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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章《從李素文到鄧玉嬌看中國婦女的尊嚴霉變》、《從陳永貴到胡文海看中國農民的尊嚴霉變》，分別談了中國婦女和中國農民的尊嚴問題，但仍然不全面，因為還缺最具有代表性的群體——工人的尊嚴。

說工人最具代表性，是因為這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國家的領導階級。為何工人會成為國家的領導階級呢？很簡單，它最有覺悟，最具革命性。為何它最覺悟、最有革命性呢？仍然很簡單，它在舊社會受到的剝削和壓迫最厲害。那么，工人受到的剝削與壓迫究竟達到什么程度呢？夏衍曾寫報告文學《包身工》進行論述。《包身工》記述的是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楊樹浦福臨路東洋紗廠的工人情況，東洋紗廠的工人不叫工人，小名被統一罵做“豬玀”，大名則稱為“包身工”——通過簽訂“包身契”把自己的身體包給了叫做“帶工”的老板。因為“包身工的身體是屬于帶工老板的，所以她們根本就沒有‘做’或者‘不做’的自由。她們每天的工資就是老板的利潤，所以即使在她們生病的時候，老板也會很可靠地替廠家服務，用拳頭、棍棒或者冷水來強制她們去做工。”為證明這一點，夏衍舉證了“豬玀”“蘆柴棒”生病后的遭遇——“打雜的一手抓住‘蘆柴棒’的頭發，狠命地把她提起來往地上一摔。‘蘆柴棒’手腳著地，打雜的跟上去就是一腳，踢在她的腿上，照例又是第二、第三腳。可是打雜的很快地就停止了。據說那是因為‘蘆柴棒’那突出的腿骨，碰痛了他的腳趾。打雜的惱了，順手奪過一盆另一個包身工正在揩桌子的冷水，迎頭潑在‘蘆柴棒’頭上。這是冬天，外面在刮寒風，‘蘆柴棒’遭了這意外的一潑，反射地跳起來。于是在門口刷牙的老板娘笑了：‘瞧！還不是假病！病了會好好地爬起來？一盆冷水就醫好了！’”“豬玀”們如此辛勤地做工，勞動報酬又如何呢？“賺錢歸帶工的收用，生死疾病一聽天命”,而她們的伙食則“是用鄉下人用來喂豬的豆腐渣加上很少的碎米、鍋巴等煮成的”。

吃的是豬食，住的是棚區，流的是血汗，名字叫“豬玀”，這就是舊中國工人的“尊嚴”。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中國逐步推行工業化，特別是資產階級逐步革命甚至推翻帝制掌握政權后，中國工人從無到有、從少到多一步步在發展變化，但不變的就是這種“豬玀”式尊嚴，甚至豬玀不如的尊嚴。豬玀在被宰殺之前還會被主人喂肥喂大，而工人則只能出力流汗了，生老病死隨天去，盡管其間有個別所謂“仁慈”的資本家，但也只是讓工人養家糊口不至于餓死而已。

這樣的待遇會讓工人與資本家“和諧”嗎？不會！不僅不會，而且仇恨得很！是你死我活了！有點兒科學常識的人都知道壓力與彈力的關系，壓力越大，彈力就越大。剝削與壓迫就像彈簧，壓得越沉重，彈力——革命性就越大。在這根彈簧被壓得不能再壓時，經過中國共產黨一撥正，彈力頃刻間如同山崩海嘯般地爆發了，全國各地的工潮一浪高過一浪，而資產階級則立即封堵，采用暴力手段將工人或逮捕、或拷打、或砍頭、或槍斃，而工人卻越發仇恨，自發地或有組織地成立工人糾察隊，拿起武器自衛，與剝削壓迫自己的資本家、黑社會、官僚、軍警、政府作決死拼殺，進而與農民聯合起來，成立紅軍、八路軍、新四軍、解放軍，以出生入死、視死如歸、前赴后繼之氣概，戰斗再戰斗，犧牲再犧牲，最終革了自己被剝削、被壓迫的“豬玀”命，鎮壓和消滅了曾經剝削、壓迫自己的反動資本家、黑社會、官僚和軍警，砸爛了人吃人的萬惡舊社會，成立了由自己當家作主、執掌國家權力的新國家、新政府。

為了保證工人們永遠不再當“豬玀”，堂堂正正地做國家的主人，新中國剛成立，就立即以國家根本大法——憲法的形式將工人階級確立為國家的領導階級——都當國家領導了，看誰敢再欺侮！既而又用三十年的工夫，一方面建立大批國有、集體企業，提供越來越多的工作崗位讓工人勞動就業；另一方面，逐步改善工人的經濟待遇，推行公有住房、公費醫療、公費教育培訓等社會福利制度，讓工人們逐步端起衣食無憂、安居樂業的“鐵飯碗”。同時，在全社會大力營造“勞動光榮”的輿論氛圍，甚而把討飯出身的掏糞工人時傳祥選為崇文區人民代表，作為全國先進生產者參加全國首屆“群英會”，不久毛澤東又將他接進中南海小住，并作為北京市政府觀禮代表團副團長登上天安門觀禮國慶大典，成為人人敬重、個個羨慕的偶像。這是何等尊嚴？千古奇聞而已！

然而，奇聞并不觀止。相比時傳祥，還有更大的奇聞，這就是吳桂賢。吳桂賢，女，1938年生人，原本河南省鞏義縣農民，1951年即13歲時被招錄為剛成立的西北國棉一廠首批工人，分配到細紗車間當擋車工。1965年，她因成績突出，出席西北公交戰線先進集體和先進工作者代表大會，并被評為“全國紡織系統先進典型”，先后兩次被邀請到北京參加國慶觀禮。不久，擔任西北國棉一廠副廠長。隨后被國家列為重點培養的干部安排到西北大學學習。1968年畢業后歷任西北國棉一廠革命委員會委員、主任，咸陽市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中共陜西省委副書記，陜西省革委會委員、常委，中共第九至十一屆中央委員等職。1973年8月，當選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并以最高票數列四位政治局候補委員中的第一位。1975年1月，出任國務院副總理，時年37歲，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首位女性副總理，也是截止到目前最年輕的副總理。一個毫無社會背景的紡織女工居然踏上了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國務院副總理的寶座，這是何等尊嚴？！

吳桂賢由工人而掌權，紅極一時，但卻既非偶然，更非唯一，查閱當年歷史，與吳同時代的工人干部竟然不下數百萬。共和國前三十年，只要有為民服務的好思想，只要有為民服務的好成績，只要有為民服務的好辦法，文化不必在高，閱歷不必在深，工人照樣可以當干部，甚而斗志昂揚地斗爭當年欺壓自己的資本家和企圖讓自己重新失業下崗淪為被剝削者的黨內走資派。這是什么尊嚴？傻子都看得出來！也正因為傻子都看得出來，深受中華民族“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傳統教育的工人們吃水不忘挖井人，情不自禁地與農民一起山呼“中國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把解救和解放了他們的毛澤東稱作“大救星”，把共產黨稱作“紅太陽”。甚而一面激情澎湃地高唱“咱們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一面在城市大蓋高樓大廈，在戈壁荒灘大修鐵路煤礦，在江河湖海大建水利工程，最終“改造得世界變呀變了樣”。

可是，中國有句老話，叫物極必反、樂極生悲，讓中國工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們翻身了還會再翻身，解放了還會再淪陷——三十年后，“大救星”毛澤東死了，精英們自由了，并立即推出以犧牲工人、農民利益為本質特征的改革開放，而且一改就是三十年。工人們先是被進行所謂的“獎勤罰懶”，通過優勝劣汰、強肉弱食，把工人由彼此團結互助變成相互拆臺傾軋，有本事的吃香喝辣，沒本事的看人吃香喝辣，迅速分化成“光棍”、“眼子”。繼而又推行住房改革，取締免費住房制度，強迫工人自掏腰包購買私房；推行醫療改革，提高醫療門檻，單位買不起醫療保險者，職工只好自費就醫，自費不起者干脆在家坐以待斃；推行教育改革，不斷提高學費，把聰明而貧寒的工人子弟排擠在清華、北大校門之外……今天一點，明天一滴，精英們竟然老鼠搬家地把中國工人賴以支撐做人尊嚴的經濟基礎——“社會福利”統統偷走了。然而，這還不算完，精英們又高喊著“砸爛‘鐵飯碗’”，對工人的幸福生活來了個最后的釜底抽薪——攛掇和教唆政府從中央到省到市到縣到鄉鎮層層下指標，強行關閉、破產、拍賣、改制工人賴以就業的數百萬國有、集體企業，強行讓千百萬工人失業下崗，繼而逼著他們為生存計不得不到新興資本家企業里出賣苦力，忍受著各種黑煤窯、黑磚窯、黑工廠等等“黑”字號老板的呵斥、辱罵和毆打，甚而被搜去身份證當作“包身工”賣給資本家當牛作馬，為了一點微薄的工資不惜感染塵肺矽肺，不惜缺胳膊斷腿，不惜被坍塌的煤窯砸死活埋，甚而不堪重負地跳樓自殺，直至義無反顧、前赴后繼地排隊跳樓自殺……嗚呼，這是什么樣的尊嚴？傻子同樣看得出來！

但是，事情并不止于此，倘若中國工人的地位僅僅缺失在自己的老板——新興資本家們面前倒也罷了，可雪上加霜的是還要遭受精英教唆下的政府打壓，經常被街頭標語公開告知“越級上訪違法”，竟然有冤不準申、有苦不準訴到“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地步了。吉林通鋼工人眼見國有資產被資本家肆意盜賣，聯合起來抗議，卻被政府置之不理，繼而屢次舉行聲勢浩大的ba gong，卻遭來代表政府的吉林省國資委及當地警方的聯合威逼恫嚇，直至批捕判刑；甚而河南洛陽的退休工人在廣場唱紅歌、歌唱開國領袖毛澤東也要遭警方的野蠻偵訊和抓捕……境遇已經很爛了，可這仍然不算什么，還有更恐怖的，竟然要開胸驗肺了，這就是張海超。

張海超，河南新密市人，2004年6月至2007年下半年，他在鄭州振東耐磨材料有限公司工作期間，先后從事雜工、破碎、開壓力機等有害工種，感染職業病，在被多家醫院確診為塵肺后，因這些醫院不是法定職業病診斷機構，其診斷結果被資本家雇主斷然拒絕。而法定診斷機構出診需要工作單位證明，雇主當然不肯出具，于是張海超不斷奔走卻無結果。最后經當地政府協調后，具有職業病法定診斷資格的鄭州市職業病防治所出診了，但出診的結果卻與眾不同——“肺結核”。張海超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肺結核而是塵肺，只好冒著手術失敗的生命危險，到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做了開胸手術，結果再次被確診為“塵肺合并感染”。在鐵打的事實面前，2009年7月23日，鄭州市振東耐磨材料有限公司仍然否認自己有責任——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診斷不具備法律效力。不僅如此，2009年8月，河南省衛生廳還以“鄭大一附在不具有職業病診斷資格的情況下，進行職業病診斷，違反了《職業病防治法》”為由，通報批評為張海超出診的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并對其立案調查。嗚呼！新三十年精英掌控下的法律，竟然眼睜睜地看著工人被職業病折磨得生不如死而無動于衷，甚而幫助資本家埋葬工人的肉體，而一旦工人起來wei quan了，它馬上跳出來說wei quan無效，連幫助wei quan的人一并嚴懲......

事情每每如此，哪里還有什么尊嚴？分明連做人的權力都沒有了！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心比黃連血和淚，身世浮沉雨打萍，這就是新三十年中國工人的真實寫照，盡管其中仍有少數國有、集體企業的工人幸福而快樂著，但大多數的工人只能如此、只有如此了。

咦！中國工人實在不幸，才不過六十年的工夫，竟然與農民一樣，走過了一條由悲及樂、由樂及悲的路！只是精英們不要忘了，中國工人是最覺悟，最具革命性的，誰敢去剝削、壓迫他們，誰就終究會被他們埋葬，不管你是精英，還是政府，過去如此，將來也如此。時下，通鋼工人已經小試了身手，但有不怕死的，不妨去壓迫好了！

附：

《從李素文到鄧玉嬌看中國婦女的尊嚴霉變》

《從陳永貴到胡文海看中國農民的尊嚴霉變》

寫在后面的話：

這同樣是一篇命運多舛的文章，尚在草擬之中即被百度兩度強行設為私有，正所謂胎死腹中矣。發稿時又因不能保留，不得不幾乎逐字逐句地修訂。然則為何？文章一如既往地揭了精英們的謊言、煽了精英們耳光罷了！

看此文能保留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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