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馬編者按:毛主席說他自己“歷來是當教員的”,朱永嘉先生就用自己的一生在聆聽著這位教員的教誨,至今仍在孜孜不倦地記錄并向我們傳遞他的學習體會。本文是朱先生“讀《毛澤東年譜》”系列之七,翔實而生動地指出在今天那些格外狡猾險惡的對手面前,“千萬不能相信美國這個霸權的催眠曲”,忘記斗爭,毛澤東思想“對如何從本質上認識世界形勢,如何正確處理國際關系,有著極其寶貴的思想財富。”原文發表于“楊浦阿剛”新浪微博,保馬略為校對文字,調整格式以利于微信閱讀,恭敬推送,借以寄托對偉大導師的紀念。
亨利·基辛格著的《世界秩序》一書,即將由中信出版社出版了,這可是一本難得的反面教材。《經濟導刊》的第五期登載了傅瑩與基辛格就世界秩序與中美關系的對話,第六期則摘要刊登了《世界秩序》,其中有相當篇幅介紹了基辛格對毛澤東的評價,如果把這個評價與1973年他同毛澤東對話時基辛格那種謙卑的形象相對照,那種前卑后倨的變化就太明顯了。對與自己交往的故人之輕薄,那是缺乏為人厚道的表現,如果把他過去的回憶錄與這次《世界秩序》上的論述對比一下,這個變化就顯得異常突出。當年二人對話時毛澤東對基辛格的評價還未確定,提出究竟是鴿子還是燕子的問題。到一九七五年基辛格來訪時那次對話,明確了基辛格是燕子。中國一句老話,燕子低飛,天要下雨,那是戰爭預兆的象征。先談一下《毛澤東年譜》所刊載的那兩次談話的記錄,就可以理解基辛格來訪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中國怎么可能與美國建立軍事同盟的關系呢?毛澤東對此一眼看穿并加以拒絕。
基辛格此人我見過三次,一次是基辛格陪尼克松訪華時,他們的專機先在上海著陸,那時我是在專機前迎接他們的成員,他們下舷梯與歡迎者一一握手時,從尼克松到基辛格還是比較謙遜的。后來在上海簽署《聯合公報》,舉行歡送尼克松的宴會時,我再一次見到尼克松和基辛格,他們亦還比較謙遜。那時他們有求于中國,越南戰爭他們打不下去了,想從越南撤退,如果那時中國在越南拖住美國的軍隊,美軍甚至有可能面臨全軍覆沒的危險,如當年越南在諒山地區打敗法國軍隊那樣,美國在越南的遭際也許會比朝鮮戰場更慘。一九七二年尼克松那次來訪,在美軍從越南安全撤軍的問題上,我們畢竟放了美國一馬,沒有窮追猛打,讓美軍體面的回國,沒有進一步激化美國國內的矛盾。一九七三年的兩次來訪,是誘騙中國參加他們的軍事同盟,被毛主席點穿和拒絕了。現在他們過于看輕中國后來的領導人了,所以基辛格那么盛氣凌人。其實他們的估計是錯誤的,重溫一下毛主席與基辛格在一九七三年的兩次對話,還是有益的。毛澤東在高齡時還能高屋建瓴地與基辛格對話,基辛格是那樣謙卑地聽毛主席對他的教誨,但這個孺子畢竟不可教,才有今天出版的那本《世界秩序》。當然我們還是歡迎基辛格這個朋友的,大家還是應平等相待,直面對話時,大家還得心平氣和地各抒己見,從異中求同吧。盡管對新型大國關系理解不同,但大家能在一個方向上多做一點添磚加瓦的工作,畢竟有益于目前世界和平的格局。
尼克松訪華以后,我們隨即向越南和朝鮮通報,他們處在抗美的第一線,1973年2月1日,越南的黨政領導來訪,毛主席在中南海游泳池接見他們,有周恩來、張春橋、姬鵬飛在座。在那天晚上,毛澤東同志對美國有一段非常精辟的分析,他說:
“至于美國,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個時候,我們有些朋友不理解為什么我們要請尼克松到北京來。美國的困難大得很,別的地方緊張起來了,它一定要使東方有緩和的局面才能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它的國內,放在歐洲和地中海,他們到北京來的目的就是這個。他們天天講平衡,而這個世界就是不平衡,天天講從實力地位出發,實際上就是想跑嘛,其所以想跑,是因為這個地方實在吃虧了,再呆下去不好辦,再就是別的地方緊張。”
“談到《巴黎協定》簽訂后的越南形勢時,毛澤東說:‘暫時休整一個時間很有必要,有些左派共產黨就是不贊成啊,說最好你們再打下去,沒有喘息的時間,這種話就是不好聽,不好相信了,并不是不革命,那有不革命的,停它半年、一年或者一年半就叫不革命?’阮維禎說:“現在確實需要有一段休整時間,解決結束美國介入的問題,然后再過來解決政治問題。”毛澤東說:“對。只能是這樣的方針,列寧從前就是這么做的,列寧那時候比你們弱得多,那時候有個人名叫托洛斯基,他反對同德國人妥協。列寧跟德國人訂布列斯特合約,那時候蘇維埃剛取得政權,也看到德國要垮了,美國整個垮還不是眼前的事,可是阮文紹垮,那是可靠的啊,一兩年之后,或者什么時候,所謂一段時間,阮文紹要垮,我們將來還是多搞鄉村和中小城市,讓阮文紹把大城市占領了,讓他被陷在那里,分散之,然后逐步吃那些大城市。”
毛主席這次與越南領導人談了二個問題,一個是怎么看待美國,另一個是將來如何統一越南南方。就如何看待美國而言,它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句話很形象,又非常貼切,與“紙老虎”的比喻有異曲同工之妙,對美國一定要把美國廣大人民與少數霸權主義統治者區別開來,何況那兒還有不少華裔的“美國公民”,即使如我本人,也有一個侄兒、二個侄孫女是美國公民呢!對那些短命的統治者我們也只能透過現象看本質,這是我們唯一的辦法。基辛格與尼克松訪華的目的是為了如何在越南脫身,越南的仗實在打不下去了,士兵沒士氣,國內反對聲一浪高過一浪,如果中國出兵幫越南打大規模殲滅戰那就事情更不好辦了,另一方面又想利用中蘇之間的矛盾,拿中美關系的改善來壓蘇聯,是踏在中國人的肩膀上向莫斯科討價還價。從我們講,兩面作戰也不利,兩霸中改善中美關系孤立蘇聯,我們進入國際環境可以游刃有余。從越南講,讓美國人體面地離開越南,然后收拾南越阮文紹若囊中取物了。毛主席這個策略思想還是高瞻遠矚,后來事態的發展完全證實了他的預言。那時中越兩國配合的非常默契,后來南北越終于統一了,他們畢竟受益于毛澤東的那次談話,現在情況如何,值得我們好好思考,咱們畢竟是好鄰居,當然,鄰里之間難免有一些口舌之爭,這個問題,我還是想以孔子《論語·里仁》二句話作本段結尾,一句是“德不孤,必有鄰”,另一句是“放于利而行,多怨”,希望中越兩國友誼之樹長青。
那幾年中美之間往來,美國的想法與中國的態度,從毛澤東與基辛格的談話中也可以看到一些端倪了。基辛格是美國的信使,他接二連三地訪問中國,1973年2月15日—19日基辛格又一次訪問中國,2月17日毛主席在中南海游泳池會見基辛格,有周恩來在座。基辛格說:“我們同別的國家從未像同你們這樣開誠布公和誠實地談話。”毛澤東說:“不要講假話,不要搞鬼。你們的文件我們是不偷的,你故意放在那里試試看嘛,我們也不搞竊聽器那一套,搞那些小動作沒有用,有些大動作也沒用,你們的事情干得好,到處飛,你是燕子還是鴿子?”如果我們仔細體味一下二人對話的開場白還是很有意味的,二者是爭鋒相對的。毛的話很尖銳,而且話中有話,只是沒有挑明講你基辛格來是有使命來的,什么“開誠布公”是假象,什么竊聽器之類,是挖苦美國,后來尼克松不是倒在水門事件上嘛。你們做小動作我們不會上當,你們搞大動作,我也不怕,也不會有效果。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是“不要講假話,不要搞鬼”。在外交場合這樣講可尖銳了,一點情面也不留,但又不像對著他,好似說著玩兒的。這是毛主席高超的語言藝術,把對方肚子里的東西一眼看到底了。“你的事情干得好,到處飛”,這是挖苦他的話。“你是燕子,還是鴿子?”這個比喻妙極了,鴿子是和平的象征,而燕子飛來飛去則是風雨將襲的象征。這二者屬性不同,妙在毛沒有把話挑明,為人們提供了很大的思考余地,說話不經意的藝術表現背后實際上是高超的政治藝術!美國現在不是指責我們搞黑客網絡攻擊,實際上大規模進行竊聽和黑客網絡攻擊的大本營不正是美國的中央情報局嘛,斯諾登不是揭穿了美國的謊言了嘛!毛主席五十年前與基辛格的對話不正是被現實證實了嘛!
接下來毛主席說:“越南問題可以算是基本解決了。”基辛格說:“我們感覺是這樣,我們現在需要一個走向平靜的過渡時期。”毛澤東說:“我們也需要嘛。你們總統坐在這里講的,我們兩家出于需要所以就這樣(作握手姿)HAND-IN-HAND (手握手)。”基辛格說:“我們雙方都面臨同樣的危險,我們可能有時不得不運用不同的方法,但目標相同。”毛澤東說:“是要目標相同,我們也不損害你們,你們也不損害我們。有時候我們也要批你們一回,你們總統說是叫‘思想力量’的影響。就是說:‘共產黨去你的吧!共產主義去你的吧!’我們就說:‘帝國主義去你的吧!’”這是講國家關系,在一個時期雙方可以共同的目標,在桌子底下,他們對中國還另有打算,那就是在文的方面美國還要搞思想滲透,什么人權啊!說到底還不就是和平演變那一套,而我們也要抓意識形態斗爭,帝國主義、霸權主義的本質不會變,如果連這一點警惕性也丟失的話,那可要吃大虧的啊!
接下來是議論國際形勢和中蘇關系。毛澤東說:“我們希望你們跟歐洲、跟日本合作啊。我跟一個外國朋友談過,說要搞一條橫線,就是緯度,美國、日本、中國、巴基斯坦、伊朗、土耳其、歐洲。”基辛格說:“我們的觀念十分相似!”毛澤東說:“你們西方歷來有條政策,兩次大戰開始,都是推動德國打俄國。”這下子基辛格反應過來了,立即申辯地說:“推動俄國打中國不是我們的政策。”毛澤東說:“我正要講這句話,是不是你們現在推動西德跟俄國講和,然后又推動俄國向東進,我懷疑整個西方有這么一條路線。向東,主要向我們,而且向日本,也有一部分向你們,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如果有什么俄國人打中國,我今天對你講,我們的打法是打游擊,打持久戰。他要去哪里就去哪里,讓他去歐洲和你們以為這一下子可好了,總希望這股禍水到中國那里去哩。世界上的事難說啊,我們寧可這么想比較好,從壞處想。”基辛格說:“如果進攻中國出于我們自己的原因,我們肯定也會反對他們的。”
我想毛主席對基辛格的話有他自己的理解。因為這二次世界大戰美國先是坐山觀虎斗,等到有利時機才出手的,這是他們的基本經驗。讓歐洲大陸先內斗不休,他們才有利可圖,大西洋和太平洋的間隔為他們創造了有利的地理條件,他們現在的做法沒有太大的變化。現在中俄之間的關系與過去不同了。美國在西面想讓歐洲與俄國對立,東面想讓日本與中國對立,使他們在全區處于有利的地位。這一點現在看來,他們難以如愿以償,問題的關鍵是他們在中東地區陷得太深,很難自拔。從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到敘利亞問題,他們難以脫身,中東的矛盾是他們打破那里的平衡,希圖從中漁利,結果是二邊都得罪不起,自己脫不了身,還冒出一個伊斯蘭國的問題,那么多次轟炸,伊斯蘭國反而坐大了。與此相關聯的是擁有大量移民的美國和歐洲自己國內種族矛盾所引發的危機也愈演愈烈。還有顏色革命在北非、中東地區那么多難民問題,他們的出路又在哪兒呢?奧巴馬在那兒進退兩難。于是挑起一個烏克蘭問題,讓西歐與俄羅斯斗,但西歐與俄羅斯都不想干,七國首腦會議是同床異夢,最終北約軍事經費的擔子還得壓在美國身上,為此遲早有一天,美國在歐洲的老伙伴英國也會因此而與他們鬧翻的。美國亞太戰略把重心東移是想在歐洲和中東脫身,恐怕很難,以色列也不會放過他們。所以奧巴馬這兩屆總統做得實在不舒心。讀毛澤東與基辛格的談話,對我們認清今天的世界形勢,國際矛盾的格局還是會有啟發的。要學會用世界全局的眼光看形勢。中華民族要自力于世界之林就要有全局的眼光,才能順勢而為。要高瞻遠矚,不要鼠目寸光局限于身邊的小問題上,才能成大器。
談到民族的包容問題時,毛澤東說:“中國人排外得很。你們可以容納很多民族,我們中國沒有幾個外國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你們研究一下吧。”基辛格說:“這是因為歷史上你們同外國人打交道不幸運。”毛澤東說:“有這么點理由,恐怕過去一百年主要是八國聯軍,后來日本人侵略中國十四年,占領大部分領土。現在我們對日本不要它賠償,他們賠不起(周恩來:一賠就要增加人民負擔)。也只有這樣,人民之間才能由敵對變成和緩。”這一段對話的背景是1972年9月,田中角榮訪華中日關系的正常化。9月27日,毛澤東與田中談話中有一個插曲,毛澤東說:“你們這個添麻煩的問題怎么解決了?”田中說:“我們準備按中國的習慣來改。”所謂“添麻煩的問題”《毛澤東年譜》上有一條注釋作了說明,其云:“1972年9月25日,在歡迎田中角榮一行的宴會上,田中在致詞時談到日本歷史上侵華戰爭時表示:‘我國給中國國民添了很大的麻煩,我對此再次表示深刻的反省之意。’”第二天會談時,周恩來指出:“田中首相表示對過去不幸的過程感到遺憾并表示深深的反省,這是我們能夠接受的,但是添了很多麻煩這一句話,引起了中國人民的強烈反感。”田中解釋說:“添麻煩”是誠心誠意地表示謝罪之意。周恩來強調麻煩在漢語里意思是很輕的。田中表示我們兩國之間需要互相理解,應當找能為兩國國民所接受的表達方式。后來《中日聯合聲明》中的正式表述為:“日本方面痛感日本過去由于戰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重大損害的責任,表述深刻的反省。”毛主席這一段話的內涵是表示我們對過去一百年受侵略受侮辱的歷史記憶猶新,如果大家真心誠意地反省這段歷史,那我們還是會友好相處的。對日本的態度就是只要他承認過去的錯誤,那就免了他們的賠償,希望兩國人民在今后能友好往來。向基辛格講這段話,是表明中華民族氣量是宏大的,是抱著友好的態度,但這又是有前提的,你們不能再抱著損人利己的態度來交往,這一點我們有經驗,不要埋怨我們在這方面缺乏包容。相互之間應有一個互相尊重、平等相待的問題,不要打小算盤,不要老是想著算計對方,否則的話,相互之間便很難相處了。
《毛澤東年譜》1973年6月24日,閱周恩來本日報送的外交部六月二十二日關于建議周恩來就蘇美簽訂該協議會見布魯斯的請示報告,報告說:美國駐華聯絡處主任布魯斯二十日緊急約見我外交部負責人,面交尼克松致周恩來信的副本(正本已于六月十九日由基辛格交給黃鎮),并提出希望周恩來接見的請求。尼克松來信,主要向我國解釋美國擬同蘇聯簽訂“防止核戰爭協定”的理由,表示希望我國表達反對該協定的意見的方式,不要使美國政策“復雜化”。毛澤東閱后,讓王海容轉告周恩來、姬鵬飛、喬冠華,“與資聯合常忌斗爭”(這個話實際上是批評外交部在與資本主義聯合的時候便忘了還有矛盾和斗爭的錯誤傾向)。根據毛澤東指示,周恩來于二十五日會見布魯斯,提出:我們對美蘇簽訂的核協定持懷疑態度,中國政府仍堅持中美上海公報的立場。歷史表明,簽訂這類協定是靠不住的,蘇聯領導人訪美給人以兩個大國主宰世界的印象,我們不怕孤立,首先我們不喪失立場,同時我們又是現實主義者,許多空話,不如做一件實事。二十六日,毛澤東看過周恩來同布魯斯談話要點后,當晚讓王海容、唐聞生轉告周恩來,“這才腰桿子硬了,布魯斯就舒服了。”
7月4日的晚上,毛澤東與張春橋、王洪文談話,毛澤東說:“你們倆位是負責起草十大報告和修改黨章的,今天找你們來談幾件事,大概你們也知道吧?(指7月1日晚上,毛閱外交部六月二十八日編印的內部刊物《新情況》第一五三期刊登題為《對尼克松——勃列日涅夫會談的基本看法》一文,該文分析了美蘇簽訂防止核戰爭協定以后的世界形勢,認為美蘇會談所表現出的特點是“欺騙性更大”,“美蘇主宰世界的氣氛更濃”。2日,毛澤東讓王海容向外交部的核心小組轉達他對該文的批評意見。——按:毛澤東在六月二十四日對美蘇防止核戰爭協定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周恩來在二十五日接見美國駐華聯絡處主任布魯斯談話中,已明確表示了中國的態度,而外交部的《新情況》在二十八日仍反其意而闡述此事,說明外事部門根本不聽從中央的意見。所以毛為此生氣了,要讓王海容給外交部黨組傳達他的批評。毛的中心主旨是不要讓我們被別人牽著鼻子走,要獨立自主,要有斗爭性,不能忘乎所以。這次毛澤東找張春橋、王洪文談話,是要他們兩個把這個問題放到政治局會議上去討論。那時我聽張春橋的傳達,毛的調子很高,把這個問題提到修正主義的高度,年譜還是說得輕的。)美蘇兩家開了二次會,外交部有一個什么《新情況》,先說大事不好,一說欺騙性更大。又說美蘇主宰世界的氣氛更濃。與中央歷來的、至少幾年來意見,不相聯系,對于越南問題,有人說美國戰略重點東移,還說西移,你們討論一下,我看多少西移一點吧。經常吹什么大動蕩、大分化、大改組,忽然來了一個大欺騙、大主宰。總而言之,在思想方法上是看表面,不看實質。”
7月5日,閱周恩來本日報送的外交部核心小組7月4日給毛澤東、周恩來的檢討報告和周恩來3日關于《新情況》問題給外交部的信,批示:“此種頑癥,各處都有,非個別人所獨有,宜研究改正方法。”周恩來給外交部信中說:“你們和美大組沒能認真研究,在六月二十八日寫了那個不對頭的《新情況》(一五三號)。我應對此事負主要責任。在美蘇會談后,我們沒認真研究討論一次。希望你們也應以此為鑒,發揮鉆研商討的積極性,有時也可要求我召集短小的會來交換意見。外交部的檢討報告說:這次錯誤地認為美蘇會談‘欺騙性’更大,‘美蘇主導世界的氣氛更濃’,說明我們形勢的看法是右的,對如此大事,核心小組沒有認真討論,決心從錯誤中吸取教訓,一定要抓緊大事,認真研究問題,堅決貫徹執行毛主席的革命外交路線。”
同日,周恩來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張春橋傳達毛主席七月四日談話內容,周恩來詳述六月下旬以來毛澤東對外交部工作的批評、指示內容。會議根據毛澤東關于國際問題的多次指示精神,對十大政治報告草稿中國際形勢和任務部分進行討論、提出修改意見。從以上《毛澤東年譜》的記載看,這件具體事件是告一段落了,所以《毛澤東傳》也就沒有提到此事,而這件從《新情況》提出來的事情,看似不大,實際上是要不要堅持毛主席的革命外交路線。從當時表面看似乎美蘇共同主宰世界的氣氛更濃,從歷史發展的實際情況看,還是毛主席的論斷正確。之后幾十年的發展證明,美蘇之間在歐洲與中東的爭奪更加激烈,阿富汗的問題,恐怖主義的泛濫,都是美蘇爭霸留下的后遺癥。美蘇之間的矛盾斗爭,深入到二霸的內部,蘇聯放松了警惕,美國大量非政府組織的涌入,導致蘇聯的解體,后來的俄羅斯,聽從華盛頓共識的休克療法,俄羅斯至今尚未恢復元氣,吃了大虧以后才有俄羅斯的覺醒,才有今天普京的絕地而起。有個教訓是非常深刻的,千萬不能相信美國這個霸權的催眠曲,否則必定會昏昏欲睡,死到臨頭再覺醒就太晚了。事實證明,不堅持毛主席革命外交路線是要倒霉的,弄不好還有亡國的危險。認真讀《毛澤東年譜》,對如何從本質上認識世界形勢,如何正確處理國際關系,其中有著極其寶貴的思想財富。
1973年11月12日,下午五點四十分,毛澤東在中南海游泳池住處,又一次會見基辛格,周恩來,姬鵬飛在座。據《毛澤東年譜》記載:
“當基辛格說目前中東問題是防止蘇聯取得統治地位時,毛澤東說:‘統治不了,野心很大,能力不夠。我們現在跟你們有一點不同,我們什么問題都擋回去。你們是打中國式的太極拳,我們是打少林拳。你們總是說,我們自己也這么說,你們跟我們的觀點差不多一樣,就是蘇聯要打中國,有這個可能。’基辛格說:‘我們認為現在有更大的現實可能性,他們特別要摧毀你們的核能力。’毛澤東說:‘我們的核能力只不過只有蒼蠅那么一點,一個國家要興起來,短時間是不可能的。’基辛格說:‘我們認為,如果出現這種事情,將會對我們大家都產生嚴重后果,所以我們決心加以反對,我們已經決定不允許中國的安全遭到破壞。’”
對于美國這一番好意,毛澤東并不領情,他反而說:“蘇聯那個野心跟它的能力是矛盾的,它要對付這么多方面,從太平洋講起,有美國、有日本、有中國,有南亞,往西有中東,有歐洲,總共只有一百多萬兵,守也不夠,何況進攻?要進攻,除非你們放它進來,把歐洲、中東讓給它,它才放心。這樣才能把兵力往東調。”毛澤東這一番話把基辛格的話擋了回去,矛盾的焦點還是在歐洲和中東,是美蘇兩霸之間的爭斗。對于中美建交的事,毛澤東說:“世界上的事情不要看得那么死,那么著急干什么呢?至于你們同我們的關系,我想不要一百年。你們如果有需要就辦,如果還不行,就推遲下去。”毛澤東還說:“有一個問題想說一下,我相當懷疑你們那個民主黨,如果登臺會搞孤立主義。”基辛格說:“這是一個嚴重問題,我認為目前在知識分子和一些民主黨人中,有孤立主義傾向,一是要從歐洲撤軍,二是在挑釁面前不愿采取迅速而殘暴的行動。”毛澤東說:“所謂殘暴就是指打仗吧?”基辛格說:“如果受到蘇聯的進攻,我們將進行戰爭。”毛澤東說:“打仗也不是打原子彈,打原子戰爭我們也不贊成。你們兩家打原子戰爭,我也覺得不太好,要打,你們去打常規武器好了,原子彈,核武器,那個東西放到核武器庫,不要動,嚇人的呢。”以上是那天下午談話的全過程。從基辛格開始談話的主旨,是中蘇要打核戰爭,毛主席把這個話題擋回去了。這個不可能,還是美蘇在歐洲與中東的矛盾占主要的地位,還是你們二霸去打吧,但不要打原子彈,還是用常規武器!基辛格代表美國的政策,把矛盾向東推,毛主席不吃表面上好聽的話,把矛盾推了回去,你們在歐洲與中東的爭奪占主導地位,你那些話,我們并不領情,也不需要,也不與你們鬧翻。總之,這次與基辛格的談話,比1972年2月那次談話要尖銳。
11月12日毛澤東與基辛格談話之后,11月14日中美雙方發表基辛格訪問中國的公報,公報說:“雙方回顧了一九七三年二月基辛格博士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以來國際事態的發展,他們注意到國際關系正處于激烈變動時期,他們重申信守上海公報中確定的原則,并重申應在尊重各國領土主權和領土完整,不侵犯別國,不干涉別國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的原則基礎上解決國與國之間的爭端而不訴諸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脅,他們特別重申任何一方都不應該在亞洲、太平洋地區或世界的其他任何地區謀求霸權,每一方都反對任何其他國家或國家集團建立這種霸權的努力。”“雙方回顧了一九七三年期間雙邊關系的進展,美國方面重申,美國認識到,在臺灣海峽二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中國方面再次表示,中美兩國關系的正常化只有在確認一個中國的原則基礎上才能實現。”“在過去一年里,兩國貿易有了迅速發展,雙方認為,采取措施為在平等和互利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貿易創造條件,是符合兩國利益的。”
11月17日,上午,在中南海游泳池住處,召集周恩來、喬冠華、王海容、章含之、沈若云、唐聞生等談對這次中美會談的看法,毛澤東說:美國說蘇聯要打我們,才不要信他們的話呢。我那篇講話,意思是把他的球踢回去,當心,北極熊要咬你們,要向西,到歐洲、中東和美國,對付他的“當心!北極熊要整中國”。對美國要注意,搞斗爭時候容易“左”,搞聯合時容易右。我看不跟他搞什么軍事聯盟一套,什么不稱霸!什么不對付第三國!就是反對蘇聯。這回不提臺灣,不提尼克松訪華。臺灣,我們必須提,一百年也要提。這回這個公報,我就欣賞一句話“世界是在激烈的變動中”,美國人起草的。帝國主義自己承認世界是在激烈地變動。世界的事要看嘛,一百年。建交,意思無非是推遲。美國人甚至于可以承認不稱霸呢!今天在座的,有年老的同志,中年的同志,青年同志占多數,要保持清醒的頭腦,這個事要用點腦,有所分析。但是,切忌不要忘記鳳姐講的話:大有大的難處。談到《紅樓夢》時,毛澤東說:是部政治小說。從康熙到乾隆年間,有兩大派,一派勝利者即雍正皇帝,抄另一派失敗者的家。寫的是從興盛到滅亡,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興亡史。“坐山觀虎斗”也是鳳姐的話,“大有大的難處”,特別對我們有用。“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美國、蘇聯就是“千里搭長棚”。“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出自林黛玉,沒有調和的余地,這也是路線斗爭呢!你們這些娃娃(指在座的年輕人——編注)要讀一點古代的東西。
我讀這一段話,感到也許這是《毛澤東年譜》整理毛的講話最經典的段落之一。記得孔夫子在《論語·為政》中講:“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讀書要與思考相結合才能有所收獲,在《為政》這一篇孔子還有一句名言,便是“溫故而知新”,要有歷史知識,才能推陳出新。讀這一段經典,要與這五十多年的世界歷史聯系起來才有趣呢。這一次爭論是如何看待尼克松與勃列日涅夫簽訂《防止核戰爭協定》引起的,究竟是“欺騙性更大”,還是“美蘇主宰世界的氣氛更濃”,顯然都不是,美蘇這二家還不就是“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嘛,這場筵席在上個世紀就散了嘛,“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這兩家沒有調和的余地,最終是美國壓垮了蘇聯。至于說“一派勝利者抄失敗者的家”,美國在蘇聯解體以后,不是不斷在抄前蘇聯的家嘛。蘇聯在東歐的盟國,包括那么多加盟共和國,不是大多數被美國挖墻腳給弄垮了嗎?至于“大有大的難處”,不僅是講那時蘇聯的處境,何嘗不是今天奧巴馬的難處。美國的日子不好過,它稱霸世界的結果,還不弄得七處冒煙,八處冒火,疲于奔命。“坐山觀虎斗”,那時美國人想挑起中蘇的沖突,讓他們可以坐山觀虎斗,毛主席把基辛格送來的皮球給踢回去,讓他們去斗,我們反而坐山觀虎斗,豈不優哉游哉!回顧這五六十年的歷史,再來看這次毛主席與基辛格的談話,實在妙不可言。要學而思才能體味到毛澤東在一九七三年中美之間先后二次談判過程中,怎樣以高超的技藝扭轉了全局,本來是美國想把我們這塊肉放在鐵板上做燒烤,這個事我們怎么能干呢?毛澤東的外交路線把這個球踢回去,讓他們二家先后放在鐵板上燒烤。毛主席反復強調不能和美國搞什么軍事同盟,這話非常深刻,哪一個跟美國人搞軍事同盟都沒有好日子過,英國是美國軍事同盟的鐵哥們,現在他們知道日子不好過了,出錢出兵,替美國人賣命打仗,在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利比亞戰爭都有英國士兵的影子,現在英國要壓縮軍費,緩和國內的矛盾,奧巴馬便要教訓他們了。歐洲與美國結軍事同盟,日子也不好過啊!這次七國會議,在德國召開,明顯可以看到他們在烏克蘭的問題上是同床異夢,只有日本安倍這個傻瓜,起勁想通過替美國賣命來發展國內軍國主義的傾向,我看日子也長不了,日美雙方都有痛處,美國不會忘記珍珠港事件,日本也不會忘掉兩顆原子彈的痛處,還是“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不信的話,我們等著瞧吧。當時毛澤東要那些娃娃讀一點古代的東西,那時候的幾個年輕人,有的現在還活著,不知道他們讀懂了沒有。看來《紅樓夢》里面的學問深著呢,把它作為政治小說來讀,跟紅學家們完全不一樣吧,關鍵還是要對生活觀察得深刻,才能信手拈來,使人覺得其中妙趣橫生,如醍醐灌頂。
毛澤東在十一月十七日的講話中,還有一句話也非常重要,那就是“亂戰一氣,也不行”。這一點在對內對外上都一樣,記得抗日戰爭時期,在共同抗日的前提下,與國民黨在聯合的基礎上仍然要有斗爭,這方面要堅持有理、有利、有節。今天處理中美之間的關系,同樣應當如此。在南海、東海問題上,要堅持原則,在管控偶發性事件上,如何防止雙方的誤判,該妥協時還得妥協。這次范長龍同志訪美,就是解決這方面的問題,就在范長龍離開美國的時候,美國的太平洋海軍司令就發話,要日本派海軍到南海去巡視,阿基諾又到日本去大放厥詞,美國的國務卿居然在中美外長會議上大談香港的事,唱的好一出雙簧戲,演給誰看呀!就怕我們看不懂。中國的老百姓真那么傻嗎?連這種低級的把戲都看不穿嗎?也太小看我們的水平了。所以在妥協的時候,不要忘了還有矛盾和斗爭,無論妥協還是斗爭,霸權主義的本性是不會改變的,無論處于何種情況下,我們大家都要保持一份冷靜和清醒的頭腦,千萬不能忘乎所以,才能使自己取得主動的地位。中國還有一句老話,好有好報,惡有惡報,若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一起報銷。在這個問題上,要相信歷史的裁判是最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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