。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縮手,臉色同時變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燭臺,只是失神的站著。沒有比這更沉重的打擊,捐門檻所帶來的希望隨著四嬸的斥責頓時化為泡影。
03
第三次的徹底絕望
在求己、求人、求神統統沒有什么效用的時候,祥林嫂徹底地絕望了。
【五年前的花白的頭發,即今已經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
一寡再寡,失去青春的祥林嫂,在給魯家付出青春血汗之后,祥林嫂終于被魯四老爺借助于封建的政權逐出了家門。
而流落街頭的祥林嫂還是不得安生。在新春到來之時,她還在惶惶恐恐、瑟瑟縮縮地承受鬼神思想的折磨。她小心翼翼地向文中象征著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主人公發問:“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
主人公的不知所措其實已經不重要了,無依無靠、走投無路的祥林嫂在連綿不斷的爆竹聲中,帶著被分尸的驚懼寂然逝去,已經為自己凄慘悲涼的命運劃上了句號。
我筆者記得錢理群在《試論五四時期“人的覺醒”》中寫道:“你要看一個國家的文明,第一只消看他們怎樣待小孩子,第二看他們怎樣待女人,第三看他們怎樣利用閑暇的時間”。“一個民族的覺醒,人的覺醒,歸根結底,是要看處于社會結構最底層的人——婦女、兒童、農民的覺醒。”
如今讀來,不禁省人三分。
《祝福》中的祥林嫂,作為那個黑暗社會的婦女代表,飽受政權、族權、神權、夫權的多重壓迫,她的悲劇不是一個人的悲劇,而是一個時代的悲劇。
從小說情節中跳脫出來,我們來看魯迅先生,他對人物的刻畫不是單薄的、絕對的、平面的概念,而是豐富的、多重的、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在看似毫無思想痕跡的描寫中,魯迅先生卻將那個黑暗、混沌的社會刻畫得生動入神,在無形之中向人們揭示了那個社會的“吃人”真相。想必,這也是毛主席為何視魯迅為“現代圣人”的重要原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