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早就想寫點東西談談崔永元了。這個人有意思，用一句話概括我對他的看法，那就是：這真是朵奇葩。

　　奇葩這個詞在網絡上被用壞了，轉意了，帶上了一點諷刺的味道。但奇葩本來是個褒義詞，是好的。我這里用的是其本意，不是轉意。　　

　　崔永元是個公眾人物，知名主持人，全國政協委員。幾乎所有公眾人物都是愛惜羽毛的，把自己的形象(以及由公眾形象帶來的其他價值)看得很重，不會立場鮮明，不會死磕，擅于攪渾水打哈哈。崔永元是個例外，在轉基因問題上死磕到底。這是個認死理的人，性格鮮明的人。

　　其實，性情外露，在某些問題上死磕，并不見得就帶來對公眾形象的傷害，弄好了，形象有所提升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老崔(還叫小崔也點不合適啦)的斗爭把他自己的公共形象給傷害了，究其原因，一是他的方式太直，簡單粗暴，如果像司馬南那樣，時不時裝裝大度裝裝可憐，是可以騙過一些人的;二是他同時涉入了轉基因問題和左右之爭，這倆議題本來就都能在撕逼排行榜上排進前三，而且還以奇怪的、有中國特色的方式糾纏在一起，所以他同時樹了太多的對立面。

　　本文就對這些爭論中糾纏不清的一些關節(jié)點做一點梳理吧。

　　貳

　　討論崔永元，繞不開轉基因。如果不是介入轉基因爭論，崔永元形象至今應該還是那個幽默的著名主持人。

　　關于轉基因，我的看法大部分已經寫下來了，沒看過的朋友，可以點文末的鏈接來看。這里再補充一點看法。

　　崔永元說，他反轉基因得罪了利益集團，導致家人和朋友受到威脅，這是他退出食品生意的原因。那么，轉基因利益集團有沒有呢?這一點不應該有什么疑問，一定是有的。轉基因作物是商品，孟山都等大公司有雄厚的財力，肯定會投入資金進行公關，圍繞著這個利益鏈條組織起來的力量，稱之為轉基因利益集團是合適的，雖然我們搞不清其中具體的利益流向。

　　但是，反對和阻擊崔永元的，不僅僅是這個利益集團，還有一大批跟這個利益集團沒啥直接關系的人，也就是拿不到錢但也在為轉基因利益集團賣命忽悠的人。崔永元所說的一百多家媒體圍剿他參與的璞谷塘，這其中肯定包括沒有拿到利益但主動出手的媒體人。

　　為了利益而宣傳鼓吹轉基因固然有問題，但拿錢辦事這個邏輯還好理解，套用魯迅的話，叫做走狗;而那些連錢也沒拿到的還在鼓吹轉基因的，則是“喪家的走狗”了。

　　不拿錢卻幫忙說話，也可以稱之為口碑宣傳，比如蘋果粉就有很多，他們花錢買蘋果公司的東西，還義務給蘋果當宣傳員。這樣的人不少。同樣，也有給轉基因當義務宣傳員的。可是，這兩種“志愿者”不可同日而語。

　　給蘋果當義務宣傳員，是因為這些人覺得蘋果產品做的好，用戶體驗好。但轉基因食品呢?好在什么地方?挺轉人士的主張的那些理由，其實都不成立。

　　很簡單，如果我樂于接受一種新型食品，那么理由無非是：一、好吃；二，有營養(yǎng)。轉基因食品具備這兩個特點嗎？根本沒有。五常大米賣得貴，是有道理的，因為口感好，如果轉基因大米可以做到比五常大米還好吃，那么吹一吹也就罷了，但轉基因大米并沒有這個優(yōu)點。轉基因大米更有營養(yǎng)嗎?好像也不是。“黃金大米”倒是可以往營養(yǎng)方向上靠一靠，補充胡蘿卜素什么的，但那項試驗偷偷摸摸，嚴重違背了科學倫理，這個早就有定論了。

　　還有個理由是轉基因作物能增產，這個理由也不成立。首先，增產是個謊言，有統計數據已經證明，轉基因并不增產;其次，目前全世界并不缺糧，沒有大面積推廣轉基因實現增產的緊迫性，有人還處于饑餓之中，不是因為糧食總量不夠，而是資本主義分配機制導致的，就算轉基因能增產，也解決不了饑荒問題，反而會使饑荒加劇。

　　轉基因的“喪家的走狗”們的底氣其實來自“科學”。他們的邏輯是，科學是好的，是代表進步的，反對轉基因就是反科學，是落后的。因此，他們支持轉基因，并從中獲得心理上的快慰，好像他支持轉基因就表示他開明了。這樣的人，我稱之為“科學邪教分子”。

　　“科學邪教分子”不懂的是，轉基因是一項技術，轉基因作物是商品;科學家在實驗室里搞，是科學研究，孟山都拿過來搞，就是赤裸裸的生意。

　　科技的發(fā)展通過產業(yè)化進入人們的生活，改善人們的生活。但每一項科技進步的應用也同時帶來產業(yè)的重構，一些企業(yè)生，一些企業(yè)死。智能手機的發(fā)明是個飛躍，但在產業(yè)領域出現的后果是，蘋果做大了，諾基亞死掉了。

　　孟山都們推動轉基因產業(yè)化的唯一目的是重新瓜分龐大的種子市場，把（跨國）農業(yè)資本原本沒有占領的市場也拿下來，崛起更大的壟斷利潤。

　　但如上面所說的，科技進步的產業(yè)化應用，有的能給生活帶來方便，比如智能手機確實比以前的手機好用，蘋果手機也比同類產品好用，蘋果粉給蘋果公司貢獻了利潤，但他也獲得了更好的產品，這可以算是雙贏，所以蘋果粉是可以理喻的;但轉基因這種新科技的商業(yè)應用卻不能給用戶帶來任何好處，轉基因產業(yè)化的受益者只是(跨國)農業(yè)資本。故而，挺轉的人是最不可理喻的一個群體。

　　挺轉者的最終歸宿就是“科學”。他們認為他們信仰的是科學，其實是科學邪教。

　　以上分析要說明的是，崔永元反轉，不僅得罪了轉基因利益集團，還同時惹毛了為數眾多的科學邪教分子。這兩撥人同時在攻擊崔永元。崔永元沒有弄清楚他們的區(qū)別，在斗爭中也沒有采取相應的分化策略，這是個失誤。

　　叁

　　崔永元介入轉基因爭論，起因于方舟子在2013年發(fā)的一個微博，聲稱“應當創(chuàng)造條件讓國人可以天天吃轉基因食品”。

　　這是一個無比混蛋的說法。說“應當創(chuàng)造條件讓國人都用上電”，“應當創(chuàng)造條件讓國人可以天天喝牛奶”都沒問題，說“應當創(chuàng)造條件讓國人可以天天吃轉基因食品”就混蛋了，原因上面講了，轉基因食品一不好吃二沒營養(yǎng)，安全性還成問題，讓國人天天吃是什么意思呢?

　　崔永元針對方舟子的混賬話反駁了一下。方舟子那個操行大家都知道的，他是不可以質疑的，于是以惡劣的態(tài)度回應。幾句對話下來，兩人就翻臉了。崔永元較起了真，自費到美國日本拍攝了紀錄片，打那之后，就一發(fā)而不可收拾了。

　　在這個過程中，大家才得以看到崔永元的真實性格，一方面是較真，咬定青山不放松，另一方面是夠狠，能放下身段，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也挺流氓的。

　　幸虧崔永元的這種性格(同樣重要的是其影響力)，才對付得了方舟子這種人。我談過方舟子，這是一個行走在世間的惡魔，絕大多數人或者是嫌麻煩或者是自己有短處，怕被方舟子糾纏上，都繞著他走了。如果所有的人都軟弱，這個惡魔就無敵了。

　　幸好有崔永元。在轉基因問題上，崔永元的貢獻是把原本被遮蔽的爭議變得無可回避了，與此同時，另一個重要貢獻就是干掉了方舟子。在方舟子的“安保資金”詐騙被揭露出來之后，方舟子已經成了一個死鴨子，除了嘴還硬，哪也硬不起來了。

　　卷進來的還有司馬南，方舟子在轉基因方面的跟班。司馬南至少在表面上是一個標準的科學邪教分子，號稱相信科學，他把崔永元對方舟子的反對和質疑等同于反對科學，進而，他將崔永元的觀點和抑郁癥聯系起來，說崔永元反轉是因為病了。

　　司馬南這樣說過，“方舟子的獨立人格和科學精神，我至為敬仰。過去小崔很幽默好玩，現在小崔很讓人同情，他病得厲害。希望大家對方舟子多一些支持，而對崔永元則多一些人道主義的關懷。”這惹怒了崔永元，于是開始在微博上夾司馬南的頭。

　　看這三個人說話，就知道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方舟子是個陰毒至極的貨色，言語間各種話術，處處冒壞水，但不說臟話;司馬南雞賊無比，攻擊崔永元反轉是病，當然是惡毒的，但在崔反擊之后就開始一邊裝可憐一邊裝大度;崔永元則是直腸子，快意恩仇，一路火爆到底。對于跟我一樣從頭到尾圍觀了混戰(zhàn)的人，自然明白是非曲直，但對那些了解的不多人的來說，就會覺得老崔沒理、沒風度。

　　大眾對公眾人物既是寬容的，也是苛刻的。苛刻集中表現在“風度”問題上，沒風度被認為是個很大的毛病，所以那些會裝的人就占了便宜。老崔后來被人詬病最多的，是在微博上“掛人”，包括一些農大的學生。可是，那些學生用私信惡毒罵人的事怎么算呢?難道崔永元是名人，就得忍受這種背地里的暗箭?

　　性格問題使得崔永元在這種公開的口水戰(zhàn)中吃了不少虧。在一篇訪談中，有這樣的話，“崔永元的心理醫(yī)生只對我們的記者說了一句：他要是沒什么責任感，他的病就好了。崔永元開給自己的處方是：我要是把那良心丟了，我的病就好了。”

　　這里頭有溢美之詞，但反映出老崔的性格跟多數人不同，他不但是個火爆脾氣的直腸子，還是個心思比較重的人(注意，不是心機重)。

　　肆

　　在轉基因問題上遭遇強大的對立面也就罷了，崔永元還因為他的右派立場得罪了“左派”——這里把左派加上引號是必要的，原因請看下面的分析。

　　崔永元是不是右派?他的很多看法、言論都是偏右的，這沒有疑問。但我始終把他和某些右派公知區(qū)分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崔永元經歷過改革前的時代，這么多年來右派聲音又影響那么大，他的思想里有點右派的傾向，太正常不過了。但崔永元不是袁騰飛那種帶著惡毒的動機搞歷史發(fā)明的公知，他和這一類人有顯著的區(qū)別。

　　自從跟某些左派翻臉之后，我越發(fā)堅定了一個看法：好人壞人這個分野，遠比左派右派更重要。左派右派，不如正派重要。崔永元雖然是右派，但他是個正派的好人；司馬南看起來倒左派的很，頂什么呢？那是個壞人。

　　我一貫不主張左派因為政治立場跟崔永元打架，右的好人是要當朋友對待的，具體問題可以溝通交流，只要是好人，就不會極右，非得在雞毛蒜皮上也糾纏左右，只會把這樣的人往更右的方向推。

　　事實上，的確很少有左派攻擊崔永元。這是因為，反轉人群和左派有相當大的重合度，崔永元反轉，自然被左派群眾當作同志，顧不上拿左右劃線了。

　　前一段時間，崔永元又得罪了另一派勢力，就是微博上的所謂“正能量”。當時跟崔永元互懟得歡的人，有些我有一面或兩面的交往。他們是“正能量”，但不是左派，可是他們卻會把崔永元的右翼言論當作把柄，猛勁地打，崔永元又是個杠頭，那就干脆右下去。

　　這一輪互懟，理本來在崔永元一邊。因為是“正能量”先轉發(fā)了一個關于崔永元的不實言論，老崔不干了，開始多點出擊。那個說法是，崔永元在某大學講座時，不讓學生物工程的師生入場。這是一望便知的瞎話，大學里的講座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也不會有人蠢到會去這么干。但吵架這玩意，一旦吵起來，是非就變得不重要了，只剩下互相掛，互相攻擊。

　　到頭來，“正能量”沒有為傳謠道歉，也沒有承擔任何責任，而且這一輪本質上跟左右無關的互毆，卻以立場鮮明的姿態(tài)呈現出來。結果，團團和上合組織都摻和進來了，互毆以崔永元微博被禁言而告終。

　　這真是太亂了。

　　伍

　　微博禁言期結束了，崔永元沒有再回微博，近日又宣布退出食品生意，又表示個人絕對不服輸，會跟轉基因利益集團血戰(zhàn)到底。

　　這簡直是個孤獨而決絕的唐吉坷德的形象。不過，這輪幾年的戰(zhàn)斗下來，得說老崔輸了，至少沒贏。明年開完兩會，你會看到，全國政協委員名單上不會再有崔永元了。

　　究其原因，我認為一是崔永元性格上的原因，太直，不會拐彎，在面對更老練的陰陽怪氣和雞賊的時候會吃虧，斗爭時不大顧實際效果，別人有誤解，也是愛咋咋地的態(tài)度；二是崔永元可能不了解轉基因利益集團、科學邪教、左派、右派、“正能量”這些群體的意識狀況，不明白他們會在什么問題上互撕、在什么情況下會團結起來，所以不會分化瓦解，各個擊破。——這是對開頭點題的話的另一種方式的重復，意在強調。

　　總之，崔永元樹敵太多了，雙拳難敵四手，這樣的仗是打不贏的。沒有再回微博，不知道是不是有點心灰意冷了。

　　陸

　　還是那句話，崔永元是個奇葩，這樣的人太少見了。我很喜歡他，也支持他。

　　總結為三句話：

　　一、崔永元的這種性格，我欣賞，希望他老而彌堅，愈挫愈勇；

　　二、崔永元是個正派人，是個好人，最缺的是這種人，而不是什么空頭的左派領袖右派領袖；

　　三、中國只有一個崔永元，我們要愛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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