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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危險的心靈》引言

米勒 · 2007-02-28 · 來源:本站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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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維爾納·米勒 著

  張? 譯

  【編者按】文本為揚-維爾納·米勒(Jan-Werner Müller)著作《危險的心靈--戰后歐洲思潮中的卡爾·施米特》(新星出版社2006年版)的引言,由出版社授權在此發表。

  這種間接的、遁形于一切文本之中的影響,是最強烈的,迄今為止也是最為真切的。--卡爾·施米特,致揚格的一封信,1947

  總是有人站在河對岸,期待撿拾到裝有您信息的漂流瓶--即便他始終默不作聲。

  --陶伯斯(Jacob Taubes),致卡爾·施米特的一封信,1958

  

  ......看不見事物的區別,將事物簡單混同,都是弱視的表現。

  --尼采,《快樂的科學》

  

  "自由主義",奧爾特加·加塞特(José Ortega y Gasset)在1930年時主張,"宣稱與它的敵人分享存在"。1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施米特卻挑明,自己決不與自由主義共享這一存在。進而,他試圖將自由主義這個所謂"敵對關系中的敵人"的面具揭穿,并摧毀它的根基,為此他付出了自己漫長而成果極豐的知識生涯中的大部分時光。然而,他的許多自由主義的對手卻不僅打算與其分享存在,而且,他們還致力于吸收這個20世紀最了不起的自由主義之敵的知識成果。

  施米特對自由主義現代性所作出的前沿性和總體性的攻擊,產生了巨大而持久的知識上的影響。2 由此帶來的知識和理論上的碎片,不斷地為歐洲以及歐洲以外的知識群體中的政治思想者所撿拾。事實上,可以毫不夸張地說,20世紀尚沒有哪個思想家像施米特一樣有如此多的來自不同領域的讀者群。這個被令人敬畏的左派批評者稱為最具知識增量和影響力的國家理論學者的德國人,其思想已經造就了前所未有的同盟者--哲學的、政治的,不止于此,還有倫理學的。3 舉例來說,就像他在1933年之前,由于提出威權決斷而成為自由主義同大眾民主決裂的誘餌一樣,1945年之后,施米特又變成德國自由主義者們最主要的對手。在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論述革命的作品中,施米特曾以一個隱匿的對話者身份出現。而他在自己的憲法學說中針對具有顛覆性威脅的革命所提出的緊急狀態理論,則被拉丁美洲的法學研究者們用來為軍事政變正名。從魏瑪時期開始,他的思想經由列奧·施特勞斯(Leo Strauss)、漢斯·摩根索(Hans Morgenthau)和約阿西姆·弗里德里希(Carl Joachim Friedrich)介紹,越過大西洋來到美洲,通過佛朗哥和薩拉查(Salazar)* 麾下的法學者們傳播至伊比利亞。從施米特那里,意大利的馬克思主義者所學到的與1980、1990年代歐洲新右派中扭曲的幻想家們一樣多。1968年的學生運動領導者們--施米特理論的"辯證追隨者"4 --滿懷激情地從他那里品讀著反對自由民主議會制度的精神食糧。而反對學生運動的保守主義者則打算將施米特在1920、1930年代鍛造的緊急狀態理論付諸行動。受到施米特影響的社會民主黨人則身居德國聯邦憲法法院法官的要職。在1993年馬斯特里赫特條約(Maastricht Treaty)裁定通過這一重大時刻,法院的大多數人,至少部分地受到施米特思想的影響,宣稱一個民主的歐洲首先需要一個同質的歐洲人民。5

  這個極難捉摸且聲名狼藉的現代知識分子,對于20世紀歐洲政治思想和文化生活究竟意味著什么,為什么他的思想對于如此多的人具有如此重大并且彼此間看上去如此對立的意義,正是本書所要探討的主題。6 究竟為什么清除施米特思想這一幽靈是如此之難?1920年2月馬克斯·韋伯去世的幾周前,在同斯賓格勒(Oswald Spengler)的一次討論之后,他告訴自己的學生,"判斷一個學者正直與否,觀察他在與尼采和卡爾·馬克思比較時為自己所作的定位,即可略知一二"。類似的情況似乎也可適用于20世紀后期的施米特身上。諸如"施米特對我們意味著什么","為什么是施米特"這樣的設問無數次地出現卻始終沒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7 究竟為什么他的理論具有極化作用,往往能夠激發這樣一種觀察,即他關于區分敵友乃是政治之本質的主張,無論在其他方面存在多少缺陷,但對于接收他自己的作品來說都完全適用?為什么其他思想家,可能除了馬克斯·韋伯和馬基雅維里,沒有如此頻繁地被與"惡魔性"扯到一塊呢?難道只是因為施米特很容易喚醒魔鬼的力量嗎?

  經常為人言及的施米特的"知識分子戲劇"對于歐洲思想來說,其重要性顯而易見。他的生命橫跨大半個20世紀,從1910年代初到1970年代后期的70多年的時間里他幾乎不停地寫作。在1920年代,他是魏瑪憲法和反對一戰后凡爾賽條約的激烈爭論中的風云人物。1930年代初,施米特又為保守的民族主義者將民主的魏瑪憲法共和國轉變成一個威權的總統制居功至偉。1933年他轉而投靠納粹,試圖為納粹統治精心策劃出一個制度上的理論框架。盡管他聲稱反對猶太人,但是到了1936年,他卻由于天主教信仰以及同猶太學者保持聯系遭到納粹黨衛軍的攻訐。之后,他又從國內關于國際大空間理論的討論中退了出來,而這個他所支持的國際法理論曾為希特勒征服東歐的政策提供了合法性。也正是由于這個理論,暫不論其他,美國人打算把他送上紐倫堡審判臺,但是,一系列審訊之后,他們還是放他回家了。

  1947年,施米特從戰俘營里釋放出來,回到自己的家鄉威斯特法倫的普勒騰貝格小鎮,然而,那些稱他為"第三帝國桂冠法學家"的人們已經拒絕信任他了。他從知識分子那里所失去的寬容遠比海德格爾更加令人惻目,他被永久禁止在西德教書。然而,他在戰后政治思想界發揮著深遠的影響。在這種"國內的放逐"期間,他仍舊是一個幕后操縱者(éminence grise),以悖論的方式形式缺席實質在場地參與著聯邦德國的公共知識生活,但自始至終都處于爭議當中。8 當人們對他的思想或多或少開始秘密地接收之時,施米特隨即主動地參與到推動和促進此接收的過程當中。他可能具有各種形象,但決不會是"一個會動的老古董,絕不是那種一眼即可看穿的來自上古世界的知識廢人"。9 事實上,他總是不斷地發表評論,從西德日常公共生活中發生的事件到冷戰后游擊隊在全球政治中的角色,而且這些評論很快就得到那些想要在聯邦德國公共政治生活領域發揮領導作用的青年思想者們熱烈的回應和詮釋。10

  這些年輕知識分子中的許多人并不滿意從盎格魯-撒克遜進口的自由民主教義,認為施米特更為深入地洞察到政治的本質。他們接受施米特的觀點,認為"勝利者會失去對知識的好奇"--甚至他們中間左翼傾向更重的年輕人也意識到,或許是受挫的右翼在戰后提出了更為尖銳的問題。11 他的許多學生不遺余力地維護著施米特在政治思想中的當代"經典"地位。施米特自己也不斷參與到解釋自己理念的潮流當中,這一潮流多半是由施米特那種引發震驚的能力所維持的--他就政治現實主義所作的聲明一方面是絕然的,另一方面又是令人難以捉摸的。雖然他與世隔絕地進行寫作并且常常隱諱地自我解說,可是詮釋施米特的作品卻有增無減。

  施米特的遺產、自由主義和為穩定而斗爭 

  施米特為自己的追隨者和自己的敵人遺留下來的,是一套專注于某些特別極端的政治處境的理論,以及用于討論大眾民主和工業社會時期現代國家命運的專門語匯。一方面,這套語匯看起來完全是陳舊的,充滿了強烈的反現代性假設;另一方面,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它似乎又遠遠超出自身所處的時代,內含足以刺穿自由主義教條的尖銳問題。

  特別是--且不出意料的是,戰后政治領域的思想者們全神貫注于政治穩定性和社會凝聚力的問題。在魏瑪失敗的陰影籠罩下,自由民主制度的先決條件成為學者們關心的中心話題,而且關心程度之高以至于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主張政治整合(integration)成為戰后政治和法律思想界壓倒一切的大事。因此并不意外的是,一個深受施米特影響的法律理論家所寫的那句--"自由主義的世俗國家依賴于自己無能保障的先決條件而存在"12 --成為戰后德國政治思想中引用率幾乎是最高的話語。而恩斯特-沃爾夫岡·波肯費德(Ernst-Wolfgang B?ckenf?rde)這句著名的格言出現在一篇主題為世俗化的文章里也并非偶然。在施米特的學生中彌漫著一種普遍的擔憂,宗教的衰落給現代復雜的工業國家幾乎沒有留下多少正當性資源。這也是為什么政治和神學的關系以及近現代的正當性始終成為施米特派所關心的話題的原因。

  很多戰后的思想者們都堅持認為,將施米特思想加以自由化不僅是可能的也是非常值得的。這些"敵對方的繼承者們"提出,所謂"資產階級化的列寧"可以為自由主義更為敏銳地應對社會穩定和民主自我保護等問題提供智識上的資源,從而得以強化自由主義以反駁論敵--而在這些論敵看來,自由主義不過是由脆弱的妥協所支撐的、只可同富貴卻無法共患難的意識形態。換句話說,如此一來不僅可以解除施米特這個具有深遠影響的反自由主義者的武裝--而且那些施米特用來對自由主義現代性發動總攻擊的武器又可以為自由主義所用。

  由此,就引出了德國著名政治學家威廉·亨尼斯(Wilhelm Hennis)曾經提出的"德國式國家觀問題",說到底,施米特派的許多思想都是圍繞著它展開的。13 一個強有力的、理性的、位于社會之上而且對宗派化的社會利益具有免疫功能的理想國家,在戰后不僅對于保守主義而且對于自由主義來說,都構成其思考問題的基準。事實上,可以說自從黑格爾以來,國家 - 社會的區分就以這樣或者那樣的方式成為一種理論軸心,其周圍環繞著大量的德國政治思想。而且,德國的政治和法律思想者們往往致力于以形而上學為基礎的國家觀--國家事關真正的實質而不可被簡單化為一種功能體,更遑論將其簡化為市民社會的代理人。同樣的道理,"德國式的國家觀"通常是從行政的高度被接受的。施米特的理論在很多方面都反映了這樣一種國家觀--無論是在他努力強化國家在大眾政治時代的地位的初始階段,還是在他尋找超國家政治共同體的實質與正當形式的后期階段。故此,曾經試圖在大眾民主和工業社會時代守護德國式國家觀、并使之現代化或是自由化的人們,現在都不可避免地意識到,自己不得不同那個早先的"桂冠法學家"展開交鋒。

  閱讀與顛覆施米特 

  回顧戰后,可以發現一系列彼此相關的論爭,對施米特加以自由化的限度在此過程中得到了檢驗。在本書的第二部分,我將考察這些論爭,探尋施米特不同的弟子們除了澄清其思想中反自由主義的內涵之外都在哪里適時駐足。是否他們成功地找到施米特所強調的自由民主中存在的問題?抑或在特定問題上接受施米特的視角就意味著預設了答案,如此一來就用專制的因素污染了自由主義的法律和政治思想者們的反思?

  因此,這項研究也介入了民主轉型中自由政治思想與反自由政治思想的復雜的新陳代謝過程,尤其是針對自由民主制度中各種反自由主義思想的運用,無論這些思想是預防性的、催化性的、建設性的甚或是整合性的。我這里展開的工作,就其本質而言,是一種歷史意義上轉化運用的分離法:對自由主義的正當批評與形形色色的、最終由無可商議的反現代主義所驅使的反自由主義區別何在?以下三者之間的劃分界線究竟在哪里?一種是為適用于自由主義目標而被改造了的反自由主義論述,一種是以論辯為依據的反自由主義,而另一種則僅僅是對自由主義的憎恨或是資產階級的自我憎恨--有時這是屬于施米特本人的一種情感。

  而且,本書也是對施米特作品接收的研究--確切地說,是對圍繞著構成其含混的遺產之中心部分所出現的特定問題和概念而形成的一系列接收史進行研究。14 這并非另一種力圖辨識出施米特思想本質的嘗試。事實上,這種本質是不存在的,正如漢娜·阿倫特曾經指出的那樣,研究某一思想獨一無二的、最終的關鍵之處根本就是一種強烈的意識形態化。15 本書的第一部分并非對施米特前半生的蓋棺定論,而不過是對其職業生涯及其充滿緊張有時甚至是明顯矛盾的作品之發展過程所做的縱覽。

  之后我要探討的問題在于,1945年后又是什么事物構成了施米特的遺產。然而,這一戰后的話題必然包括施米特自己的作品以及他戰后所作的自我解釋。它肯定也是一個國際范圍的話題,特別是就施米特自己來說,為了擺脫在西德所受到的知識生活方面的限制,他有意識地進行歐洲范圍內的對話和通信。戰后,許多著名的右翼法學家和人文知識分子仍舊是或者后來轉變為堅定的歐洲主義者。同施米特一樣,他們將自己視為歐洲遺產的權威保護者,是時這個遺產正受到兩個超級大國的威脅。

  反過來,很多來自歐洲不同地方的左翼激進分子卻從所謂的施米特極端現實主義的反自由主義理論中感受到強烈的拒斥(而有時又是秘密的吸引)。這并非那種(反自由主義)物極必反[les extremes(antiliberaux) se touchent]的簡單事例。更恰當地說,正如我將在許多章節里所主張的,這反映了一個事實,1945年后的歐洲政治思想者們往往忙于同樣的問題: 所謂后自由主義國家特別是福利國家的命運問題,合法性和正當性的關系問題,以及對于籠罩在全球非友即敵的兩極政治(而且是一個明顯的政治冰凍期)陰影下的歐洲大陸來說,哪些政治行動模式才是恰當的問題。在20世紀的"三十年戰爭"之后,為了政治和社會穩定而奮斗成為泛歐洲的尤為特殊的當務之急。16 然而,這些學者當中的很多人最終遭遇到了處于施米特思想核心的論題: 現代主權的邏輯及其潛在的限制--這是一個明顯超越施米特所處時代和他所作努力的問題,就此我將在本書第三部分再度討論。

  施米特的思想在20世紀的隱秘(有時并非那么隱秘)道路是以危險的聯系和連續不斷的丑聞為標志的--從尤爾根·哈貝馬斯在1960年代初期宣稱施米特是"馬克斯·韋伯嫡系傳人"到1990年代初期施米特戰后日記發表,人們在其中發現了他發自內心的反猶太人的惡語。 "卡爾·施米特個案"的象征性引發了有關德國知識生活獨特歷史變遷的諸多重大問題;也暴露了公眾聯合學術制造丑聞、意識形態的轉換以及"去轉換"、理論上的挪用和胡亂挪用,尤其是將某人追認為賢哲和去賢哲化的獨特政治。而這些都是政治思想--特別是自由主義--的研究者們很少關注的現象。

  關于施米特的作品以及就施米特進行寫作的人們引發了如何對其詮釋的特別挑戰--這主要是因為他本人的作品以及關于他的作品卷帙繁復從而造成財富的夢魘(cauchemar de richesse)。在近七十年的時間里,他一直不斷地發表文章,曾以非凡的辯才介入到無數正在進行的政治討論當中,并且帶有極強的傾向為自己的政治思想和人格制造神話。17 而且,施米特還致力于一種被稱之為哲學式的"含糊其辭",將居于他理論中心的一些概念進行意義轉換、頻繁使用隱喻以及有意的誤導貫穿其作品始終。18 除了是一個"概念機會主義者"外,他還常常在自己的書再版之際作些細微的變動。19

  畢竟,施米特是一個法學家--而且戰后他自己的立場首要的是一個法學家。這些自我修正和自我神話化的嘗試構成了接收這個典型的歐洲右翼知識分子作品不可或缺的內容,而且伴隨著戰后思想者們對施米特遺產所做的數量更為龐大的理論工作,他的這些嘗試將被進一步驗證。反自由主義已經且正在形成它的影響以及它的審美效用--而且,在戰后研究施米特也必然是對怨恨情緒及其吸引力進行研究,而且也是對反自由主義特殊的美學進行考察。

  在政治和美學之間 

  在施米特的理論中,究竟是什么證明它具有如此的誘惑力?是透徹的說服力、概念上的創新,抑或是隱藏在具有欺騙性的透徹背后的神秘資源?又或是施米特作為一個政治先知對日常政治進行評論的活動--為了對付具體的處境而提供了尖銳的對照,對決斷發出刺耳的呼喚,以及借用恩斯特·揚格的名句,在自由主義正統論的內部"悄然引爆了驚雷"?20

  相比起作為一個法學思想家,施米特毋寧是以政治思想家的身份證明自己極具吸引力。他的法律理論本身雖然影響深遠,但實際上常常是印象派式的且缺乏邏輯性。當然,不能就此說,施米特的法學工具箱里沒有重要的工具,事實上其中的一部分已被用于戰后基本法也即西德憲法的結構和解釋。然而,施米特同代人運用最多的還是他的政治理論和政治見解--以及他把法律轉變為政治的能力。

  不過,施米特的作品中還有一些美學上的訴求。幾乎每個觀察者都曾指出,所謂施米特的吸引力內含美學的成分,一種由施米特所謂的"概念戲法"(Begriffsmagie)產生的魔力,就像施米特自己對政治的著魔具有美學維度一般。21 第一次接觸這位"公法中的鄧南遮* "的讀者們一般都會有這樣的體驗,猶如第一次翻開《君主論》那樣對政治現實主義有了新的發現甚至是恍然大悟。施米特曾經假想"讓現實自己來思考"。22 可是,他還以"一種中傷的方式宣講丑聞,即便是在以分析為主的作品中,他的腔調仍然含有高超智慧的思想所特有的略帶蔑視的口氣,而這些思想往往在慣常思維之外另辟蹊徑。"23

  據說,施米特常常因他所謂的韋伯式的切近現實(Sachlichkeit),即務實性和現實主義而令人掩卷難忘。在一次同毛主義激進分子什克爾(Joachim Schickel)的會面中,施米特言不由衷地主張說:"我有一種特別的方法: 讓現象接近我,稍事等待然后從主題出發去思考,也就是說,不是從預先確定的標準出發去思考。你可以將其稱之為現象學的,不過我不喜歡討論這種一般性的方法論上比較初級的問題。"24 毫無疑問,他具有在對"形式"進行美學欣賞而形成的"界定概念的熱情"25,以及一種被稱之為閃電戰(Blitzkrieg)或類似閃電(Blitzlicht)的風格。26 然而,當閃電過后天光依舊的時候,許多解釋者從施米特那里所看到的不是啟迪的神光,而是耀眼的光環,發現的不是透徹明晰,而是絕然的風格,甚至是在一部作品里就包含有無數的矛盾。借用歌德所援引的哈曼(Hamann)的話,施米特指出"明晰性是指光與影恰當的分布"。27 問題是,其中的許多陰影還有待探究,以至于很多施米特現今的讀者不僅因強光而暈眩,而且對施米特在哪里藏匿了那些陰影心知肚明。

  正如常常被指出的,施米特的風格似乎一直在兩方面游移不定,一方面是客觀冷靜的模式,在其中他發現了關于政治的無可置疑的真理;另一方面則幾近為狂熱的表現主義,目的在于識別敵人甚至是激起仇恨。畢竟,施米特不單純是一個法學家和政治理論家,他同時是一個作家,與其法學作品并列,他還寫過關于哈姆雷特的書以及表現主義詩歌。甚至是在他的學術作品里,他還將本應清晰易懂的定義與特征同圖像、隱喻、神話任意混合起來。在有疑問的情況下,他似乎一貫堅持越過分析性論證而選擇吸引人的表達。

  然而,施米特的魔術風格是有章可循的,此種章法被證明與他大量的政治信念緊密相關。施米特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概念投機主義者,通過改變自己話語的含義以適應變動不居的政治環境。確切地說,就像在柏克(Edmund Burke)的作品里一樣,風格和思想是彼此獨立的。施米特并不打算讓自己的作品變成中立的分析,從而能夠抽象化和系統化(一個可用來解釋為什么如此多試圖從邏輯上重建施米特思想的努力都徒勞無功的理由)。相反,施米特在概念、隱喻以及神話上的戰略安排,就如劃分敵友的界限一樣,本質上是更為宏大的精神斗爭(combat spirituel)的一部分。語言是要作為說服、甚至是動員之用的--它的美學品質是本質要求,而非次要成分。

  施米特、自由主義現代性與當下的歷史 

  在本書的最后一部分,我對施米特研究在最近的復興,甚至可以說幾乎是全球性復興進行了反思。在那段左派和右派一直困惑于他們各自特征--或者是共同否認彼此區別--的時間里,施米特重新出現在可謂是政治理論尖銳的刀鋒之上或許并非偶然。雅克·德里達把施米特描繪成一個被圍困的、受驚嚇的、患有失眠癥的知識"守夜人",他受到恐懼的驅使,并且清醒地預見到"暴風雨和地震將在歷史領域、觀念和國家的邊界"以及"歐洲法中的公理體系"引發重大浩劫。28 同許多被認為可能對施米特懷有敵意的理論家一樣,德里達暗示到,當代思想不僅可以從理解施米特"防御者的恐慌",而且能夠從參悟其對左右兩派所產生的影響的"模棱兩可"中發現靈感。29 這種模棱兩可已經成為許多接近施米特思想的知識分子們所共有的特征。

  并不令人驚訝的是,施米特思想所散射出的碎片不斷為沉浸在包容(inclusion)和排斥(exclusion)這樣一些問題里的后現代主義和后結構主義政治思想者們所撿拾。30 這些理論家們熱衷于提煉出施米特的政治概念以反對自由主義,在他們看來,自由主義"取代"了政治,扼殺了崇尚自由市場至上的真正的多元主義。然而,這些理論家們所渴望的"政治的回歸"將帶來什么后果常常是含混不清的--是群眾動員,是特定沖突的尖銳化,抑或僅僅是對在現存民主中理性尋找共識的局限性的一種承認?同"政治"(the political)--一種從形容詞轉變為名詞的奇怪建構--掛鉤的繁衍之勢似乎與生活在"后政治"時代的焦慮成正比,無論"后政治"時代可能帶有何種意涵。

  施米特還從國際關系領域的學者那里獲得越來越多的承認,他們贊成那種用美國人的話來說就是"現實主義"的范式,即國家被設想為一味追逐自己的利益,而沖突則構成國際政治不變的本性。31 然而,這并不完全是所謂對政治現實主義永久性的洞察,在一個地緣政治的不確定性日益加深的時代,這種現實主義投合了人們的心意;更確切地說,它是施米特關于如何在后歐洲主權民族國家時代重新部署政治空間而提出的命題。人們肯定還記得,施米特在早期就得出結論,國家狀態的現代期在20世紀上半葉就已終結。在同思想家如亞歷山大·科耶夫(Alexandre Kojève)和雷蒙·阿隆(Raymond Aron)的對話中,施米特已經嘗試--在1940年代和1950年代--思考如何超越民族國家,擬想出一個"地球的新秩序"。

  現在,隨著"領土"時代的衰落,有組織實施暴力的模式正在以復雜的方式變化著,不僅在國內而且跨越國家邊界,施米特對國際空間的觀察似乎獲得越來越多的肯定。特別是,人們渴望一種新的"分離哲學"(episteme of separation),借此可以劃清政治的邊界--或者是重新劃清邊界。32 于是,不難想見,那些試圖將歐盟嵌入到在對伊斯蘭國家關系上內含矛盾的結構中的理論家們,和俄羅斯人一樣,也想要從施米特的思想里提取靈感,而后者試圖在為了對抗美國領導的"大西洋大空間"而設的"亞歐集團"中,重新將國家的角色定位為"國家集合體"。33

  

  保守主義和災難 

  對施米特思想接收的研究,不僅可以告訴我們許多戰后歐洲思想中很大程度上仍未可知的地形,而且還有助于我們了解 "當下的歷史"。但是,我堅決主張,這樣一種研究也會為處在特殊的現代性環境之下的政治與道德的關系提供更具普遍意義的教訓。施米特,在我看來,是歐洲政治敏感性的具象化,用保守主義概念來描述這種敏感性是非常不恰當的--盡管"激進保守主義"或者是"保守的現代主義"更為接近,但仍不夠精到。施米特從沒幻想過為世界返魅或是回歸到理想的過去。而且,他也從未打算簡單地接受現代性中既定的要素,諸如技術統治化毫無羈絆的發展以及想象中的大眾社會之崛起。

  我們一直在考察的是一種思考方式,它可被最恰當地描述為哲學或人類學保守主義,而在現實的政治中,它可能會--也可能不會--以將特定的漸進性變革作為自己核心內容的保守主義的姿態而出現。34 這種思考方式并不滿足于那些不切實際的觀念,如自由主義、普適主義以及對進步和日益增長的個體人性解放所做的各種解說。它對于自由主義現代性、例外以及非同一性的受害者的歷史有著敏感卻又非常慎重的意識。它不信任自由主義,因為似乎只有成功者才能消費得起自由主義。35

  它試圖以強權政治和具體性事物的名義無情地揭穿那些自由普適主義主張的面具。就是這樣一種思考方式,試圖撕破用于調和各種主張的自由主義程序和間接行動所編織成的網絡,而且還設法結束追求根本性(the ultimate)與即刻性(the immediate)的最終決斷被自由主義所無限期推遲的狀態。它不能忍受模棱兩可,而且,首要不能忍受的是政治一方面對倫理,另一方面對經濟從表面上的征服。它否認政治主張可以被道德調和,事實上,道德只會加劇政治黑暗的一面。無論在何種情況下,現代倫理--最好--不過是一種具有諷刺性的價值相對主義的表現形式。它無法接受純粹的自利,后者只需通過貨物的囤積以及互利的交換即可滿足,卻被人視為政治領域的基礎。"反諷和功利"--本雅明·貢斯當(Benjamin Constant)將此視為自由主義現代性的主要特征--必將會因為真正偉大的政治的嚴肅性遠遠超越計算和對話的層面而遭到批判。36

  如果說馬克斯·韋伯是一個絕望的自由主義者,正如人們常常(正確地,或者確切說錯誤地)主張的那樣,那么,施米特就是一個絕望的保守主義者。現代世界意味著意義和本質已經明顯不可逆轉地消失了。施米特,一個胸懷野心之人且自稱是渴望獲取"超越歷史之力量"的"知識冒險者",不僅心甘情愿,而且急切渴望在政治上有所行動。為此,他總是力圖"接近那些擁有權力之人"(這成為施米特戰后作品中的一個主要問題)。37 進而,他嘗試著將自己在保守主義上的直覺轉化為政治行動。而這些建立在希望政治自身能夠成為意義和本質之載體的轉化,就變成了一系列只能被稱之為道德(和政治)上的災難。一個絕望的哲學保守主義者,當從事政治實踐的試驗之時,很容易顛倒過來成為虛無主義者,而不是寄宿于假想中的自由主義之偽善和優柔寡斷的矮檐下。然而,這種喜好直接行動和決斷的心態恰恰在右派那里難覓形跡。它包含有受到法蘭克福學派所激勵的學者們長期以來所提及的"意識形態批判"(Ideologiekritik)的成分--而這一批判揭開了隱藏在政治和道德主張背后的權力欲的面具。就此而言,它專注 于自己的理論對手即自由主義--畢竟只有自由主義才忠實于公開證立原則,不管是借助倫理還是經濟。可是,這些證立卻沒完沒了地要求自我解構--在這樣一種游戲中,施米特成了主宰者。

  如今,在沒有合適的全球性政治結構的情況下,全球化打著倫理和經濟--全球人權和全球自由貿易--兩幅孿生旗幟向前發展著。這樣一種進程正好展示了永恒的誘惑以回應施米特對自由主義的批判,這種批判作為替代性方案是毫無助益的或者干脆是虛假的。隨著人道主義和經濟全球化進一步拓展,它們的影子--反道德主義和反經濟主義--打著奇特的政治道德的旗號也將隨之拓展,而這種由施米特所表現出的政治道德相比其20世紀其他反自由主義者來說更為充分。

  注釋:

  1 José Ortega y Gasset, The Revolt of the Masses (1930; New York: Norton, 1957), 76.

  2 Jacob Taubes, Ad Carl Schmitt: Gegenstrebige Fügung (Berlin: Merve, 1987), 11. 這里的"自由主義現代性"一詞用于表示多重現代性的問題(包括法西斯主義現代性)。從非常寬泛的韋伯式讀法來看,自由主義現代性至少表現為科學、理性法和科層制以及自由代議制,最終則是理性化的宗教和倫理,而它們都為正當優先于善好保留余地。在此,我要感謝Peter Ghosh,他與我就此展開過許多次討論。

  3 Jürgen Habermas, Politisch Philosophische Profile (Frankfurt/Main: Suhrkamp, 1971), 64.

  * 葡萄牙從1932到1968年期間的獨裁領導者。--譯者注

  4 Rüdiger Altmann, "Staatsdenker mit linken Epigonen: Carl Schmitt Ein fruchtbares ?rgernis", in: Deutsche Zeitung, 6 July 1973.

  5 施米特直接或間接的對話者名單有著相當大的拓展余地。事實上,受海因里希·邁爾極富才華的再現施米特與列奧·施特勞斯之間《隱匿的對話》的激勵,在他之后形成了一股再現甚至更為隱匿--事實上有時候是完全聽不到的--對話的趨勢,尤其是在施米特與那些人們對其政治不感冒的思想者之間的對話。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這種對話的膨脹唯獨不利于的人是那些一再試圖證明施米特應位居政治思想大師之列,任何20世紀主要的思想家都無法對之忽略的施米特派學者。我在此處的說明乃是受到問題之驅動,而非針對某個人。

  6 Ulrich K. Preuss, "Political Order and Democracy: Carl Schmitt and his Influence", in: ChantalMouffe (ed.), The Challenge of Carl Schmitt (London: Verso, 1999), 155-179; here 155.

  7 Hasso Hoffman,"Was ist uns Carl Schmitt?", in: Hans Maier, Ulrich Matz, Kurt Sontheimer and Paul Ludwig Weinacht, (eds.), Politik, Philosophie, Praxis: Festschrift für Wilhelm Hennis zum 65. Geburtstag (Stuttgart:Klett Cotta, 1988), 544-545, and Bernhard Schlink, "Why Schmitt?", in: Constellations, Vol.2. (1996), 429-441.

  8 Carl Ottman, "Carl Schmitt", in: Karl Graf Ballestrem and Henning Ottmann (eds.), Politische Philosophie des 20. Jahrhunderts (Munich: R. Oldenbourg, 1990), 61-87; here 61.

  9 Gopal Balakrishnan, The Enemy: An Interllectural Portrait of Carl Schmitt (London: Verso, 2000), 261.

  10 有關這種多少有些隱秘的接收方面極具價值的文獻,參見Dirk van Laak, Gespr?che in der Sicherheit des Schweigens: Carl Schmitt in der Geistesgeschichte der frühen Bundesrepublik (Berlin: Akademie, 1993)。

  11 Carl Schmitt, Glossarium, ed. Eberhard Freiherr von Medem (Berlin: Duncker & Humblot, 1991), 117.

  12 Ernst-Wolfgang B?ckenf?rde, "Die Entstehung des Staates als Vorgang der S?kularisierung", in: Recht, Staat, Freihei: Studien zur Rechtsphilosophie, Staatstheorie und Verfassungsgeschichte (Frankfurt/Main: Suhrkamp, 1991), 92-114; here 112.

  13 Wilhelm Hennis, "Zum Problem der deutschen Staatsanschauung", in: Vierteljahrshefte für Zeitgeschichte, Vol.7(1959), 123.

  14 這一研究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問題為導向的: 它假設施米特思想中的很大部分是受到問題意識驅動的。它還假設施米特提出的政治問題不僅超越了他自己的回答也超越了他所處的時代。但是,最終它假設施米特全部作品中沒有哪一部分不是從問題出發的--將某些部分孤立對待或是清理掉都是不可能的,即便能夠將他的基本的哲學保守主義立場同他為了特定的政治而不斷變換的方案分而視之。

  15 如果說有什么不同的話,借用Theodor Paleologu那個非常到位的詞,就在于施米特的思想是多中心化的(polycentric)。

  16 也可參見Stephen Toulmin, Cosmopolis: The Hidden Agenda of Modernit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0)。

  17 在本引言中首次對施米特的引用是一個很好的范例,說明他有用暗示表達某種神秘聯系的偏好,而不論該聯系是否真實存在。

  18 正如Nicolaus Sombart已經指出的,這種"含糊其辭的言談"常常達到"雙重約束"的效果。參見氏著: Jugend in Berlin 1933-1943: Ein Bericht (Frankfurt/Main: Fischer, 1996), 258。

  19 Peter Stirk, "Carl Schmitt's V?lkerrechtliche Grossraumordnung", in: History of Political Thought, Vol.20, No.2 (1999), 357-374; here 360.

  20 Jünger to Schmitt, 13 and 14 October 1930, in: Helmuth Kiesel (ed.), Ernst Jünger-Carl Schmitt: Briefe1930-1983 (Stuttgart: KlettCotta, 1999), 7.

  21 George Kateb, "Asetheticism and Morality: Their Cooperation and Hostility", in: Political Theory, Vol.28, No.1(2000), 537; here 9.

  * Gabriele d' Annunzio(1863-1938),通譯為加百列·鄧南遮,意大利著名詩人、劇作家、小說家。早期作品以現實主義風格為主;進入20世紀之后,由于深受尼采、叔本華與瓦格納的影響,他開始在小說中塑造承擔"偉大使命"的超人形象,鼓吹民族主義和擴張主義,贊美戰爭,謳歌超人肩負的歷史重任。現實中,他積極投身政治,成為保守黨的議員,支持意大利參加一次世界大戰,還作為飛行員參戰;一戰之后反對凡爾賽條約,與意大利法西斯主義過從甚密。--譯者注

  22 Egon Wietta, Raum, "Ort und Recht", in: 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 11 April 1953.

  23 Karl Heinz Bohrer, Die ?sthetik des Schreckens: Die pessimistische Romantik und Ernst Jüngers Frühwerk (Munich: Hanser, 1978), 293-294.

  24 Joachim Schickel, Gespr?che mit Carl Schmitt (Berlin: Merve, 1993), 11.

  25 Helmut Quaritsch, Positionen und Begriffe Carl Schmitt, 2nd edn. (Berlin: Duncker & Humblot, 1998), 12 and 23.

  26 Murray Forsyth, "Carl Schmitt: The Concept of the Political", in: Murray Forsyth and Maurice Keens-Soper (eds.), The Political Classics: Green to Dworkin (Oxford: Oxford UP, 1996), 78-99; here 79, and Robert Hepp contribution to the discussion after Ellen Kennedypaper, in: Helmut Quaritsch (ed.), Complexio Oppositorum: über Carl Schmitt (Berlin: Duncker & Humblot, 1988), 257-258.

  27 Schmitt to Mohler, 16 October 1948, in: Carl Schmitt-Briefwechsel mit einem seiner Schüler, ed. Armin Mohler with the cooperation of Irmgard Huhn and Piet Tommissen (Berlin: Akademie, 1995), 35.

  28 Jacques Derrida, Politics of Friendship, trans. George Collins (London: Verso, 1997), 107.

  29 Ibid.

  30 譬如Chantal Mouffe, The Return of the Political (London: Verso, 1993)。

  31 一個超出這一研究范圍的施米特接收是漢斯·摩根索對"國際關系"中特定的美國主體的發明。就此主體,參見Martti Kosmenniemi, The Gentle Civilizer of Nations: The Rise and Fall of International Law1870-1960 (Cambridge: Cambridge UP, 2002), 413-509, and William E. Scheuerman, Carl Schmitt:The End of Law (Lanham: Rowman & Littlefield, 1999), 225-251。

  32 參見Charles S. Maier, "Consogning the Twentieth Century to History", in: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June 2000), 807-831, and Mary Kaldor, New and Old Wars: Organized Violence in a Global Era (Stanford: Stanford UP, 1999)。

  33 A. James Gregor, The Faces of Janus: Maxism and Fascism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New Haven: Yale UP, 2000), 123, 以及特別參見 Alan Ingram, "Alexander Dugin: geopolitics and neofascism in postSoviet Russia", in: Political Geography, Vol.20 (2001), 1029-1051.

  34 譬如,在這種閱讀方式看來,柏克是一個哲學保守主義者,但就絕大多數情況來說,他是一個政治自由主義者--可資辯護的是,哲學保守主義和浪漫主義共享某種親和力。與施米特最相像的人是約瑟夫·德·邁斯特,或者至少是施米特1920年代初所邀請的那個邁斯特。我將在第一篇繼續探討這個主題。

  35 某種程度上,這解釋了施米特和"他的一些站在歐洲內戰對立面的游擊隊后備役隊員(譬如盧卡奇和本雅明)之間的親和力"。這一短語參見Gopal Balakrishnan, "The Age of Identity", in: New Left Review, No.16 (2002), 130-142; here 133. 在此意義上,John P. McCormick業已正確地將其判定為"右派的批判理論家"。參見John P. McCormick, Carl Schmitt's ritique of Liberalism: Against Politics as Technology (Cambridge: Cambridge UP, 1997)。

  36 關于諷刺性和功利性作為自由主義現代性的一些層面,參見Benjamin Constant, "The Spirit of Conquest", in: Political Writings, ed. and trans. Biancamara Fontana (Cambridge: Cambridge UP, 1997)。

  37 施米特常常運用這一很難翻譯的德語概念"Geschichtsm?chtigkeit",大致可被譯為"形成歷史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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