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高明
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首席研究員
在我的生態農業夢里,農田告別了化肥、農藥、除草劑、添加劑和農膜,回來讓自然告別污染,讓它們恢復成綠樹青山,從而留得住我們的鄉愁。
大概在20多年前,有一個叫布朗的美國人,是經濟學家,也是國際戰略問題專家,他提出了這么一個疑問,又叫“布朗之問”:21世紀誰來養活中國人?他的理論出發點是這樣的,將來中國的人口達到16億的時候,我們大概需要7億噸糧食。這7億噸糧食從哪兒來?中國只有大概18億畝農田,布朗之問提出來以后,引起了中國領導人的高度重視。我當時在科學院當博士研究生,我們實驗室就開了各種會議來討論怎么來解決吃飯問題。
在過去的一二十年里,我們的課題組進行了各種探索,今天就在這兒給大家分享我們的科研成果,我認為解決中國人吃飯問題的辦法可能來自于生態農業,而且是高效的生態農業,必須讓我們的農業附加值提高,讓農民愿意去做這件事,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解決中國人吃得飽、吃得好的問題。
現代的農業還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呢?今年,我剛從山東農村調查回來,現在大部分的農民開始撂荒,進城打工去了。誰在種地?在座的應該有農村來的孩子,你們大概會知道,現在都是老人在種地。中國人種地的平均年齡達到了57歲,十年以后這些人變成67歲了,誰來給種地?
現在存在一個嚴重的現象,就是農村出現了“三留守”,誰在留守?老人、婦女和我們的孩子。為什么會造成這種現象呢?正是因為這種農業方式逼迫的,農民不愿意到地里投入更多的勞動,而是借助于更多的化學方法,大量使用大化肥、大農藥、除草劑、添加劑、農膜,甚至有人繼續幻想用轉基因來生產糧食。
現在和建國初期比起來,我們地里的化肥用量超過了一百倍,從原來的一公頃8斤左右到現在的一公頃800斤左右。南京土壤所的趙啟國院士的估計數據是60倍,我估計的數據是100倍。如此大的量,致使我們一邊在吃糧食,一邊也在吃化肥。
農藥用了多少呢?農藥的量也是嚴重的增加,一畝地放2斤左右。
另外,也會把大量的地膜增加在土壤里,地膜覆蓋的目的是為了什么呢?是為了讓土壤保溫,保證一定的濕度,更能除草。很顯然,農業更加簡單了,但是農膜怎么去除?
農膜大部分會被農民燒掉,就地焚燒,焚燒后,雖然看起來干凈了,但是會產生一種危害物質——二噁英致癌物,它會進入空氣中。我們現在用這種方式生產糧食,是在一邊制造食物,一邊制造污染,甚至是嚴重的致癌物。
我的博士生在實驗后期把小麥的根洗凈后,進行檢測,竟發現了在土壤里殘留二十多年前的地膜。我們用這種非常廉價的方式生產食物,我們也為此付出了嚴重的健康代價。這個健康代價就是中國的癌癥病人越來越多,心臟病人也越來越多,高血壓、不孕不育,甚至兒童的性早熟都紛紛出現。
在2006年,也就是八年前,我就帶著我的課題組進入我們的村莊,從我長大的那個村莊——山東省平邑縣沂蒙山區開始做生態農業實踐。
在我小的時候,這兒是銀沙灘,兩邊是本地的森林群落,里面有各種鳥,水里有魚有蝦,水捧起來就能喝,相當于現在的一二級水。非常遺憾,現在的水變成了臭水溝,不能喝了,現在的農民開始買水喝。
我是山東大學畢業的,學生態學了三十多年,到現在,我終于可以把生態學知識實際用起來了,它可以解決吃飯問題,解決生態環境問題。
大家看這張圖片,如果我們用這張圖片解決吃飯問題就很簡單了,很多東西是可以吃的,牛可以吃,鵝能吃,魚、玉米藕,還有雞,當然,人不可以直接吃蚯蚓,但是可以用它喂雞,這就是食物鏈上的一環一環。現在,要讓生態徹底循環起來,就要把物種一環一環地請回來。
如果讓你把一堆玉米秸稈變成牛肉,那不管用什么技術,你也很難達到,但是這個問題在牛身上就很好解決了,把它吃下去就變成了牛肉。牛排泄的糞便是優質的肥料,可以讓玉米秸稈繼續增產,還可以變成能源,牛糞也可以進入沼氣池,變成甲烷,供我們人類使用。通過這樣的調整,我們從實驗數據中看到,牛消耗的80%左右的飼料來自于秸稈,是粗飼料。60億畝草原才產三億噸的干草,18億農田竟產了七億噸的秸稈,那么這些秸稈利用起來,都可以轉化成巨大的食物。
有害蟲,怎么控制害蟲?現在的辦法就是害蟲出來了,然后就打農藥,害蟲不斷地進化,我們就研究更毒的農藥,農藥就越來越多,但是害蟲依然我行我素,第二年還照樣來。我們怎么控制害蟲?要從源頭控制,提前計劃生育,兩性交配后的雌蟲不能再回到地下產卵,從媽媽輩奶奶輩開始控制,到了后期,可以把這個蟲子變成飼料喂雞。
農田里,高桿作物還有一些空間,這些空間是可以利用的,可以在玉米地里養雞,雞可以把玉米地里的雜草吃掉。如果想把農田的效益提高得更多一些,還可以養鵝。我們把這種模式叫做“禽糧互作”,學農學的都知道,作物與作物之間叫間隔套種,動物和作物能不能?這是我們發明的新的模式——禽糧互作。
這樣的試驗是充分利用農業生態系統的各種元素,讓它產生自我循環,盡管被城里人帶走的元素回不到地里了,但是被農民燒掉的秸稈可以回到地里去,這樣,我們中國巨大的農田就可以變成一個很好的碳庫,讓耕地變黑,讓它持續增產,從而實現讓元素循環起來,實現這個目標干什么呢?因為這樣做可以增產。我當時做試驗,農民把最差的地租給我,當年這塊地是打麥場,他以為我是鬧著玩,你在城里賺那么多工資,你跑我村里養什么牛?這個地租給農民只要110塊錢,租給我就是260塊錢,現在已經變成600多塊錢了,他們認為我不可能成功,所以把最差的地給我,讓我們去做這個試驗。
這個試驗做到今天,我們非常高興,農民也徹底服氣了。土壤改善了,低產田變成了噸糧田,可以產兩千斤,一季小麥,一季玉米。這個實驗的數據我們會繼續追蹤,就是要看看十年以后到底什么樣。我想,肯定可以變成高產、穩產的田,為什么呢?很簡單,土壤是活的,即使植物吸收了其中幾種礦物元素,但土壤里還有微生物,還有蚯蚓,還有各種動物。
下一個問題就是果園,果園里的農田打了二三十遍農藥,我們要把農藥停掉,這是一個硬骨頭。
我們怎么保證水果的產量?我的研究生、博士生的實驗成果非常令人興奮,他們把二十多遍農藥徹底停下來了,雖然產量是有一些下降,但我希望我們下一步可以追回原來的樣子,我們用小蜜蜂來傳花授粉,現在到處都打農藥把蜜蜂殺死了,然后人充當蜜蜂,搭著梯子去授粉,這樣的工作即使是兩口子,一星期也干不完,可小蜜蜂在三天中就可以輕輕松松干完了。
這就是當年果園的主人蔣光遠,他看到這么多蜜蜂授粉后的坐(果)實率非常高,作為一個從來不相信科技的他也開心地樂了。但是非常遺憾,他在去年四月份去世了,后來我們接手了果園,我想他可能看不到后面更大的成果了。
生態學的力量、物種的力量是相當大的,我們只要尊重自然規律,我們就能在健康的環境下吃健康的食物。
這個農民叫蔣高玉,他原來開大車,一年掙十幾萬塊錢。現在在家里養了幾千只雞,我們把他帶起來,他也在發展下家,慢慢地把銷路打開,青島、濟南、甚至北京這樣的城市的人愿意吃走地雞,就是林下養的雞,所以他的效益是有一些提高的,一年也掙十幾萬塊。
我們做生態農業一個非常核心的地方,就是我們要搞清食物的生產者在哪兒,你不能這些生產者又要當工人,又要當農民。現在的農民身上肩負了這兩個任務,這是不合理的。
這是我的研究生烏云塔娜,剛才講的“禽糧互作”模式,就是安排她在做,她做完這個項目后,對整個生態技術掌握的就比較好了,烏云塔娜一開始怕蟲子,不敢抓,后來她膽也大了,也敢抓蟲子了,抓了蟲子緊接著就喂雞。最關鍵的是,她畢業以后,有一家美國的生態農業公司,高薪聘她當技術主管。讓學生態的學生能夠有好的就業是硬道理。
下一步,我們應該把農產品的附加值提高,把優質的農產品賣上優質的價格,讓這些錢回到農村,很顯然,生態農業能夠帶動就業,還可實現生態平衡。
這就是我的生態農業夢,讓我們的農民吃有機食品,住別墅,開轎車進城,18億畝農田的三分之一告別化肥、農藥、除草劑、添加劑和農膜。現在,我們用6億畝的高產農田保護了60億畝的草原,我們還保護了森林、濕地和海洋。告別污染,我們將擁有一片綠樹青山,讓他們成為能夠留得住鄉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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