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藥企業歸真堂擬上市引發的公眾對“活熊取膽”的關注持續升溫發酵。從質疑到譴責,從中醫藥傳統與文化到人與動物關系的討論,這已不單是一個動物保護或醫藥問題,而演化為一個社會事件。但人們對此事件的了解絕大多數依賴于媒體傳播的信息,公眾情緒一度出現“一面倒”的傾向。
各類媒體在報道和評價該事件時是否秉持了公正、客觀的立場?是否準確如實地運用了有關圖像和文字資料?動物原料制成的天然藥物應不應該、能不能夠完全被人工合成的藥物所取代?應該如何全面、深入地看待中醫動物入藥與動物保護的關系?針對這些疑問,本報記者采訪了中醫藥學、哲學、新聞傳播學等多學科專家,本著實事求是、客觀平衡報道新聞的原則,從技術、倫理、決策管理等多個角度探討該事件。專家們認為,社會上存在不同認識是很正常且有益的,但此次事件的發起者以愛護動物為由,以攻擊合法養殖黑熊、取用熊膽汁的國內養殖企業為切入點,聲稱最終目的是取締該行業,對國內外與藥物有關的動物利用問題實際上采取的是雙重標準。而不少媒體為了吸引公眾的注意力,在宣傳上使用了一些不全面也不完全準確的信息,混淆了人們的判斷,在很大程度上誤導了公眾對中醫動物入藥的認識。
“活熊取膽”的表述誤導公眾
2月中旬,某非政府組織致信證監會反對歸真堂上市,72位社會知名人士聲援支持,迅速引起公眾關注。美國《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德國 《圖片報》、英國廣播公司等西方媒體紛紛轉載、報道,指責“活熊取膽”行為,呼吁中國將其取締,進而質疑中國傳統中醫藥的有效性。與此同時,國內部分媒體也紛紛報道此事,指責企業虐待動物,主張采用人工合成產品代替天然熊膽汁制品。
事實上,國外一些極端動物權利保護組織利用媒體、擇機向中醫藥的動物原料利用問題發難,已有歷史。在我國申奧期間就曾發生過一次比較典型的事例。中國社會科學院中醫藥事業國情調研組執行組長陳其廣指出,在此次討論是否應該養熊取用膽汁來做藥的問題時,不少參與者忽略了一個重大的時代背景,那就是——人類正在進入一個反思人與自然包括動物關系的時代。減少人為化學污染、營造綠色有機的生態環境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北京農學院教授謝仲權介紹說,對人工化學合成的物質,自然界的植物、動物乃至人類都不易識別、消化、降解,更不能循環再生,最終對自然環境和人類都會產生不良影響。因此,我們不應該提倡用人工化學制品來取代天然物品,而是要積極合理地平衡自然資源保護和利用的關系,這才是實現健康和可持續發展應考慮的關鍵方法和手段。以天然植物、動物和礦物為原料的傳統中藥,和以人工化學合成物為主的現代西藥,都是治病救人的,相互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可替代關系,但由此也產生了一定的利益競爭關系。簡單地主張取締中藥用動物原料的養殖和制取行業,既與回歸自然的大趨勢不一致,客觀上也存在壓制、壓縮中醫藥生存和發展空間的后果。那么,為何此次國內輿論如此激昂?果真如西方媒體所稱,僅僅是因為“中國人的動物權利保護意識增強了”么?
“隨著社會文明的發展,人類的動物保護意識不斷增強,這無疑是人類認識的進步。但是,在此事件中,國內一些媒體和人士主觀上也許是為了推動動物保護工作,卻摻雜了一些不夠理性客觀、情緒化和片面的報道和評介,客觀上誤導了公眾?!标惼鋸V列舉了三方面的例子加以說明,希望公眾能夠冷靜、理智地來討論有關問題。
第一,最直觀的問題是,使用敏感詞匯誤導公眾情感。如在報道時,媒體普遍采納了某國際性組織使用的“活熊取膽”表述,給公眾造成“從活熊身上直接獲取器官”的第一印象;而事實上,這里的“熊”是人工養殖的,而非野外生存的,“膽”也不是動物器官,而是其滋長的體液,因此準確概念應是“養熊取用膽汁”。
第二,把不同時間、不同場合、不同行為主體的相關圖像、視頻資料隨意組合,誤導公眾。網絡上、電視中的一些圖片和視頻,把十幾年前的或個別小規模養殖戶的資料不加明確解釋地反復編播,使公眾誤以為這就是所有養熊企業虐待動物的普遍現狀。國內某重要電視媒體甚至在歸真堂養熊場對媒體開放參觀后當日播出的節目中,仍然將不相干養熊場的畫面插入其中并對歸真堂加以評述,結果引起企業對媒體公正性的嚴重質疑。
第三,以偏概全,模糊非法與合法的界線。目前,獲取活熊膽汁先后經歷了三代技術,分別是殺熊取膽、插管掛袋穿“鐵馬甲”和“無管引流”。目前,我國法律明確規定必須用第三代技術(即“無管引流”)。公眾看到的圖像資料主要是已淘汰的第二代技術,媒體在相關報道中卻大都未給予說明。
媒體應客觀、全面報道理性引導社會公眾
長期以來,西方在對待相關問題時往往采用雙重標準。西方媒體在報道中醫藥相關問題方面也不例外。拋開對“活熊取膽”事件本身種種問題的爭議,就此事件引發的輿論來看,媒體在對待社會事件時,應堅持怎樣的職業操守和社會責任?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史安斌說:“跨文化對話中,媒體要尊重不同文化的差異和認知,不能采用雙重標準,也不能‘政治化’或‘泛化’。”
有網友表示,國內部分媒體在報道“活熊取膽”事件中,目光聚焦在對待黑熊的惡劣態度上,以殘忍圖片吸引眼球,存在受西方媒體影響之嫌,片面強調動物保護主義。對此,史安斌強調:“媒體在報道中國公眾‘動物權益’意識的問題時,要秉承客觀、公正的原則,不要唯西方馬首是瞻,應引導公眾結合中國的文化進行理性的討論。如果以西方的標準為唯一的標準,就會出現片面否定中醫藥的傾向。另外,渲染‘下跪’、‘哭訴’等細節追求眼球效應,導致公眾對‘真問題’的忽視,這是媒體應當避免的傾向。”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院長蔡雯認為,按照傳播學框架理論,編輯記者對事件的認識,會影響其對事件的判斷,從而影響新聞報道角度和傾向,這是無法徹底避免的。但是,從專業角度講,大眾傳媒尤其是主流媒體和社會知名人士肩負著重大的社會責任,最基本的功能是準確獲取與傳遞客觀信息,在報道時,應該盡量做到平衡性報道,把公眾對事件的不同觀點全面展現,讓公眾自己通過客觀全面的信息去作判斷,而不是以自身的好惡感覺來引導公眾作判斷。
尊重文化多樣性 傳承中醫藥文化
此次“活熊取膽”事件中,能否用人工熊膽或相關人工制品完全代替天然熊膽,成為爭議焦點之一。事實上,西方輿論在攻擊動物原料入藥的中醫藥傳統時,一個重要砝碼便是打著保護動物的旗號,大力鼓吹用人工合成藥物取代天然藥物,其背后隱藏的是對中國中醫藥傳統文化的敵視和抵制,是對巨大的中國醫藥市場的覬覦。
據中國中醫科學院研究員周超凡介紹,天然藥材成分復雜,治療疾病的范圍很廣,毒副作用相對較小。而人工合成藥物成分較為單一,治療范圍也相對較小,不可能與天然藥物完全等效。以熊膽為例,引流天然膽汁制成的熊膽粉是一個綜合品,至少含五大類成分,有膽酸類、膽固醇類、脂肪酸類、氨基酸類、微量元素類,具體包含幾十種到上百種化學成分。而目前獲準在中國銷售的意大利、德國、韓國的人工合成藥品是熊去氧膽酸,僅僅只是膽酸類中的一個重要成分而已。天然熊膽粉,除了和熊去氧膽酸一樣可以治療同樣疾病之外,還可預防肝膽腫瘤,對降脂、降糖等代謝綜合征也有一定作用,這些都是熊去氧膽酸所不具備的。
長久以來,“中醫存廢”的爭論不斷在國人耳畔回響,但歷史實踐不斷表明:中醫藥在預防、克服疾病、災難等對民眾身心健康造成的危害,確保中華民族的繁衍昌盛方面作出了長遠、卓越的貢獻。受訪專家表示,中醫藥秉承“天人合一”、取法自然的原則,是我國寶貴的文化遺產,也是世界的醫藥學知識與技能財富。中醫藥不僅具有醫學和自然科學的屬性,也是人文和科學的統一。在保護生物多樣性、合理利用動物資源、盡可能關注動物福利的同時,也完全應該尊重文化多樣性,傳承和發揚中醫藥文化傳統。
人與自然:堅持科學與價值的統一,保護與利用的協調
近年來,國際醫藥學界興起一股“自然”風潮,現代西方主流醫學紛紛轉向傳統醫藥尋求幫助;國內回歸自然的主張和行動也逐漸增多。中醫藥學理論和實踐中所蘊藏的關于生命的哲學觀,成為學術界關注的焦點?!盎钚苋∧憽笔录俅我l人們關于人與動物、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思考。陳其廣強調,人應該回歸自然,而不是背離自然。人在利用自然和保護自然中,應該遵循“四個合理”的原則,即合理的用途、合理的技術方法、合理的產品質量標準、合理的使用規模。保護是為了更好地利用,利用需要更好地保護,而不是片面強調保護、否定利用。
10年前,國際上也曾興起過極端動物權利保護主義,認為人與動物是完全平等的生命,人類中心主義是落后的價值觀,宣揚“物種權高于人權”,采取很多過激行為來保護動物。但事實上,保護動物與利用自然、改造自然并不是絕對的矛盾對立關系。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陳先達進一步闡釋了這一哲學命題,他認為,科學與價值的統一是考察人與自然關系的基本原則,我們應據此原則從哲學和科學技術不同層面深入研究人與自然的關系,探求最合理的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方式。不能把完全屬于人類社會的范疇,如平等、權利、人道主義,無區別地泛化、濫加在動物和植物身上,這不是科學的態度。人與自然的實踐關系、認識關系、價值關系,應該堅持科學與價值的統一,不能片面地強調一面。(2012年03月05日)
附文:動物藥難用化學藥完全替代
關于“活熊取膽”事件,媒體議論紛紛。首先我建議媒體不要再用“活熊取膽”這個詞,容易引起誤解。同時,是否用動物藥材,應基于對人類身命健康是否具有必要性來考慮,在此基礎上要盡量做好動物保護工作,尊重動物在地球上的生存權。人和動物的和諧相處,首先要保證人的身體健康,否則,談不上人和動物和諧相處。
曾經有哲學家講,人是最殘酷的動物,因為他獵殺其他動物。從這個意義上講,保護動物是必須的,保護動物的行為也應當是被尊重的。但是,為了人類健康,采取養殖的辦法,盡可能以最小的創傷來獲取藥材,與資料顯示的全球每年宰殺1億頭豬相比,并不是惡意傷害。
目前,我國中醫用藥的主體是草藥,但也離不開動物藥。中醫在尋找動物藥代替品的道路上從未停歇,曾經試著用黃連、黃芩、黃柏代替熊膽汁,但臨床效果不好。事實證明,每種藥材都有其特定功效,一些動物藥的奇特功效,無法用草藥、人工合成化學物來代替。
從中醫學角度講,中藥材中的動物藥是必要的?,F在動物藥藥源枯竭,采用人工養殖方法來補救,也是必要的。這個“必要”,取決于兩個條件。
一是臨床上有效或有特殊用途。事實證明,幾千年來,很多動物藥是臨床治療中不可或缺的,具有奇效。例如,我國腦血管疾病腦卒中患者越來越多,在治療中,主要用藥是安宮牛黃丸,目前用其他藥物無法代替它的療效,雖然天然牛黃比人工合成牛黃價格高出數倍甚至數十倍,但是社會需求量仍很大。頭頸部腫瘤患者放療中,會出現口干舌燥、嗓子疼痛、目赤等熱毒傷陰的副作用,西醫尚無特效治療方法,中醫可用滋陰藥物加上熊膽清熱解毒藥來治療,效果較好;用黃連、黃芪等清熱解毒的草藥代替,效果較差,對肝膽郁熱的患者則往往無效。再比如,用犀角或羚羊角治療兒童發熱、抽風有效,但該藥品現在被禁止使用,只能大量使用抗菌素,造成病人耐藥性增強,抗菌素越用越高級,越用越貴,對孩子的身體健康很不利。很多名貴中藥在臨床上的奇效,用現代醫學理論難以解釋,很神奇。
二是符合中醫理論,遵循中醫傳統用藥。中醫理論采用系統整體思維,藥物的整體效用也可在此體現。黃連、人參和黃芪的主要成分分別是小檗鹼、人參皂甙和黃芪皂甙,人們用這些藥物的主要成分來代替其本身,療效大打折扣。西藥大多作用于單一環節,中藥則是很多成分、多個環節綜合作用,不是某一個化學成分所能替代的。用去氧熊膽酸一個成分代替整個熊膽汁,是不全面的。
除此之外,還應考慮老百姓的意愿。民族醫藥有三個特點,即擁有悠久的歷史、有較完整的理論和歷史文獻、有較好的群眾基礎。病人對中醫藥有需求,有的病人只愿意看中醫,不愿意看西醫,不能硬是用化學合成物來代替天然藥材。上世紀70年代,我到太行山區防治食道癌,當地人更愿意選擇中醫藥來防治,當地中醫也對治療食道癌很有經驗,可以緩解癥狀、延長壽命。
事實上,西方有很多人來中國尋中醫,說明他們是相信中醫的。西方也在不斷尋找替代醫學,也用動植物入藥。印度、韓國等很多國家都有與中醫相似的植物醫藥文化,一些國家從北極地區獵殺大量雄性海豹,采集其生殖器官入藥,治療腎虛等。因此,中西方醫學存在一些共同點。對于“活熊取膽”事件中涉及的中西醫博弈的討論,我認為,我國應加大對中醫的宣傳力度,讓西方了解中醫可以治療很多西醫治療中有毒副作用的疾病,了解其對維護生活質量、顧全整體、延長壽命、減輕痛苦、提高生活質量的重要性。同時,期待中醫法的出臺,更好地指導和規范中醫行業、中醫藥市場,提升中醫形象,促進中醫健康發展。
(本報記者霍文琦 采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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