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打錯門” !
——再論《第五十七族》
丑牛
(一)還要關注“打對門”
六月二十三日發生在湖北省委門前的“打錯門”事件,在全國上下鬧得沸沸揚揚,并波及到海外。
媒體輿論(包括新華社和人民日報)是“一邊倒”:廳官夫人上訪是“打錯了”,那平民百姓上訪是“打對了”!?
《人民日報》七月二十三日在不顯眼版面的不顯眼地方登了一豆腐塊《來論》,文尾寫道:“我們除了關注‘打錯門’,還要關注‘打對門’。”
這個問題提得好。對上訪者使用暴力鎮壓已成為中國社會的普遍現象,“打對門”比“打錯門”多得多,應該引起我們的特別關注。
就在“打錯門”事件鬧得沸沸揚揚的期間,又爆出了一個“日記門”來。長沙市開福區前房產局副局長在日記中記錄了區長的一段話:“凡進京上訪者,請公安按敵對勢力辦”。這話比“打錯門”還暴力。
乍一聽,這區長講話太輕率、太狂妄、太無知、太野蠻、太粗暴,因此,“日記門”一曝光,全國一片嘩然。但環顧一下現實,他這話早就在全國普遍實施了,只是包著一面“維穩”的堂皇旗幟。
早在2004年,國家信訪局就給各級政府信訪部門發了一份《內部明電》[2004]2號,概括了各地駐京人員對上訪者的劫持打壓情況:
“近一個時期以來,一些地方駐京工作組在協助中央和國家機關對本地進京上訪人員進行勸訪疏導工作過程中,對上訪群眾攔卡堵截的現象嚴重。特別是近幾天在國家信訪局群眾來訪接待室門前,有時聚集了數百乃至上千名工作組人員,幾十輛甚至幾百輛地方車輛,層層設卡,圍堵攔截上訪群眾,甚至還出現過激行為”。
什么“過激行為”?劫持、綁架、毆打、關押……。只是《明電》里不好明說。
這些駐京辦工作人員的行動,是由各地政府直接指揮的。武漢市集處辦(全稱是:集中處理信訪突出問題及群體性事件領導小組辦公室,一般由常務副市長直接領導,市秘書長牽頭)2006年5月22日發出一份《工作簡報》,記述了布置處理赴京上訪人員的工作內容:
“會議由市政府秘書長XXX主持,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XX傳達了市長XXX在市駐京《要情簡報》上的批示:‘合理訴求應予依法處置(引者注:誰來處置?)無理取鬧者應依據有關規定(引者注:什么規定?)采取必要措施(引者注:什么樣的必要措施?)落實責任制(引者注:誰的責任?)以求穩定工作取得新成績(引者注:看來,這才是目的。)’”
“對下一步工作進行了布署,各有關區和部門的領導,特別是目前在京滯訪人員較多的,要大員上陣,成立公安、法院、信訪局和軍轉辦等部門組成的專班,近日內赴京,加強聯系勸返工作力量”。
這些“大員上陣”,組織龐大的力量是怎樣進行“勸返”工作的呢?我們可以從每個被“勸返”者在審訊他們的檔案材料里看到,有些重點人員的“抓捕”,是由市領導親自督陣遙控的,從“發現目標”到“緊緊跟上”;從“請求支援”到“派出車輛”;從“貼近對象”到“動手抓捕”;從“獵物到手”到“警車押解”;從“軟臥包廂”押送,到“拘留所”侍候……。其驚險起伏,比之日本電影《追捕》毫不遜色。
“勸返”者最好的待遇是“監視居住”,一般是治安拘留、進法教班、勞教所、直至瘋人院。
我至今還弄不明白,為什么把關系到人民切身利益的、關系到黨和人民群眾密切聯系的上訪工作,交由專政機關來管轄。這種作法本身,就把訪民推到“敵對”的地位。也許有人說:“我管的是非正常上訪??!”什么是“非正常上訪”?法規上都沒有一個界定。“滯京”屬非正常,到天安門為非正常,到新華門、外國使領館區更屬非正常。那么,正常的渠道在哪?為什么絕大多數訪民“不走正道走歪道”。不都是“逼上梁山”的么!有一位年青的女訪民,她穿著比基尼,把自己反銬在天安門前的旗桿上,人們問她,為什么這樣不顧羞恥?她說:“只有這樣才引起轟動,官員們才會來聽我的訴求?”這真叫人心寒,但她的目的并未達到,反而受到了“治安裁決”。
把上訪者當成“敵對勢力”來對待,已成為許多執政者、特別是“涉訪”部門官員們的“潛心態”。武漢市公安局“國保”大隊的一位負責人曾傳訊一位退休的企業黨委書記,對他說:“你到處伸手,下崗工人鬧事有你,拆遷鬧事也有你,到處鼓動人去上訪也有你,你處處與政府為敵”。我聽了,很是納悶,鼓動人上訪怎么會是與政府為敵呢?清人“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在濰縣作縣令時,在一幅畫竹上題詩云:“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這老百姓向共產黨官員上訪,怎么成了“與政府為敵”呢?可惜這種對待訪民的敵對心態,確實普遍存在。
政府信訪部門應該是“訪民之家”。應該是他們傾吐苦難艱辛的庇護所。但一些信訪官員對訪民的態度,也讓訪民大失所望。最近,我讀到一本書——《信訪工作實踐與理論研究》,作者是從事二十來年信訪工作的武漢市信訪局副局長。書前還有權威人士寫的序,說“它的出版將對我們新時期的信訪工作產生深遠的影響?!币驗樗摹爸匾?,我認真地通讀了全書,讀完全書的印象是:“整治訪民”。在全書五十多篇文章中,找不到一篇是如何幫助訪民解決他們苦難的訴求,相反,書中有多篇是對訪民的蔑視和鄙視。在《實踐科學發展觀,理療不健康信訪心理》這篇中,把信訪人不健康心理的特征歸并為七大類:①不滿型,②懷疑型,③偏執型,④嫉忌型,⑤持強型,⑥私利型,⑦逼宮型。讀到此處,我不禁憤然批注:“看來作者的不健康心理也不少,至少有‘猜忌型’和‘冷酷型’?!边@位信訪專家比臭名昭著的北大教授孫東東的狂言更荒唐。孫東東只說在老上訪中至少百分之九十九是偏執性精神病,這位局長大人卻“發現”上訪者不僅具有“偏執型”,還多了6種不健康心理,那就更應該“統統關起來治療”了。
下面,讓我們再探討一下,官員們對上訪者這種“敵對”情節,是怎樣發生和形成的。
(二)“敵對勢力”的背后是“敵對利益”
翻開中國共產黨的歷史,黨的成立、成長、發展、壯大,一直到取得革命的勝利,其中有一條根本的經驗,就是“群眾路線”。
“群眾是真正的英雄”
“什么是真正的銅墻鐵壁,是群眾,是千百萬真心實意地擁護革命的群眾”。
今天,我們卻突然發現黨和群眾處在對立的地位。群眾的訴求越來越多,訴求的群眾越來越大,訴求的階層越來越廣泛;而官員對群眾的訴求,越來越反感,越來越“敵對”。
共產黨和人民的關系,本來是魚水之情,是什么原因讓我們和群眾的關系逐漸疏遠、分離,直至敵對呢?我們可從眾多上訪者的訴求和激化成群體事件中找到答案。
在龐大的上訪族中,占主要地位的有三大群體:一、國企改制,二、拆遷,三、土地流轉。為國企改制上訪者的主體是工人及基層干部;為拆遷上訪者的主體是市民,多為勞動人民;為土地流轉而上訪者的主體全是農民。他們一致的訴求是“維權”。站在他們對立面的是“官僚”和“資本”。“維權”的內容是反對官僚資本對他們權利的侵犯和掠奪。
不幸的是,在這些矛盾和沖突中,一些號稱“無產階級先鋒隊”的共產黨人,卻往往站在官僚和資本的一邊,因為他們的利益已經和官僚,資本糾結在一起。
拿震驚全國的通鋼事件來說,建龍集團對通鋼的掠奪,對工人的壓榨,是與政府有關部門“合作”進行的。工人們一直上訪到北京,都是“事不解決”。如是,只有“暴動”,把資本家入主通鋼的代理人,亂拳打死。
2005年發生在襄樊市二千多襄陽軸承廠工人臥軌事件,使通往西北、西南的鐵路樞紐癱瘓,引起上層的震動。事件也是由于國企遭到官僚和資本的掠奪而把工人“逼上梁山”。為了平息這事件,由湖北省常務副省長帶領,省公安廳、國資委等有關部門官員與工人“對話”。一開始,公安廳長就宣讀一份“通令”,說在任何情況下,堵塞鐵路,破壞交通秩序都是犯法行為。他念了“組織者”的名單,要他們去公安部門接受訊問。(其實這次堵路,確實沒有“組織者”,當天,工人及其家屬集聚在廠部門前的廣場上,聽說市領導要來同他們“對話”。約定的九點鐘過了,市領導沒人來,工人們就躁動起來,有人用竹竿舉起條幅:“我們要喝稀飯”,“我們要看病,我們要吃藥”等等,憤怒的人流,涌向通往市區的公路上,步行十多公里,堵住了漢江上的鐵路橋)。
被點名的“組織者”之一走上來,抓住了臺上的話筒,與廳長“對話”:“廳長大人,你說在任何情況下堵路都是犯法行為,那我想請教您:一九二三年共產黨組織了京漢鐵路工人的大罷工,犯不犯法?”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臺上的官員們面面相覷。其實,官員們如果同情工人們的困境,講幾句慰勉的話,不把他們置于“敵對”地位,工人也不會把他們放到“敵對”的地位上去的。
拆遷也是這樣的。我了解拆遷是在2007年春,有一位工人作家朋友,她一直在“一冶”工作,已退休。他們一生建設武鋼,也在這里親手建起了自己的家園。她在電話里驚恐地告訴我:“大哥,你快來我們街坊(小區)看看吧,拆遷多野蠻!一位老太太被逼上吊了,滿街坊的人都送了花圈,擺放了一里多路長,看樣子要鬧事了”。
我去一看,簡直是滿目瘡痍,老太太家的門窗墻壁,累累傷痕,門前幾株老樹立在瓦礫之中,有人在樹中拉起橫幅:“逼死人命,討還血債”。據街坊們講,老太太性格還是挺爽朗的,逢到幾個小混混來搗亂,她都頂得住,把他們攆走。這次,領導上想了一個逼人拆遷的辦法,老太太挺不住了。原來她的女婿在公安部門上班,領導找女婿談話,要他帶頭拆遷,否則要受處理。說穿了,誰不拆遷誰就“下課”唄。老太太知道了,精神上崩潰了,懸樑一根繩,走了。
我把所見所聞,寫了一篇通訊《鋼城建設者的悲歌》,在網上發表后,想不到我也受到“處置”了,機關黨組織找我談話,要我不要“介入”。我心難平,開發商、官僚、資本家,好大的能耐啊,連省級機關黨組織也受他們調動了。我又針對拆遷中的“政府行為”寫了一篇《野蠻拆遷,人民政府站在哪一邊!》幸好,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共湖北省委書記俞正聲對野蠻拆遷,掠奪拆遷戶的問題向武漢市委作了批示。不然我也可能列入“敵對勢力”范圍。
為什么拆遷中政府支撐著開發商,直接地組織黑社會驅趕被拆遷戶,甚至對被拆遷戶的上訪訴求,暴力對待?因為政府有關部門和官僚、資本的利益緊密相連。政府吃的是“土地財政”飯。
“敵對勢力”來自于“敵對利益”
(三)對廣大群眾是保護還是鎮壓是無產階級
和資產階級的根本區別
“事要解決”,這本應是信訪工作的唯一內容,但在實際工作中,信訪工作變成了“整治訪民”。
近幾年來,一些由上訪而引發的重大群體事件,沒有一起是“事要解決”而結果的。
“黑磚窯”事件,四百多名受害孩子的家長,聯名發出呼吁:“還我孩子,嚴懲黑心磚窯主”。山西省長親到國務院匯報后,把“黑磚窯”事件的性質定之為“用工不當”。這個結論一下,受懲處的就不是十里黑窯的窯主們,背后的官員們,而是他們雇傭的人販、打手。資本家和資產階級學者為此而歡欣鼓舞,額手稱慶:“窮人整窮人,整的更兇狠”。黑磚窯主反成了養活窮人和智障人的“慈善爺們”。
鄧玉嬌事件是典型的官僚、資本對勞動人民的污辱事件,卻辦成了受污辱者的刑事犯罪案,淫官、資本家反成為受害者。案子結了,千千萬萬民眾心實難平。一直到今年兩會期間,當《人民日報》旗下的《京華時報》女記者向湖北省長提問:“您對鄧玉嬌事件的看法”時,他竟勃然惱怒,粗魯失態,還要對女記者倒打一耙。一位共產黨的高級官員,對自己的階級姐妹,遭受的凌辱迫害,應有起碼的同情之心啊!
許多上訪文件中,把改革開放后的信訪工作,稱之為“開創了新時期信訪工作的新局面”。這個“新局面”是個什么樣子?訪民、人民、包括信訪官員都應該看得清清楚楚的了。那“舊時期”的“舊局面”是個什么樣子呢?讓我們也回顧一下吧:
我從事黨報工作三十多年來,印象最深的是黨報的群眾工作。每天,我最樂意的是閱讀來信,接待來訪。許多推動實際工作的重大報道,不少來自群眾的來信來訪。這里我只舉一個例子來說明:
一九六四年春季,報社收到一小本日記,是用小學生的練習本寫的,因為用的時間長,把幾個練習本用一張硬牛皮紙包起來用針縫在一起。日記的作者是襄陽縣的一位回鄉女知識青年。日記記述了她每日的所見所聞。她的視角,多是農民不滿的事件,日記記述了多起公社主任XXX的劣跡,他如何虐待群眾,把他們身上糊上塘泥,在太陽下曝曬,然后剝去塘泥,連汗毛也拔出來;他到處吃喝淫樂,甚至還搞“雞奸”團伙,把“雞奸”伙伴拉進共產黨,當干部……。
在日記本里還夾了一封信,說她向上反映多次,沒人理,還遭到“批評”,尅扣工分,因此,把日記本寄來,想要黨報了解下邊的實情。
這公社主任XXX在全省很出名,是省特等勞模,又是全國人大代表。這兩頂光環帽讓他壓在人民頭上,為非作歹。共產黨要不管,人民可難翻身了。我把日記編了一個“摘要”,因為要動這樣一個人,得要領導上的支持,“摘要”送到主管宣傳文教的省委書記手里,他立即寫了“批語”,贊揚這位女知識青年嫉惡如仇的精神,要我們先編一期《內部參考》(當時,《內部參考》發到黨內公社這一級)《內參》出版不幾天,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親自給我打來電話,要我把“日記”帶去見他。他說:“這不是一件小事啊,共產黨人變成了壓迫者,剝削者,變成了東霸天,西霸天(當時,“紅色娘子軍”已上演,劇中的反面人物叫南霸天)。光發《內參》不夠,光發‘摘要’也不行,應該在《湖北通訊》(省委黨刊)上出一期專輯,日記全文發表,由我來寫批注,你先起個草吧”。
這期的《湖北通訊》發表后,在黨內引起了熱議,有些有劣跡的干部,讀時手也發抖,這位回鄉女知青,一下成了英雄人物,參加了全省先進青年模范代表大會,參加了省委組成的社教工作團,后來還提拔為共青團的干部。
那位帶有光環的公社主任,一下成了階下囚。社教中,群眾憤怒地批斗他,并被法院判了徒刑。
在“新時期”出現“新局面”的時候,我忽然想到她。我找到她時,已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了。她在一家大型國企退休,但境況卻異常凄涼,她所在的大型國企,已由一家街道民辦企業“兼并”。國企的家底被嚴重破壞,有些工人的生活,瀕臨絕境。她也參加過“上訪”,她也把目擊之事寫成材料,但物是人非,昔日人們把她的這種舉動當“英雄”,今天,卻把她當成“精神失常”者,險點被送進監獄。
她問我,能不能幫她向省里反映?我告訴她襄陽軸承廠工人維權的情況。她嘆了一口氣說:“混下去吧!哪一天,眼睛一閉,見了毛主席,就好了”。
從她身上,我們看到兩個時期訪民的遭遇多么大的差異?。≌婺艘粋€天上,一個地下。我們這些“老革命”不得不翻出老祖宗的話來尋求答案:
“對廣大群眾是保護還是鎮壓,是共產黨和國民黨的根本區別,是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根本區別,是無產階級專政同資產階級專政的根本區別”。
這是我們共產黨的創始人毛澤東講的,創造新時期的共產黨人、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了的共產黨人,你們認為老祖宗的話講得對不對呢?把“訪民”當成“敵對勢力”,“訪民”自然也會把我們當成“敵對勢力”的。
(四)對“打錯門”的批判是人民的審判
我在《第五十七族》這篇文章中,有一段話被網友跟帖,被讀者稱道:
“誰能化解第五十七族,誰就能治理好中國,誰對他們進行鎮壓,就必然遭到人民的反抗和唾棄!”
這篇拙作,隨即被“訪民”“網友”們翻印傳播,我已收到五種不同版本,都把上述這段話印在封面上。
有位國家安全官員看后回答“訪民”說:“對《第五十七族》,我們已立案調查!”我也準備好為自己的立論答辯,比如,“誰對他們進行鎮壓,就必然遭到人民的反抗和唾棄”,“打錯門”事件已經證明了,還有無數的事例來作證:
六月間,我參加了一起“民告官”的審判,原告是武漢市漢陽區的三名女工,因為拆遷到北京上訪,被漢陽區公安局抓回來后,以“告洋狀”的罪名,被治安裁決拘留十五天。按行政訴訟法,她們可以申請行政復議,但治安拘留已強制執行了,她們出來之后,就告到法院,要求撤銷治安裁決并賠償。申請到區、市省各級法院。都拒絕立案、她們又鬧到市、省人大,省、市人民政府。幾經周折,最后才由市人大出面要漢陽區法院立案。區法院的立案人員對她們說:“這是個什么案子啊,我們自己審自己”。這話也說得太神了,區公安局的局長也兼區政法委書記,管公、檢、法,這法官怎好審他們的上司呢?但如果按“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這官司審理也不難,但在中國,哪有“斬龍袍”之事呢?這法官也會動腦筋,想了個審理的辦法。
開庭那天,我是抱著“探奇”的心理來參加旁聽的,公開審理的公告是上午九時開庭,地點在南三樓第三審判廳。我早早就來到法院大門前,才八點鐘,大門口已聚集了二三百人,幾乎全是訪民,她們在大門前寬廣的臺階和廊檐下議論紛紛。法院大門雖已洞開,卻站立著十多個民警,門前門后,還有多名男女法警,不讓人進入。
到了八點五十,還不讓人進法院,就有人強闖了,都被法警請出來,正在推推搡搡之際,離開庭只差五分鐘了,人們一窩蜂似的涌入法院,寬闊的樓梯,人流洶涌,到了三樓,從樓梯口通往審判庭的中間是一個大廳,樓梯口站著一排防暴隊,與樓梯相對的朝街兩面窗口,各站著十來個民警,從大廳通往審判庭的走廊口,橫放著三張寫字桌,把走廊堵死,桌子上還牽上了一條耀眼的警戒帶,桌后面守著十多位男女法警。幾百名旁聽者就被防暴警、民警、法警圍在大廳里,一些人圍在桌子邊,質問法警,為什么不讓人進去旁聽,法警說:旁聽席已坐滿了,不能再放人進去,有人就大聲責問:“我們是一開門就進來,這旁聽席的人是從哪里來的?你們法院是不是按法律辦事?。俊比巳褐杏腥司拖谱雷?,扯警戒帶。正嚷嚷間,一個法官模樣的人出來了,他站到桌子上要大家遵守法庭秩序……。有人就扯住他的衣服說:“法官,里面還有幾百人的大廳,可以移到那里去開大庭?。 闭诔吵橙氯聲r,原告律師出來了,他憤憤地說: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公開審理啊,旁聽席上坐的全是他們法院的人,他這一講,人們就炸開了,十來個中年婦女手挽手喊了一聲:“沖啊!”一下子把堵塞走廊的桌子掀開了,法警們拼死力堵住她們,卻擋不住后面像潮水一樣的人群。眼看情勢危急,防暴警和民警一聲號令跑步上前,一個個小伙子,果然身手不凡,訓練有素,把人群趕回大廳。剛平靜了一會,第二輪“沖啊”的聲音又響起來了,走廊里又是一陣混亂。這時,原告律師又從審判庭出來,對大家說:“這種審判怎么會公正,我們已向審判長遞上書面抗議,請求異地審判,這種不公正審判,我們不參加”。三個原告和律師一起走下樓梯,戲已經演不下去了。不一會大廳里空空蕩蕩,只留下幾個民警和法警守候,我坐在大廳里一張椅子上,回想剛發生的一幕:這巍峨的大廈,莊嚴的法庭,神圣的法徽,圣潔的法袍,嚴峻的法槌、嚴謹的程序、義正辭嚴的起訴,引經據典的答辯……這一切都是為了上演剛才的一幕鬧劇的么!
走廊和大廳已經是靜悄悄,合議庭的法官們這才從第三審判廳走出來,他們都是夾著一個皮包,端著一個茶杯,那位像似審判長的人小聲問守候在此的一名法警:“他們都走了嗎?”法警從窗口下望回答說,還在大門口臺階上照相哩!這法官對隨行人員說:“我們從另一個樓梯下去吧?!?/p>
我一個人孤單單地下樓,法院大門口和大廳內仍然站著數十個民警和法警,在他們的密切注視下,大門前的臺階和寬闊的廊檐下,人們還不愿散去,在臺階上照合影,照各個群體的留念,爭著與原告和原告律師手挽手的拍照,他們興高采烈地談論,似乎他們是剛才對抗的勝利方。
也許這場官司就這樣散了,不會有判決,但判決事實上已經出來了。
在對上訪者的審訊中,審判者被審判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武漢鍋爐廠的工人,曾經為“賣掉武鍋”多次上訪,并在廠前的繁華鬧市堵了五次馬路。公安局以“組織、策劃、煽動巔覆國家政權,顛覆社會主義制度”罪傳訊一名老工人。這老工人拿著傳票走進了公安局,警察要把他帶進“審訊室”,他說,“莫忙,先把傳票上寫的罪名談清楚:什么是顛覆國家政權?”審訊人告訴他,“你在工人中散布,我們這個國家變了色,不是工人領導的無產階級專政,是資產階級專政?!彼磫?,“這話錯了嗎?我從小就學徒弟、打鐵、敲敲打打,把武鍋敲大,當了武鍋的主人。武鍋一下子賣給外國資本家了,工人下崗的下崗,解雇的解雇,裁員的裁員,整得工人日子難過,沒辦法,堵馬路,這下進了公安局,你說這是什么專政???”
審訊員又放了錄音,有這個老工人的聲音:“現在黨變修了,資本主義復辟了”?!笆遣皇悄阒v的?”“是我講的,武鍋由政府賣給了法國阿爾斯通,這是不是資本主義復辟,說我‘顛覆社會主義制度’,這社會主義的國企賣給跨國資本的阿爾斯通,這社會主義是誰顛覆的??!”
有一位已退休多年的工廠黨委書記,由于組織工人維權、上訪被傳訊了無數次,最近,因為他參加了一次工人集會,被國保大隊傳訊。審訊人員問他,為什么參加非法集會?他反問:“什么叫非法?”審訊人員回答說:“你維權就維自己的,怎么把幾個廠的人都召集起來,這就是非法集會!”他說:“你們都是共產黨員吧,看過馬、恩、列、斯、毛的文選嗎?翻開第二頁,上面寫的是什么?”七八個審訊人員面面相覷,不能作答。這位老工廠黨委書記念道:“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你們回去翻翻書,共產黨老祖宗的話你們聽不聽。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武漢工人集會就非法!?”
國保大隊的一位負責人一下翻臉了,拿出幾厚本卷宗,擺到他們面前怒吼道:“這都是你煽動工人上訪、鬧事的材料,單憑這些材料,不把你判五年也要判三年”。
這老書記不慌不忙地從包里拿出一個大文件夾,往桌子上一放:“這里面也有你們的材料,你違法亂紀,鎮壓群眾,亂抓亂捕,非法關押,有朝一日,除暴打黑運動來了,憑著這些材料人民也會把你送上法庭!”
讓人感到揪心的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也參加了上訪的行列,他們要求改善醫療和生活待遇,訴說他們這些“最可愛的人變成了最可憐的人。”更讓人痛心的是,對他們的訴求,沒有解決,反而對上訪組織者傳訊13人,抄家5人,拘留1人。他們到省委門前討說法,又有人被毆傷,80歲的老戰士被打倒在地,半個小時,沒人施救。這逼著他們向省、市領導機關提出“嚴重抗議”,逼著他們向全體抗美援朝老兵發出呼吁:“我們決不會再忍受屈辱!”
訪民的隊伍越來越大了,訪民的層次也隨著社會矛盾的凸現越來越廣泛(法官也穿起法袍上訪了,廳官夫人也上訪了)訪民的組織性也越來越成熟,隨著鎮壓的升級,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反抗也會越來越激烈。
前途怎樣?“打錯門”已經表達了人民的心聲。開國領袖毛澤東早就料到了:
“在中國一定不出修正主義?這也難說。兒子不出孫子出。不過也不要緊,孫子出了修正主義,孫子的孫子就要出馬列主義了。按照辯證法,事物總是要走向反面的”。
現在局面不是已經開始向反面轉化了么!
北京“上訪村”之一,攝于某地下隧道
上訪村里的紅歌會:我們高唱《東方紅》
「 支持烏有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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