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清明前后種瓜點豆”。但是在這個干旱的春季,清明已經過去了幾天,那種清新的畫面仍遲遲沒有出現在棗強。東紫龍村,安金磊的這塊40多畝的棉花地里,上一年用過的農膜或隱或現地附著在地表,勾勒出整齊的地壟。妻子張秀雙在前面用鋼叉挑開埋在土里的殘舊農膜,小安伏身跟在后面把它們一把一把地團起來,再用大塊的土坷垃壓住。有的小片農膜被板結在土坷垃里,就得先把它們摔碎再挑揀。看見指甲蓋那么大的,小安也要掖進自己的褲兜。墑情差,沒有風的時候揚起的塵土圍著他們久久不肯散去。他們卻似乎毫無察覺。
規定與質疑
九十年代初,剛從農校畢業來到巨贊農場的安金磊,身背手壓噴霧器,走在分到自己名下的60畝果園里,按照規定的步驟給果樹噴農藥,給間作套種的玉米打除草劑,臉上一片茫然。一是因為此前他從來沒有做過農活兒,二是因為他很不適應那農藥和除草劑的味道,從打親耳聽說了“毒西瓜”把人吃壞的事情,更加從心里反感這些化學的東西。到了第二年侍弄西瓜的時候,他說什么也不愿下“毒”手了。和玉米相比,西瓜畢竟更接近人嘴呀!安金磊偷偷地改用雞糞、葉面肥和營養液,不用任何農藥和化肥。
在農家肥的滋養和小安精心的照料下,苗兒拱出來了。兩瓣籽實中間,一株由黃變綠的細嫩的子葉正在奮力地展開,尖端的生長點上頂著一粒晶瑩的露珠。整塊地里,支楞楞的瓜蔓向四處舒展開去,紛紛顯示著無限的生命力。小安覺得它們像一條條吐著信子的充滿活力的蛇,似乎又帶有孔雀開屏般的美麗。啊,都不對,那活生生的精神頭分明有股子蒼龍一般的氣勢!他蹲在地上看得出了神。
在農校為西瓜育苗的課程里,觀察秧情,幫助小苗培土、脫殼是一道必要的程序。從那以后安金磊特別喜愛在瓜地里感受這種樂趣,感受那里的清新空氣。這一季,小安的西瓜地里不僅沒有出現一棵病株,而且西瓜味道明顯地好于別人的地塊!他并且為此獲得了當地農業部門的品質檢測獎。他種植的西瓜因為被檢測到明顯的抗癌元素而被授予“抗癌西瓜”的稱號。
成功的體驗助長了安金磊潛質中的叛逆成分,他不再唯上級規定為尊。規定要求定期為果樹除草,為果樹保留水分、養分。小安覺得它們之間的關系,依賴更甚于競爭。雜草在盛夏的驕陽下可以為果樹吸收陽光,有利于果樹周圍小氣候的調節,所以對除草的事無動于衷。領導催得緊了,他就干脆把顯眼處的雜草翻進土里一些——讓它們在消失之前做一回綠肥吧!
從第二年開始,安金磊就再也沒有用過農藥化肥。然而事實一再證明,小安地塊里的果樹長得就是好。
今年三十出頭的農民之子安金磊是沿著一條被人重復過無數次的軌跡走過來的。不過,今天這軌跡的背景中加進了太多的時代特色:商品化,產業化,經濟全球化,經濟理論的眩目光環,企業精英的商戰妙計,經濟問題國際會議會場內無休止的爭吵,會場外憤怒的抗議……。在農村,化肥取代了農家肥,除草劑取代了鋤頭,市場的繁忙交易和討價還價全都緊緊關聯著農民的生計。產業化大潮之下,土地已經成了農產品生產鏈條上一個似乎無需用心“保養”,可以隨意榨取的環節!種種與祖先說法不符的怪現象讓安金磊感到疑惑。
思考與實踐
小安喜愛思考。小小的成功除了讓他高興以外,更觸動了他的思考機器。他更加堅定了自己最初認定的“理論”:果樹地里需要搞間作。高的樹木,次高的麥稈,貼著地面的草,上下錯落,對于光、肥、水的利用并不完全是競爭關系,而主要是相互協作的關系。在肉眼無法分辨的土壤微觀世界中,也存在著一個復雜的共生系統,其中除了土壤和農作物以外,還包括諸如苔蘚、雜草、各種昆蟲、微生物、細菌等等,它們之間既依存又制約。土壤的共生系統越是多樣化,越是復雜,就越肥沃,越穩定。祖先有言:“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人為地干預、打破這個歷千萬年而形成的平衡一定會招致危險。
1995年農場實行承包責任制,安金磊多少獲得了一些實踐自己理念的自由空間。2000年,迎著人們不解的目光,安金磊辭去國營農場的工作,回到村里承包了兩塊、總共50畝廢棄的貧瘠土地,開始了完全自主的有機種植探索。
在村里簽完字,他徑直去了已經“屬于”自己的土地,滿懷幸福感地抓起一把土湊到眼前觀察著,躊躇滿志地盤算著種植計劃。他也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這樣做了。
思考與學習比勞動更艱苦,卻又充滿了快慰。勞作一天的他,晚上不愛看電視,而是讀書,從那些凝結了中國古老文化精華的字句中汲取養分。
聽人說上農家肥的地產量低。他就盯住人家刨根問底,再找別的人給以佐證,終于弄清農戶利用農家肥肥料類別單一,要么是豬糞,要么是雞糞,當然沒有化肥那么全面的元素搭配。小安建議他們多種肥料混合使用。他堅信這些沒有受到過化學物污染的土地本質上是健康的,很容易恢復地力,提高產量。
安金磊不主張搞溫室大棚,認為高溫高濕的大棚內部環境下細菌會超常繁殖,得不償失。他認為一年多熟、反季節上市這類做法僅僅從商業盈利出發,雖可得一時之利,卻違背了作物的生長規律,對土地,對作物,對消費者,都將構成危害。古人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就是告誡我們要一切以自然規律為尊。
安金磊注意觀察土質,尤其注意蟲子活動的痕跡,認為蟲子是土壤健康與活力的表征。但在大量施用化肥農藥的田里,蚯蚓一類的益蟲漸漸絕跡了,加速了土壤的板結。他主張辯證地看那些一般意義上的害蟲。地里適當數量的喇喇蛄可以保證七八成的出苗率,等于幫助農家間苗。蚜蟲病害實際上與大量使用化肥有關,含氮量過多的植株蛋白含量高,桿脆,更適合蚜蟲的口味。此時再采用過去的草木灰辦法對付蚜蟲為時已晚。
安金磊的思考,來自于實踐又迅速回到實踐。
實踐,當然意味著更多的吃苦,更多的辛勞。鋤草總比噴灑除草劑艱苦,施農家肥總比施化肥勞累。揀農膜,要把那么一塊40多畝的地清理干凈,夫妻兩人基本上要忙乎一個冬季。全社會性的浮躁病感染到農民身上,就表現為不愿花力氣,得過且過。安金磊路過別人的地時,每次都能看見多年積攢的殘留農膜白花花地散落在泥土里,像是沾滿痰跡的地面,難看極了。抓起一把土聞聞,是一股嗆人的化學藥劑的味道。種子稚嫩的幼芽和根系怎能夠沖破這樣惡劣環境的包圍與刺激?即便長大了,又怎能夠回報給人類健康的果實?
一天,安金磊和妻子手持鋼叉正在為雞糞堆做翻倒腐熟。干得滿頭大汗的當口,一位騎車路過的老農騙腿下了車,徑直走過來,臉上既有不解和新鮮,又透著幾分愛憐和贊賞。不過說出話來卻是反著的:
“化肥多省事,年紀輕輕的賣這份傻力氣?”
“累是累點兒,可是用著踏實,上到瓜地結的瓜也好吃。”
老農聽了眼睛里一亮:“種地三分種七分養,這話沒人聽得進去了。天下沒有白吃的饃,化肥‘又省事又高產’,那禍害還在后頭呢!你們記住,全好的好事,準不是好事!”好不容易找到一位知音,老人越說越激憤:“他們光說高產了,怎么不說打了多少深井,抽了多少地下水!”
一分汗水,一分收獲。2004年,一場棉花枯黃萎病在這一帶大面積發生,多數棉田發病率都在七八成左右,個別的幾乎絕產,有人歸結為氣候原因。但是安金磊的40多畝棉花地里,總共只出現了幾棵病株。以9%的潮度(最低含水量),畝產達到400斤。這讓北京來的棉花專家毛樹春老師驚嘆不已。現在,安金磊的棉花憑著絨長和抗拉兩項硬指標可以獲得比別人高一成的售價。隨著檢測手段的完善,作為食用油原料的棉籽也有望取得市場優勢。在收購商那里,安金磊的名字已經多少帶有了品牌的特質。
鮮明的對比還反映在秋白菜地里。這兩年有些人家地里的白菜幾乎絕收,一棵棵地爛掉。小安家的白菜卻是風景這邊獨好。事到如今,誰也不敢再小看這位賣傻力氣的“神經病”了。有的來打聽從哪里買農家肥,價錢如何。有的問他們這一季澆了幾遍水。有的暗中盯著安金磊什么時候澆地才敢澆。據小安觀察,近一年來村里開始清理農膜和到藁城買雞糞的人家各增加了近十戶。
在安金磊的電話簿上,像毛老師這樣的專家有十幾位,包括中國農大、中國農科院、山東農科院等機構的各方面專家。不間斷的面訪、信訪和電話訪,每一次都使得小安受益匪淺。有時從報章上看到一篇報道,他就可能坐上火車直奔山東,或者河南,慕名去登門求教,與那些初識的同行一同探討問題,或者互通有無,從優質的種子到實用的農具。
安金磊奔忙并快樂著。這“不合時宜”的快樂源自他“不合時宜”的內心追求。他誠懇地說:“別人體會不到,種地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除了勞作與交流,安金磊的快樂還在于讀書,包括外國人的書。在他的書架上,筆者看到陳慰中的《中國生態農業》,戈爾的《瀕臨失衡的地球》,盧岑貝格的《自然不可改良》……。那些生澀的文言,拗口的譯句,都成了他破解難題的鑰匙。在這方天地中他一次次地找到了胡適所說的“興趣丹、問題散、信心湯”,一次次升華了自己的認識。
壓榨與危機
有機農業面臨的最大威脅是產業化浪潮。從“石油革命”開始以后的數十年來,化肥已經使得土壤板結,通透性差,地力下降,有機成分低,抗病能力弱。
產業化對農業的危害遠不僅僅表現在化肥與除草劑上。就說種子吧——種子的產業化運行,使得農家購買種子的成本越來越高,經濟作物棉花的種子最高一斤能賣到40元之多。聽說有的人還在打算通過科學手段把種子搞成不育系,杜絕農家自己育種的任何可能。
實際上,只要不是做雜交培育,一般性的提純、篩選和留種很容易掌握。所以安金磊主張農民學會自己留種,以免受種子商的假種子欺騙和價格壓榨。
商人壓榨農民,農民們只好壓榨土地。
化肥施用量一加再加,但收成卻在下滑!農藥使用量一加再加,植物病害不是少了而是多了!用水量一加再加,水井越打越深。華北地區不可補給的深層地下水已經被采用一半,形成一個巨大的漏斗!普遍的干旱與超深的機井相互助長,惡性循環!
農民由于其行業的特殊性,經濟危機會直接衍生出生態危機,二者形成更嚴重的惡性循環。在嚴酷的經濟壓力之下,新一代農民普遍視土地為搖錢樹。孩子上學,老人看病,給兒子蓋房取媳婦,買摩托,全指望著它。日子越緊,“搖”得越狠。
“搖”著“搖”著,很多人想到了真正的樹——砍樹現象嚴重起來。大道兩旁過去茂密的樹木幾乎已被砍光。遠望鄰近村落,已經不見了那種綠樹掩映的畫面,被取而代之的是黃色的房舍。安金磊認為,樹木是最涵養水分的,鼓勵農民栽種果樹有利于減輕干旱,阻止地下水的減少。但是這又涉及國家的糧食生產大計,安金磊的想法難有實現的可能。
過去,地頭和房前屋后總是要留一些雜草的。現在統統種滿了作物。農民也許為此多少緩解了生活的壓力,可知卻斷絕了多少鳥兒的生路!
2003年大旱。6月,小安夫妻給棉花地澆水時,忽然發現在棉花地南頭,那片舊車轍形成的長條形低洼地里,幾千只燕子在搶著喝周邊地里滲過來的積水,滿滿當當地落了一大片!喝飽了的燕子仍不肯離開,有的蘸著水梳洗自己的羽毛,有的在淺水邊興奮地嬉戲。
這場景令他們永遠難忘。
古人說:“質子愛民,以下至鳥獸昆蟲莫不愛。不愛,奚足以謂仁?”安金磊對這件事作了一番設身處地的分析。近年來北方干旱少雨,河湖干涸;農村普遍建起了機井和水塔,農家多數通了“自來水”,舊時的井臺已經少見;農民澆地的水里常常溶進了追施的化肥。這就使得鳥類很難尋到喝水的地方。食物來源同樣困難。除草劑已經消滅了田間的大部分野草,使得草籽難覓。谷物在這一帶少有種植。當地人都發現過去常見的鳥類已經減少了六、七種。燕子的數量也明顯減少。為此小安決定每年在地頭種些專門用于“賑災”、不打算收獲的谷物。地頭保留適量雜草。房頂上、樹杈上放一些接雨水喂鳥兒的容器。
倡導這樣一種生態倫理觀意義重大,因為一個安金磊也許能夠為村邊的鳥兒減輕饑渴的折磨,但可能挽救這些物種的消失嗎?根據筆者所掌握的資料,在全球氣溫變暖、人口急速增長和自然環境惡化三大趨勢作用下,地球上的生物正在經歷有史以來第六次大滅絕。在過去的100年里,全世界已有超過1000個品種的家養動物滅絕。如果不采取措施,20年內人類還將失去2000個家畜和家禽品種。目前全球有超過15000種物種瀕臨滅絕,滅絕速度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
陷阱與希望
安金磊明確表示了對現在的產業化、市場化農業前景的擔憂。他說,目前的大城市超市中各種商品應有盡有、琳瑯滿目,但是有哪位消費者想到過自己為此付出的代價呢?超市的運作機制決定了它們必須極力增加商品種類、規格,必須在一個很大的范圍內組織貨源,簽訂供貨協議。貨品供應必須有長期和穩定的保障,對違反協議者施以重罰。散戶農民顯然無法適應這樣的要求。而大范圍的貨物調動,勢必造成大量的能源消耗,以及包裝、倉儲、防腐措施等方面的浪費與污染。相比之下,陶淵明式的“田園經濟”會讓我們的地球保持更長時間的生存條件,為我們的后代保留更多的自然資源。現代人只須舍棄一些高消費和過度的舒適生活,克制一下品嘗異地風味食品的欲望,就功在千秋了!
產業化主張地區性的單一種植。但是我們古老的農諺說“倒倒茬,頂茬糞”。適當變換種植種類可以減輕土壤養分的片面消耗。間作、輪作則有利于對地力、陽光、二氧化碳的全面利用,也有助于減輕天災對農民的打擊。多樣化種植還有利于阻斷某種病蟲害的大面積擴散。有時即便在自家棉花地里間種幾行玉米或芝麻,都可以有效阻止蚜蟲的蔓延。安金磊和妻子對此體會很深。與土壤中的復雜體系一樣,農業經濟的多樣化同樣是農民不可或缺的法寶。
但是,棗強的農民卻在年復一年地種棉花,包括安金磊自己。為什么呢?干旱。種糧用水量大,只有棉花可以在不加大用水成本的情況下保證收益。
生態問題、經濟問題攪在一起,積重難返。事實已經證明,產業化只能使財富加速向少數人集中,讓農民和其他弱勢群體陷入窮困,讓土地變得貧瘠,讓資源加速消耗,讓地球蒙上陰影。產業化起碼對于農民來說是一個陷阱!
筆者心想,在產業化的滾滾大潮面前,能有安金磊和他的妻子這樣一批有責任感,勤于、敢于思索,并愿意用自己的汗水去踐行中國古老農耕文化的青年農民出現,是一種希望。至今,安金磊開始這樣做的時間并不太長,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要理的思路也還很多。我從心里盼望著他能夠得到更多人的關注與支持,盼望他的農耕方式取得示范效應,幫助絕境中的農民找到出路。
安金磊自己當然更這樣期盼著。他用了《詩經》里的一句話來描述自己的心境:“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前景也許不必心憂——至少在東紫龍村,希望已經開始顯現……
安金磊堅持不用農藥化肥。他在田里養雜草和麻雀。他對這片土地愛得很深很沉。
“農田太美了!土地滋養我們,如果用化肥農藥去傷害她,這不是跟拿刀割母親身上的肉一樣嗎?但愿安龍村的生態農業項目能喚醒更多人,保護我們的土地,保護我們的環境。”
雜草和蟲子,一樣有生存的權利 。
安金磊的家在農村,因為父母做小生意,他從小就沒有種過地,農校畢業后分配到國營農場當農技員,開始也用農藥和化肥,但他對農藥很反感,“聞不慣,太刺鼻。”他讀過許多很鄉土的書,小說、散文、詩歌,這些作品在他的頭腦中形成一幅幅美麗的鄉村畫卷,但這些理想中的畫卷卻被農藥和化肥破壞掉。
“農藥讓蟲子、雜草和鳥都死去或者飛走,化肥里的有害物質讓蚯蚓等生物無法存活下來,土地上生機勃勃的景象已經隨著所謂的現代農業離我們遠去。大自然賦予了它們生命,他們有權像人一樣生存。”
“每當我看到鳥在樹上啁啾,蜘蛛在樹間結網,聽蛐蛐在草蟲間鳴叫,那種感覺特舒服,多美呀!這時我猛然覺得,我、我們更多的農民,欠大地太多了!”
安金磊說,大自然是個生物鏈,本身具有調節功能,“我們善待土地,只要把握住火候,很多問題都可以解決。”
安金磊回到自己的土地上種地,村民們為了追求高產,投入的農藥和化肥量越來越大,可他完全拒絕這些東西。在他的意識里,大地供養著萬物生靈,不管是野草還是蟲子,都有在大地上生存的權利。他在土地上種了棉花,為了保證棉花有足夠的養分,也會拔掉一些草,但絕對不會鏟除干凈,“這些草會幫助莊稼,讓莊稼地有足夠的水分。”正因為看到大地具有包容性,什么東西都可以長,他在棉花地里種了多種植物,花生、玉米、綠豆、紅薯、芝麻,10多種。看似不經意的舉動,這些植物卻對莊稼起到了保護作用:蛾子喜歡玉米,不去侵犯棉花了;蚜蟲難聞芝麻味,遠遠地躲開了;植物有蟲了,鳥就會來了,侵犯莊稼的蟲也給鳥提供了食物。因而他的莊稼長勢很好,不比其他使用化肥農藥的差。
長時間與土地接觸,使安金磊更加了解土地,“土地是有語言的,我們需要融入進去才能讀懂她!”他讀懂了土地,發現人們不停地讓土地出產糧食,土地已經很累了,“像人一樣,他們需要休息,只有休息才能讓他們長久地供給。”于是他讓土地輪番休息,今年這片,明年那片,什么都不種,就讓它荒草叢生。實踐證明是對的,經過修正的土地耕作層更深,莊稼愈發長得好。
善待土地,大地回報他詩意田園。他需要讓更多的人知道,善待土地其實就是在善待我們自己。安金磊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認為自己在故意從事生態的事業,他對記者說:“我們欠土地太多,當我突然醒悟后,只不過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還土地于自然的本色。我們不能再為了產量而不停地壓榨土地了,這樣壓榨的結果就是:土地越來越板結,耕作層越來越淺,農藥化肥經過土地滲透到江河流域污染環境,農藥化肥的有害物殘留在糧食里,給人的健康造成越來越大的威脅。一切生物因為農藥化肥的毒而離開了土地,沒有萬物生靈,我們會很孤獨。”
為了達到自己渴望的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安金磊進入了近乎原始的生活:他家里用的東西全是產自自然的,洗碗用絲瓜瓤,洗頭用堿面,沏茶用薄荷葉,玉米、芝麻、棉花的秸稈用來堆肥……他棄用了一切能傷害土地的工業化工產品,“我們對土地應該抱以感恩的心,大地給予我們的太多,我們不應該傷害土地。”
7年與土地的親密接觸,讓安金磊得到了所追求的詩意田園。他和妻子每天早晨5點鐘就準時起床,當屋頂上升起裊裊炊煙的時候,他便走出家門,到離家450米的田園里和植物、和土地呆上一陣子,赤腳站在濕漉漉的地里,他感受著莊稼生長的愉悅,甚至聽到它們拔節的聲音。他時時將人與自然的關系講給兒子聽。幼小的兒子熱愛土地,他喜歡音樂、喜歡畫畫,“他經常到田里畫畫,用樹枝在地上描繪自然;他聽的音樂不是現在的流行音樂,他喜歡來自自然的聲音,大自然的動物、蟲子發出的聲音簡直就是協奏曲,經常讓我兒子如癡如醉。”
安金磊:“這么肥沃的土地,她能讓我們有足夠的糧食吃,讓我們有衣穿,最好不要這樣對待她。這些農藥我們人聞起來都難受,土地也一樣難受。”打藥的農婦沖他笑笑,繼續噴藥。
安金磊說他的40多畝土地上目前有18種鳥類在那里吃食、做窩,最多的時候有2000多只燕子,這些鳥除了這里哪里也不去,因為其他地方有農藥。他說他的土地里有大量的蚯蚓,在其他農民忙著翻地播種的時候,他卻享受著免耕,因為蚯蚓已經幫他把土地給松了。他說他的土地上有很多種昆蟲,他經常于晚上帶著兒子坐到田間,聽這些昆蟲的鳴叫,在這種天籟之聲中沐浴心靈。他說他將土地上生長的一切都看作是現實的存在而不是對立,因而所有的生物都會幫他的忙,讓他的勞動成為一種享受。
從安金磊的言談舉止中,我看不到一絲作為農民對勞動的埋怨與憂傷,盡管辛苦的勞作讓他的額頭過早地出現了皺紋,但他告訴我他能與自然和諧相處,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幸福的安金磊享受著大地詩意的贈予,因此對土地給予的東西異常珍惜。
安金磊多次到各地的大學講課,他在學術上稱不上專家,可他在眾人的心中早已樹立了一根生態的標桿,標桿的高度足以讓人敬仰。
安金磊說他在成都找到了他的知音,在生態農業上,成都讓他覺得更加充實。他對我說,從高空往下看,成都的鄉村景色宛若童話。在生態農業的支撐下,他說:“成都的景色將永遠保持童話色彩!這就是人與大地和諧相處下,大自然最好的饋贈。”
我在搞有機農業過程中認識了孩子上這所學校的負責人,他們倡導的教育是回歸自然,因而他們與安龍村結成對子,不論那里的生態蔬菜有多么難看,都收下,我走過很多地方,覺得成都的教育離自然最近,至少親近自然的意識比別的地方高。我的孩子原來在鎮上的小學讀書,他們的教育也是違背自然的,抹殺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我不希望孩子接受這樣的教育,因而我把孩子送來了。盡管免掉部分學費,但我支撐不了多久,我的孩子熱愛自然,他也希望和土地生活在一起,他告訴我他將來不會從事化工或者與核有關的事業,他希望回到田園。我覺得,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會有助于人理解自然與人的關系,我希望孩子更能明白這些,做一個熱愛土地、熱愛自然的人。
中國有13億人口,很多人認為大量使用農業化肥讓糧食增產,是為了解決吃飯問題,實際上錯了。如果看一下我的種植就可以知道,我們的土地是完全可以讓我們吃飽的,不僅吃飽,而且還有多余的供給城市。催產是為更多人吃上飯?這只是個借口!所謂的現代農業只是解決了人們如何偷懶的問題,把化肥一撒,不用辛苦地去堆肥、不用一車一車地將這些很臟很臭的肥料往土地上拉;地里有蟲了,農藥一噴就死光光,剩余的時間可以去玩了。這是不對的,這樣下去,受到傷害的土地越來越不出產東西了,越來越貧瘠了。
現在的城里人,在吃食上有許多反自然的習慣。他們吃蔬菜要吃最嫩的,或者吃反季的,這些都是違背自然的,蔬菜沒有長熟,雖然好吃,可對身體來說能量不足,如果對中醫稍有研究就知道,能量不足的食物對身體是不好的,它讓我們的身體越來越不健康。城里人亞健康者越來越多,除了工作壓力大外,還與能量不足的食物有關。所以,我們希望盡量讓蔬菜長熟,一方面讓農民的產量得到保證,一方面保護自己的健康。
土地依靠化肥農藥出產更多的蔬菜糧食,讓生養我們的大地日益不堪重負,難道這就是我們所謂的進步?追求產量導致的農村面源污染讓環境承受巨大的壓力,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進步?我們從土地上獲得食品,這是大地對我們的最大饋贈,我們不報感恩之心,反而采用掠奪的方式去壓榨她、傷害她,這才是社會的倒退。我們尋求更多的產出,農業科學家培育出的良種可以幫我們得到,但這種獲得不一定要我們以傷害土地、傷害環境的目的來達到。現代農業被很多人誤解為大量投入農藥化肥,這不能說是進步,只能說明我們太偷懶、太貪婪。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試著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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