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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工人回憶錄(上)

柴榮校正 · 2006-08-13 · 來源:天益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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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瓦西里維契·巴布石金(簡歷)

    伊凡·瓦西里維契·巴布石金,在為建立布爾什維克黨、推翻專制政權、爭取無產階級革命在我國獲得勝利的光榮戰(zhàn)士中占著顯著的地位。列寧稱巴布石金是民族英雄,因為他把自己毫無保留地獻給了解放工人階級的斗爭。列寧在敘述巴布石金的革命活動時寫道:“如果沒有這樣的人,俄羅斯人民將永遠當奴才,永遠當農奴。現(xiàn)在俄羅斯人民正在和這樣的人一起,為徹底擺脫一切剝削而戰(zhàn)斗著。”(《列寧全集》,俄文第四版第16卷第334頁)

    巴布石金于1873年1月15日生在沃洛果得省菜靜克村一個貧農的家庭里。他早年喪父,還在童年時期就嘗盡了貧窮和饑餓的滋味。巴布石金還是個十歲孩子的時候就被送到雜貨店去當學徒。他在那里認識了老板的無情壓迫和殘酷剝削。

    十四歲的少年巴布石金就進入了喀瑯斯塔得的魚雷工廠做工。他在那里有生第一次知道了工人爭取美好生活的斗爭。當了四年徒工以后,巴布石金進了彼得堡的塞棉尼可夫工廠(現(xiàn)名:列寧工廠)。

    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工人運動在俄國已日見增長。在這些年代里,初期的社會民主主義小組相繼建立,它們的成員中也包括先進工人。巴布石金知道有工人的政治小組,便渴望著積極參加革命斗爭。他很幸運,參加了列寧所領導的馬克思主義小組。同列寧的會面確定了巴布石金爾后的一生和他的活動。列寧極其推崇巴布石金的毅力、他的杰出的才能、尤其是他對革命事業(yè)的無比的忘我的忠誠。在列寧的直接影響下,巴布石金成了職業(yè)革命家,把他的全部精力貢獻給了俄國無產階級的革命斗爭。

    1895年,巴布石金積極地參加了列寧建立的彼得堡“工人階級解放斗爭協(xié)會”的工作。在列寧和“斗爭協(xié)會”的其他成員被捕以后,仍然自由的巴布石金便全力從事“斗爭協(xié)會”的活動,不讓它停頓。這時,他寫了并且出版了通俗的宣傳小冊子《什么是社會主義者和政治犯?》。他在小冊子內向工人沒明,俄國社會民主黨人追求什么和得到什么。他繼續(xù)在涅瓦關外的塞棉尼可夫、亞歷山大、斯契克良等工廠的工人中間從事革命活動,建立政治小組,創(chuàng)辦圖書館。

    1896年初,巴布石金因“斗爭協(xié)會”案件被捕了。他在拘留所的一間單人牢房里消磨了十三個月的光陰。沙皇的暴官惡吏沒有能夠摧毀這個列寧式的革命家從事正義事業(yè)的斗爭意志。巴布石金利用這種和革命實踐活動隔絕對不得已的時光,研究馬克思主義的理論。

    1897年2月,巴布石金從監(jiān)獄里釋放出來,被選到葉加特林諾斯拉夫(德涅伯彼特羅夫斯克)。巴布石金在這里進了一家工廠,很快就和當?shù)氐母锩M織接上關系,并且懷著無產階級革命家的熱情參加了這個組織的工作。


    經過巴布石金和其他革命者的努力,1897年在葉加特林諾斯拉夫建立了“工人階級解放斗爭協(xié)會”。巴布石金成了這個協(xié)會的積極的活動者之一。1898年初,葉加特林諾斯拉夫的“斗爭協(xié)會”出版了八份告城市工人的傳單。每一張傳單都揭露了當時籠罩著整個俄國的專橫和強暴,給工人指明了解放的道路,號召他們積極地參加革命的斗爭。巴布石金在葉加特林諾斯拉夫建了一所地下印刷廠,利用它來出版秘密的革命書籍。


    巴布石金在葉加特林諾斯拉夫的三年工作,結了果實:該城的革命工人,都團結在俄國社會民主工黨葉加特林諾斯拉夫委員會的周圍。

    盡管地下工作做得十分細致,但是警察當局還是弄清了葉加特林諾斯拉夫黨委會各個成員的革命活動的情況。1900年開始大批逮捕社會民主黨人,巴布石金雖得幸免,但他只好離開葉加特林諾斯拉夫。

    這時候,列寧已經從西伯利亞的流放地回來,著手籌建革命的馬克思主義者的全俄報紙——《火星報》。《火星報》必須把彼此分散的馬克思主義的組織聯(lián)接起來,同時準備在俄國建立革命的馬克思主義的政黨。列寧認為最好在國外出版報紙,使它免于遭到可能的摧殘。這份報紙還必須和俄國的社會民主主義組織保持密切聯(lián)系。列寧的計劃得到了俄國革命的馬克思主義者的熱烈支持。

    巴布石金積極參加建立列寧主待的《火星報》的工作。1900年夏天,他在瑪·伊·烏里揚諾娃的幫助下,和列寧取得了聯(lián)系,成了《火星報》的最早的代理人之一,并且是它的活躍的通訊員。

    在創(chuàng)立馬克思主義政黨的艱苦斗爭中,列寧把特殊的期望寄托在巴布石金的身上,而后者也沒有辜負他的這種期望。巴布石金成了當時為《火星報》和俄國各社會民主主義小組建立聯(lián)系而盡力的活動家之一。巴布石金將舒雅、伊萬諾沃-沃茲涅辛斯克、奧列霍沃-祖耶沃等城市工人寫的幾百篇通訊交給列寧主持的《火星報》。列寧曾經說道:“只要巴布石金沒有被捕,《火星報》就不會缺少純粹由工人寫的通訊。”

    為了逃避沙皇警察的迫害,巴布石金不得不經常搬家。他在斯摩梭斯克、波洛茨克、波克洛甫、莫斯科、奧列霍沃—祖耶沃、伊萬諾沃-沃滋涅辛斯克等地進行了革命工作。巴布石金在他到過的各個地方,努力擴大和加強《火星報》和工人群眾的聯(lián)系。這時,巴布石金遵照列寧的囑咐,寫了一本通俗小冊子《為捍衛(wèi)伊萬諾沃-沃滋涅辛斯克的工人而斗爭》。這本小冊子是秘密發(fā)行,廣泛地傳布在各個工業(yè)城市的工人中間。

    遵照列寧的囑咐,巴布石金還同巴鳥曼一起,從事繁重的組織工作,力求把莫斯科的社會民主主義者團結在《火星報》的周圍。

    1901年底,巴布石金又被捕了,但是1902年夏天,他終于越獄潛逃國外,逃到《火星報》編輯部所在地的倫敦。巴布石金在倫敦和列寧會面了。列寧委托他參加草擬火星派組織建立馬克思主義政黨的今后工作的計劃。列寧談到他和巴布石金的會面時說道:“我們在那里談了很多,共同討論了很多問題。”

    巴布石金一心想離開倫敦,回到俄國去,打算積極參加實現(xiàn)列寧建立革命馬克思主義政黨的計劃的工作。列寧好容易才所服巴布石金,叫他留在國外幾個月,寫作有關他的生平和革命活動的回憶。列寧認為,寫出這樣一本宣傳小冊子,對青年工人來說,具有莫大的益處。青年工人可以按照這個小冊子來學習:每一個有黨悟的工人究競應當怎樣生活,怎樣行動。巴布石金所寫的這些回憶文章,包括他這個職業(yè)革命家從1893年到1900年的生活和活動。他的這些回憶文章,到了十月社會主義革命以后,才第一次公布于世。

    寫完了回憶錄,巴布石金才按照列寧的吩咐,回到了當時革命馬克思主義者正和“經濟派”展開尖銳斗爭的彼得堡。巴布石金在彼得堡立刻投入當?shù)鼗鹦桥山M織的工作,站在堅決的列寧主義的立場上來對待革命活動的一切問題,列寧極其贊揚巴布石金的工作。1903年1月16日,列寧寫道:“我們熱烈歡迎諾維茨克(巴布石金的筆名。-俄文版編者)的果敢行為,我們要求他再接再厲地保持這種戰(zhàn)斗精種,不能有絲毫的動搖。”(《列寧全集》,俄文第4版第34卷第112頁。)

    列寧把莫大的希望寄托在巴布石金的身上。列寧在寄往彼得堡的一封信中寫道:“你們那兒只要有波格丹(巴布石金的另一個筆名。—俄文版編者)在,就不能抱怨沒有人。”(《列寧全集》,俄文第四版第34卷第111頁)然而,巴布石金在彼得堡的組織內沒有工作多久,又被捕了。過了一個漫長的、拘禁的夜以后,他被押往遙遠的亞庫梯流放地去了。

    巴布石金待在極北的維爾赫林斯克流放地,和黨的生活隔絕了,同親友們離開了。盡管有各種困苦和不幸,但是他決不沮喪,而且深信他將畢生為之斗爭的事業(yè)一定會勝利。

    巴布石金在流放地把犯人組成小組,自己也學習了很多東西,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斗爭。

    1905年革命的日子來到了。俄羅斯的工人階級挺身起來反對沙皇的專制制度。巴布石金領導了伊爾庫茨克的革命運動。作為伊爾庫茨克黨委會的一個成員,他對孟什維克進行了不可調和的斗爭,號召發(fā)動群眾,對沙皇制度作武裝斗爭。

    十二月武裝起義在莫斯科失敗以后,革命開始逐漸轉向低潮。工人階級一面惡戰(zhàn),一面退卻。赤塔的工人頑強地戰(zhàn)斗著。布爾什維克在赤塔建立和領導的工人、兵士和哥薩克代表蘇維埃,作為一個革命政權機關而行動著。伊爾庫茨克方面感到武器不足。巴布石金竭力為赤塔人組織武裝支援。1905年12月底,他和一伙同志離開伊爾庫芡克前往赤塔去取軍火。在歸途中,他和他的五個同志被沙皇政府派往西伯利亞去鎮(zhèn)壓革命運動的討伐隊截獲了。1906年1月31日,巴布石金等六人沒有經過任何審訊,就在梅索瓦依火車站被他們殘酷地地槍殺在草草刨好的一個大墳坑邊上。他們,這些英雄們死了,他們拒絕答復沙皇的劊子手的逼問,這些劊子手一直沒有弄清這些被害者的姓名。

    伊凡·瓦西里維茨契·巴布石金的英雄形象,一個為勞動人民的自由和幸福而斗爭的忘我的戰(zhàn)士的英雄形象,是蘇聯(lián)人民——共產主義建設者的鼓舞榜樣。

[ Last edited by 柴榮 on 2006-7-31 at 11:34 ]

圖片附件: 巴布石金.JPG (2006-7-30 17:34, 41 K)

 
悼伊·瓦·巴布石金
列寧

    我們活著的這個可詛咒的社會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黨的一個偉大的工作者、黨的驕傲、一個忘我地把自己的一生貢獻給工人事業(yè)的同志,竟失蹤了。他的至親妻子和母親,他的最親近的同志們,多少年來都不知道他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會不會是在哪兒服苦役?會不會在某個監(jiān)牢里被人害掉?或者在對敵斗爭中英勇地犧牲了。這就是過去猜測被萊林迦勃封姆槍殺的巴布石金的情況。我們獲悉他的死訊,只是最近的事。

    巴布石金的名字,不光社會民主黨人熟悉它,愛戴它。凡是認識他的人,都敬愛他,因為他剛強、寡言、革命心堅定、并且熱誠地忠忱于革命事業(yè)。1895年,他這個彼得堡工人和另外一批有覺悟思想的同志,熱烈地對涅兀關外的塞棉尼可夫、亞歷山大,斯契克良等工廠的工人進行工作。他建立政治學習小組,創(chuàng)辦圖書館,自己也總是很用功地學習。

    他一心一意地只是想著,怎徉開展工作。他積極地參加編寫1894年秋在圣彼得堡出版的第一份鼓動傳單——告塞棉尼可夫工廠工人的傳單,并且親自散發(fā)這些傳單。當圣彼得堡成立“工人階極解放斗爭協(xié)會”的時候,巴布石金就成了它的最活耀的成員之一,一直工作到他被捕為止。他在彼得堡工作時的一些老同志——他們都是《火星報》的創(chuàng)始人——和他一起討論了關于在國外創(chuàng)辦一份政治報紙的創(chuàng)意,他熱烈地擁護這件事。這份政治報紙的任務,主要是聯(lián)合和加強社會民主黨。只要巴布石金沒有被捕,《火星報》就不會缺少純粹由工人寫的通訊。大家可以翻閱一下最初的20期《火星報》,那上面的全部通訊,都是來自舒雅、伊萬諾沃-沃茲涅辛斯克、奧列霍沃-祖耶沃等俄國中心城市。這些通訊幾乎全都經過努力替《火星報》和工人之間建立最密切聯(lián)系的巴布石金的手。巴布石金是《火星報》的最熱心的通訊員,也是它的最熱烈的擁護者。巴布石金從中央地區(qū)輾轉來到南方的葉加特林諾斯拉夫。他在那里被捕了,囚在亞歷山大地方的監(jiān)獄里。他和另外一些同志翻越監(jiān)牢的鐵柵欄窗戶,逃離亞歷山大。他什么外國話都不懂,卻能來到當時《火星報》編輯部所在地的倫敦。我們在那里談了很多,共同討論了很多問題。但是,巴布石金沒有趕上黨的第二次代表大會……坐牢和流放迫使他長時期離開隊伍。高漲的革命浪潮推動了新的工作者、黨的新的活動家,而這時,巴布石金卻住在遙遠的北方,住在維爾赫林斯克,同黨的生活隔絕了。但是,他不是白白把時間浪費掉的,他學習,準備進行斗爭,在流放地教導工人和同志,為促使他們成為有覺悟的社會民主主義者和布爾什維克。1905年頒布了大赦令,巴布石金回到了俄國。這時候,西伯利亞方面斗爭十分激烈,那里正需要像巴布石金這樣的人。他參加了伊爾庫茨克的黨委會,埋頭工作。他這時侯必須在各種會議上演說,進行社會民主主義的宣傳鼓動,組織起義。當巴布石金和另外五個同志(我們沒有能知道他們的名字)把大批武器裝在一掛車皮上,運往赤塔的時候,火車被萊林迦勃封姆的討伐隊追上了。于是,這六個人沒有經過任何審訊,就立刻被槍殺在草草刨好的一個大墳坑邊上。他們,這些英雄們死了。親眼看見這個屠殺場面的兵士和在這列火車上服務過的鐵路員工,說出了他們死時的情況。巴布石金在沙皇爪牙的殘酷迫害下犧牲了。然而,他死的時候卻知道,他所畢生從事的事業(yè)沒有死,將會有成千、成萬、成百萬的人繼續(xù)這個事業(yè),而且知道其他的工人同志也將為這個事業(yè)舍身成仁,這個事業(yè)一天不勝利,他們的斗爭就一天不罷休……

                          *                           *                            *

    有這樣一些人,他們杜撰了一個寓言,并且正在散播著。這個寓言說:俄國社會民主工黨是“知識分子”的政黨,工人和它是風馬牛不相干的;俄國的工人是沒有社會民主主義的社會民主主義者;這種情況是革命前的特點,而且在革命時期尤其如此。自由主義者散布這種謠言,是出于他們對1905年俄國社會民主工黨所領導的群眾性的革命斗爭的憎恨,而社會主義者中間有些人卻無知而又輕率地重復這種謠言。巴布石金的自傳,這個火星派工人的十個年頭的社會民主主義的工作,有力地駁斥了自由主義者的謠言。先進的工人在革命前的十年時間內建成了工人的社會民主黨。巴布石金就是這些先進工人中的一個。沒有無產階級群眾中的這些先進者的忘我英勇的頑強勞動,俄國社會民主工黨不要說十年,就是十個月都存在不住。鑒于這些先進者的活動和他們的支持,到了1905年,俄國社會民主工黨才成長為這樣一個黨:“它在偉大的十月和十二月的日子里,和無產階級水乳交融地聯(lián)系在一起,不僅在第二屆杜馬,就是在第三屆黑幫分子所控制的杜馬里,它也保持了這種聯(lián)系。

    自由主義者(立憲民主黨人)力圖將不久前死去的第一屆杜馬的主席摩洛姆扎夫變?yōu)槊褡逵⑿邸N覀兩鐣裰鼽h人不應當錯過這個表明人們輕視和憎恨沙皇政府的時機。沙皇政府連像摩洛姆扎夫這種溫和而不得罪人的官僚,都要加以迫害。摩洛姆扎夫只是一個自由主義的官僚。他甚至不是民主主義者。他害怕群眾的革命斗爭。他不想倚靠這個斗爭來獲得俄國的自由,而是想依靠沙皇專制政權的良心并同俄國人民的這個兇惡無情的敵人妥協(xié)來得到它。把這樣的人看作俄國革命的民族英雄,未免太可笑了。

    可是,這樣的民族英雄是有的。這就是像巴布石金這樣的人。這就是并非一年、兩年,而是十年如一日地在革命中把自己完全獻給工人階級解放斗爭的人。這些人決不把自己的生命浪費在枉然無益的個人的恐怖行為上,而是在無產階級群眾中頑強地而又勇往直前地工作,盡力提高他們的認識、他們的組織、他們的革命獨立性。當危機來臨、革命爆發(fā)的時候,當千百萬人行動起來的時候,這些人就起來領導武裝的群眾斗爭,去反對沙皇專制政權。一切都要從沙皇專制政權手里奪回來,都要通過巴布石金這樣的人所領導的特殊的群眾斗爭奪回來。

    俄羅斯人民沒有這樣的人,便會永遠當奴隸,永遠當農奴。俄羅斯人民正在和這樣的人一起,為徹底擺脫一切剝削而戰(zhàn)斗著。

    1905年的十二月起義,已經過去五周年了。我們將要慶祝這個紀念日,追悼那些在對敵斗爭中犧牲的先進工人。我們要求工人同志們召開會議,把回憶當時的斗爭的記錄以及有關巴布石金和其他在1905年起義中犧牲的社會民主主義工人的補充材料,寄給我們。我們打算出版一本有關這些工人的生平的宣傳小冊子。這本宣傳小冊子對于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的各種動搖分子和退縮分子,將是一個很好的回答。這種宣傳小冊子對青年工人來說,也是一本良好的讀物。他們可以按照它來學習:一個有覺悟的工人究竟應當怎樣生活,怎樣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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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于1910年12月18日(公歷31日)《工人報》第二號。

可參看《列寧全集》,中文第二版,第二十卷,79~83頁。
巴布石金的回憶

    1

    我寫這本回憶錄是這樣引起的:我有過一個親密的朋友,也就是說,有過一個像俄羅斯俗語所說道那樣,親密得知心知意到朋友,甚至比這還要親,兩個人簡直合一顆心——至少我個人感到這個友誼是這樣的。這個朋友把他回憶自己從一個最平凡的、“只能充個數(shù)但”、缺乏嚴格觀點和信念的青年變成一個滿懷著能夠破除一切舊偏見的深刻的社會主義信念的社會主義者的全部經過,都詳詳細細的告訴了我。他心里充滿社會主義的思想以后,就立刻感到自己有一種能夠實現(xiàn)他的信念、影響他周圍的同志、熟人和親朋的力量。接著,他便談到社會主義思想是在什么情況下、什么地點、什么條件下發(fā)生的;什么地方有過什么樣的人;他們怎樣工作,他們怎樣喚起沉睡未醒的思想意識;而這些思想意識的運動又是如何逐漸發(fā)展、逐漸擴大、逐漸深刻,乃至最后變成工人的日益增長的自覺心。他和我談到時候,總是說:

    “我現(xiàn)在所得,只是我個人對我自己過去到過的那些地方的觀察。這些觀察不是包羅萬象的,也不是完全的,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到過很多地方,也沒有在很多地方住過。”因此,我再重復說一遍,這就是說,我是在轉述我的朋友的回憶,而且像俗語所說的那樣,還是從頭說起的。

    我出身是個農民,14歲以前,一直住在四面都是樹林子的一個村莊里,離開大城市老遠老遠的;到15歲,我才生平第一次看見一座真正地道的城市,接著看到了第二座,第三座,最后見到了首都,另外就是我曾定居過的那座城市,盡管如此,但是我的老家莊子里的生活,莊稼人過的日子,我是完全不了解到,忘記了,顯然是終生不會過問的了。命運從來也沒有讓我有時間回到鄉(xiāng)下去,去耕種那塊在法律上是我主人的份地。但是城市里的生活,首都的生活,工廠的生活,工長和工人的生活,就不同來,這是我的生活。這種生活,是我所了解的,熟悉的和親切的。一個工人的家庭,這就是我的家庭,我是能夠十分了解和感知的。這種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不會引起我的奇怪,都不會引起我的不快,也不會讓我感到驚訝。“一切本來就是這樣的,應該是這樣的,而且將來也還是這樣的!”當我還沒有過到真正的人的生活,而是混日子的時候;當我還沒有思考日常生活問題,而是單靠微薄的工資過活,腦子里還稍微有些宗教偏見,但已迷迷糊糊的想發(fā)財過好日子的時候,我就是這樣想到。

    有這么一座小城,它占地兩平方公里,四面環(huán)水,一面岸上筑著許多兵營,另一面岸上是官家的造船廠和擁有許多各種各樣的工廠的港塢。這座城市中間的一條人工開鑿的運河,關切的擁抱著許多官家的倉庫,無論你走到哪兒,到處都是官家的、軍事的、部隊的東西。這座城市,就是喀瑯斯塔得。正是在這里,在這個喀瑯斯塔得,我15歲那年,第一次進入喀瑯斯塔得港的魚雷工廠做工了。在三年中間,我一直是每天掙二十戈比,或者說,每月掙四盧布四十戈比到五盧布。我得靠這點錢來養(yǎng)活我自己,因為我從哪里也不能得到幫助。

    我在這個工廠里一共做了將近六年的工,但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張秘密傳單或是一本秘密小冊子。真的,顯然工廠里其余的工人,也都沒有見到過任何類似的東西。但是議論倒是什么樣的都有,尤其常常發(fā)生在某一間屋子里。

    大伙什么話都談,居然還談到“政治犯”。我很難去表達這些談話有趣到什么程度,也很難理解這些談話的意思,盡管別人談得十分親切,毫不害怕什么特務、奸細和一般的告密勾當。這里沒有反對現(xiàn)行制度的犯罪言行,有的只不過是一些模糊的回憶和一些道聽途說的消息。這些消息常常被人歪曲地理解,被人傳說得仿佛是一些有點異乎尋常的、需要嚴守秘密的、犯法的、很危險的,因而也是很有趣的和非常吸引人的事情。

    這時候,聽眾的腦子里緊張到了極點,四周籠罩著一片迥非尋常的寂靜氣氛,只有旋轉著的傳動裝置的枯燥無味的喧囂聲和在皮帶輪上滑動的皮帶的特殊響聲,才劃破這種寂靜氣氛,同時從微啟的門外兒百個正在干活的人和運轉著的旋床那里也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鬧聲。老天爺,您千萬別讓憲兵或者像憲兵之類的什么人出人意外地跑到這里來。可以預料到,那時候,這些無辜的聽眾一定會萬分驚恐和慌張。只要管理處某個人悄悄地冷不防的來到這里就夠了,很多人都會急得滿頭是汗——神經緊張狀態(tài)竟會達到這樣的程度。

    談話的人讓得自己都魅惑了。他活龍活現(xiàn)地講述某個陰謀、某件收買勾當、某樁謀殺案子,而且還提到某個在城外受了絞刑的死囚的名字。我現(xiàn)在已經記不起當時談到的那些姓名和人了;但是印象一直還是很強烈的。同時至今還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是為了什么被處死,而他們又干了一些什么事?在談話的時候,比較懂得事理和腦筋聰明一些的人都會明白,他們(被處死的)準是閱讀了或者秘密閱讀了些什么東西,閱讀了犯法的東西;并且知道他們都不是蠢漢,而是為了袒護工人,但是有些工人卻認為,這種袒護工人的行為,正是罪犯們特別狡猾的地方。

    我記得當時還談到過一個被帶去行刑的軍官的情況,談到他在臨刑前的態(tài)度等等。我還記得有關一個在這個工常里做過工的鉗工的故事。這個鉗工每逢星期天經常到市外城墻上去閱讀什么違禁報紙。后來,他被人嚴密地監(jiān)視了,種種形跡可疑的人也常到工廠里來了:一個人穿神甫的服裝,另一個人是什么官吏,第三個人是鄉(xiāng)下人打扮,等等諸如此類的人。他們全都來瞧瞧這個鉗工。這個鉗工也把這些人猜透了,他們的監(jiān)視,結果弄得他神經錯亂了。

    我在十八歲前的生活和工作,大抵上就是這樣。到了十八歲,按照當?shù)氐囊?guī)矩,我被人當作成年人看待了,不算徒工,而是工匠了。顯然,這是遺留下來的一種手工業(yè)行會的規(guī)矩。這樣一來,我就成了完完全全的大人,而且不久就擔負起獨立的、相當復雜的工作了。這種情況并沒有使我感到高興,原因是他們看待我,還是像過去的學徒一樣,付給我的工資,少得可憐。我開始打主意,設法到別的地方去干活,但是沒有人撐膜,要辦到這件事,也不是那么輕而易舉的。因此我只好暫時仍舊在老地方做工。最后,我的愿望好像快要實現(xiàn)了,而且我已經準備動身上彼得堡的巴爾契斯克工廠去了。但是,我盡管得到別人的許多諾言,而事情進展得仍舊很慢,我的幾次請客還沒有產生出我所期望的那種效果。

    正是在這時候,我碰到了一件有趣的事,認識了一個彼得堡的工人,這人就住在我已經住了二年多的房子里。由于細心觀察了這個彼得堡的工人,我才明白彼得堡的工人都是些好樣的。他們盡管酗酒,但是干活卻是沒天沒夜的干,他們每月都能掙到百八十個盧布的工資。對我說來,每月掙到十八個盧布,就已經是應該努力追求的理想了。

    看來,我使這個彼得堡人對我產生好感了,接著我們結交了一種特殊的友誼。這個友誼在我身上長久地留下了一個彼得堡的無神論者、一個社會主義者工人給我的好印象。老實說,他本人也還是個沒有覺悟的人,不可能拾我什么啟發(fā),但是他能夠把他自己對廠里的資本家和一幫渺小的寄生蟲的部分本能上的憎恨和反抗感染給我。他幾乎整日整夜地干了一個星期的活,到了周末,完全累垮了,星期六稍微喝了一點酒就醉了。那時,我?guī)е艿诫x開人群很遠的什么地方去。在那里,這個做工做得精疲力盡的、被伏特加酒燒得感情沖動的老人,開始慢慢地向我袒露真情,傾吐充滿在他心里的憎恨。

    “瓦尼亞!”他向我說,“你能弄到我們老板用來爛壞金屬的那種毒液嗎?”

    “你要這東西干嗎呀?”

    “聽著:我在鄉(xiāng)下有老婆,有孩子,還有房子,因此我想帶著這種毒液回到鄉(xiāng)下去,打算先毒死所有的畜生:神甫和村里的富農,然后再和老婆孩子去安排別的事情。我告訴你,神甫是最壞不過的人了。你要相信我,相信我這個醉漢,什么上帝都是沒有的,全都是捏造出來蒙騙咱們弟兄的,大丈夫每走一步路,都必須當機立斷,必須想盡一切辦法來殺盡村里的神甫和富農,不然,他們決不會讓咱們弟兄安身活命。”

    他常常向我說這類話。

    “你想想看,”他接下去說:“咱們要這些吸血鬼(老爺們)干嗎用啊?他們只會從咱們身上壓榨剩下來的工資,坑害咱們,欺侮咱們,騎在咱們的頭上。”

    不用說,我的這位彼得堡人罵得最厲害的對象,當然是管理處的那幫狐群狗黨。從這種謾罵中,我可以接受相當一部分對壓迫者的痛恨的話。但是,他不能正確地發(fā)揮無神論和社會主義的思想,因此我就不可能有意識地去接受他的觀點,同時也不可能感到像他那樣深刻的仇恨。他對一切不公正的事情,真是恨之切骨,顯然他是在用啤酒和伏特加酒澆愁泄恨……后來,我打聽到,他不久就死了……

    我的愿望終于實現(xiàn)了,我到彼得堡的一家工廠去做工了。我進廠就做包工的(補件的)活。我們一幫,共有十八個人。進廠后,我非辦不可的第一樁事,就是敬敬我的同伴,也就是請請客。我當時身邊分文不名,因而由我們班的全體伙伴擔保,由工頭借錢,買四桶伏特加酒、五尾青魚、面包,外加幾瓶啤酒。為了慶賀我進廠,同一幫的人全都到場了,除了自家人以外,別的幫會以及和我們這一幫的工作有聯(lián)系的人,也來了五位。我們大伙聚在門外的院子里圍成一個圈子,中間放著酒菜。當然,這里對于任何起碼的享樂,都是不存絲毫奢望的。一個人喝伏特加酒,另一個人啃面包,第三人嚼青魚。青魚事先就已切成塊,現(xiàn)在已經人手一塊了。工頭手里端著一杯斟滿酒的杯子,按照禮節(jié)祝賀我的進廠,用這來揭開酒宴的序幕。五到十分鐘以后,我們分手了。走出院子,我就感到自己已經完全被公認是這個我剛花了兩個半盧布請了客的幫會里的一員了。雖然這種陋規(guī),是很討厭的,但是就是現(xiàn)在我也不能對它心懷特殊的惡感。人們在這些請客會上常常不知怎的覺得自己和別人親密起來。這時候,他們心里都想談談自家的事,敘敘重要的問題。在這些請客會上,人們常常教訓各班工頭,責備他們的饒舌和無端指責。

    這種教訓的痕跡,有時候,過了一兩個禮拜,還能從工頭的眼神里看出來。當然,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工頭門為了珍惜自己的體面,根本不去參加這種請客會。

    總之,我就在彼得堡的塞棉尼可夫工廠里做工了,在幫會里做“計件的”活計。工資不是根據個別的人來計算的,而是根據參加這個幫會的全體伙伴來計算的。在這種幫會里做工,非得精明強干、膽大而又能維護自己不可,否則,就要受到別人的欺侮,或者像別人所說的那樣,被人從幫會里攆出去,這種情況是十分令人傷心的,因為在幫會里干活,干一個盧布的活,可以拿到五十到六十個戈比,要是不在幫的話,連什么都拿不到了。

    我在喀瑯斯塔得做工的時候,覺得工作絲毫也沒有使我困累過,也很少有過因為干活而感到疲倦的時候;天天做工,人也不覺得煩惱,身體也沒有糟得這么快。那時做的,根本就不是這種包干的和計件的活。人一做上這種計件的活,就毫不憐惜自己,完全忘掉了自己的健康,毫不展望一下自己這一生的前途,從來也不考慮到工作會影響他的壽命。

    不!他不斷地把工作推向前去,汗像雹子似的從他身上倘下來,而沒有擦凈的汗珠沉重地落到他的活計上,引起他的不滿和惡罵,緊跟著用袖口往額角上猛地抹上一把,接著又是工作,急急的、忽忙的工作。這一切都是為了想多掙一個戈比的工資。

    要是待在人人都互相監(jiān)視的幫會里的話,情況就還要壞。最糟糕的情況是,幾個人同時干一樣的活。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每個人都盡力地加油干。工人干上這樣的活,等于是賣命[1].通常總是會有一兩個高明的工人,把活計做得趕過其余的人,而其余的人則拼命加油干,竭力不讓自己落在后面,甚至心里自然而然地害怕起來,唯恐白白地放過地幾分鐘時間,讓別人在工作中趕過自己。

    我也碰上干這樣的活,盡管我并不是一個特別容易被人欺侮的人,但是別人的保護也永遠是需要的。在我旁邊干活的一個同伴,總是維護我。這是一個上了年歲的、有家室之累的人。不過,他脾氣很大,幸好他是個文盲。

    我和他處得很好。他常常向我說些從前遇過的各種風潮,還談到過去有些醫(yī)生和大學生在霍亂流行的時候怎么坑害老百姓,以及老百姓怎么把他們從尼古拉橋上拋到涅互河里去。至令,我一想起他,總是對他當時的這些觀點感到十分奇怪。他牢記著民意黨人在廠內散發(fā)的一本小冊子,還記得人們在拷問室里閱讀這本小冊子的情況。雖然他是個不識字的人,但是他完全同情那些散發(fā)這類書籍的人。有時侯,他還神秘地附著我的耳朵,向我敘述沙皇被刺的事。他所,據別人說,刺害沙皇是有目的的,只是老百姓不懂得這點而已。沒有沙皇,日子會過得比現(xiàn)在好。不用說,他是十分憎恨吸血鬼和形形色色的大人物的。同時,他還把這種仇恨心感染到我的身上,把它燒得越來越厲害。

    在廠里干活,第一年使我感到很滿意,盡管可以說,我不是在過日子,而只是一味地干活。白天干,晚上干,夜里干,有時兩天也不回家,雖然家離廠二十分鐘就可以走到。我記得,有一個時期,為了做急件的活,一連干了六十個小時,只有吃飯才休息一會。這會弄出什么結果來呢?只要談一談下面的情況就明白了。我有時候從廠里出來回家,半道上就打起磕睡來,瞌睡得碰到電燈桿子上。睜開眼睛,再走,接著又打起磕睡來,朦朧中好像自己在涅瓦河上劃船,忽然船頭撞著岸邊了,但現(xiàn)實生活立刻證明,這不是什么真的河岸,而是橋邊上的粗欄桿。

    這么做工,既看不到外面的任何情況,腦子里也不想什么,只是一個勁地盼望著趕快過個什么節(jié)日,而到節(jié)日那天,又睡到中午十二點鐘,甚至下午一點鐘;還是看不到什么,什么也不能知道,什么也聽不到;第二天還是做工,做那個累人的、連續(xù)不斷的、要人性命的工,既沒有絲毫人生樂趣,也沒有絲毫休息。

    這到底是為了誰呢?為了資本家!為了讓自己變成傻瓜!只有不懂得這個道理的人,才會感到快樂,于是也就不可能感到可怕的壓迫和慘無人道的行徑了。

    總之,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么凄慘地、憂郁地過著日子。有時候,也會聽到一些什么話,但是不明白它,同時也不會分析它。

    寫到這里,我要結束對我在變成社會主義者以前的那段生活的描寫了。那時候,我是一個缺乏嚴格觀點和信念的、只能充個數(shù)的平凡人。

    有一天,也像過去數(shù)不清的那些日子一樣,轉動機在單調無味地旋動,皮帶在皮帶輪上滑動,車間里到處都在熱火朝天地工作,工人在加緊地勞動,領班也在手忙腳亂地奔跑,一會在車間的這個角落出現(xiàn),一會又在另一個角落露面,而且還可以看到許多各式各樣的好吃懶做的上司也在無謂地忙碌著。這一天,我站在虎頭鉗箱旁邊,全身伏在18英寸的銼機上,繼續(xù)修理機車偏心輪的雞心卡頭。另外還有兩個鉗工也在修理雞心卡頭。我們在拼命用勁,把襯衣袖口卷到胳膊肘上,而且脫掉了工服和坎肩。渾身冒汗,汗珠涔涔地落在工作臺上和地板上,但是誰都沒有理會我們。

    我們這么勤勤懇懇地干活,從來也沒有人來夸獎,或是責備,也從來沒有人叫我們放下這些做厭了的、勞累的活計,去稍為休息一會。

    這一天,工作快完的時候,許多人都東張西望的,看看有沒有停工的動靜,因為每到星期六,大家照例在廠里拉放工氣笛前十至十五分鐘就不干活了。

    “任憑你怎么賣勁,活反正是干不完的!”別的幫里的一個鉗工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說,他也是一個像我一樣的青年人。我抬起頭來,伸伸懶腰,習慣地瞅瞅四周,想看看有沒有從哪兒躥出個什么人來的絲毫危險;哪兒都沒有這樣的人,于是我就一面打量著他,一面回答說:

    “我們在干井包的活[2],因此我不愿意落在別人的后面。”

    “明天禮拜天,你們的一幫怎么樣?還干活嗎?”柯斯嘉(我后來就這么稱呼我的這個同志)有用意地問道。顯然,他早已發(fā)覺我是個愿意走上爭取自由、平等和團結的光明大道的人。他有了這些想法以后,馬上就有一股教育我的旺盛熱力。

    “不,明天我們誰都不干活,”我回答道。

    “空下來,你在家干什么?”

    “沒有什么特別事情要干,不過,不久,我們將要舉辦一次跳舞晚會,”我聊開了,心里也想叫他參加,去快活地消磨消磨時間。

    “你家里有些什么書嗎?”他問道。“你有時候看看什么書嗎?”

    我打心眼里感到慚愧,很久以來,什么書我都沒有看,雖然我也有幾十本書。但是,我不懂得這些書,因此它們一直躺在我的小書架上,作為年青人房間里的一種體面的裝肺。然而,我心里想,我的這些書里,說不定也有柯斯嘉喜歡的書。于是,我就向柯斯嘉提議,哪天晚上或星期天上我家去看看那些書。柯斯嘉很高興地接受了我的邀請,稍微沉默了一會以后,他向我提議要我和他更接近一些,而且要我明天午后上他家去。我對這個友誼感到很高興。雖然當時,我已經有了相當多的朋友,但是還沒有像柯斯嘉這樣對我的朋友。放工后,我們倆一起走。他常常暫時離開我,去同別人談幾句話,然后再回到我的跟前,最后他把他住的房子指給我看。我們高興地分手了,我答應明天一定上他那里去。

    星期天,將近一點鐘的時候,我上柯斯嘉那里去了,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他住的房子。女居東客氣地把他的屋子指給我看,我走了進去。屋子不大,是正方形的。除了主人以外,里面還有兩個青年人:共中一個,我很熟悉,因為他是和柯斯嘉在同一個幫里干活的,另外一個,好像是他的兄弟。我坐下了。我們一對一地攀談起來,接著談話完全停下了。這時候,柯斯嘉從什么地方里拿出一張印刷紙張來,交給他的一個朋友,要他看一下。這個朋友伸手接過去看著,而我們三個人則默默無言地坐著。我因為不知道這張紙上說些什么,所以沒有特別注意柯斯嘉的朋友的閱讀情況,也沒有去注意這張紙頭對這個讀者起著什么影響。但是,柯斯嘉和他的另一個朋友卻有些異樣地注視著閱讀的人。看來,他們的神情都很緊張。大家都默不吭聲。最后,那個朋友看完了,把印刷紙頭折好,交還給柯斯嘉。他這么做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我心想,這準是我不應該知道的私事。

    “怎么樣?好嗎?”柯斯嘉向那個仿佛感到很窘的朋友問道。

    “行,很好,”那人回答道,接著就不吱聲了。空氣又肅靜下來,好像有些難過似的。

    “也許,你也想看著?那你就看一下吧,”柯斯嘉說著,就把那張紙頭遞給我。

    我打開來看了。從開頭幾句話里,我就知道,這是一件我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不平常事情。我看到的頭幾句話,在我心里激起了—種特殊的感情。思想不禁潛動起來,我好容易才接著往底下看去。這張紙頭說到神甫,講到沙皂,也談到政府,都是用責罵的口氣。這上面每一句話都打動了我。我相信,這都是正確的,同時應該像這張紙上所勸告的那樣行動起來。這時我的腦子里幻想出—幅情景:我由于確切的行為被處死刑了,我的一生完了。然而,這時好像有一把鐵錘對我當頭擂了一下,頓時,什么天上的王國都化為烏有了,而且它們從來也不曾有過。這一切完全是捏造出來,愚弄我們老百姓的。

    我立刻相信紙上說的一切,因而它越加強有力地影響了我。我好容易才把這張紙看完,感到這張紙在用洶涌的思想使我苦惱。心想,把這張紙立刻歸還以后,紙上的詳細內容就不會存在心里了。但是,紙上的思想已經深深地銘刻在我的腦海里了。從此我就永遠成了一個反政府的分子。這張紙是民意黨人的。這是第一份秘密讀物,我從它里面生平第一遭看到了反對政府的直言不諱的言論。我默默不語地將紙頭遞還給柯斯嘉,并且立刻領會到他請我來的用意,同時下定決心應該為這個事業(yè)犧牲一切,甚至犧牲自己的性命。我深信,柯斯嘉也是用像我一樣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事業(yè)的,因此就這一點來說,我們已經是弟兄了。至于另外兩個朋友怎么看待這件事和心里怎么想,我是無從知道的。我之所以沒有講話,因為他們也像我所做的那樣,表現(xiàn)了他們由于這張紙頭而引起的愉快和滿意。

    過了一會,這兩個朋友走了。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們便談起心來。顯然,我已經取得了柯斯嘉的信任,因為我們的談話主題是討論問題:我們怎么才能再弄到這類文章和好的書籍,以便盡可能地增進自己的知識。柯斯嘉開始向我解說他很懂得的圣經,因為直到最近,他還是個虔誠的教徒,愛看宗教書籍。他竭力把神學解釋為只是被現(xiàn)在的神甫歪曲了的社會主義學說。然而,柯斯嘉沒有說話的口才,不能把我遠遠地引到那方面去。接著,我和他一起到我的家里去。我們細看了我那兒的書籍。我力求在這些書籍中發(fā)現(xiàn)什么好書。但是,我過去的購書興趣現(xiàn)在對我們兩個人說來是頗成問題的。我們決定下星期日一同到市場上去找好書。不用說,我也再三地詢問柯斯嘉,他是怎么弄到這些違法的紙頭的。他說,有一天晚上,做完工,正要出廠,在另外一群工人中間,他被一個人喊住了,那人在廠門口塞拾他一張紙,說:“喂,回家什么事也別干,拿去,看看它!”的確,柯斯嘉看了,而且為了和那個人談一談,幾乎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

    不久,我和那個把紙頭塞給柯斯嘉的人相識了。當然,他知道我看過了那張紙,知道我對自己完全不明白的事業(yè)表示了革命的看法和革命的行動,知道我愿意學習,再學習,愿意按照給我的指示去行動,力求盡可能在一切便利的場合吸收恰當?shù)娜耍疫M行宣傳。

    我本來就猜出我們工廠有一個人在領導這個事業(yè),因為我曾經幾次看見柯斯嘉同他談話。有一次,在做工的時候,我和柯斯嘉兩個人去找他了。我是被柯斯嘉當作一個可靠的同志來介招的。我被介紹認識的那個人,身量很高,一個典型的男人,長著一雙咄咄逼人的峻厲眼睛。他的目光一直刺到我的心里,我可真的發(fā)慌了。我像犯了過失似的望了他兩眼,隨即就把眼皮垂一下了,感到好像有一樣什么沉重的東西壓在我身上似的。間忽,我也膽壯地抬起眼睛愉愉地瞧瞧這個使我感到透不過氣的人。這人的一撮又密又寬的談黃顎髥,激起了我對他的特別敬意,但是一遇上他的目光,我又變得軟弱無能了。這些都太奇怪了。以前,我看到這個人,或者從他身邊經過,從不注意他,而且也沒有感到什么不尋常。他那時在我的眼睛里是個極其平凡的人。但是,現(xiàn)在,當我自己想變成另一種人的時候,卻在自己面前看到一個有覺悟、有毅力、有膽量的人。這人現(xiàn)在想洞察我的心靈是否真摯,想弄清我的性格是否堅定,想知道我的愿望是否赤誠,——在他的凝視之下,我產生出一種特殊的恐怖感覺:以致我沒有能夠說出一句話。

    φ給我的就是這樣的印象。有一天,我走到他的機床跟前,打算從他那里聽到一些特別有教益的話,然而第一次,他卻用嚴厲的詞句和問題把我嚇唬走了。

    “怎么?你在胡想些什么啊?”

    “我想弄一本好書看看,”我喃喃地說。

    “你要它干嗎用啊?你看了一本好書,打算干什么?”

    “情形很糟糕,”我說,“你瞧,別人都欺侮我們,不肯說真話,全都在騙人。”

    “知道真話以后,你想干什么?”

    當然,我沒有吭聲,不知道怎么回答這類問題是好。回到虎鉗機床跟前以后,周密地思考起他向我提出的這些問題。不用說,我對φ很不滿意,他自己什么都沒有說,卻逼著我傷腦筋地去思考這些我應份不會知道、而且完全不懂的問題。但是,我對這一切的看法是,他們想考驗我。我并且認為這些是對我的不信任,因此感到有點難過。但是我相信,我是會把這些問題完全弄清楚的,而且一定會弄懂它們。我和柯斯嘉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

    我們隨時隨地地都在一起,經常討論各種問題。很快,我們也有了秘密書籍,大部分都是民意黨人寫的。我們對于這些書簡直入了迷,竭力想辦法小心地把它們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這時,我們的交友圈子也逐漸擴大了,逢到禮拜天,不是我們去看別人,就是別人到我們這兒來。生活情況發(fā)生了大變化,家里也好,廠里也好,周圍的環(huán)境都起了顯著的變化,但是我們對這點沒有十分注意,仍舊一心一意地干新的工作。用不著說,我們只要發(fā)現(xiàn)對方和我們談得投機,馬上就想辦法弄一本什么秘密書籍給他看。但是,我們在結交新朋友方面非常謹慎。首先,我們對于那些喜歡三天兩頭喝兩杯的人、平素生活不檢點的人,以及和廠里的領導牽親帶故的人,都盡量避開,不和他們來往。既然我們自己非常年青,因此我們也最喜歡和青年人接近。工作上的一兩次的失敗,已經使我再也不敢接近有家眷的人、中年人,或者中年以上的人了。因此,選擇對象的范圍,顯得十分狹窄。

    我時常聽到工人們談起革命家們的舊事,談到他們被捕和被關進什么石牢等等的情形。然而聽得最多的是:很多人被捕以后,就永遠不再回來,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有時候,我們和一些盲目相信自己的談話的工人們爭辯,但是我們也不是常常在這種爭辯中占上風的。毫無疑問,這類談話之所以形成,是有一部份根據的。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一些過去住在工人中間的知識分子常常被抓走,后來再也看不到他們,而且得不到關于他們的絲毫信息。因而,一些無知的工人就異想天開地捏造出各種各樣的荒涎無稽的故事。這些故事慢慢地流傳開來,同時由別人任意地添上形形色色的恐怖情節(jié)。這種恐帕情節(jié)過去和現(xiàn)在一直成了嚇唬所有多少有些迷信、還不了解工人運動的、見識不廣的人的工具。我和我的朋友竭力不同散播這種幻想的人去談話,去爭辯。但是卻特別樂意聽這樣的談話:塞棉尼可夫工廠過去如何發(fā)生風潮,以及從前(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那里到處都有人偷看秘密書籍的情況。

    由于時常肴到各種秘密書籍、接近具有革命信念的人、和同志們談論革命的問題、制定各種改變整個生活制度的計劃,使我們這兩個在嚴格的辯論中經不住考驗的人,生活經常過得非常激動。我們過去認為極其尋常的、還沒有發(fā)覺到的這種生活,給我們的印象越來越新鮮。

    這時候,我們對于加班加點的工作,從心里感到憎恨。傍晚,我們從樓底下走過車間的時候,總是惡狠狠地瞅瞅掛在墻士的亮著的電燈,玻璃上寫著一排字:“今天小夜班,晚上七點到十點半”,或者“今天大夜班,晚上七點半到深夜二點半”。這兩排字天天來回替換,也就是說,今天小夜班,明天大夜班。因此,我們每月都得工作三十天到四十五天,因而塞棉尼可夫工廠里有一些工人常常十分惡刻地說:“你我這個月過的日子比上帝過的還要多”,的確,該死的小夜班和大夜班有時候一個月叫我們多過二十天。

    這些夜班到底剝奪了每個人的多少健康,是很難想像的。然而,他們把事情安排得十分狡猾,以致每個人在領工資的時候,總是確認,如果他們少做大夜班或者小夜班的括,就要比從不放過一次加班活的人掙得少。結算的情況是這樣的:全幫的工資總額按照天數(shù)來分,而余下的錢是按照工資的百分比來分的。最好是做不太緊急的活計,那時做完當天的活,就可以如愿以償?shù)鼗丶遥桥龅阶黾奔I班就要強迫全幫干活,那時工廠里的放工汽笛的響聲,就變成了惡刻的諷刺,好像是開玩笑。這種笛鳴只是說:今天夜里,你還要留下來干幾小時活,別人已經關切地從那計工板上摘下你的工號牌,交到領班的辦公室里去了,而沒有工號牌是決不讓你出廠的。你要是到領班那里請求的話,一多半是徒勞的,結果不是和領班吵架,就是被解雇。這類事件,天天都會發(fā)生。工人們任意惡罵,詛咒工作,但是仍然得干夜班。我和柯斯嘉過去經常在夜里工作,絲毫不覺得特別累,不知道這種工作會損害我們的健康,一直到讀了秘密書籍為止。現(xiàn)在,夜班工作卻使我們感到相當?shù)钠>耄蚨覀冮_始利用各種各樣的借口來逃避它。我們還鼓動老師傳出來反對做夜班,說明做夜班的害處。

    我和柯斯嘉雖然在工廠里做工,但是絲毫也不明白工人的生活情況。我個人不論在生活起居方面或者在經濟方面都過得相當好。同志中間,有一個年青小伙子,過去在工廠里做過工,他的一舉一動都和工廠里的工人一樣。他對我們談過一席話,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我們很想去看看,實地了解一下我們還不知道的這種生活。我們決定去找工廠里的同志,這樣,不僅可以上他們那里去,而且還可以對工人宣傳。我們逐漸了解了工廠和工廠的生活,認清了工廠里的現(xiàn)存制度,以及其他等等。

    有一次,一個同志談起工廠生活的時候,想起一個廠主為他的工人建造的一所新層子。據說,這所房子在工人的工廠生活中很特別。然而,我們很難想像出這是一座什么模樣的房子。也不知道它是一座設備特殊的房子呢,還是一座工廠氣味濃厚、好壞雜處、快樂與丑惡混淆的大工房?更不知道它是否是一座有些恐怖的房子。

    因此,我和柯斯嘉決定禮拜夭上那兒去一次,仔細地瞧瞧這所房子,看看那兒的居民等等,但是想起外面人很難走進這座工廠宿舍,于是我們決定冒充一下這個廠里的工人。星期六晚上,我到亞歷山大市場去,買了一件帶腰帶的紅斜紋布的普通外衫和一頂合適的鴨舌帽。星期天,我裝扮成這個廠的青年小伙子的模樣,怪不好意思地偷偷走出屋子,去找柯斯嘉了。因為害怕別人注意我們的衣衫,從那里,我們也是非常狼狽地出來,順著斯里塞布爾格大道往馬克斯維爾工廠走去。過半小時,就到達那兒了。

    在離大路約莫四十俄丈遠的地方,出現(xiàn)一座巨大的鋼筋水泥的建筑,它的外表還非常的新。“大概,這就是,”——我和柯斯嘉認定了,接著就沿著一條稍稍狹窄的巷子和鋪筑好的軌道向這座誘人的房子走去。我們走進院子以后,就看到一批一批的男女工人。男人,大多是青年人,他們一堆一堆地站著,看來他們是在指手劃腳地討論著什么問題。姑娘們東一處、西一處地坐著,同其余的人離得遠遠的,有的到處和小伙子們瞎鬧,常常嚷叫著奔到一邊,一會工夫又回到原來的人群里去。這一大批青年男女,活像生活在某個省份里的一座大村莊內。姑娘們的五顏六色的衣服,刺人眼目,它們同城市婦女的服裝不一樣,尤其和首都婦女的衣服不同;年青的小伙子們,有的穿著酒瓶子似的長皮靴,有的拿著手風琴,有的穿著短到小腿肚子的褲子;許多人穿著特別肥大的衣服,有的穿粗布的條杖褲衩,有的穿著紅斜紋布或者印花布的短襯衣,用一條不甚美妙的帶子束著,腳上套著露出光腳面的破鞋。他們絲毫沒有因為穿這些衣服而感到害燥,也沒有人羞辱他們中間的任何人。這些衣服的簡陋,給我的印象很不愉快,雖然這是一幅我相當熟悉的圖畫,很像過去在喀瑯斯塔得做工的斯摩梭斯克來的粗木工。

    我們決定先去看看這所房子的內部情況,然后再到院子里走走,同這些工人們聊聊。這所房子的正中央有一扇大門,一直通到里面,時刻都有人出進,因此我們就走進去了。一座又大又寬的樓梯告訴我們,這所房子能住很多人,墻上涂著普通的白粉,還很干凈,結實的鐵欄桿使人相信,這所房子是緊嚴而又牢固的。我們登上一座樓梯,走進過道。一股臭惡的、窒息人的氣味像把斧頭似的對準我們的腦袋捶了一下,整個過道上都充塞著從不衛(wèi)生的廁所里傳來的臭氣。我們不走這層樓的過道了,又上了一層。這里的空氣稍為新鮮些,但是也同樣有那種討厭的、窒息人的臭味。我們在這個過道上走了一段,就回頭再往上一層樓去了。這里的情況也不美妙,但是我們決定仔細好好看一下,我們沿著過道走進廁所,從那里望望風色,然后鼓足勇氣,推開一間小屋的門,往里面張望。顯然,我們的行動沒有引起別人的奇怪,也沒有人問我們找誰。

    我們推開一間小屋的房間,里面什么人也沒有。我們安然地走了進去,隨手關上房門。這間屋子的全部陳設,都擺在我們的眼前了。左右兩面墻,每一面墻的旁邊都放著兩張床。這兩張床幾乎把整個屋子的長度都占住了,沒有絲毫間隙,好像屋子的長度是按兩張床的尺寸來量好的,兩張床中間的窗戶跟前,放著一張小桌子和一把怪模怪樣的小木椅子。這間屋子的整個情況全在這里了。每張床上睡兩個人,也就是說,一間屋子住八個單身漢。他們住這個工房,每個月得付……說得正確些,每月得從他們的工資里扣一個半盧布到兩個盧布。這等于說,這樣的屋子,每月的租金是十四到十六個盧布,而每個工人每月掙的工資,不過在八個盧布和十二到十五個盧布之間。但是廠老板還驕傲的認為,他對待工人是樂善好施的,在雇用他們做工的時候講定,只要這所房子沒有擁擠到水泄不通,都要叫他們住在里面。

    我們走出這間工房,又去看了好幾間。所有的工房都是大同小異的,給我們的印象很壞。我們心里還想去看看替有家眷的人蓋的公共廚房、洗衣房和住屋。有一間屋子,里面的陳設很簡陋,只放著一床用數(shù)不清的五顏六色的碎布拼縫起來的被單,蓋在一張掛著帳子的床捕上。帳子的用處有兩個:一方面,它能用來遮窮,另一方面,它又能滿足一下做人的起碼的羞恥心,因為旁邊也是這么一張床和這樣的家庭生活。這一切都是很可怕的,它把我這個過著較好生活、具有種種要求的工廠工人壓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我們往外面走去。在寬大的樓梯上,我們站下來仔細地望了望救火的器械。但是,這些水龍帶、粉管、鉛制器具,都不能使我們感到好感和信任;這些亮晶晶的銅制的水龍頭和螺釘帽,既不能抹去那些光光的、齷齪的、密集的床鋪拾人的印象,也不能消除人們在上面抹死無數(shù)臭蟲的墻壁給我們留下的記憶。后面,過道上有人在大聲呻吟,那里還不絕地傳來一陣一陣令人厭惡的空氣,以致我們心里越來越強烈地痛恨那些壓迫人的人,憎恨使人沒法弄清不想活下去的原因的愚昧現(xiàn)象。

    唉!應當盡可能多地把知識輸送到這些人口密集的地方來。

    只有臆想到下面的情況,心里才感到輕快些:這所房子里也許已經有人在對工人做工作了,說不定,聚集在院子里的人中就有有覺悟的工人,他們的人數(shù)會一天比一天地增多起來。柯斯嘉居然還出聲地計算著有覺悟的工人累加的數(shù)目。然而,這樣的計算,是決不能相信的。這種計算有時候會使人十分失望,因為過于樂觀了,反倒會悲觀。這是順便談談的。

    我們走到院子里,呼吸呼吸新解空氣,然后走到一大堆工人跟前。原來,這里在玩擲錢的賭博,幾乎所有站在這兒的人都狂熱地參加在里面。這些人的臉部都非常緊張,同時還破口惡罵著,以致使我們感到,馬上就要大打出手,鬧出人命案子來了。我們轉到另外一堆人的跟前。這兒在玩撲克牌的賭博,也是罵聲響天。這堆青年男女決不會讓我們擠到他們中間去,因為這非得具有接近鄉(xiāng)下美女和談話討她們歡喜的本領不可。不速之客如果這么做的話,是十分危險的。因此,我們只好遠遠地瞅著他們在大院子的草坪上溜溜。我們看了看地窖和儲藏室,還看了一些不太使人感興趣的東西,接著我們就走出這個特別的工廠宿舍。我們對于我們親眼見到的事情的印象很壞,而且對于那些在鄉(xiāng)下待過、現(xiàn)在住在這里顯然很感幸福的人的印象也是壞透了。這是我們第一次有意識地了解工人生活。這種惡劣印象,長時期地印在我們的心里。后來,在另一個地方,那里的工人生活真使我氣憤極了,只致我簡直無法明自,一個人怎么會忍得住過這樣的生活,怎么會只需要這么低的要求,而且對這種窮得可憐的半饑半餓的生活還十分知足。

    要曉得,就是一堵必須加以推倒的墻,當它剛剛有些傾塌的時候,也不是幾推就能把它推倒。我們對于所見到的東西的印象是十分強烈的,但是我們并沒有對它袖手旁觀,相反的,是更加努力地去進行深造自己的工作,更加希望趕快地去抵制這種可怕的剝削手段,去撲滅這種對人民的蹂躪和愚弄,同時埋頭磨煉我們的斗爭武器。這就是說,讀書和提高自己的覺悟。

    完全可以理解的是,沒有別人的幫助,我們自己決不可能這么快就弄清許多問題。我們的知識十分膚淺,我們在宣傳的時候經常發(fā)生爭論。我們的對話人提出的多少有些機靈的問題,常常把我們弄得走投無路,盡管我們確信我們的話是公正的,但是我們還是覺得自己是失敗了。我記得很清楚,有一次,我和柯斯嘉對某個經濟問題得出了一個奇怪的結論。這是一個關于計件工作的問題。我們向別人宣傳的時候,總是向對方提出一個預先想好的問題:現(xiàn)在對工人來說,勤儉好呢,還是偷懶好?回答的結果,總是勤儉的好。于是,我們就向他說,要是干活賣勁的話,就可能產生兩個后果:第一、會很快地降低工資;第二、一個工人干兩個工人的活,會使大部分工人得不到工作做,反過來又會影響工資,使工資急劇降低,等等。但是,要是慢慢磨洋工的話,情況就不同了。那時候,工資會很快地漲起來,至少不會往下落。同時,因為工作完成得慢,又會增加工人的名額。這樣,失業(yè)的人就會減少,工資也會上漲。看來,我們好像講得很有道理,但是別人都不樂意贊同我們的這種說法,盡管他們找不出反駁我們的論據。而我們自己呢?雖然覺得自己是個勝利者,其實心里也想不通,懶漢既然比勤儉的人對社會更有用處,那他們怎么沒有出頭過好日子呢?諸如此類的問題,常常發(fā)生。我們去請教φ來替我們解釋。φ看到我們的社會主義思想很濃厚,但又沒有機會和時間同我們談話,便把我們托給他的一個朋友。這人就住在我們的附近。

    我們的這個新的領導,是個很不笨的人。他給我們的印象很好。顯然,我們只要一有空,就去請教他。除此以外,他的家庭生活,也像塊磁鐵似的吸引我們去找他。一間單間的屋子,里面的環(huán)境,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都使我們感到十分舒適。它給我們繪了一幅我們未來的起居的圖案。在我們這個新相識的家里,我們經常感到滿意的是,第一,可以常常得到書籍;第二,可以得到他要我們謹慎小心的勸告。我們知道,他在組織內部擔任會計職務,而且做我們和城里的組織之間的聯(lián)絡員,并且知道他認識很多知識分子,而又熟悉各方面的情況,因此我們從他這里可以學到許多東西,聽到許多卓越的思想和他對我們感到十分不安的問題的意見。真的,他最初給了我們兩個人非常好的影響。他特別教導我們,要在對人的關系方面細心謹慎。每當我們到他那里去的時候,他都要詢問我們,問我們來時是否留神,后面有沒有狗腿子跟著。也許,他是為了害怕自己受連累。他在他的妻子的影響之下,經常向我們反復敘述有關特務、搜查和盯梢的事。這些對我們都很有用處。我們學會嚴格觀察自已身后的情況,盡管實際上沒有人跟蹤我們。我們在工廠里的行動開始謹慎起來,逐漸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別人居然還把紅※[3]會的報告給我們看,此外,還送給我許多好書,還有各種已出版的禁書。

    一部分冬天和整個春天就這么過去了,夏天已經來了。又將入秋了,隨著秋天的來臨,大家盼望已久的星期日學校也將要開學。有關這所學校的事,我們已經聽到過很多的話。有人對我們說,這所學校有很多好處:在這所學校里,可以很好地物色人,主要是能得到知識;這所學校的全體女教師,都是義務教書,目的只是為了讓老百姓得到知識;她們準備為老百姓忍受政府的一切迫害。柯斯嘉和我心里都很明白,這些女教師是些什么樣的人,因此我們迫切地盼望這所學校早日開學。我們竭力勸別人也去報名上學,但是大多數(shù)人都回答說,要做小夜班和大夜班,不能上學。這倒是實話。特別阻擾人們無法上學的,是換班的工作。但是,我們至少勸動十五個人報名上星期日學校去念書。關于這所學校的事,我打算留到后面來談它,現(xiàn)在我想回頭重新談談我最初了解地下工作的經過情形。

    起初使我感到害怕的φ,當然不會撇下我們不管。他竭力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適當時機來影響我們,給我們解說我們所不懂得的問題。他給我們的印象很深刻。我們拿他當家長看待,特別敬重他。我記得,有一次,為了閱讀第一份地下傳單,我和柯斯嘉上φ家里去了。這是一所黑黝黝的房子,好像有兩間屋子,租金十分昂貴,屋內的光景簡陋得給我的印象特別深。我記得,我為了上那里去,穿得相當講究。穿著槳領的襯衣,等等。然而,屋子也好,屋子里的住戶也好,都好像在仇視我的衣服似的,因此我黨得很窘 ,好像犯了什么過錯似的,一面暗暗地咀咒自己的漿領襯衣。我拿定主意,下次穿得樸實些,而且已經考慮到完全拋掉這種浮華的裝束,盡管后來我又改變了這個主意。

    在這間屋子里,我生平第一次見到了一個知識分子,我們稱他為П。И。他給我們留下的,永遠是最好的回憶。他是我所了解的人中間的第一個人。他抱著一個特殊的目的和工人接近,讓他們得到知識,懂得生活。為此,他受到了種種的困苦。

    很難說明,我和柯斯嘉對這種人的尊敬程度。應該特別提到的是,我們這些文化很低的人對其他階層的人如此大公無私地讓我們獲得知識這類行動,是不可能不感到奇怪的。在同別的知識分子或者同女教師十分接近以后,我們心里還是久久地懷著這種感情。要是失掉一個這樣的知識分子,我們會萬分難過。為了他們,我們甘愿去赴湯蹈火,甘愿去忍受一切痛苦。當然,和知識分子們常常見面,也會逐漸對他們失掉了像對待特殊人物那樣的特殊感情。同時你又會感到既失掉了最親近的工人同志,又失掉了有學問的同志。但是,同知識分子經過一段長時間的交往以后,結果,那種在初次會面中結成的特殊感情便會漸漸沖淡,而變成平常的真誠的感情了。

    我和柯斯嘉在φ家里和П。И初次會面的那個晚上,一直貪婪地傾聽別人談話;我們迫切地希望干一件什么特別的事情,然而我們什么也不懂,只是抱歉地望著別人,聚精會神地聽著。除了我們以外,還有三個人,再加上屋主φ。我記得,還有一個人也在場。哪知道,這人后來競當了奸細。這人就是柯茲洛夫。我和柯斯嘉特別信賴他,這個情況只是在我們最初相識的一段時間。

    我現(xiàn)在很難表明,我們當時的觀點和民意黨人意圖之間的分歧,究竟尖銳到什么程度。然而,這些分歧是存在的,我記得很清楚。有一次,上面提到那個知識分子給我們拿來了一份民意黨人寫的傳單,交給φ中,同時問他,這份傳單對我們社會民主黨人是否合適?看上去,好像φ否定了那份傳單。我們也沒有見到那份傳單。后來,當我們問到那份傳單的時候,他的答復是,傳單丟了。我們沒有參加過我們的人同民意黨人進行的辯論,因此不知道雙方在觀點上有哪些分歧,但是我們還是站在社會民主黨方面,也許,這是受φ、知識分子和我們的友人的影響。民意黨人的傳單不大在我們的地方出現(xiàn)了,而且我們也不大喜歡贊成民意黨人的活動的人,最討厭那個——我說后來當了狗腿子的柯茲洛失。我們還特別厭惡一個民意黨人,這人和我們同在一個車間里做工。他經常在談話中談他的謀刺沙皇的計劃。但是,這些只是一種幻想和計劃罷了。我們從來也沒有看到我們的民意黨人有過什么真正的行動。這類話,我們都聽膩了。事情明擺著:要是他真有勇氣去行刺沙皇,或者去殺害和沙皇相等的人,他就應該是個陰謀家,要不,也得是個秘密活動分子,他要是重視自己的計劃,就會惦念著去執(zhí)行它。因此,他應該對自己的活動諱莫如深。等到暗殺計劃一旦成功,人們一定會像敬重英雄那樣地去敬重他,不過他的理想決不可能對群眾起大的影響,因為群眾不可能了解他的這些理想。敬仰他的人,雖然很多,然而決不會擁護他。可是,這樣的人,我還沒有見過,不過,我卻見到了這樣一些人:他們光喜歡空談各種暗殺勾當,除此而外,甚么都不會,甚至也不努力去宣傳一下他們的思想。

    因此,很多純潔的人等著要我們去宣傳。當我們去尋找我們認為可靠的人,并給他一本禁書和一本合法的書,或者向他提出有關學校和學習的問題的時候,我們總是發(fā)覺,還沒有人同他這么談過話,還沒有人影響過他。但是,我們認為,單憑我們的能力,要去說服一個比我們活在世上年歲多得多的人,是很不夠的。

    有一次,我在班上去找一個民意黨人。這人把他的一個爆炸冬宮、謀刺沙皇的荒誕計劃,告訴給我聽。我雖然認為這個計劃沒有特殊意義,但是自己卻老是嘀咕著這個問題,竭力想說服自己,由我們來執(zhí)行這個計劃。這個計劃的最大的缺點,就是它要求有一個幻想,而這個幻想又要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因此,計劃本身完全是捏造的,但是我自己解釋不了這個問題。我懷著這個情緒去找φ,談到了那個民意黨人的計劃。φ聽完后,冷冰冰地回答道,要是有人想謀刺沙皇的話,可以不必費這么大的心思,只要跑到涅瓦大街,租一幢上等房子,或者到旅館里去租一間屋子,等他路過的時候,開槍打他就行了。人能夠開槍打得死麻雀,難道打沙皇就這么難嗎?妙極了!這樣的答復,可真把我窘死了,而φ那張老是繃得板板的臉上的嘲笑太羞辱人了。我為我的這個思考那個荒誕計劃的笨腦袋,感到萬分的遺憾。

    受到φ目光羞辱的我,回到家里,拿定主意,再也不同他談這類問題了,并且對他很冷談,自己埋頭讀書看報。我甚至常常頭伏著書本,在椅子上睡著了。醒來,慌忙熄燈,不讓大街上的警察在夜里看到我的屋子有亮光。

    日子一天接著一天地過去,我們常常幾乎每天都做大夜班和小夜班,甚至星期天還干活,因此我們沒有空余時間看書,即使間或碰到一點閑工夫,也白白地消磨過去了。雖然,我還在最好的年歲,但是我已經感到某種特別的疲倦和困乏。這種情況反過來又大大地影響我的健康。φ從來不做大夜班。我們知道他每天都和領班吵架,結果往往是φ拿回自己的工牌回家去了。這種情形所以可能,原因是φ是個非他不行的工人,此外他總是同意別人給他計算的工資。這時,他們總是想用這點來嚇唬他。我和柯斯嘉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廠方第二天就能用新工人來替代我們。因此,我們只好一道待在車間里,甚至一個星期總要有兩次在機床底下過夜,為了免得把時間浪費在路上。 每個星期六的早晨或者晚上,我們總是在φ的家里聚齊,土面提到的П。И也上那里去。他給我們誦讀拉薩爾[4]論“第四階級的思想”、論文化史、論階級斗爭等著作。我們因而很愉快地過了好幾個星期天,慢慢地越加了解革命活動,和革命活動融合在一起了。我們在這里還認識了П。А。摩洛索夫[5].他在我們的心目中,是工人中間最有學問的人。我們常常向望著自己幾時也能成為這樣的人。我們只有一件事不贊成他:他喜歡喝兩杯,有時候還喝得酩酊大醉。

    我和柯斯嘉認為任何一個有覺悟的社會主義者,都不應該喝酒,甚至對于抽煙,我們也加以譴責……同時,我們還嚴格地宣傳這方面的品德。總而言之,我們要求一個社會主義者在各方面都是一個完人,自己也努力常常做別人的表率。我和柯斯嘉彼此間沒有絲毫秘密。我們甚至想同住在一起,但是由于我們都各自租著住屋,根據各種私下的打算,我們決定還是把兩間屋都留著,以便將來建立兩個學習小組。要是只建立一個小組,那就輪流在這兩間屋子里進行學習。

    我們這時候獲悉,已經有人在注意φ了,逐漸擔心會失掉他。П。А。摩洛索夫為了防范萬一,決定去尋找一所單幢的房子。他很快就利用上這幢房子了,然而這反而把情況弄糟了,因為這幢房子里住著好幾個受到憲兵注目的人,其-中也包括φ……

    在這幢房子里,φ存著很多書籍,好像整個涅瓦關的書店似的,但是我們沒法從這里得到最大的滿足,懊惱自己沒有一點看書的時間。真的,為了看鮑凱里[6]的一本書,我們至少得花一個半月到兩個月的時間。在這種只有一點有限的空間時間的情況下,我們看見書籍,情不自禁地從心里感到特別羨慕,然而看書還是看得很少,只好通過和跑來看我們的П。И的談話和短短的討論來提高自己。當然,我們和從前是不同了。令人感到興趣的是,摩洛索夫從家里進進出出地都帶著書: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自己的身上藏上十五本書,而且走過特務身邊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危險[7].

    在這間屋子里,我們認識了許多紡織工廠的工人。因此,我們的交友圈子慢慢地寬廣起來,我們的眼界也擴大起來,但是就是感到時間不夠。我們也知道,紡織工人干活的時間并不比我們少,然而他們掙的錢卻比我們少得多。(在紡織工廠干活,是從早上五點鐘到晚上八點鐘。而我們連加班的工作時間在內,是從早上七點鐘到晚上十點半,或者從早上七點鐘到半夜兩點半,然后再是早上七點鐘到晚上十點半。)因此,我們的情況是相當被人眼紅的。正因為如此,我們也就更加熱切地希望大家一樣平等地干活。

    這個冬天就大概這么過去了。我和柯斯嘉什么特別事情都沒有做,好像任何地方都沒有發(fā)生過什么特殊事件似的,到處都非常寧靜,工人們沒有鬧事,靜靜的。不過,要是哪個地方出事的話,我們也不大知道。因為那時候,大家都認為少談為妙,而工廠里也沒有人發(fā)傳單。我們所殷切盼望的夏天來了,然而它不像我們所盼望的那樣。

    夏初,也許還在春末,有一天,我們早晨上班的時候,發(fā)現(xiàn)φ不在了,很吃驚,跑去找先前和φ同住在一起的另一個同志,可是除了說φ大概睡午覺,下午一定會來以外,從他那兒什么消息也打聽不到。我和柯斯嘉預感到事情很嚴重。我們三番兩次地下樓到φ干活的車間去,但是全都白跑了。每一次,我們都是失望地回來,而且越來越強烈地感到這個人對我們的寶貴和重要,同時意識到如果我們的預感證實的話,對我們說來,這將是一個大損失。吃晚飯的時候到了。第二天一清早,我們就趕到班上去等候消息,因為我們也害怕到φ的家里去。忽然,一個同志垂頭喪氣地走來,他詳細地把φ遭到搜捕的情況告訴了我們。當然什么違法的東西都沒有被搜到,因為所有的東西都收藏得很好。不過,他們還是逮捕了他,把他押走了。他現(xiàn)在在哪兒?情況怎樣?我們都懷著這些心思分開了。每個人的心里都很難過,每個人都擔心自己會遭到不測。

    車間里在熱火朝天地干著活,大伙都忙著趕快做完各人的活計。這是為啥呢?是為了趕快接別的活計。重新忙著干嗎?是為了急如星火地加油干活嗎?究竟是為了什么呢?……仍然為的是:老板需要利潤!因此,你得在老板把應付給你的微薄的工資扔給你以前,拼命地、頭也不回地干活!這時候,我的眼前又浮起一幅憲兵警察到來的圖景。

    我們的φ沒有了,我們的家長和父親沒有了,同時又失去了他那深思的目光、嚴肅的面孔、他的鋼鐵般堅強的毅力、還有他那無畏的勇氣。唉!失掉這樣的人,是非常難過的,尤其對一個對這種損失還不習慣的人來說。后來,我很安然地看待逮人的事了,那樣做,情況就不同了。但是,對現(xiàn)實妥協(xié),畢竟是很難過的。

    我和柯斯嘉現(xiàn)在開始考慮別人過去替我們決定的問題了。φ的被捕使我們的青春倍增活力。但是,我們的好友卻竭力向我潑冷水,他這樣做是枉然的。我們背地里稱他為膽小鬼,算不上是個人,盡管我們還是繼續(xù)不斷地請教他給我們解釋各種各樣的問題。他在這方面滿足了我們,不過反復叨嘮,想叫我們暫時安靜些。他說:不然,你們會落到監(jiān)獄里,過早地把自己坑害掉。這番話對我們不起作用。我們還是繼續(xù)努力干自己的事。柯斯嘉這時候調到另外一個車間去了。別人呼他到那里去管理一批學徒。他現(xiàn)在有很多宣傳工作可做了;情況要求我們設法去弄各種小冊子。我們挨著書店去尋找,甚至到好多地方去詢問兩本違禁書籍,我們不知道它們是禁書。最后,我們終于慢慢地做出一份可以到處詢問的書籍目錄了。

    我們雖然感到自己孤單無援,但是并沒有灰心喪氣。柯斯嘉順利地在他的車間里替П。А。靡洛索夫找到了工作。我們對這件事感到十分高興,因為紡織廠過去不要他,還因為他從此就能生活安定,保障自己的經濟狀況。我們最高興的原因是:他能在我們緊跟前領導我們,啟發(fā)我們,讓我們得到新知識。那時候,我們就能比蛟容易地推進自己的事業(yè)了。情況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必須著手啟發(fā)年歲和我們相仿的青年,以及許多比我年青的人,同時揭發(fā)廠方施行的某些剝削行為。這時候,柯斯嘉在一個受我們影響、家庭負擔很重的人那里租到了一間屋子。我總是在吃晚飯的時候去找柯斯嘉。每次碰到柯斯嘉,我總是再三詢問他,這天他和摩洛索夫談了些什么話,心里很想打聽到一些有趣的事。但是,柯斯嘉說靡洛索夫現(xiàn)在只埋頭工作,新的工作把他吸引住了。我們希望他趕快把自己安置好,那時候他就能和我們暢談了。情況完全出人意外:有一天,憲兵隊把他叫去了,隨即把他逮起來,關進拘留所了。這件新的事件,完全把我們陷入束手無策的境地。我們幾乎失掉了一切領導,因而我們的好朋友也越來越厲害地用各種話來嚇唬我們。他要我們把存在他那里的書拿走。在我們沒有把這些書拿光以前,他一看見我們,就反復地怨怪我們……

    總之,這個夏天,我們作為兩個成年人開始進行宣傳工作,雖然我們感到自己做獨立工作還沒有充份的把握。果真,什么事也沒有做成,我們被迫同情況妥協(xié)了。沒有φ,沒有知識分子П。И,沒有摩洛索夫,我們不由得常常感到自己的境況十分孤立。忽然,有一個人到涅無關來找我們了。這人早就熟悉各種革命活動,革命經驗也很豐富,而且無條件地忠于事業(yè)。我們立刻感到了一股新的活力。同時,我們的處境也立刻好轉了。無論哪個星期天,我們都不約人到自己家里來,自己也決不上別人那兒去。同派爾、瑪克斯維爾、托爾東等紡織廠以及尼古拉鐵路工廠的聯(lián)絡,已經安排就緒,會議開得很頻繁。參加這些會議的,雖然純粹是一些個別的人,但是大伙的目的和意圖都是一致的,原因是運動高漲了(如果能夠這么說的話)。

    我們由于一心一意地埋頭從事革命工作和交友的活動,連星期日學校幾時開學,都沒有去注意。大家迫切等待的開學日,終于到了。當然,我們大家都去報名進這個學校。這所學校既是一個健全的文化機構,也是一具從泥沙中篩取谷子的篩子,而且也是一架使兩個東西互相撞擊的機器。這里的社交圈子雖然不很廣,不過也夠復雜的了。這時候,我們已經在準備進行經常的小組學習。說不定,還有別的一些小組,但是我們不了解它們,同時也不打算去打聽它們。彼得堡剛一入秋,各方面的知識分子都紛紛來了,跟著便掀起緊張的腦力勞動。我和柯斯嘉忙著做各種各樣的緊張工作,因而干脆不回家。一個新朋友,我們稱他叫Н(В。А。 謝爾貢諾夫[8]——俄文版編者)的,是個工人,住在涅瓦關的后街。他和一批知識分子有聯(lián)系。這批知識分子的外圍,好像有很多工人,因而他們想在涅瓦關領導經常的小組學習。H組織了一個學習小組。我的屋子比較方便,做了學習場所,因為我那里沒有外人。這個小組是六個人組成的,加上講解員,一共是七個。于是,關于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學習便開始了。講解員[9]向我們口述了這門科學,沒有用筆記本。他常常設法啟發(fā)我們站起來反駁或者爭辯。那時候,他總是鼓勵我們,要一個人向另一個人辯明自已對某個問題的觀點是正確的。由此可見,我們的學習是十分生動有趣的,而且還會慢慢地把自己養(yǎng)成為演說家。這種學習方法是向學員說明問題的最好的手段。我們對這樣的學習,感到非常滿意,而且對我們的講解員的智慧常常感嘆不已。我們暗地里悄皮地說他的禿頂?shù)脑颍褪撬^于聰明了。這種學習還教導我們去自修,去找尋參考資料。我們從講解員的手里拿到了上面寫著許多問題的紙頭。這些問題要求我們留神了解和觀察工廠里的生活情況。于是,我們在廠里干活的時候,時常假借各種借口到別的車間去,實則上是通過觀察的途徑去收集必要的消息。有時候,得便,我們還交談一番。我的工具箱經常塞滿了各種紙頭。吃飯的時候,我總是設法偷愉地抄錄我們車間的工作日數(shù)和工資數(shù)。毫無疑問,缺乏空閑時間,是搜集各種消息的主要障礙。但是,事情還是有所進展的,雖然不像應該的那樣完滿而熱烈。

    學校中的學習,還是照常進行。女教師們的生動而又巧妙的言詞,引起我們產生出一種對學校的特殊熱忱,而我們的議論也是沒有完的。女教師們采用的辦法,我們很了解,而且驚嘆她們有一種激發(fā)每個學生坦白說話的本領。這些學生中間有小市民,有工人,有農民。我們每來一次,就越加緊密地同學校和女教師接近。我們感到自己特別同情她們,彼此間都產生出某種親近的、純粹思想上接近的感情。大家一走進學校,就坐在課桌旁邊,懷著某種特殊的感情等待女教師。她的到來會引起某種難于描摹的快樂。每一班里都有這種相同的情況。所有上學的學生都不能不欽佩和贊揚他們在學校耳聞目睹的一切事情。原因是,這所學校是如此深奧而巧妙地傳播著知識。不僅如此,常常還有個別的人帶朋友到學校里去看看女教師,聽聽課。我自己就曾經抱著這個目的到別的班里去過。

    女教師還想在校外影響我們。為此,她們在我們中間指定了幾個人,邀請我們星期天上她們家里去玩。我們高興地接受了這個邀請。于是星期天,五、六個人進城了,時間大約在下午一點或者兩點光景,詳細時間,我記不清了。在女教師的家里,我們也是坐在課桌旁邊,每個人的面前都放著一本筆記本,上面記著喜劇“紈绔子弟”[10]中的劇中人。她們向我們說,如果我們能夠用功地研究劇中人,就能當眾公演這個喜劇。我不知道,其他的學生過去是否有過這種愿望。但是,我和柯斯嘉第二次去的時侯,方才明自,研究這個喜劇的劇中人,乃是一種喜劇,因為我們很快就不再研究它們而轉到飯?zhí)美锶チ恕D抢铮雷由戏胖璐逗统允常炔钑r候談的,根本不是“紈绔子弟”,而是沙俄政府的種種殘酷行為。桌上出現(xiàn)了許多相片,照的都是各地鬧饑荒、移民餓死等等的凄涼景象。她們好像在努力“鼓動”我們,其實,我和柯斯嘉早就是忠于這個事業(yè)的人了。因此,我們提議,不必教我們學習喜劇“紈绔子弟”,而把她們知道的全部東西都教給我們,同時用不著預備點心和茶,這些客套會使女教師們——一些很不富裕的人負擔過重。我們這種訪問很快就自動停止,憲兵們在注意我們了。但是,我們卻永遠牢記著這些次的談話。我應當說明的是,除了學校女教師家的學習和我家里的經常的小組學習以外,我們還同上面說的知識分子П。И學習。在每星期約定的日子,到時候,П。И還是很準確地繼續(xù)來看望我們。那時,我們在另外一間屋子結合了八、九個人。他給我們進行有關各種知識的講演。我們仔細地閱讀了拉薩爾的一部分著作,后來還閱讀了凱南(Кеннан)的著作。凱南的著作給我們的印象很深。我們由于工作和學習都很忙,常常放下書本,就在屋子里睡了,盡管我們不是經常這樣。我們十一點睡黨,早晨四點或五點半非起來上工不可,因為這時工廠已經開始強嘴吞噬無數(shù)的人了。

    這時候,我們在求知方面非常緊張。對我們來說,每一分鐘都十分寶貴。放工空閑下來的每一個小時,我們事先都加以安排好,而且每個星期都是這么嚴格分配的。現(xiàn)在有時回想起那段時期,自己也感到十分奇怪:從前過那樣緊張的生活,精力不知從哪里來的?由此,也就會明白其他城鎮(zhèn)缺乏有知識的工人同志的原因了。那些地方甚至知識分子都很少,你會深深地感到知識分子的不夠。同時也會完全明白,彼得堡工人很容易從自己的隊伍里挑出又勇敢又有覺悟的工人,甚至彼得堡省經常還能提供出十分熱情、勇敢、首先是有教養(yǎng)的戰(zhàn)士。我們這些當時的彼得堡人,四周圍都是知識分子,然而還是常常嚷叫著,要工人自己在小組中抓緊同志們的學習。這只有在缺乏知識分子、而有些地方甚至沒有知識分子的省份內,才著手這么做。在這種基礎上,像我們在下面的場合所見到的那樣,工人和知識分子之間形成著一些獨特的交往關系。我們這時候被四周圍的各種知識和愿望壓得氣都喘不過來。要把這些知識灌輸給我們,遠遠不是經常能夠辦到的事。原因是,沒有空閑時間來學習,何況學習的時候許多人都說,他們的身體精疲力盡到對他們講都接受不了。

    1894年9月底,彼得堡涅瓦關后街的工作,就是這么進行和準備的。那時,各個小組中的建設工作進行得很緩慢。情形很明顯,知識分子中間有人正在準備開展充分影響廣大群眾的工作。我們的小組也間或談論這個問題。但是我們對這個新工作很不熟悉,而且也沒有一個能夠鎮(zhèn)導我們做這件工作的人。顯然,我們不能特別匆忙地來進行這類活動。

    有一天晚上,我和柯斯嘉買了書從城里回家,在有軌馬車的頂座上碰到П。А。摩洛索夫,他剛從“拘留所”放出來,挎著一包袱書和內衣,準備上他妹妹家里去。用不著說,我們對于這個突然愉快的見面,高興得沒法講,立刻把摩洛索夫拉到柯斯嘉的家里去。我們在那見向他提出有關憲兵詢問他的時候的各種問題,問到他的被捕情況,問到監(jiān)獄中的生活,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許多問題。這時我們才知道,他們要把他送回鄉(xiāng)下去。這件事對我們的影響很壞,因為碰到他所高興的理由是,我們又有了一個能干的領導人,就是說,情況會不斷地好轉。我們三言兩語地向摩洛索夫說了說我們的工作情況,當然用我們的成功之處去使他高興。晚上的幾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我們一直把他送到他妹妹那里。為了以防萬一,我們不從人煙稠密的斯摩棱斯克村走。客氣地分手以后,我們就回家了,一邊討論對這個晚上的印象,心里更加迫切地需要努力工作。

    這時候出現(xiàn)一種非常突出的現(xiàn)象,青年中間有很多十分忠心于事業(yè)的人,經常反復地討論一個問題:如果某一個人被捕了,那我為什么就一定要倍加小心,或者說,做一個不太積極的同志呢?他們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難道我就比他好,要不,就不如他嗎?為什么別人一定要逮捕他,而不逮捕我呢?難道我就經不起審問嗎?不,去說,我也是這樣的同志,也忠于事業(yè),決不會逃避逮捕?同志中間某個人被逮鋪以后,一些熱情而又堅強的人便立刻反復表示這樣的信念和意見。有一次,我就這個問題甚至寫信向某些同志提意見,向他們指出,這種態(tài)度對待事業(yè)是有害的,說明這種觀點是錯誤的,并且指出,重要的是盡可能長久地堅持下去,盡可能長時期地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竭力把自己的價錢賣得高些,并且在自己被捕以后,把痕跡留得更深一些(也就是使自已活在同志的心里長一些)。然而,我也不是經常注意這點的。因此,我相信,這種情形也是我被捕的一部分原因。總之,我希望每個人開頭就應該謹慎小心,注意自己,留神自已的一舉一動。

    靡洛索夫動身后不久,剛入冬,一個大清早晨,我被敲門聲吵醒了。我本來就養(yǎng)成習慣,睡覺很驚醒,現(xiàn)在立刻從打門中醒來了。當然,我毫不遲疑認為,來的準是憲兵,由于想到沒有什么東西要隱藏,便鎮(zhèn)靜地去開門,放那些后來把我關進牢里去的仇人進來。和自己的一切愿望恰好相反,神經非常緊張。但是,我在表面上還是竭力裝得很沉著。心里暗想,憲兵在我這兒什么也不會找到,走到灶屋里,看到房東老太太在那兒唉聲嘆氣,準備出去關門。我向她說了幾句話,叫她放心,便走到過道上,突然聽到了一個奇怪的熟人聲音。原來,我對憲兵的預測為時過早了,但是我深信他們還是會來的。一個好心的女人——柯斯嘉的女房東,站在我跟前激動地哭泣著。她告訴我說,柯斯嘉被捕了。她是一個不識字的人,但是我們感到她很懂得我們的正義的觀點。當然,她親眼看到了搜捕的全部程序。在別人把柯斯嘉裝上敞篷車帶走以后,她感到她好像失去了一個親人,一面哭著,一面撇下孩子,奔來給我報信。而我呢,不是安慰她,而是向她說,他們也會立刻到我這兒來。因此,我要她回去,甚至不讓她待在我那里。她繼續(xù)哭哭啼啼的,奔回家看孩子去了。我努力把屋子里的各種便條字箋以及對憲兵有用的東西都清除干凈。一兩個小時過去以后,我就要去上工,可是憲兵還是沒有來。我走進工廠,感到失去了一個對我說來非常寶貴的同志,一個我與之共同生活、共同工作的同志。他先我而去嘗試俄羅斯憲兵的蹂躪了。柯斯嘉將會怎么樣呢?憲兵將用什么去折磨他呢?他們會在他家里搜到什么違法東西嗎?我的思想一直圍繞著這些問題,腦子里惦記著很快也要這樣來搜捕我。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和他這么接近,在他屋子里吃飯,他們竟沒有像注視柯斯嘉那樣注視我,——這是不可能的。后來才知道,他們是根據一封上面有柯斯嘉的完全地址以后去逮捕他的。當然,幸運的是,他們在他的屋子里什么東西也沒有找到。雖然沒有預料到會逮捕他,但是我們對子逮捕的可能性已經作了相當?shù)臏蕚洌虼怂谋徊恫]有特別使我感到震驚。糟糕的只是,沒有他,我們在他的車間里的工作完全停頓了。那里有很多年青工人,柯斯嘉特別慣于對他們做工作。我是絕對不能上這個車間去的,只能對那些我竭力在廠外與之會面的人做點工作,做我能夠做的事。在我屋里集會的小組學習,照舊準時而又經常地進行,像往常一樣,只不過感到少掉了一個人。

    柯斯嘉被捕后不久,H對我說,我必須去參加彼得堡工人的一個普通會議,會上需要解決某些個問題。我記得,涅瓦關方面出席這次會議的,連我在內,一共是三個人。會議是在城邊的一個工人的家里舉行的。參加會議的人,看來,至少有十五個。好像,其中有好幾個知識分子,或者只有一個知識分子。在所有的人沒有到齊以前,大家都是輕聲地談話,好像開親切的小組會。人一到齊,也不舉行任何特殊儀式或虛套,便開始討論各種問題,而且爭論起來。我和另外一個同志過去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樣的會議。因此,在討論問題的時候,我和他感到自己根本就沒有能力在這類會議上發(fā)言:參加會議的,全都是工人的領袖,或者是一些很有修養(yǎng)的、慣于體面地應付這種場合、并能巧妙地說明自己的思想和建議的工人。當然,大多數(shù)人事先就已經知道將要談些什么,而且過去已經參加過這類會議,在那里培養(yǎng)了說話的勇氣。我細心的聆聽他們的爭論,當然弄清了問題的實質。我清楚地記得,有人提議,設立彼得堡工人互助儲金總會。這個互助儲金會應當是所有互助儲金會的總機構。基金,由各“區(qū)”的互助儲金會提供。彼得堡工人互助儲金總會的目的是,設法把錢交給被捕的工人,必要時資助某地的“區(qū)”互助儲金會。在討論知識分子的互助儲金會現(xiàn)在有錢和工人的互助儲金會基金空虛因而無法滿足很多急需的用項這一問題時,大家議論紛紛。許多工人堅決希望從知識分子方面支取一部分款項。他們的感情相當沖動,以致引起我的驚寄。我疑惑他們的感情沖動,準是為了問題觸及他們的荷包,因而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害怕自己失言,說出什么不恰當?shù)脑挕栴}終于解決了,辦法是從知識分子的互助儲金會里撥出一筆錢來,放到工人的互助儲金會里。在這以后,決定以秘密投票的方式選舉會計員,另外還選舉兩個什么負責人,我記不清了(是不是這樣,我不敢保證)。大家決定在隱匿出席人的姓名的情況下,用下列方法來選舉:所有的人都固定坐在一個位子上,每個人的名字都代之以一定的號碼。我好像是第十三號,每人都領到一張同樣大小的干凈紙頭,把他要選舉的那個人的號碼記在紙上,疊好,接著好像放在一頂帽子里,然后再計算摻雜在帽子里的紙頭。誰的號碼,被寫的次數(shù)多,誰就算當選了。當我被選上會計員的時候,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滿臉通紅,感到很難為情。我走到桌子跟前,在上面放了十個盧布,說:

    “同志們,這十個盧布,是紅十字會的一個人交給我,捐給彼得堡工人的。”

    大家留神聽著,然后對這件事表示意見。我不記得他們說些什么了,況且我在自己激動得還沒有平靜下來以前根本就聽不清楚他們說些什么。我這個被選上的會計員,重新走到桌子跟前,拿了錢,就這么行使起自己的職務了。此后,大家又提出一些問題來討論,爭論些什么,我可記不得了。接著,參加會的人開始一個、兩個地走了。天黑時,我同一個同志走出涅瓦關,回家了,因為這時候已經好走了。這是第一次會議,我是作為一個代表出席這次會議的。當然,這不是眾人選舉出來的代表,因此只好瞞著好多人,雖然我原先還以為它是一個盛大而又隆重的會議。不過,它還是給了我一定的印象。

    我仍舊在廠里干活。走運的是,我轉到另一個幫里去做容易做的活計了。我在那里堅決拒絕做急件,我終于僥幸地擺脫了它。同時,同幫里的人都非常了解我,了解我的觀點,猜想能從我這里弄到秘密書報。常常發(fā)生這樣的事:別的幫里的一些老師傅跑到我的虎頭鉗床上來,直截了當?shù)匾蚁蛩麄冋勑┦裁础N铱偸怯X得自己很年青,感到很不好意思。我說,我什么都不知道,沒有什么可說的。但是,這些都不是實話,因為說完這話以后,我就聊開了,像俗話說的那樣,我竭力繞圈子說,結果怎么呢?——他們很樂意聽,贊成我,夸獎我。然而,我還嫌不夠。我想叫他們完全獻身給事業(yè),從此就停手不干小夜班和大夜班的活,閱讀書籍,學習,用功而又堅持地學習,像我自己那樣。但是究竟不是所有普通的、常常愛喝幾杯的人都能什么都不考慮,而只惦記著社會主義的。

    我在這方面犯了一部分錯誤:我根本否認這些人能參加黨。畢竟在一天內不可能堅決把他們的整個世界觀扭轉過來,使他們都成為有思想覺悟的人,像他們中間的個別人一樣。但是,群眾仍然在各種時機中變?yōu)閺氐赘锩娜说模欢@種時刻事先很難確定,甚至在一小時前都確定不了。我逼真地回想起這么一個晚上,那時工人群眾的情緒十分激昂。他們很難忍著不讓自己投入已經迸發(fā)的暴動的漩渦中去。他們很難抓住緊握在手里的石塊,不把它們拋出去,那怕去砸壞領班的某個狗腿子家的窗玻璃。在這種時刻,袖手旁觀是決不可能的,要制止自己的同志,不讓他們去憎恨自己的壓迫者,那非要有很大的勇氣不可……

    事情發(fā)生在1894年圣誕節(jié)前夕。節(jié)目前兩天,工人們做完活,拿著工資薄,各自回家了,像平常放工回家一樣,任何人都沒有特殊的怨言,雖然每個工人都不滿。事情很明顯:廠方常常拖欠工資,特別是年終最后的兩、三次工資。

    星期六三點半鐘,汽笛拉起回聲,機器停止不動了,突然全廠靜寂無聲。這就是就說,工廠將要停工到下星期一(大家都知道,發(fā)完工資以后,是很少有人愿意干活的)。往常只要工廠汽笛一拉放工回聲,工匠們便從各方面奔出來三腳兩步地往大門口走,有的人跑著,有的人從什么角落里奔出來。門警們一面吆喝著,謾罵著,一面不停手地習慣地搜查工人的身體。但是,工人越擠越厲害,門警們只好動作加快。可是,到了星期六,大伙出門就慢吞吞的,不慌不忙的,甚至一小堆一小堆地聚在一起。這種情況說明,大多數(shù)人還待在車間里,等著發(fā)工資。許多住在附近的人,聽說出納員還沒有從城里拿錢回來,便回家吃晚飯,然后再趕回廠來,甚至不肯放過自己領工資的次序。但是,住家離廠很遠的人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他們在沒有結束他們對廠方或同伴的一切事務以前,不能回家,不能放下自已應盡的各種義務。他們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地等下去,工資還是沒有著落。時間一直拖到晚上,工人終于開始怨罵管理處,其實一放工,管理處的人都走光了,甚至沒法找人問問,到底幾時發(fā)工資?因而大家都怨聲載道。到了八點鐘,出納員終于帶錢回來了。他聽到四面八方都是一片震耳欲聾的埋怨聲,有的地方還破口惡罵,揚言要向出納員砸鐵塊。看來,出納員簡直是個替人受罪的倒霉鬼。出納員默不作聲地趕快踏進車間辦公室。過了五到十分鐘,開始發(fā)工資了。有時候,大約到十一點半鐘才發(fā)完工資。當然,三點半鐘完工,接著在廠里干等到十點鐘,可以想像到,在這以后回家,什么地方也不可能去,甚至上澡堂洗澡,也沒有時間了。這些自然使工匠們很生產。然而,廠方還是作惡多端,對工人的埋怨,毫不理會。

    1894年圣誕節(jié)前夕的情況,偏偏就是這樣。完工第二天,工匠們大約在午后到廠里去領工資。他們一小時,二小時,三小時地繼續(xù)等下去,但是錢還是沒有著落。許多人都訴苦,沒錢買糧食。有的說,明天就活不過去。另外一些人發(fā)牢騷說,他們本來想回鄉(xiāng)下去一次,現(xiàn)在看來去不成了,諸如此類。黃昏了,錢還是沒有來,甚至沒法弄清事情的原因。有人說,老板破產了,沒法付給工人工資。很多人開始相信這點,因而散布的謠言就傳開了,接著又出現(xiàn)許多謠言。當然,這些謠言都是對工人不利的。結果,大家都有點驚慌失措。工長們很著急,工匠們一會到車間里去,一會又從里面出來。在工廠附近的大街上,工匠們一堆一堆地站著,熱烈談論老板和工資的事。談話中夾雜著各種謾罵。這時可能會釀成不小的亂子,但是廠方在七點鐘光景宣布,工資改在明天上午十時發(fā)。這正是圣誕節(jié)前夕。盡管大家很不痛意,但是已經宣布的聲音畢竟起了安慰的作用。工人在出入口附近結成密集的人群,一幫一幫地擁出工廠。過了一會,人群慢慢地散開了。全廠重新靜寧地甜睡到天明。

    這種情況在圣誕節(jié)前夕又重復發(fā)生了。傍晚,大街上,天已經黑下來,家家戶戶都掌上燈。冬天,車間的工作臺和機床上的電燈都點上了。別的地方也亮燈了。到處都有人在亂慌慌地談話。大伙急得站也不好,坐也不是,出出進進地一會從車間里跑到院子里或者大街上,一會又從那兒往車間里走。我也到處亂跑,聽別人講話,自己也到處講。我出去走到院子里,然后又走到大街上,到處都是人。看上去,不相干的人,廠外的人,很多。他們也在廠里和車間里來回地走動。我在街上稍微說了幾句話,便回到車間里。突然聽到有人說,廠門口鬧事了。我不相信地說,我剛從街上回來,那里什么亂子也沒出。可是,大家不相信我說的話。很多人馬上站起身來往外走。不用說,我也想把事情弄清楚,因而也和別人一起往外走。在樓梯口跟前,領班十分著急地沖著我們走來。他聲嘶力竭地嚷道:“哥兒們,別到到大街上去。錢馬上就送來,就要發(fā)工資了。請你們別著急!我求你們安靜些。”這些話破除了全部懷疑,工匠們趕緊下樓,匆匆地往廠門口奔去。我們身后有幾個工人在叫喚。喊我們回去,生怕惹出麻煩來。這些喚聲,徒然無用,誰都沒有理它。我們一會工夫都奔到大門口了。大批人都成了看熱鬧的了。跟本沒有辦法從這堆人中間穿出去。我們廠里的門房都給打壞了。玻璃碎了,窗戶框子也壞了。大街上有人用石頭和木棒往我們的廠里扔,目的想砸壞燈炮和墻上的石頭老鷹。燈很快就滅了,玻璃也碎了,好像兩頭老鷹也受了重傷。在這以后,石頭和木棒就停止往廠里扔了。于是,我們也就能從工廠的院子里出來跑到大街上了。門房被打得七零八落,成了一群憤怒的好漢們的戰(zhàn)利品。他們甚至想放火把它燒掉,但是沒有成功。它像個妖魔似的屹立在那里。誰都不敢走進去,害怕別人疑心他是門警,而被人打死。因而門房沒有被燒掉。所有暴怒的人的視線,現(xiàn)在都放到工廠的對門去了。那兒門上的燈,怎么也沒法砸壞,其實人們不愿意去砸門房,生怕害了自己,因為這間門房里放著大家的出入證。

    大門旁邊有一幢長形的平房。工人大伙所痛恨的廠里的一個管理員就住在這里面。工人們也打算懲罰他一下。怎么懲罰他呢?大家就著想打開他的門,可是就是打不開,于是決定放火燒他的門樓。

    “把火油拿到這兒來,快一點!”奔到門樓前的人嚷道,可是沒有地方去弄火油。有人弄來了幾只打壞的火油燈,把它們吊到門樓檐上,把火油灑在堆成一堆的各種木塊上。

    應當說明,這時候,人群把大街都堵住了,連一輛馬車都過不去。然而卻有一輛拖著三、四節(jié)車廂的機車,還是要繼續(xù)開過來。機車司機害怕工人沖上車,傷害服務員和旅客,便讓火車開足馬力往前沖,自己則坐在窗戶底下,在火車開過工廠以前,不淮備了望路程。工人看到這種情形氣氛極了,把所有握在手里的東西,全都往火車上扔。我親眼看見一個人專門砸車廂的窗子。他支出一根長棍子,像打鼓似的,敲打飛馳而過的火車的窗戶。車上很少有幾塊玻璃是完整的。旅客們嚇得伏在車廂的地板上,避免被石塊和木棒打著。令人奇怪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沒有出事。工人們只要輕易地在鐵軌上放上一樣什么東西,覆車就不可避免了。顯然,這時候站在工廠附近的工人嚇得沒有去參加這些行動。

    在打門房的同時,又有一批工人向廠方開設的雜貨店奔去。這個雜貨店是工人的災星。賒購物品的工人在這家雜貨店里不僅受商店里的壞蛋的氣,還要受形形色色的狗腿子的欺侮。工人在這里花錢買東兩,不能要求過嚴。別人給什么,他們就得拿什么。他們得不到自己必需的東西。工人在買肉的時候,特別談到這一點。他們先給你骨頭,你要是叨嘮兩句的話,就把你從廠里開除出去。當然,現(xiàn)在在鬧風潮的時候,這家人人痛恨的商店,是不會讓它好好待著的,事實上,它是被搗毀了。果漿罐頭被砸碎了,很多別的商品被毀壞了,糖和茶葉被灑在大街上,碗盞器皿等等東西也被打碎了。

    正像我說過的那樣,工人他就這么砸壞了門房和放在里面的賬本和書冊,砸碎了洋燈,還想鬧到一個管理員的家里去。這個管理員同全家人躲在屋內,不敢出來。他感到他快沒命了。后來,工人們又打算燒掉他的屋子(也沒有成功)。他們打了商店,毀了大批貨物,還去砸總管理處和廠長家的窗戶玻璃。總管理處和廠長住宅的房子是面朝大街的。大家把一塊一塊的煤塊,直往這所房子里扔。我也抓了一塊煤,可是沒有扔。最引起大伙生氣的,還是那家雜貨店。所有的人都往那兒奔,把一條又窄又細的小胡同擠得水泄不通。這一切至少持續(xù)了半個小時。

    當?shù)鼐炀值南狸牫闪斯芾韱T的第一個救命恩人。消防隊的駐地離管理員的家很近。消防隊制止了工人在這兒的行動。哥薩克騎兵隊迅速出動,出現(xiàn)在工廠對面的大街上。他們聽說工人去砸雜貨店,便往那兒奔去。但是,狹窄的小街道不讓很多人涌到小胡同里去,到雜貨店去。毫無疑問,待在雜貨店里的人企圖盡可能快地從里面退出來,可是退出來,還是會碰到哥薩克。一部分人越過籬笆,跳到工廠的院子里,沒有碰著哥薩克。哥薩克在雜貨店附近逮捕了很多老百姓。這些人根本沒有去搗雜貨店,只是好奇地瞧瞧熱鬧而已。

    消防隊來了以后,圣彼得堡的消防總隊長巴斯金將軍,也緊跟著來了。他向總管理處的房子走去,但是大門關得緊騰騰的。過于膽小的管理處的職員們,沒有迅速讓這位將軍進去。他因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很著急,摁著電鈴的按鈕。這時候,又有一個年約的十五歲光景的人,安慰一小群工人,說他馬上到辦公室去安排一下,叫他們馬上發(fā)工資。有人回答他說:我們不是鬧風潮,只是等著領取看來別人不順意發(fā)給我們的工資。最后,大門敞開了,將軍幾乎像跑似地奔上樓,到辦公室去了解事情的真相。一群人聚到辦公室跟前,沒過十分鐘,聚集了五十多口子。這時候,那位將軍從樓梯上下來了。他出來,走到大街上,來到我們的跟前。他的臉漲得通紅,看來,非常生氣。應當說明,他對管理處的解釋不很滿意。但是,他仍然面對著聚在大門口的工人,,呵責我們不該砸壞門房和雜貨店,泛泛地談到我們的行動是不道德的。一個上了年歲的工匠理直氣壯地答復了他,指出,整個搗亂事件都不是工人干的,而是地方上的地痞流氓搞的。這些人后來首先去砸雜貨店。他還說些什么,我記不清楚了。我也說了幾句話,另外還有兩三個人發(fā)了言,接著這位將軍又要求我們老實些,不要胡來,至于發(fā)錢的事,他們立刻會把找錢來。他說,錢本來已經送來,出納員們因為害怕鬧風潮,又回到城里去了,現(xiàn)在已經派專人進城找他們去了。這位將軍再次地要求我們安心地等著拿工資,隨即忽然往大門口走,然后上雜貨店去了。這時候,顯然,哥薩克騎兵趕來了。過了半小時,出納員帶著錢出現(xiàn)了。在各個車間開始發(fā)工資給工人的時候,形形色色的頭兒腦兒們都到總管理處去了。他們在那里舉行了一次特別緊急的會議……

    我很想弄清釀成這次風潮的起因。根據較為可靠的人的說法,事清的發(fā)生原因是,有一個頑皮的小孩罵了門警一句,或者向他扔了一樣什么東西。警察當場把他逮住了,巡官命令他把小孩拖到門房辦公室去。人群奔去保護這個小孩。這時,不知是誰打碎了一塊玻璃。這就是整個騷動的原因。這時候,在場的門警和人群混在一起,要不就躲藏起來,逃到院子里,盡量離開那些暴怒的工人。

    在圣誕節(jié)的假期內,在斯摩棱斯克村逮捕了大批人,原因是我們的工廠就在那里。他們按照令人十分懷疑的指示,逮捕了很多人。譬如說,有些人的被捕原因,只是為了過去和某個狗腿子吵過架,要不就是和哪個領班頂過嘴。大多數(shù)人都是根據警察局的命令而被捕的,或者是根據在搜查時發(fā)現(xiàn)二兩或者四兩原封的茶葉和白糖而遭到逮捕的。理由是這些茶葉和白糖的數(shù)量比雜貨店賒賣販上最后一次記載的數(shù)量多。總而言之,逮捕了很多很多這樣的人:他們過去根本就沒有引起別人懷疑他們同情革命運動,或者贊成鬧風潮。所有被捕的人都坐了長時間的牢以后才得到審判,而且好多人的罪名都被判得很重。

    在圣誕節(jié)的假日內,我們討論了有關出版評論這次風潮的傳單的問題。時候再也沒有比這更恰當?shù)牧耍蠹叶枷M麖倪@個問題開始試著進行鼓動工作。編寫了一大張傳單,然后用膠印版印刷好,訂成若干小本子,準備散發(fā)。這時產生了一個問題,怎么把它們散發(fā)掉?大家委托我來主特這件工作,其實我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把小冊子散放在工具箱里,不方便,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而且,因為是第一次,準備的小冊子也不太多。我記不得了,星期六呢,還是星期一,那天晚上,我把一部分小冊子分別散放在各個廁所里,余下的,我盡可能地把它們撒掉:從破玻璃窗里塞進車間里;從門縫里把它塞進別人的家里;放在鍋爐上;還放在機車的窗架上。總之一句話,我千方百計地把這些傳單都放到所有的車間里。在工廠的另一方面,也有人準確地把一切事情都辦妥了。他們東一處西一處地把傳單放到工具箱里,放在工人們常常在那兒歇腿的扎棍機上,等等。這件工作做起來,好像很簡單,很容易。然而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還是有些膽小。關于這些傳單的事,事后很少聽到別人談起。這到底是什么緣故呢?是不是傳單太少,還是不該在風潮以后馬上就出傳單,或者是另外什么原因呢?雖然我們都很想把原因弄清楚,但是什么都打聽不出來。在某一個車間內,一個發(fā)現(xiàn)小冊子和傳單的工人,把它交拾了領班。領班蠻不講理地去找一個老工人,斥責他不應該散發(fā)傳單,其實那時候他早就不過問這類問題了。我因為這個老人受到無理的譴責而很為他難過。但是我們還是不能不把傳單暗中扔到他們的車間里去,我也向他講明了原因。這次經驗,可以認為是成功的,雖然沒有看到特殊的成績。在這以后不久,彼得堡港也有人照樣把傳單偷愉地放到各個車間里。他們在那兒的活動,比我們塞棉尼可夫工廠有勁得多。

    圣誕節(jié)過去以后,每逢星期日,我們又開始在我的屋里進行學習,同時大伙重新到星期日學校去念書。此外,上面提到的П。И也常上我們這兒來。他仍然有時侯在晚土給我們講讀些什么東西。我們完全埋頭在書本上了。

    在學習的時候,小組里有時發(fā)生這類事:我們正在屋子里和社會民主黨的知識分子坐在一塊談論問題,這時候,忽然門被推開了,一個女人的頭探了進來,接著又消失了;有時候,在露過面以后,整個的人也跟著走了進來。我們的談話或者講解員的發(fā)言只好中斷。這時進來的人要求某個先進工人和她出去,隨即他們就一起走了。原來,這人是民竟黨人。她在我們小組學習的時候來找人,感到很不好意思。由此可以看出,當時意見分歧的情況,并不很尖銳。在同一個小組中間,有時候既有社會民主黨人,也有民意黨人。這種情況的原因常常在于:小組里的人過去都是民意黨人的小組成員。民意黨人最后終于截足不上我們的小組來了,原因是我們沒有給他們提供新的小組,同時他們也沒法把我們小組的人和擁護我們小組的人拉過去。這時候,我們這兒有一個少女和一個被放逐出去的犯人的妻子。她們有時候向我們提議想參加我們的學習,或者參加我們在沒有知識分子參加下舉行的讀書會。像上面提到的那樣,我們曾經獨自讀過凱南的著作。讀書的那間屋子,本來就已經有五、六個人了,現(xiàn)在至少得加上兩個人,因而產生一個問題:人會不會太多呢?大家在這方面滿意地解決了這個問題。那時我提出了一個問題,女人參加到我們中間來,會不會對我們小組的學員產生不良影響。結果,大家在這方面談出了某些危險。一個組員甚至表示,如果情況真是這么復雜的話,他都不敢保征自已。這個看法本來是某個紡織廠的工人說出來的,后來我們都被這種看法迷惑住了。鑒于這種種緣故,大家都拒絕婦女參加我們的學習,雖然她們有時候還是來看望我們。這是我這一輩子碰到這類問題的唯一的一次……然而,我深信,下次碰到這類問題一定會完滿地解決它。

    φ。A也三天兩頭地來看望我們。他是一個非常樂觀而又很有人緣的工人。拿革命活動的經歷來說,他可以算是老資格了。我總是特別喜歡聽他的談話,接受他的意見。我把他當作是我們必須接替的老前輩。不過,我常常懷疑,我們將來會不會此他更堅定,更頑強,更聰明。我牢記著他被押上“十字架”去受刑的情況。這給我留下了非常沉痛的印象。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善良的人,一個可說已經失掉生命,但還被迫到監(jiān)獄里去的人。他的一部分生命被交抬了饕餮的專制政權。我記得他曾經埋怨我們很少唱歌,據說他們過去是常常唱歌的,并且唱得很多。這是事實,我們更少唱好的歌子,也不大懂得它們。

    我們就這樣繼續(xù)生活下去,學習下去。當然,這時候,又相識了好多工人。光陰不知不覺地過去,春天又來了。我記得,我這時候同幫里工頭的關系搞得很糟,起初是因為我不做小夜班和大夜班,后來他干脆要把我排除出去。工頭對我越來越厲害的、尤其是最近的獨立行為,很不滿意,另外還不滿意我?guī)牧斯ゎ^想按照他的心意加以教導的一個年青小伙子。這個年青小伙子在我們的幫里當學徒。這個暗斗,結果終于在某一天把我調到另外一個、情況更糟的幫里去了。我在這個幫里干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有一次干急件,全幫的人都被迫做夜班。我和另外三個人不愿意干。他們用解雇來嚇唬我們,而我們還是不答應,大發(fā)雷霆的領班給我們每人下了一張兩個星期的曠工條。這等于咚我們兩個禮拜沒法干活。如果我們曠了兩個禮拜的工以后再去上班,他們照例還要強迫我們上夜班。這種手段常常能把一個工人治得服服貼貼。我拿了曠工條以后,去找駐廠檢查員。他想把我打發(fā)走,對我大嚷一通,把全部責任都推在我的身上,而不責怪廠方。我向他指責說,我是找他求保護的,不是來叫別人對我大嚷大叫的,也不是來叫別人把領班的責任全推到我身上的。聽了這話,檢查員的態(tài)度和緩下來,說他曾經一再禁止在廠里實行這種辦法,可是他們還是采取這種辦法。他答應到廠里去檢查這件事。結果,領班受了懲罰,把扣掉的兩個星期的工資又發(fā)還給我。這件事在廠里議論紛紛。有一段時期,我居然成了敢于沖撞領班的英雄。顯然,在一個短時期內,車間里不再強迫別人做小夜班、大夜班和全夜班了。

    情況發(fā)生了變化。我已經準備離開本地,轉移到別處去。但是,后來由于接到任務,而又留下來繼續(xù)做工作。不久,還要搬家。我在那里已經住了很久,還沒有受到警察的注意。這里還可以繼續(xù)進行小組學習。夏天來了,星期日學校被關閉了。女教師們都四分五散地走了,工人運動也好像停止了。這不過是表面現(xiàn)象,實際上工人運動非但沒有停止,而且日益壯大了。不過,目前的工作,由于沒有知識分子參加,在進行方法上有些獨特。

    這個夏天,彼得堡的工人又召開了一次常會。這次會議是在涅瓦河右岸糕點工廠后面稍左的一個樹林子里舉行的。大家在那里談到運動太緩和,應該通過某種方法去加強它。大家都埋怨小組的活動,一致要求聲勢浩大地進行某種新的、還未檢驗過的活動。爭論的很激烈,嚷得也很火爆。兩個青年工人的發(fā)言特別尖銳。他們對所有的事情都加以刺激,加以抨擊,還責怪工人對新思潮太冷談……總之,這次會議開得非常熱烈……會上有人提出了給恩格斯墓送花圈的問題。恩格斯剛在那時候逝世。一部分人主張送,大部分人反對。反對送花圈的理由是,我們的運動范圍太小,如果送一個上面附著彼得堡工人敬挽的宇條的花圈,很不恰當。同時,我們還將失掉一個同志,這對我們來說是十分苦惱的,而最主要是,我們的花圈會誤期。要在安葬那天送上花圈而不是在事后,這是很重要的。因此,我們最好用別的辦法來紀念恩格斯,不必老惦念著花圈。這不是什么男爵和公爵的死,這些人死才需要花圈哩……

    這個意見占了上風,后來好像提出過拍唁電的問題,現(xiàn)在我不記得這個問題是怎么解決的……散會后,大家的心里都有這么一些思想,必須盡可能地從積極的方面來改變宣傳方法。但是,這件事做起來,遠不如想像中那樣容易。這時候,還只能讀到膠印的宣傳小冊子……只能把革命問題的領域限止在很狹窄的范圍內。只有領導本地本區(qū)和小組的工人,才略略知道這個狹窄的范圍。現(xiàn)在還可以在具有下列情況的若干邊區(qū)和省份里看到這種現(xiàn)象。那里,工人還在自力地擺脫愚昧和閉塞的地位,得不到知識分子的幫助……

    這時候,每逢星期日,我還同四、五個人帶著書本到涅瓦河對岸去,在那里閱讀一些書籍,讀完再討論;我們也對工廠里發(fā)生的事件互相交換意見,大家準備在秋天,考慮再建立幾個新的學習小組,并且預先確定好十分可靠的人。毫無疑問,這時候工人互助儲金會還存在,但是沒有制定出嚴格的章程,因此現(xiàn)在很難弄清那些錢是怎么分配和支付出去的。我只記得,支出了很多買書的錢,甚至連購買違禁書籍的錢都沒有記帳。錢支得最多的,是一所合法的圖書館。[11]我們從女教師那里得到了很多書籍,自己也買了好多。而П。И也經常給我?guī)鴣怼@酶鞣N雜志上的文章編輯而成的很多寶貴書籍,都失落了。我后來經常感到書籍不夠,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我才能真正地估量到一本好書對于其中沒有知識分子推動而工人只好自己邁步前進的城市的好處;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書本才能成為好的領導。現(xiàn)在是新時代了,有著新的歌聲。到處都傳播著,而且必然傳播著定期的違禁讀物。這些讀物可么做許多問題的指針。一個生活在偏僻地區(qū)的工人既然有可能得到這類書籍,因而也就得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錨。

    1895年的秋天到了,知識分子紛紛從各地趕來。大家開始感到運動正在猛烈地高漲著。來到本地的知識分子都希望工作,尤其其中有一部分知識分子由于把工人擱置了整整一個夏天而受到過責備。大家都忙著要彌補夏天的消沉(說良心話,這個夏天決不能算消沉)。機器全都開足了;冬天還沒有到,而各個小組就已經開始集會了。每逢星期日,每個小組里都會出現(xiàn)一個知識分子和五個工人。大家都強烈地感到屋子不夠,全都有人占著,因而特別租了一間屋子,專門用來學習和開會。有關鼓動的問題,已經肯定地解決了。但是,我對此不滿意。我擔心各個小組會被消滅,認為鼓動工作會把他們完全害掉。到那時候,我和其余的人就不會看到這一工作的果實。然而,各個小組的活動仍然進行得很好,有人要求我再建立一些新的學習小組。大家都等待著散發(fā)早已準備好的傳單。在這以前不久,有人開始監(jiān)視我了,而且還不止監(jiān)視我一個人。引起他們特別對我注目的原因,后來才弄清楚。有一個工人從我這兒拿了幾本違禁書籍回去以后,送了一本給他的妹妹,而他父親又在他妹妹那兒發(fā)現(xiàn)了這本書,于是就把這件事報告給憲兵了。這就是引起他們暗中監(jiān)視我的原因。這種監(jiān)視沒有產生任何顯著結果。雖然有人警告我說,很快就要逮捕我了。我還是干我的,不過格外小心謹慎了,不讓憲兵注目。工廠里仍然出現(xiàn)違禁書籍。這些都是我通過我的一個同志干的。那時候,托爾東呢絨廠里也釀起各種風潮。這些風潮主要盡是因為廠方降低工資而引起的。最好在宣傳傳單中說出工人們最關心的事,譬如盡可能地說明當選的大多數(shù)領導者(和社會主義組織無關)的要求。為此,通過一個工人,把他們召集在一間秘密的屋子里。然后,由一個知識分子和他們談話,弄清他們的情況。可是,談話沒有成功,原因是托爾東呢絨廠的工人不愿意同一個他們素不相識的人談問題,疑心別人會給他們上當。他們對什么事情都不相信,只要求寫一份懇切的請愿書給他門去求見市長。寫一份如泣如訴的請愿書,對于大伙是枉然無益的。同時,要指望依靠這份請愿書去得到什么好處的話,更是想入非非。因此,通過托爾東呢絨廠的一個工人(現(xiàn)在變成了狗腿子)收集來的材料,都已寫成了傳單。這個工人和我們都對這個傳單很滿意。傳單印了出來,然后偷偷地把它們散發(fā)在工廠里。這樣,熱火朝天的鼓動工作便開始了。

   不久,普契洛甫斯克工廠里也有人散發(fā)傳單了。有人拿了一份傳單到涅瓦關來給我看。有一個同志在工作的時候,帶著這樣一份傳單和一瓶膠水,跑到廁所里。他趁沒人的時刻,把膠水抹在手上,用手掌把膠水抹在墻上,貼上傳單,隨即便溜到車間里去了。過了十五分鐘,他忍不住地去看看他的那張傳單。原來,已經有十五個人光景站在傳單前面。其中有一個人竭力大聲地讀著傳單。但是,他念不好,這個同志便擠到前面,高聲而又抑揚頓挫地向在場的人念起來。大家都非常注意,廁所里擠滿了人,不斷地有人看。所有的人回到車間里,都要慫恿別人去看。你來我往的,差不多持續(xù)了兩個小時,大家都看過了傳單。最后,管理處知道了這件事,便下令把傳單扯掉。然而,當廁所里擠滿了很多人的時候,門警不敢去扯,其他的許多敵人也沒有膽扯。這種情況特別引誘我和我的那個同志去進行這件事。此后,我們常常把小冊子和傳單偷偷地放在廁所里和背人的角落。過了一會工夫,這些小冊子和傳單就不翼而飛了。事情明擺著,有人悄悄地把它們拿走了,居然,快得我們都來不及注意。我們由于留神觀察,最后我們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人,悄悄地走去,小心地把他尋到的東西塞進袖子里,立刻帶著它走出廁所。

    開冬,工人代表開了一次會,人數(shù)大概是六個。在這次會議上,宣讀了一份傳單。這份傳單不久就要用油印機印出來,散播到所有的工廠里去。不過,這份傳單還沒有最后定稿。有些地方,還需要訂正。當時宣布,這類會議將要經常進行。好像說,一個月至少要開兩次。參加這個會議的知識分子方面的代表,就是宣讀上述傳單的那個人。從這點可以看出,組織方面已經采取各種新辦法,以求促進宣傳工作。當時工作進行得非常秘密——情況非這樣做不可。看來,一部分知識分子負責草擬上述各種傳單,并且在十分秘密的組織問題方面和工人保持聯(lián)系;而另一部分知識分子則負責學習小組的工作。當然,我對這些知識分子的情況是了解得不夠清楚的。譬如,某人是誰,是做什么的。不過,最重要的是,這時候知識分子和工人,雙方都在加緊活動。在從學習小組過渡到宣傳鼓動這樣大的變動中,還沒有產生特殊的誤會和爭論。顯然,這是因為各個學習小組在繼續(xù)努力進行各自的活動,并且恰如其份地符合其正確的工作方法,也只有這樣的工作方法才能被公認為令人十分滿意的。凡是在宣傳鼓動的時候放棄學習小組的地方,那里的工作就會轉不正確的、有害的道路。而這條道路也必然會在有覺悟的工人中間產生激烈的爭論……這種情況不僅不能培養(yǎng)出有覺悟的工人,而且知識分子也會在不參加小組學習的情況下逐漸變成修養(yǎng)很差的人,同時也不能深刻了解工人的心靈。

    一年前,我在埋頭從許多知識分子和學校女教師那里學習各種優(yōu)美的言詞和學識的同時,膽怯而又怕難為情地去參加各種會議,而現(xiàn)在我被逼著要到處獨立工作,解決學習小組、工廠和學校中發(fā)生的一切問題。有時候,顯然感到自己很不在行,但是還是需要講話,還是需要發(fā)表意見,還是需要給別人解釋問題,原因是許多優(yōu)秀的、聰慧的領導人都被流放出去了。既然要做一個先進的人,那就不能不講話。我不認為我自己不會出漏子,要自己注意自己是相當困難的。我在工作中十分努力和異常小心。

    有一次,放工以后,我到那爾弗關去辦件事。在一家人家遇到了那里的一些本地人。人們常常談論他們,說他們都很勇敢,而且都能帶頭做榜樣。不過,他們自己也常常到處這么說,這是為什么呢?他們給我的印象很不好。我一心一意想在這里看到或者聽到件個把新事情,好學習學習,把它帶回涅瓦關去,雖然,我們在那兒的工作做得還不錯。但是,我在那兒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新鮮事情。因而我對他們,對帶頭的工人的一部分信心便大大地冷卻下來。從此我就更加熱烈地專心致力于自己涅瓦關方面的工作,很少親自出去了解別的地方的工作了。我對整個涅瓦關方面的情況,了解得比較清楚,因此我特別感到這個地區(qū)在廣泛散發(fā)過第一批傳單和小冊子以后,運動是高漲了。我們收到的傳單和后來收到的小冊子,都很順利地散播到各個工廠里去了。居然,撒傳單的時候,誰都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當然,這種情況使我們更加膽壯起來。同時,我們等待著更多的東西去散發(fā)給群眾看。這種活動立刻把群眾帶動起來,各個工廠也謠言四起,說很快又要起風潮了。“我們這里人人都說,過年以后一定會起風潮”,廠里的一個臨時工向我這么說道。這人根本就沒有參加過我們的事業(yè)。另外一個工廠的臨時工竟然直接向我索取大批宣傳讀物,同時向我指出:我在我做工的那個工廠里常常散發(fā)許多傳單和小冊子,而他們那里卻很少。我不能把宣傳小冊子給他,因為我根本不認識他,過去也從來沒有和他談過話。這次我懷著殷切的期望問他,想弄清一個從來沒有參加過我們組織的臨時工人心里的想法。同時我還產生一個要求,想叫我們中間的每一個人都深入到群眾中間,去弄清群眾的真正的意見。而這些人則是我個人的群眾。

    現(xiàn)在我想來談談,參加過我們學習小組的知識分子П?И。這年冬天,他不大到學習小組去了,尤其不大上我這兒來了。但是,他介紹了兩個對學習小組很有興趣、很負責的人。這兩個對事業(yè)忠心的人,受到了學員們的愛戴。這時候,有一批知識分子,堅決要求我們給他們建立學習小組;經過長時間的商談以后,我們滿足了他們的要求。但是,他們不是秘密地去工作,而是經常兩個人一起去。與其說他們是上課,還不如說他們對他們所不滿意的學習日程進行各種質問和批評。起先是學習小組的領導人,接著是學員,都紛紛抱怨這類學習毫無益處……另外一批知識分子,人數(shù)最多的一批,由于準備進行鼓動,了解了彼得堡方面的全部情況。他們領導了鼓動工作,這也就是說,送來了一些傳單和宣傳小冊子。同時,他們還弄明這些傳單和宣傳小冊子將在什么地方散發(fā)。地方上的工作是由工人來領導的。他們把宣傳品轉送到所有的工廠里去散發(fā)。每一個工廠里,只有一個這樣的工人來進行這個活動。這個工人知道那兒需要多少宣傳品,還知道散發(fā)傳單的具體日子等等。上面提到的兩批知識分子想通過我們的幫助,雙方合并。但是,這件事由于整個工作的失敗而作罷了。

    12月5日前后,我們遭到了一次突襲。若干知識分子和一部分知名的工人被捕了。逮捕的事,大家本來是預料到的,但是沒有想到會這么快,范圍會這么廣。不用說,這件事給我的印象是十分強烈的,然而沒有像以前發(fā)生事情時那樣強烈。我對于逮捕這件事已經司空見慣了,能夠很鎮(zhèn)靜地把它忍受過去。學校里的女教師的臉上眼淚汪汪,神情都很驚慌。這種驚慌與其說是為自己擔心,還不如說是為事業(yè)擔心。一般的影響當然非常重大。轉送宣傳品和傳單的工作停頓了。必須到全區(qū)的各個地方去看看。這些地方的革命活動已經中斷了。我們必須重新去掌握這個地方。可是,沒有這份力量了,各處的小組已經瓦解,甚至我們這里的部分情況也是這樣。我們這里本來只有三個工人,而現(xiàn)在特別感到H不在了。可是,我們還能繼續(xù)活動。在工廠工作的人員方面,我們沒有感到特別的損失。知識分子方面露出了缺點,他們不能迅速地恢復元氣。一個星期以后,我們仍舊按時舉行了會議,建立了聯(lián)系。這時候,同志們的意見十分激烈,想打垮我的頑強的態(tài)度。我本來就特別反對進行鼓動工作,雖然我也看到這種工作對于提高工廠群眾的一般情緒會起肯定的效果。可是我害怕,萬一事情失敗,一切都將完蛋。我畢竟在這里犯了錯誤。我知道,我被捕以后,工作還是要繼續(xù)下去。當然,那時候,我再也不會過問鼓動工作了。我對于我沒有被逮捕,感到非常奇怪。看來,他們不逮捕我,是另有打算的,企圖追蹤我的線索。但這點警察當局方面并沒有得逞。這時,同志們把我制服了,我終于同意繼續(xù)進行鼓動工作。為了顯示一下我們的組織的力量,我們在秋真制造廠、瑪克斯維爾紡織廠和派爾紡織廠散布了幾本宣傳小冊子:“誰是靠什么活著的?”、“每個工人應當知道些什么和牢記些什么?”、“代表會議”、另外還有一本宣傳小冊子,名稱,我不記得了,數(shù)量都很多。這件事造成了大混亂。警察和憲兵繼續(xù)出動,這只能更加激勵我們,而信心和勇氣則在各工廠工人讀者的心里扎根了。談話和爭論非常激烈,看來,洶涌的浪頭就要漲到船舷里面來了。盡管這時侯我們還沒有通過學校做過任何事情,但是瑪克斯維爾紡織廠的領班蘇里茨卻指摘學校是這一切現(xiàn)象的禍根。他把有人從郵局寄給他的東西都轉交給了憲兵。不用說,他密切注視著他的工人。他們在工廠里逮捕了很多人,或者暗中記下看傳單的人。令人最感興趣的是,有一個暗中散發(fā)傳單的人在干活的時候進行活動,相當大膽。大膽得出奇,一次也沒被他的同伙發(fā)現(xiàn)。盡管他經常單刀匹馬地一個人在各個車間里暗中撒傳單,有時還把傳單扔到里面待著三、四個人的鍋爐間里,而這些看到傳單的人從來也沒有來得及發(fā)現(xiàn),傳單究竟是誰扔的。大家起初好奇地端詳這些扔進來的傳單,等到弄明事情真相以后,便開始小心翼翼地去看它們了。有時候,他們看完,便立刻把傳單撕掉。不過,膽小的工人,很少會這么做。

    有一次,塞棉尼克夫工廠由于發(fā)生一件奇怪的事而沒有出現(xiàn)傳單。原因是:某個工人傍晚收到傳單以后,把它們藏在一個地方,等到第二天早晨上工去拿這些傳單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地方的傳單竟然不見了。此后,大家便更加小心了。一直到我被捕,這件事還沒有弄清楚,而失落的傳單也沒有弄回來。一個月內散發(fā)了相當多的宣傳小冊子和傳單,但是居然還發(fā)生了某些誤會和抱怨:某些工人抱怨說:給他們的傳單給得比別的工廠少。情況也多少是這樣的,宣傳小冊子不夠。我有把握很快就能弄到這些宣傳小冊子,打算到那時候,再廣泛地把它們散到各個工廠去。各工廠散發(fā)宣傳品的方法,是多種多樣的:有些人把宣傳品偷偷地塞到工具箱里,或者把它們放在機床臺上;有的人把傳單塞在別人的大衣口袋里,這個辦法做起來比較容易,比較簡單;有的人把宣傳品放在工人常常拿東西的地方,有時候把它們丟到鍋爐間的工人那兒,把宣傳品丟在大修的機車的各個部件上是最恰當不過了。有時,那里的工人上工以后,過幾小時就發(fā)現(xiàn)了這些宣傳品。那時候,從奧伏德運河起,一直到橋邊的小教堂中間,只有一家小工廠,而亞歷山大村里一家大工廠都沒有。那兒沒有出現(xiàn)過一本禁書,因此我們在那里沒有自己人。在派爾紡織廠和瑪克斯維爾紡織廠里,我們的人就特別多。如果這些人中間能夠出現(xiàn)一兩個自己人的話,工作就會上軌道,而且只消一個月就能把損失完全彌補上。真需耍有一個英明的領導……

    大失敗以后,過了兩三個星期,各地的聯(lián)系又接上了。

    到處都沸騰起學習小粗的蓬勃工作、傳單和宣傳小冊子的鼓動工作。大失敗以后,過了四個星期,我收到了相當多的傳單,性質都大同小異,談到憲兵策動的這些突襲,談到政府取締思想覺悟的工人的辦法。我接到這些傳單以后,感到散布它們將是我的最后一件工作。我努力把傳單按照各廠工人的數(shù)量加以適當?shù)胤峙浜茫缓蟀堰@些傳單分別送給我所知道的人,同時弄明白他們大約在什么時侯散發(fā)。這些可靠的人立刻動手工作。有的人為了把傳單妥切地貼在公共場所,忙著淮備打漿子,或者找膠水。把傳單分發(fā)完畢后,我和同志們告別,并且預先告訴他們,我可能被捕,一面囑咐他們,在我沒有去找他們以前,千萬別上我家去。晚上十一點半鐘,我搭上公園去的有軌馬車往亞歷山大村,到某個同志的家里去,有人在那里等我。我把應給分給奧布霍夫工廠的傳單交出以后,預祝他們平安地繼續(xù)工作下去,同時告訴他們,我相信在這批傳單散發(fā)出去以后,我一定會被捕。接著,我就泰然地回家,心里滿有把握地相信,明天一早,從施里塞爾到布拉格去的整條公路上的工廠里,都將有人散發(fā)傳單。當然,事情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那時,警察將四處奔忙,搜索散發(fā)傳單的犯人,也必將有很多平白無辜的人被誣稱為嫌疑犯。

    白天過去了。晚上,我哪兒也沒有去,留在家里,準備別人來搜捕我,我對這點早就估計了。也真是這樣,我剛睡著,就聽到嘭嘭的叩門聲。我的房東迷惑不解地趕忙去開門,而我即自言自語地認為自己再也不會是涅瓦關方面的工人了。一個警察巡官從房門外闖進來,緊接著,自由黨人——警察局長阿迦馮諾夫也跟了進來。他一面狡猾地表示道歉,一面聲明他的來意,要在我這兒搜查一下。但是,當他們經過詳細的搜查,在我這兒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犯罪證據后,他還是客氣地宣稱,仍舊要把我逮捕起來。他說,這是小事情,過兩三天就會把我放出來。不用說,我是什么都準備好了的,這些對我都沒有起什么特殊作用。

    早晨,當彼得堡大街上的路燈熄滅的時候,我和警察巡官,連同另外一個犯人,走進了拘留所。我弄清坐在我邊上的這個犯人的唯一罪名是:有人在號房里從他的大衣口袋里拿走一本宣傳小冊子,交給了憲兵,因而他被捕了。憲兵確認某些個人的犯罪行為,往往就是這樣。我也弄清楚,其他一些犯人也是不大參予撒傳單的工作的,像坐在我對面的那個青年人一樣。因而,我相信,那些真正散發(fā)傳單的人,沒有被逮捕,還平安無事地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最后,我們都被關在拘留所里。龐大的監(jiān)獄,第一眼看到它,我就打內心里厭惡。但是,不得不和它接近,按照它的規(guī)則生活下去。十三個月的監(jiān)禁,強迫我忍受著自己心里在這個時期內產生的種種波動。在這整個一段時期內,我沒有和一個同志交談過一句話。我旁邊的人,也和我一樣,默默地忍受著長年累月的死般的寂寞。我的關于圣彼得堡涅瓦關方面的活動的回憶,就此結束。

--------------------------------------------------------------------------------

    [1] 工人常常因為勞累過度而躺倒在床上。按照工人的說法,這種活計叫做“賣命”。——作者

    [2] 井包,這就是說兩個工人或者幾個工人干同樣的活計,因而像上面所述的,一個人拼命攤另一個人,最低限度,不能落在別人后面。——作者

    [3]印刷模糊,難以辨認。——柴榮于2006-7-29

    [4] 拉薩爾·斐迪男,1825-1864年,是德國工人運動中的機會主義活動家。列寧稱他為舊式的黑格爾主義者,好戰(zhàn)的唯心主義者和先進科學的敵人。——譯者。

    [5] П·А·摩洛索夫——織布工人,是對彼得堡工人進行宣傳的鼓動員。他曾經幾度被捕和流放。他在索里維鍥城流放時,同H.E.菲道席夫過往很密。在沃塔城流放后,又流落到葉加特林諾斯拉夫,在那里身患重病,但是仍然從事革命工作。1899年4月,他重新被捕了。出獄后,他在貧病交迫的情況下被送到斯摩棱斯克省綏喬夫市,后來死在那里。列寧主辦的《火星報》在紀念П。А。摩洛索夫的文章中說道:“死者是我們運動中的優(yōu)秀的鼓動員之一。“(1901年5月第4號)——俄文版編者

    [6] 鮑凱里。亨利。爵麥斯,1821-1862年,英國自由資產階級的歷史學家,社會學者和實用主義者。他把社會發(fā)展歷史解釋為地理條件對各民族的心里影響。他把歷史的內容歸結為理性的發(fā)展。——譯者。

    [7] 這個辦法后來被憲兵知道理。在葉加特林諾斯拉夫常常發(fā)生這樣的事,警察和特務用手推撞他們認為可疑的人。如果發(fā)現(xiàn)這個人身上帶著書,便當場把他逮捕起來。他們用這種方法曾經屢次逮捕過身上藏著傳單和禁書的人。——作者

    [8]В.А.謝爾貢諾夫,1867-1939年,俄國革命家,圣彼得堡的冶金工人,布爾什維克。——譯者

    [9] 講解員是列寧。——俄文版編者

    [10] 俄羅斯大文豪馮維辛的作品。——譯者

    [11] 這所圖書館是克魯普斯卡姬主持的。——俄文版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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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祁建平:拿出理論勇氣來一次撥亂反正
  10. 說“胡漢三回來了”,為什么有人卻急眼了?
  1. 在蒙受冤屈的八年中,毛澤東遭受了三次打擊
  2. 痛心,反華潤人丁一多因強奸被捕,哈哈!
  3. 鐵穆臻|今年,真正的共產主義者,要理直氣壯紀念毛澤東!
  4. 《鄧選》學習 (十一)發(fā)展速度
  5. 司馬南|對照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大家給評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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